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以后，他才緩緩地說道：

    “安娜，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武人，履行我的職責與師訓而已，當不得這般隆重的供奉，這個牌位，還是，還是撤了吧。我十分感激你們的厚意，但這樣，不知則矣，我知道了于心不安，有愧有愧，萬萬不可！

    “我見他很有些不知所措和惶然的樣子，不愿意掃他的興，但也不想馬上放過他——因為我還有好多重要的話沒說呢！我故作矜持為難的樣子：

    “班大哥，非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這是我父親母親的一點心意和敬意。你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們只能從道聽途說的傳聞中了解到你的英雄事跡，而且你確實為暢通絲路、保護商旅之人不受奸佞歹徒侵害做出了貢獻，我父親感念之下，也只能采取這種表達方式了。

    “他沉吟片刻，逐漸平靜，思考了一會兒，說道：

    “那么，請代我轉告你父親母親，他們的心意我領受了，感謝什么的是不必的，絲路繁榮、百姓生活幸福，是我輩中人所期盼與理應維護的，算不上什么很大的功德。若是你父親樂意的話，在你們能力所及的范圍內，扶危濟困，罩撫弱小，為天下人平安盡一分力，也就是了。

    “聽了他這一番話，我不由得心中嘆服。果然是一個心地明亮澄澈坦蕩誠實的君子之人，不但武藝高強，偏生又生得，生得這樣瀟灑好看！我已經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贊同了他的說法，點點頭道：

    “那么好吧，就按照班大哥所說，待我父親歸來，我來和他解釋清楚。這個牌位，我們可以不供奉了，回頭就撤下去，但我想把它留作紀念，不要把它毀掉。另外，我想請你在這牌位上，親手刻下你的名字，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說的很鄭重，他聽得也很認真，隨即回答道：

    “這個沒有問題，現(xiàn)在就可以。

    “我見他同意了，于是把他的牌位從供臺上取了下來，雙手捧著，送到他的面前。他輕輕頜首，接過牌位，隨手一揮，從長袍衣下掣出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刀。這短刀我頭一次見他使用，他在那’天山義俠、商旅佑者之位’下面，用刀尖緩緩地刻下了他的名字：班承。這兩個字并不龍飛鳳舞，而是略顯稚拙古樸，好像他很少篆刻自己的名字。

    “他把刻好他名字的牌位遞給我，想了想說道：

    “安娜，我在樓蘭的事情已經基本辦完了，明天我就要去龜茲了，今年我的游歷會一直向西去，大約幾個月后才能回轉。等我再到樓蘭的話，可以再為你舞劍，希望你們一家都平安順利，生活幸福。

    “我聽得他明天就要西行，心中不免有些酸澀，這短暫的相會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可以說已經難以輕易抹去了。我還是決定要和他再說說我的心里話，于是我輕輕地對他說：

    “班大哥，你是志在四方的好男兒，想必你會走遍天下，四海揚名。說實話，我真想和你一起，去見識見識外面的精彩世界。

    “我憋了半天，還是沒好意思把心中的愛意表達出來，而且誰知道這位班大哥是怎么想的呢？但如果不說的話，他又一走好幾個月，還不一定能不能年內再回樓蘭，聽他說，他每年年末都要回天山的。我很希望他能在樓蘭多呆些日子，但這話也說不出口來。于是我又對他說：

    “班大哥，既然你回頭又要遠行，我們就在我家門外運河堤岸邊走一走，權當我為你送行了，好嗎？

    “他沒有反對，略帶沙啞嗓音說道：

    “好的安娜，那我們就在外邊走一走，你若有什么問題和不明白的事，咱們也可以交流交流。

    “他似乎無心，但我聽者有意！我當然有問題，還有很多不明白的事要和他交流呢！只是時間短暫，我暗自斟酌，該說些什么對我來說極其重要的話！

    “我們信步走出家門，我讓小侍女離我們遠點，威脅她不許偷聽！小侍女不大高興，撇了撇嘴，卻又神秘兮兮地沖我擠眉弄眼，顯然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小丫頭！

    “我和他并肩在堤岸邊緩緩步行，一開始誰都沒有說話。他是覺得不知該如何提起話頭，我則是心頭小鼓亂敲，思緒萬千，醞釀著情緒。

    “不知不覺，我們走出一小段，又來到那棵高大的胡楊樹下，他的那匹白馬就在樹下隨意地徜徉著，低頭啃食地上的草葉，聽見主人的腳步聲抬起脖子，沖他打了個響鼻，見他沒有馬上要騎乘的樣子，又自顧自去啃草了。走到這里，我感覺我們離分別的時候已經不遠了，我也不想再躊躇等待了，于是我抬起發(fā)燙的臉龐，緊緊盯著他那明亮的黑眸子，說出了我一路上左思右想、百般斟酌的帶有女孩憧憬夢想愛意和柔情的話語：

    “班大哥，假如，我是說假如，有個女孩子喜歡你，愿意侍奉你一輩子，想和你生活在一起，一起去品嘗生活的種種滋味，一直到天荒地老，一起去度盡天下和人生所有，你，你能接受嗎？說著話，我有些羞恏地微微垂下睫毛，但我的眼睛，卻一直盯著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