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娉公主的注視還在持續(xù)著，染血的目光悲傷的如同寒風(fēng)中的殘花。

    這樣的表情，如此的堅決，面對眼前的公主，侍衛(wèi)如風(fēng)知道他不得不說出更可怕的真相了。

    短暫沉吟之后，如風(fēng)又打開了話匣。

    “我自知扎昆的武力異于常人，且為人謹(jǐn)慎，因此過了好一陣子才隨著兩人留下的馬蹄，一路相隨回到了興王府�！�

    “然而他二人直接進(jìn)宮，我雖也在宮中當(dāng)差，但換防尚未輪替，未到門禁開放之時，亦不好擅闖宮門。”

    “雖暫時進(jìn)不了宮，但對宮中之事，小人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打聽到！”

    “后來拿著您給的豐厚銀子，到了達(dá)官貴人們聚集的東旭樓，才知前些天皇上剛罷免了原禁軍統(tǒng)領(lǐng)——展翮，展將軍。當(dāng)時我就在想，莫非……”

    “果不其然，早有人傳出消息，扎昆即將上任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消息在這里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朝廷上下對此議論紛紛，即便扎昆武力高強(qiáng)，武功舉世無雙……”

    如風(fēng)頓了頓。

    “但——但他畢竟是外族人，身擔(dān)禁軍統(tǒng)帥一職，外族人的身份難免有些根基淺薄�！�

    “可聽酒樓的人說，就在滿朝文武等待著早朝之時，一同向皇上諫言。卻始終沒能迎來皇上的現(xiàn)身，小人于是又打聽了，明明扎昆星夜兼程，已經(jīng)到達(dá)京城了，但沒人看見昆侖奴扎昆在京城現(xiàn)身。”

    “所以，這事情就更詭譎了，酒樓里面的議論紛紛，基本都圍繞此事！”

    嬋娉陷入了沉思，原本順理成章的事情現(xiàn)在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而陰謀的氣息越來越濃。

    她頷首示意如風(fēng)接著往下說。

    “皇上缺席早朝，扎昆明明已經(jīng)到了京城卻憑空消失，故小人無法再去探得其中奧秘�！�

    “小人思索著聽不到什么要緊之事了，便進(jìn)宮前來稟報公主殿下�！�

    “可就在我剛要離開酒樓之時，‘齊昌王殿下之死’這聲喧嘩猛然間鉆進(jìn)耳朵�！�

    如風(fēng)顫抖著說道。

    嬋娉意識到接下來的話絕對是關(guān)鍵的，身體不自覺的向前傾了過去。

    窈窕的曲線顯露在輕薄的衣衫之下，暗香浮動，卻絲毫沒有改變深閨之中的緊張凝重。

    “那些人說了什么？據(jù)實報來！”

    嬋娉迫切的問道。

    “說是殿下前夜剛被宣旨，罷黜了太子之位，今日中午便和十八西極鐵衛(wèi)在厚荃鎮(zhèn)的民墳崗處，遭遇襲擊，無一生還……”

    “厚荃鎮(zhèn)？你是說哥哥是在離興王府，不足百里之遙的地方被……”

    然而嬋娉無法把殺死說出，那是個傳聞不是嗎？

    倒不是說一夜之間趕不到那個地方，而是嬋娉實在不明白自己的哥哥為何會去那種地方。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這確實是他們的原話。”

    “然后更多回報傳來，基本說的都是一個事情，描述的也都大差不差！”

    如風(fēng)有些沒底氣的說道。

    “那他們有說，除了齊昌王殿下，遇襲時，還有誰在場嗎？”

    最可能的兇嫌，便是哥哥遇襲時最靠近的人，嬋娉最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酒樓中眾說紛紜，大臣們都在做隱晦的猜測，想是他們也不太清楚，只是他們……提到了一點。”

    如風(fēng)停頓了下來。

    “哪一點？”

    “說是有人在現(xiàn)場目擊了兩位外邦人士，一個是道士模樣的老頭，一個是將軍模樣的青年。說是從近唐來的和親的使臣。”

