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窗花！李窗花��！”

    和她一起在后廚工作的同事著急忙慌的沖了進(jìn)來，連手里的花生油都忘了放下�！澳憧烊タ纯矗�你媽在門口找你那！”

    “��？”怪不得今天自己右眼一直跳。她眉頭一皺，“嬸子，你幫我炒一下這個菜，我很快就回來�！�

    “好好好，你去吧你去吧！”張嬸接過她的大勺，還不忘朝門口瞥一眼。

    門口站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抱著一床粉紅色的被子，油膩凌亂的頭發(fā)順著寒風(fēng)的方向一縷兒一縷兒地舞動著，身上的灰棉襖打著幾個顯眼的粉色卡通補(bǔ)丁，在棉襖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補(bǔ)丁的周圍也起了毛——張嬸記得三年前來的時候她似乎就穿著這個棉襖。

    “媽，你怎么來了？”李窗花鼻子一酸，“這里有風(fēng)，咱往那兒靠靠�！彼�忙從母親的手里接過被褥，拉著她往墻邊走去。“媽，你們又吵架了？”

    “唉……”她拖著腿跟著女兒走向墻邊，身上終于暖和了一些——至少沒有寒風(fēng)從補(bǔ)丁的漏縫里鉆進(jìn)來。“你嫂子她……不讓你哥養(yǎng)我了。”

    他們曾經(jīng)約定好，母親輪流撫養(yǎng)，一家子半年。

    李窗花無奈的用手腕揉揉太陽穴。果然，最近村里開始拆遷，常年和母親不和的大嫂開始想新辦法來搜刮母親最后一點(diǎn)財(cái)產(chǎn)了。

    如果母親連這點(diǎn)財(cái)產(chǎn)都留不住，選擇轉(zhuǎn)讓給了大嫂他們家，那以后……她甚至都不敢想下去。

    “媽，你聽我講�！彼�用手胡亂的在圍裙上抹了一把，“俺嫂子這就是看上你的房子了。你拆遷會有兩套房子，對吧？你一定要寫自己的名字，將來實(shí)在不行，你還可以賣一套房子，我們?nèi)ヰB(yǎng)你。”

    由于疫情的沖擊，原本負(fù)責(zé)開大車養(yǎng)家的老公失去了工作，生活可以說是捉襟見肘。李窗花已經(jīng)五十多歲，有嚴(yán)重的靜脈曲張，但為了維持這個家庭的生活開支，她四處應(yīng)聘，終于來到這個小廠子里負(fù)責(zé)給廠里的人做午飯。

    雖然站著的時候腿總是疼的不行，但一想到每個月還能領(lǐng)一定的薪水，并且在這里還有人給交著保險的時候，她總是會覺得生活還是充滿了希望。

    她對自己母親的感情也很復(fù)雜——母親從小就不喜歡她，只喜歡自己的哥哥，因?yàn)樗�是個男孩，能“傳宗接代”。有好吃的先給兒子吃，有錢先給兒子花。

    父親很疼自己，可是父親卻在十幾年前去世了。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這句話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看著沉默的母親，她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媽，你放心，我可以立下字據(jù)，我絕不會來分你的財(cái)產(chǎn)�！崩畲盎ㄓ行┘�動，“媽，你可一定一定要留住自己的房子��！”

    “好，好……”一聽女兒不會要自己的房子，她的表情一下子舒展開來。

    “你在這里一等，”李窗花見母親終于答應(yīng)了下來，以為她終于醒悟過來。“我去請個假，我?guī)�你回家洗洗頭發(fā)洗洗澡，順便換身衣服。”

    匆匆請完假回來，看到母親還在角落里乖乖呆著，李窗花的心里突然有些難過。這么大把年紀(jì)的人了，還要在大冬天的為了生活來求自己的孩子。

    “走吧，媽�！彼�背起母親，找了個袋子提著被，忍著左腿的劇痛一步一步的下了樓梯。

    “等著有錢了，一定要把腿上的靜脈曲張做手術(shù)去掉�！�

    下樓的時候，李窗花這樣想。

    回到新租的平房，她把母親安置在唯一一個有爐子的臥室，還特地添了幾塊煤。

    “媽，你在這里暖和暖和，我先出去買點(diǎn)東西�！�

    “好……”她聲音顫顫巍巍的。

    那兒是全家最暖和的地方，母親走了這么久，也該凍壞了。

    李窗花來到集上，轉(zhuǎn)了一圈，終于找到賣棉服的攤位。

    “老板，這件棉服多少錢�。俊崩畲盎�捏捏其中一件棉服。衣服材質(zhì)是立絨的，也很厚實(shí)，穿著一定很暖和。

    “一百五。”攤主抬眼看看衣服，搓搓手，“很暖和的，是這里最好的棉服�！�

    一百五十塊錢確實(shí)有些貴，畢竟自己身上的棉服才八十。那棉服還是前幾年買的，近些年物價漲的厲害，她舍不得給自己買。

    她咬咬牙，從上衣口袋摸出一張五十元，三張二十元。

    難道自己只有一百一十元了？

    她打開手機(jī)——是女兒用剩下的手機(jī)，不知是因?yàn)槔溥�是難過，手有些顫顫巍巍的。

    打開移動數(shù)據(jù)，打開微信錢包。

    還好，還有一百塊錢。

    “老板，我給你一百一，微信轉(zhuǎn)你四十，行不？”

