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基層
作者:顏真卿      更新:2024-10-20 14:26      字?jǐn)?shù):3950
    革命離不開基層需求,軍隊離不開人民支持,再說文旅部,最需要的就是人民意愿,他們愛看什么樣的劇,就說明了他們的社會缺少了什么,這才至于在舞臺上來汲取這份無法介入現(xiàn)實的慰懷。郝君子早就意識到了,在東洋的時候雖無法體會到國內(nèi)的基層,但對于他和劉萍來說,大學(xué)就是最好的陣地。那時候晚上二人縮在只有一盞昏黃吊燈的地下室印收集來的文章,要知道那些都是“偏激言論”,發(fā)布會直接影響海外的革命熱潮,白天他們就穿梭在各個高校大學(xué)內(nèi),聽這邊的演講,看那邊的文章,演里面的話劇。雖不在國內(nèi),但有志氣的人總在,或是在國外還安全些,這么多年他和劉萍相互扶持掩護(hù),轉(zhuǎn)移過許多地點,仍奔走于文學(xué)革命,也沒有被捉到過,即使是被懷疑傳訊審問,總有人將他們護(hù)下,并不相識,但或許見過他們的報紙。所以郝君子從不遮掩他的思想和言論,敢寫敢問敢出,劉萍也與他一起,雖然她不會寫作,但跟著學(xué)習(xí)總知道他們現(xiàn)在革命是為了什么。直到回國后,總有許多不同,郝君子雖意識到了,但總不能改變,至于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可能是革命的方式吧,他也想不明白也未曾深思,只要目標(biāo)一樣,過程又能算什么。

    “君子,每天就要去農(nóng)村了,你行軍包打好了沒有!敝熘具^來提醒他。郝君子正坐在桌前潤色一篇有關(guān)東洋革命現(xiàn)狀和前景的文章,準(zhǔn)備發(fā)表給上海,那里是革命最濃最純的前線。有關(guān)革命分析的文章郝君子總寫不好,他不知道是因為語言太過于直白犀利,用于劇本正能表現(xiàn)出沖擊力和諷刺,但在文章上卻把很多人刺的說不出話來,在東洋發(fā)布的文章揭開了不少打著革命的旗子,實則推動暴力運動從中作惡的例子,這也都是西方的陰謀,導(dǎo)致了許多層都卡著他的文章,隨便用什么借口堵上,總不給發(fā)布就好了。或許是他認(rèn)為回國了,這些話總能打開說,才想起來潤色發(fā)表,總是要連接海內(nèi)外革命,不至于雙方都在孤軍奮戰(zhàn)。郝君子抬頭一愣:“去農(nóng)村不回來嗎?”朱志來他旁邊歪著頭在讀他改的段落:“去可能要去一陣子呢,我們走是因為要給后方軍隊讓地方,他們打仗累那么久,總不好我們一直占著地,讓人家英雄去睡泥路吧!焙戮右宦牐济櫫税,這么些行李怎么才好帶走,從前都是劉萍幫著收拾代勞,這次回來藏匿劇本也都是她想著辦法。說著蹲下來把東西拿出來,心里還捉摸著。朱志一看心里就明了了,嘿,原來留洋的大作家不會自己收拾啊。他笑說:“我打一個給你看看!钡静蒌伷,衣服歸衣服,襪子歸襪子,鞋子歸鞋子,書都夾在衣服中間當(dāng)支撐,樣樣排列成長方形,在用兩條縫起來的長繩墊在稻草底下交叉著,膝蓋頂住,兩手一握一拉,干凈利落地打成背包,郝君子看著倒覺得神奇,只在舞臺上看到的打包現(xiàn)在落在眼前,倒是新奇!昂,”朱志打完笑著抬了抬下巴,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能在大作家面前顯擺的機(jī)會,拍了拍背包,“試下看看繩子長度!薄靶行!正好!焙戮有χ沉似饋碓剞D(zhuǎn)了幾個圈!澳切,不打擾你寫作了,那個文章寫完記得給我讀讀啊!敝熘拘χ鴶[了擺手一邊往門外走,郝君子應(yīng)和著 。