    如風(fēng)如實的匯報道。

    “從近唐來和親的使臣，怎么會走到厚荃鎮(zhèn)的民墳崗去？找死人和親嗎？”

    秦明陰柔的聲音冷不丁的響起，如同一柄冰涼的利劍，徑直的即將劍尖指向近唐的二人。

    “先不論這近唐二人為何不接受我大漢的迎接款待，自己偷偷摸摸的亂跑，就單說被目擊到在前太子殿下隕落的現(xiàn)場，這一點，他們兩就絕對逃不了干系！”

    近唐道士……同性相斥，聽到其中一人同為道士時，秦明本能的對其充滿戒備之心。

    如風(fēng)也暗自點了點頭，最終出現(xiàn)在死亡現(xiàn)場的，終究是近唐二人，不是別人，所以……

    然而，嬋娉，似乎不是這么想的……

    “近唐二人，一為道士，一為將官。他們是哪里來的絕世高手，能讓殿下威震四方的西極鐵衛(wèi)毫無還手之力？”

    “其二，近唐二人為和親而來，為兩國之友好結(jié)盟而來。憑何敢去殺害一國之皇子？”

    “若是此事證實是兩人所為，那么大漢將與近唐不共戴天，何來的既盟永昌？又為何做的如此明顯，讓天下周知呢？”

    嬋娉的話句句點中疑點，頓時讓秦明白皙的臉色有些微微泛紅。

    自己剛才確實沖動了，自己哪能將事實如此武斷的篤定呢？

    不過，讓他震驚的是，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在公主身旁出謀劃策，可今天，他才意識到，公主可能遠(yuǎn)非他想象的那樣簡單。

    “公主殿下，那您覺得，此事應(yīng)該如何看待。”

    秦明不禁提問道，他總覺得公主知道事情，可能更多，因此他想啟發(fā)公主。

    ……

    種種噩耗，種種疑點，一個陰謀的影子在嬋娉公主心中被漸漸的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有哥哥存在的每份記憶，嬋娉都牢牢的刻在了心里。

    但是這一次的記憶，絕對不能算是甜蜜。

    寒冬時節(jié)，冬至的夜宴是整個皇族難得相聚的日子，豐盛的膳食冒著白花花的蒸氣升騰眾人的面前，誘人的香氣勾動著嬋娉空空的胃。

    但是她卻遲遲沒有動筷。

    不僅僅是害怕于父皇的威嚴(yán)，她正沉醉于哥哥短暫的陪伴中，她用心體會著美好的瞬間。

    或許也只有下了朝堂，遠(yuǎn)離朝野紛爭，在這樣團(tuán)圓的日子里，哥哥才會主動拿下像是“長”在臉上的鐵面具。

    但這一次，太子像是示威是的，帶著昆侖奴面具，上了廳堂，嬋娉清晰的記得那種感覺——冷酷而又凄涼。

    “太子，你越來越無理了！將你戴在臉上的丑玩意兒摘下來！”

    父皇怒罵的說道。

    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俊俏奪目的容顏竟讓這一桌饕餮盛宴頓時索然無味。

    可是，面具下那毫無表情的樣子，何嘗不是又戴上了另一張冰封冷酷的面具呢？更可怕的是那冷酷的面具已經(jīng)和哥哥的臉融為一體了。

    “它是要帶走哥哥嗎？不！”

    可當(dāng)哥哥抬手給自己夾菜之時，心中害怕失去的恐懼，又瞬間被名為“溫柔”的長矛所擊潰。

    嬋娉俏臉緋紅，略顯稚氣的面容上此時多了幾分美艷的韻味。

    然而，現(xiàn)在想想，恐怕整個夜宴中，可能只有自己對夜宴有過溫馨之感了……

    “皇兒�！�

    皇帝聲音冷不丁的響起，打斷了在場的所有人。

    除了……那個偏偏是皇帝想喊的人。

    齊昌王依舊執(zhí)著于對著桌上的玉盤珍饈大動著干戈，像是毫無察覺，又似故意而為之。

    “皇兒！”