    “行行行，”攤主拽下一個塑料袋，熟練的包裝起來，一手接過錢，一手遞過棉服。

    “微信收款，四、十、元。”

    轉(zhuǎn)完賬后，李窗花連忙關(guān)上移動數(shù)據(jù)，隨后拿起棉服，逃也似的離開了熱鬧的集市。

    這幾天，又要少買點(diǎn)肉，少做幾個菜了。

    不過，老太太應(yīng)該會開心吧？就當(dāng)是送給她的新年禮物了。

    這么想著，她的心里似乎好受了些。

    “媽——來洗澡吧！”到家以后，她關(guān)上家門，朝著母親的房間叫了一聲。

    “好……”

    她走到洗手間，將家里暖瓶里所有的熱水倒進(jìn)洗澡的大盆里，關(guān)上門。

    熱氣蒸騰，鏡子也在一瞬間變得模糊不清。

    洗完澡之后，母親整個人的精氣神很顯然好了很多。

    她想要給母親換身衣服，里里外外都換了，除了那件灰棉襖。母親執(zhí)意不換，她也不好勉強(qiáng)，只好讓母親拿上衣服，等著想換的時候換上自己買的棉服。

    母親的頭發(fā)濕漉漉的，李窗花怕她一出門凍著，又拿來吹風(fēng)機(jī)給她吹吹頭發(fā)。

    給母親吹著頭發(fā)的時候她忽然想起，母親從來沒有這么對待過自己。

    小時候，都是父親給她擦頭發(fā)，吹頭發(fā)，母親從來不管她，或者說是……從來不愿管她。

    李窗花撇撇嘴。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自己還是不要小肚雞腸了。

    畢竟母親現(xiàn)在也醒悟過來了，不是嗎？

    剛吃過午飯，母親有吵吵著想要回哥哥家。李窗花執(zhí)拗不過，只能叫張晉國從工地上回來，開著那輛小破面包車把母親送回去。

    “媽，等著我給你洗洗，這個被子等著下次輪到我家的時候再蓋哈，現(xiàn)在有點(diǎn)臟了�！�

    臨走時，李窗花把那床粉色被子留下，給她換了一床家里洗過卻沒再用過的新的粉色被子。

    時間又過去了好幾個月，立春的某一天中午，她想著母親這么久沒聯(lián)系自己，自己也應(yīng)該去聯(lián)系一下母親了。

    “喂，媽，最近挺好的？”電話響了好久，終于接通。

    可電話那頭卻遲遲沒有聲音傳來。

    “嗯……”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像是做了什么錯事，支支吾吾的。

    “媽你怎么了？怎么不太對勁�。俊崩畲盎ò杨^歪向窗外，想要聽清楚母親的聲音。

    “嗯……”母親沉默了一會兒，“我，我，我把房產(chǎn)一套留了你哥的名字，一套留了孫女的名字……我，我，我……”

    李窗花拿著手機(jī)，一時間無言以對。

    “媽，你……你怎么能這樣？我都說了我不要你的房子，你為什么斷了自己的后路？？？”

    “我沒給你那個嫂子房子！我沒給！我就是給你哥，我……”母親也在極力為自己解釋，可解釋解釋著，自己也漸漸沒了底氣。

    “不是媽，你為什么……”李窗花的話卡在了嗓子眼兒。

    她突然記起來，那件母親不肯換的、破的不能再破的灰棉襖是哥哥在十幾年前買給母親的。

    那時候哥哥還沒結(jié)婚，父親還沒有去世，這個家還沒有變得如此失衡。

    想想自己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李窗花突然覺得自己渾身失去了力氣，像一條在陸地上掙扎的魚，張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母親耳背，并沒有聽清她說了些什么，或者說，也并不想聽清她說了些什么。

    就這么安靜了幾秒，李窗花顫抖著掛了電話。

    她還記得，當(dāng)初母親離開自己家穿著那件棉服轉(zhuǎn)身的時候，她看到母親背后的正中央，打著一個笑臉補(bǔ)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