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若夢浮萍(1)
作者:閑庭晚雪      更新:2015-11-09 21:22      字?jǐn)?shù):1786
    柳月夕記得那一年,正是她青蔥脆嫩的大好年華,如枝頭半開的花蕾,隱約的蕊心還頂著一滴顫巍巍的露珠。

    那時(shí),正是春雨染紅了桃花,春風(fēng)剪出綠柳的時(shí)節(jié)。

    柳月夕的父親京官柳文翰被無端冠于販賣鴉片的罪名,被遷徙南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危舟還遇頂頭風(fēng),剛進(jìn)入湖北地界,一個(gè)夜里,來了一群歹徒,將柳文翰活活打死,卻留下了柳月夕。

    一個(gè)晚上,大雨滂沱,山體滑坡,柳月夕從意圖侮辱她的蒙面人的手里逃了出來。

    一個(gè)人逃難的日子,艱辛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前路茫茫,后有惡狼,柳月夕無法預(yù)期自己的生死。

    一個(gè)黃昏,柳月夕因?yàn)槎惚艽跬降乃巡叮粋(gè)人在荒山郊外蹣跚而行,當(dāng)一條毒蛇游近柳月夕,尖尖的利齒鉆進(jìn)柳月夕的小腿的時(shí)候,柳月夕唯有用昏倒來逃避極度的驚嚇和絕望。

    待柳月夕醒來,已經(jīng)是明月在天的深夜。

    時(shí)隔多年,柳月夕既然記得那一夜,那個(gè)人。

    那時(shí),一間小屋,一點(diǎn)燈火,一堆干草,還有……還有一個(gè)純樸的少年,他微笑的模樣,和窗外的明月一樣,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

    “你醒了?”少年微笑著,“你已經(jīng)昏迷了很久了!

    想起吐著蛇信的毒蛇,柳月夕心頭發(fā)憷,頭皮發(fā)麻,不由自主地將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

    “你不用害怕,蛇毒已經(jīng)清除,你沒事了!”少年將柴支丟進(jìn)火堆里,“噼啪”一聲,火星炸開,一瞬間的閃亮映照著少年溫和的臉龐.

    “是你救了我?”或者是火堆明亮的火光還是少年溫和的眼神,柳月夕驟然覺得身上微微的暖。

    “恩,你身體虛弱,先歇著吧,來,吃一點(diǎn)東西,你該餓了!”少年的眼光帶著憐憫,將身旁的水壺和干糧遞給了柳月夕。

    是餓了!這些天,餐風(fēng)露宿,饑寒交迫!柳月夕默默地接過干糧和水壺,險(xiǎn)險(xiǎn)滴下淚來。

    柳月夕將干糧遞進(jìn)口里,輕慢地咀嚼著。

    干糧粗糙冷硬,實(shí)在是難以下咽。柳月夕回想起往日的錦衣玉食,想起半年光景,父親莫名其妙地獲罪,莫名其妙地死在歹徒的刀口之下,自己也成了喪家之犬,舉目四顧,前路茫茫。眼淚沁出眼臉,慢慢滲入嘴角。

    咸的眼淚,甜的干糧,交錯(cuò)在口腔里,糅雜成酸澀的滋味。

    少年凝視著柳月夕,聲音異常柔和,“不管遭遇了什么,你總得先讓自己有力氣站起來。吃吧,多吃一點(diǎn)。”

    眼淚“嘩”的一聲,沖破堤防,柳月夕哽咽著:“我……我吃不下……”

    少年嘆息一聲,接過柳月夕手里的干糧和水壺,“那你就歇會吧,夜深了!

    少年起身,攬住一捆甘草,鋪在小屋的一角里,“你睡吧!

    是的,夜深了。柳月夕抬頭,圓月似乎掛在窗邊,清光瑩瑩。天亮之后呢,天亮之后,她該到哪里去?

    “你為什么救我?”兩行眼淚滑下柳月夕的臉頰,“你救了我,可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吧?”

    一個(gè)不出閨門的女子,遭逢巨變,她該怎么辦?

    少年的手一滯,回頭望柳月夕,眼神超乎歲數(shù)的滄桑,“救你,是因?yàn)槲沂谴蠓,至于你該怎么辦?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世上,沒有絕路,只要能活著!

    “你知道什么是絕路?”柳月夕冷笑,原本,她害怕出現(xiàn)在身邊的一切陌生人,可奇怪的是,對眼前的少年,她竟然沒有恐懼,或者,是因?yàn)樯倌昴昙o(jì)與她相仿的緣故,或者是因?yàn)樗攘俗约海蛘,是因(yàn)樗麥嘏难凵瘢澳阒澜^望的滋味嗎??”

    “絕望的滋味?”少年霍然轉(zhuǎn)向柳月夕,火光里,陰暗著半邊臉,他冷笑,“如果一個(gè)只有八歲的孩子家破人亡,這算不算絕望的滋味?如果,你家破人亡了,至少,你現(xiàn)在,不是八歲!”

    柳月夕震驚,抬起滿是細(xì)碎淚珠的長睫,“你……”

    少年在火堆旁坐下,用木棍撩撥著火堆里的柴支,火光明滅不定,在少年的臉上跳躍著,少年緩緩嘆息,“是的,在我八歲的時(shí)候,我家破人亡,但,只要活著,或者,還有機(jī)會去弄明白為什么會家破人亡……”

    柳月夕的身體顫動,是了,為什么會家破人亡?但是,她怎樣才能弄明白為什么會家破人亡?

    “別想了,先睡一會吧!”少年指了指干爽的草堆,“天還沒有塌下來!”

    一陣陣?yán)Ь胍u來,像火光一樣籠罩了柳月夕的全身,這些天,忙著逃離,在荒山野外里漫無目的地逃離,目不交睫!真的累了。

    沾上干草堆,清爽的干草的味道直鉆鼻端,柳月夕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

    夢里,柳月夕夢見了父親的白發(fā),想一根根巨大的繩索一樣,死死勒住了她纖細(xì)的頸脖……父親胸腔里的鮮血濺紅了她素淡的衣裙……歹徒的面孔……飲血的 刀刃……滾滾狂瀉的泥石流……夢境狂亂,最后只剩下一團(tuán)迷霧,一點(diǎn)血色和一個(gè)名字!

    名字?對,名字!傅爾海!父親,臨終最后的一句話就是“傅爾海”!

    “傅爾!禒柡!毖庠谘矍伴W過,三個(gè)模糊的字眼跳上眼簾!

    “傅爾海!”柳月夕驚跳起來,猛然睜開眼睛,“傅爾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