第一章 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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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越 更新:2022-08-08 20:10 字數(shù):3177
今夜月光下魯鎮(zhèn)的仍是如一汪碧湖般寧靜,偶爾傳來烏蓬船上六安爺爺輕劃船漿帶起的嘩啦聲,撩撥著這如水的夜色。
昨日里迅哥回城了。
閏土抱著那柄在月光下愈發(fā)明晃晃的鐵釵,盯著那宛如一個又一個滿月的西瓜,細細回想迅哥兒走時對他說的話。
那晚的迅哥穿著一身黑長衫,同他坐在這瓜棚下,雖然這小小瓜棚裝下兩個青年人已略顯逼仄,但迅哥仍是毫無芥蒂地同他緊挨著,倒讓閏土有些局促緊張。那晚的迅哥只是一味抬頭看著那皎潔的圓月亮,棱角分明的下頷早已長出了根根又短又硬的胡茬,他似是對著閏土,又似乎是對著那月亮,自言自語道:“阿水啊…”,他輕嘆一口氣,“你相信未來會有嶄嶄新的新世界嗎?”
“新世界?”,此刻的閏土頭枕著胳膊躺在瓜棚里,伴著那透進棚內(nèi)的絲縷月光琢磨著。近年來時局愈發(fā)動蕩不安,皇帝脫了龍袍,軍閥走了一批又一批,外面叫囂著的民主自由倒是比唱的還好聽,兒時那海灘拾貝,雪地捕鳥的歡樂時光仿佛成了回憶里遙不可及的夢影,生活的苦痛早已讓那個鮮活生動的少年變成了如今這幅略顯呆板麻木的模樣!靶率澜鐔?”,閏土放下那柄鐵釵,輕輕撫了撫身上那縫了三兩布了的粗布背心,慢慢閉上了雙眼……
“醒醒,快醒醒,閏土哥你怎么睡這里啦?”,耳邊傳來聲聲忽喚,聞土緩緩睜開眼睛,太陽烈烈地刺地眼睛一痛,他遮著眼站了起來,入目的卻不是那熟悉的瓜田和破敗的瓜棚。記憶中那條再熟悉不過的魯鎮(zhèn)小河仍是嘩嘩地淌著,只是河邊卻是矗立著氣派大方的整潔民居。
“閏土哥!”,身旁少年仍在喚著他,“嗯?” 閏土輕聲應答,卻覺著有一股陌生卻蠻橫的記憶橫沖直撞地涌進腦海里。他不適地扶了扶腦袋,看了眼那滿臉著急的男孩,熟穩(wěn)道:“阿明你別擔心,我只是累了在這打個盹,發(fā)生啥事了?”話自然而然說出口,卻嚇了自己一跳。
“你快回去看看吧,大爺和大娘又吵架了!”話音剛落,少年便抓起閏土的手就往東跑。
還未進家門,在門外便聽見了摔打東西和你來我往的吵罵聲,閏土推門而入,險些被扔過來的雞食盆砸個滿頭,堪堪躲過,卻又被受驚飛來的母雞抓花了臉。閏土忍無可忍地喊了句“!保簝(nèi)爭吵正酣的兩人紛紛停手,疑惑地看向門口。
閏土抬眼望去,竟險些落淚,那正是他那被軍閥小兵迫害的老父老母啊。閏土輕輕走過去,還未及釋放自己的感情,他娘便沖過來拉住閏土的手,邊哭邊抱怨:“水啊,你這死爹可要氣死我了,你看看他弄的這些雞崽子,不老實待籠子里不說,還拉的院里到處都是,你說說這…”,說著,閏土娘又抹了一把眼淚。
“娘,你先別氣,爹,咱進屋說話,”閏土拉著那抽泣的母親,又拉了一把那氣呼呼不肯服軟的父親,一起進了里屋。
坐下后,閏土不適地在那軟彈彈的“床”上扭了扭,才發(fā)現(xiàn)大家的穿著包括自己都變得不一樣了。他按下心中疑惑,正色道:“娘,如今是什么年份了?,“我的水啊,”那股與閨土爹慟氣的勁兒還沒過去,聽到閏土這個莫明其妙的問題復又悲傷起來,“你莫不是當兵被訓傻了吧?今年已經(jīng)是牛年,是2021年了,昨兒個你不剛當完兵回來啊!”,“2021年,閏土默默念叨一句,”對啦,水啊,跟娘說說你部隊生活吧,娘怪好奇的,昨兒看你疲憊就沒問,平日里的通信你也沒時間回我…”,閏土一時語塞,忽覺眼前一黑,伴隨著耳邊娘的驚呼聲,他失去了意識。
“水啊,可別嚇娘…”,再次醒來時的閏土已躺在了一張柔軟的大床上,耳邊是母親低聲的祈禱,一時間頭痛欲裂,“軍閥混戰(zhàn)”、“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新中國成立”,“改革開放”、“新時代”,“脫貧攻堅”等諸多陌生又新鮮的詞匯強勢霸道地擠進自己腦海里撕扯不休,閏土不適地皺起了眉,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頭。察覺到他的異動,閏土娘抬起頭,輕輕喚著緊鎖眉頭的閏土,“阿水,水啊…”,閏土猛得睜開眼,入目是滿臉著急的母親。