    即使過了兩月,農(nóng)村的情況與來時路上開的總不會有差別,無非過了收獲季節(jié),漫金的田野變成荒蕪的土地,為冬天的雪暖做準(zhǔn)備,顯得更哀涼。這個年代下的人什么都有,至于怎么才能避免,那只有入鄉(xiāng)隨俗。郝君子運氣不好,一來就看見個男人,雙目發(fā)癡,衣服也破爛不堪,有些邊角甚至成了一縷一縷的流蘇樣,他奇怪著想上前,猛地被張宏拉下,“欸!”郝君子一踉蹌,這邊的動靜吸引到一旁與村民交談的一行人!澳闶强吹侥莻人了吧,我勸你不要過去多問,那個曾經(jīng)也是個讀書人!睆埡昃o握著他的胳膊,壓低聲音說!肮瑥埡昴愀f啦!甭泛推叫χ哌^來,“別亂嚇唬新同志,郝君子你剛來不知道,你跟那人以前到算得上同行!薄奥房崎L!焙戮哟蛄藗招呼,心中疑慮愈演愈烈,“這話怎么說,那個同志怎么了!薄靶⊥,他是咱們村里唯一大學(xué)生,叫李洋,從北京讀書回來的呢,成天革命革命喊著,窩房間里寫文章,小同志你們是不知道啊,回來以后跟精神出問題一樣,見人就念叨著革命要犧牲,有人要害他什么什么的,咱們當(dāng)孩子在回來走夜路被魘著了,找多少神婆都沒用,還是瘋的,現(xiàn)在也不能有人跟他說話,一說他就要抓著你聽什么要完了什么要完了的。我們現(xiàn)在也只能給他口飯吃,小同志,別理他就好了,你們的革命不一樣!迸赃呉淮髬審埧诰吞咸喜唤^,家長里短,郝君子聽著一股怪異感出現(xiàn),至于從哪來,他一時半會也說不明白,就愣愣的聽著。張宏早跑到旁邊去幫著搭臺子了,身邊還有個路和平,他依舊笑著,背著手,邊聽大媽絮叨邊點點頭:“小郝啊,你也是個讀書人,可不能看反動文章,聽激進(jìn)言論,不然也得成這樣,尤其是你們這種學(xué)問多的,從外面回來的,更得小心呢,總會有人盯上的!焙戮映林槢]有應(yīng)答。

    臺子搭到黃昏也差不多了,郝君子作為團(tuán)里為數(shù)不多正經(jīng)大學(xué)生出來,可沒人讓他爬上爬下,能在下面接應(yīng)著東西就不錯了,百般無賴郝君子觀察著這里,有些話是不能直接問的,但不管什么樣都會通過環(huán)境表現(xiàn)出來。蘇北也許是靠海吧,天總是湛藍(lán),這里是平原,一覽之余只剩下藍(lán)的透過絲絲云霧的天,臨近落日橙黃耀眼的太陽,其余只剩下土地,黃土地在這里顯得格外厚實,沒有一點作物的痕跡,唯一的生機(jī)許是只有那太陽朝升西落。聽說蘇北的蘆葦蕩是最不錯的風(fēng)景,還沒見過倒是可惜。郝君子心里念叨著,游蕩在路上,乍得一看,一個落魄的背影還坐在路邊,朝著太陽的方向,癡癡地看著,心中好奇越深,越想上去搭話!袄钛笸灸愫谩!焙戮舆想著早上大媽的叮囑、張宏的勸告,但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走上去開口。那人一頓一頓地抬頭,二人對視,郝君子被看的倒有些尷尬,他也一直沒有回話,這哪瘋啊,應(yīng)該是傻的不會說話吧,早知道不問了。想著就要后退離開,“你好,我沒有見過你。”李洋回話,他聲音太小了,輕聲到幾乎聽不見。郝君子一愣,到?jīng)]想過他能張口,說的居然還是正常話,加上聽說他大學(xué)回來的經(jīng)歷,郝君子干脆不走了,就近在他旁邊隨地而坐。隨他到底瘋不瘋,我倒要聽聽他說革命是什么。