    皇帝從不喜歡被人無視，即便是自己的兒子也不允許。

    “啪”的一聲，桌上擺放的碗筷開始“叮當(dāng)”的奏起。

    皇帝臃腫的手掌上橫肉不斷震顫著，陌生的吃疼感告訴他，這還是第一次以這種形式讓別人注意自己。

    父皇何事�！�

    太子放下筷子，戴上面具之后，冷眼注視著對面的皇帝，陰沉的說道。

    “邊境黎姓刁民反叛，平定的如何？”皇帝問道。

    “還算順利，基本穩(wěn)固西南十六城。”太子答道。

    “那就好，那就召回一部分將領(lǐng)和士兵吧，畢竟他們也需要和家人團(tuán)聚的。”

    太子并沒有立刻回答，沉默的面容仿佛另一張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緒。

    嬋娉明白這種場合，輪不到她開口說話。

    她只能擔(dān)憂的看著哥哥，催促他不要惹怒父皇。

    “兒臣明白，父皇準(zhǔn)備召回多少人？”

    太子問道。

    “有多少召回多少，除了補(bǔ)充邊防的人員，其余的都給我回來！”

    “父皇，這是為何，可明明西南疆域還未穩(wěn)固，如此貿(mào)然收兵……恐”

    皇帝聽聞之后轉(zhuǎn)身從背后的書架上抽出一封信件，然后丟給了冷峻的太子。

    哥哥看過之后，一時間悲憤凄然的表情聚集在臉上，然而面對父皇的威嚴(yán)，他只能痛苦的隱忍著，直到再也忍不下去時，他頭也不回的走到了門口，丟下一句。

    “父皇，兒臣為的的大漢千秋萬代，列祖列宗的榮光，兒臣行事光明磊落，不怕小人構(gòu)陷！”

    “父皇，總有一天，你會后悔的”

    隨后，哥哥便凄然的揚(yáng)長而去……

    “先不論事實真相到底為何。”

    從憂思的記憶中抽離，公主再次開口說道。

    “單論扎昆為何領(lǐng)旨離開了哥哥。那道將其調(diào)離的圣旨肯定隱藏了陰謀！”

    “公主殿下，可是那昆侖奴巨漢素來生性寡淡，并且一直對齊昌王殿下忠心耿耿�！�

    有些事情秦明實在想不通……

    “那他為何領(lǐng)旨，連回京想要加官進(jìn)爵？明明可說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或者干脆躲著宣旨的使臣不見……”

    盛怒之下，嬋娉背上披散著的頭發(fā)像是被無形的細(xì)線所牽引，緩緩的升騰而起。

    秦明的后頭快速抽搐了一下，生吞了一口恐懼的口水。

    “啪！”一地碎裂的聲音此時響起。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的轉(zhuǎn)向聲源處。

    一個膚若黑炭的瘦弱小孩，正怯生生的躲在紗織的窗簾后，地上是撒了一地的花瓶碎片。

    公主隨后看見了那和扎昆有相似的面容，那張稚嫩的面容上，委屈、害怕、擔(dān)憂匯聚在了無邪的臉龐上。

    嬋娉心中騰升無名的怒火，隨手在地上抄起一片陶瓷碎就向那黑孩砸去。

    “啪！”再一聲細(xì)碎的碎裂聲。

    碎片接觸到黑孩子的頭顱上后，隨即掉落在地上。

    與之一同掉落的還有那鮮紅的血滴。

    瞬間，黑孩的臉上血跡縱橫交錯。

    黑孩沒有哭，更沒有反抗，他依然擔(dān)憂的看著，已然變得陌生的公主，無聲的表情吶喊著忠誠。

    嬋娉睹見后，愧疚與懊悔之情油然而生。

    自己將盛怒傾瀉出，本就于事無補(bǔ)。又為何要遷怒于一個無辜的孩子呢？

    可，自己這樣的寬容懂禮，無非就是麻痹自己，違逆本心。

    公主禁受不住心中的苦楚，渾身突然失去了支撐的力量，一下跪在地上，再一次放聲哭泣……

    可就在此時，外面卻來了位不速之客。

    “公主殿下，扎昆將軍求見！”

    眾人驚訝的看著公主，公主拭干了淚，嘴角再次浮現(xiàn)凄然的笑意。

    “好啊！自己找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