“娘,我怎么…”,大夫說你連夜趕回家累壞身子了,你可要注意休息了,嚇死娘了…”,說罷,伸出手來撫去了閏土頭上那層細密的汗珠!澳镌奂椰F(xiàn)在什么情況了?”閏土坐起身來,好奇地問道!吧项^政策好啊,扶助咱們農(nóng)民,幫助咱們脫貧致富,”說著,喜色便染上了閏土娘的眉梢。“往年還擔憂莊稼收成問題,現(xiàn)在土地流轉這們一搞啊,農(nóng)民脫離了土地,咱老百姓安心搞起自己的副業(yè),這日子啊,是越過越紅火了!蹦赣H端來一杯溫水,笑語盈盈地塞進閏土手中。閏土拿起水杯啜了一口,又問道:“那土地流轉后集中到誰手里了呢?”,“還記得咱隔壁劉伯不,就是阿明他大伯,他包下了土地準備學美國的什么機械化呢,對了,昨兒聽你劉伯說今年要種片西瓜,正招專門人才呢…”。
“種西瓜…”夜光下那那澄亮一片的西瓜驀地闖入腦海中,“行啦”母親接過水杯,扶閏土躺下又順勢掖了掖被角,“你早些休息吧,我去收拾一下你那死老爹弄出來的爛攤子…”,母親的抱怨聲越走越遠,閏土若有所思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日一早,閏土洗漱完畢后特意穿上母親準備的襯衣和黑褲,帶上那籃父親滿臉不情愿遞過來的雞蛋,緊張地站在了劉伯家大門口。閏土的手抬起又放下,不知掙扎了多久,大門猛地被拉開,阿明光著膀子,抬頭便看見穿著正式卻一臉局促的閏土。
“閏土哥,你怎么這么早過來了,快進來快進來”,說著,便推著一臉局促,身子略顯僵硬的閏土進了院子。
劉伯每早必是要早起的,此時他已經(jīng)用完早飯,在院內(nèi)擺弄前幾日剛種上的青翠小蔥。聽見門外的推搡聲,劉伯聞聲抬頭,卻見阿明推著抱著籃子,一臉羞澀的閏土進了院子。
“劉伯早”,察覺劉伯己看見自己,閏土畢恭畢敬地走過去,站在了劉伯跟前。劉伯抓住閏土的胳膊順勢起身,單手接過了那籃閏土托了很久的雞蛋,另一只手欣慰地拍了拍閏土的肩膀,嘆道:“咱們阿水也長大啦竟比你劉伯還高了。昨兒就聽說你回來了,本想今天去看你誰料你竟一大早帶著你爹同我打賭賭輸?shù)碾u蛋過來了。”說罷,劉伯便爽朗大笑,清晨的陽光爬上劉伯黝黑的面龐,為他鍍上了一層柔柔的光,竟與閏土記憶中那陌生卻倍感親切的面龐重和起來。
閏土心生親近,那點怯意也被這溫暖的笑語驅走,他也省去了那套今早準備了好久的客套,直奔主題道:“劉伯,實不相瞞,我想?yún)⒓幽莻種植西瓜的計劃!倍螅c土緊張地搓了搓手,殷切地望著劉伯,生怕錯過他的回答。
“哈哈哈哈”,看出閏土的緊張,劉伯又是爽朗大笑,帶來了一股屬于初夏的清涼晨風撫慰了閏土不安的心,“看來我們的年輕人有想法啊,好樣的!走,和你劉伯進屋說說,”話音落下,劉伯便用那粗礪寬大的手掌攬過閏土的肩膀,同他一起進了堂屋。
閏土同劉伯的談話很愉快,他們大膽暢想著西瓜種植的未來,本來還有點羞澀的他在受劉伯贊許眼神的鼓舞后更加自信,他們一起畫定種植區(qū)域,選定了種植西瓜的品種,并由閏土擔任負責人,同幾位農(nóng)民一起組成了這支種瓜小隊。
最開始時,閏土由于羞澀寡言很是不被他所帶領的信任,加之閏土又年輕因而隊里大多數(shù)人是不重視他的。
但閏土可以憑西瓜的長勢情況判斷西瓜是否健康,可以通過西瓜葉的顏色說明西瓜是害了哪種蟲病,他將西瓜需澆水的日子暗熟于心,勞作時從不懈怠,甚至比隊員干的都多。
漸漸地,那些自認為資歷深厚的農(nóng)民開始自發(fā)地尊敬這個沉默寡言但穩(wěn)重可靠的年輕隊長,西瓜也隨著人們愈加高漲的熱情而生長地越來越茂盛。
終于,在悶熱的盛夏到來之際,西瓜田迎來了大豐收。農(nóng)民們于夏日的晴朗夜晚齊聚在瓜田里,共同品嘗著這份屬于自己的甘美,大家歡聲笑語,不知是誰提議將閏土舉起來共同慶祝,閏土推脫不得,只得受了這誠摯的感謝,頭頂上是明晃晃的皎潔圓月,瓜田里是一個又一個月光下亮澄澄的西瓜,耳邊滿溢著人們的歡聲笑語,人人平等,眾人歡樂安康,人人都被尊重,都能在這太平盛世憑自己本領過上平安喜樂的生活,“新世界”一詞突然在腦中蹦出,“這大概就是那新世界了吧…”。
耳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閏土猛得睜開眼,身上不再是那身妥帖合身的工服,入目仍是那打著補丁的粗布背心。他抓起那鐵釵奮力向那只偷瓜的猹刺去,心里卻想:“那便就是迅哥兒口中所說的新世界嗎?”。
那便就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