    “我是東洋回來的,從上海到這里來,現(xiàn)在在文工團(tuán),負(fù)責(zé)寫劇本!碧栆呀(jīng)落下去了,最后一抹余暉被大地吸收!澳闶峭饷婊貋淼模俊边@時候李洋反應(yīng)倒快,聲音也不似那么小,反而有些應(yīng)激的感覺,“那你一定知道外面是什么樣吧,什么樣革命,是不是已經(jīng)開始實行互助論了?他們現(xiàn)在還有政府嗎?克魯泡特金才是對的,他才對的……”李洋拉住郝君子,神情緊張,嘴里絮絮叨叨的說著,也聽不清到底在表達(dá)什么邏輯,這真像是個瘋子。郝君子就看著,李洋對他也不過拉著絮絮叨叨,沒做出其他過激行為,他還在說著,仿佛外面對他是個應(yīng)激點,許是多少年沒有人這么聽李洋說那么多話了,這一說不但停不下來,反而更加激動。郝君子是聽明白了,無政府、互助論、克魯泡特金、社會達(dá)爾文主義……原來他的革命是無政府主義啊,郝君子笑了,無政府主義就是荒謬,撇除惡意、人性的互助和合作,在這樣劣根性的民族里怎么可能能實現(xiàn)。剛準(zhǔn)備開口打斷李洋跟他解釋現(xiàn)在外面的革命,就被一聲驚呼攔下!鞍!李洋你又發(fā)瘋了,都安分這么久了怎么還會開口呢,別再用你的歪理來誤導(dǎo)咱們小同志。”早上的大娘喊著就拿著掃帚上來要趕走。“別別別,你等等。”郝君子也反映過來了,一條胳膊還被李洋拉著,另一條又要攔大娘,看著倒滑稽,李洋也跟條件反射了一樣,看著大娘不說話,動作一頓一頓的,雙目飄忽,手腳也都在顫抖!昂Γ⊥,他就是讀書聽了別人的話忽悠傻掉了,要真有本事革命,能讓咱們吃上飯都是好革命,他早去干大事了,就說小孩子容易被騙,多好孩子就被弄成這樣了。”大娘拉著李洋欲把他拽回家,郝君子看已經(jīng)這樣了,不方便多說!靶『掳,就說你別亂搭理吧,這種不正當(dāng)言論在中央那是要被拉過去吃槍子的哦!边@時候路和平又不知道從哪飄過來,依舊笑嘻嘻的說,一邊看著被拽走的李洋,“你剛來,外面言論復(fù)雜,要好好辨別哦,別誤入歧途,也成不正常的了。”

    “什么叫做正常人?”郝君子認(rèn)真地看著他,“路副科長,你能做出正常人的定義嗎?”路和平被一嗆:“郝君子,話不能……”“我們都無法定義正常的界限,你知道色盲悖論嗎?你需要的是如何證明自己是正常人,而不是在自己的另一套體系下來批判非正常人。他是對的,他熟讀《互助論》也能夠講出其中利害所在,只是你們聽不懂,你們就理所當(dāng)然認(rèn)為他是瘋子。革命是每個人的選擇,我們也是選擇了所支持的革命才相聚于此,在結(jié)果沒出現(xiàn)之前,你怎么能評判他的革命就是錯誤呢?北京的高校已經(jīng)在實行互助社了,我們都在各自為革命所努力,你怎么能說他就是錯的呢?從來就沒有正常的界限,不要用你的淺顯來評判在你思維之上的人,是因為你領(lǐng)悟不到!焙戮又苯哟驍,嚴(yán)肅的看著路和平,路和平直接被氣的眉頭直皺,不住冷笑離開!奥犯笨崎L,我有篇關(guān)于海外革命現(xiàn)狀的文章,我到時候先給你看看,里面涵括了海外革命前線的幾個流派和主義,里面也有互助論,發(fā)表前先給你看!”郝君子看著路和平憤然里去的背影喊道,可惜的是李洋沒看見郝君子為他的正名。只覺惋惜,那么多人都不知道其他主義革命就被拉過來革命了,或許他們連自己的目標(biāo)都不知道吧,只知跟著走。真想看他們看看大學(xué)演講,那才是個百家爭鳴,各家表明自己的理論和實行方案,每一個都有理想的未來,都為了自己崇尚的世界而革命,但如今郝君子也只能心里嘆息!罢娓野,郝君子,看不出來還能懟住路科長!皠⒍巳鸶泛推揭黄饋淼,只是郝君子只注意了“正常人言論”,郝君子聽了也只能笑一下回應(yīng)!耙院蠛吐房崎L好好說,別這么急,我們部隊里是要講關(guān)系的,你剛來還不知道,等你成了黨員以后像剛剛的話就不能亂講了!眲⒍巳鸲嗾f不了什么,只能一句叮囑。

    天更黑了,也更安靜,郝君子還站在路邊,吹著田野拂來的鄉(xiāng)風(fēng),試圖清醒頭腦,革命、部隊、文工團(tuán)、基層、人民到底是什么樣的,他現(xiàn)在有點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