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盛則凋
作者:
秦照青 更新:2016-06-08 08:04 字數(shù):2415
這么些時日以來,我首次見著趙恒。
地上稀稀拉拉的攤著酒壇,他沿著床沿,坐在酒壇之中,許是聽見了動靜,這才從壇子里邊兒把臉給抬了起來。
我望著他那張胡子邋遢的臉,僅半月不見,趙恒竟變得這般模樣,不能不令人心驚,轉頭低聲問拾翠:“這真是你們家公子?”
拾翠恨恨瞪我一眼,沒答話,只上前去扶了趙恒,趙恒卻推開她,一雙眸子直愣愣的朝我看來。
我從前見著趙恒時,他都是溫文爾雅,此番眸中卻透出一股凌厲,看得我霎時豎起了全身的汗毛。
“你回來了!
暈暈的聲音,他撐著床沿穩(wěn)了身子,又猛灌了幾口酒,突地仰笑起來,再朝著我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眼底已然有了幾分閃爍的淚光。
我驚了一驚,見過趙恒傷情之時卻從未見過他傷情到落淚,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拾翠見了他哭,竟也暗暗紅了眼眶,看我一眼,自顧跑門外去了。
趙恒又哭又笑了半晌,又開始看我,我直覺再被他看一會兒的話鐵定要出事,便趕緊找了個出去給他拿醒酒湯的借口,也不等他回話便從他眼前消失了去。
拾翠背對著門站著,時不時舉舉袖子,我以為她在哭,正想著我與她的關系雖然不怎么好,但也不好一點兒安慰也不給,便尋思著該給個什么安慰,哪知她卻猛地轉身,瞪了我道:“你現(xiàn)下是滿意了,公子滿心滿意的都是你,你便再也不需假意對他好了!”
她這一番話說得好沒道理,趙恒對我確實很好,但若是滿心滿意那便岔了,我從不認為誰人真能夠勞心勞肺,毫無目的的對一個人好,更何況,我對他也并未假意。
這番心里話我自不會對拾翠表演,她諷笑了看我,“你若是責怪公子從前待你不好,明說便是,也無須一邊對他好,一邊跟別人……”她咬了咬牙,“公子他覺得自己對你有虧欠,處處順著你,你卻當真變本加厲,害了他跟大王之間的感情才好么?”
我暗道這王宮里的消息傳出來是否都是這般面目全非具有權威性。她卻輕笑一聲,揩了揩淚串子,“你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顧晚了,從前的顧晚眼里除了公子便見不得還有其他人,可是現(xiàn)在,你眼底都是別人,一點兒余地都不留給公子!若早知這般,還不如沒在那棧房之中找著你!”
我只覺呼吸一窒,望著淚眼婆娑的拾翠,半晌才猛地深吸了口氣,干笑了道:“你說得極是。”
拾翠瞪大了眼睛,忿忿的看我,我干笑兩聲,抬步朝自己屋中去,只聽得背后哐當一聲,然后是拾翠怯怯地喚了聲“公子”。
那一夜,我睡得迷迷糊糊之時,突然聽得耳畔有人嘆息著道:“阿晚,如果有人愛上你,你卻不愛他,你會如何做?”
我迷迷糊糊地揮了揮手擋開那聒噪,扯了扯被子正欲轉個身睡得安穩(wěn)一些,卻猛地一個激靈,“蹭”的一下便坐了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
但見房中微弱的燭光下,映出趙恒的臉來。
我這一驚,可謂非比尋常,三條魂兒嚇走了兩條,擁著被子結結巴巴的問:“你,你這么晚了,過來干什么?”
他輕輕一笑,“我就想過來問你一句話!
我這才想起剛剛迷迷糊糊說的那一句,也不知自己回了些什么,便磕著牙齒問:“什么話?”
他默了片刻,抬著眸子閃亮亮的看著我,“如果你很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卻不知道,你會怎么辦?”
我心頭一震,悄悄瞄了他兩眼,敢情是他受了情傷,半夜三更的跑我這兒來問津求道來了。只是她這問道顯然是問錯了人,這問題我著實回答不上。
他眼中的神色被燭光映得忽閃忽閃的,極為真誠,我覺得若是告訴他“那么你就想辦法讓她知道”這種話實在是安慰的話,想了半晌,只好打了個哈哈,“這個問題太過深奧,你不妨去找找拾翠,她必然是知道的。”
他身子僵了僵,眸中的光亮被眼瞼遮擋住了,半晌,他嘆了口氣道:“你好好睡吧,我先出去了!
我見他神色憂傷,步履虛浮,心口竟也堵得有些發(fā)慌。
干脆扯了被子翁了頭,大夢一場去了。
那日之后,我便動了離開公子府去找公儀叔夜的打算,只是打聽了幾番,卻沒人知道蜀國的一行使節(jié)住在何處,我又不好去問趙恒,畢竟那夜之后,我還沒想好該怎么去見他。
坐在門檻上糟蹋了兩朵花之后,拾翠站在了我面前。
我抬眼看她,她抿著唇道:“聽說你在四下打聽蜀國的迎親使節(jié)住在哪里?”
她拍拍手起身,扯了笑道:“你知道?”
她冷哼一聲,斜著眼睛古怪的上下看我一番,“你找他們做什么?”
我打了個哈哈,“他們救過我,我都沒來得及道謝,待公主出嫁之后,他們也定然要離開,這救命之恩還未報答,我自是要趕在他們走之前與他們見上一面才好。”
我聽著拾翠低低的呢喃了句“救命之恩……”正自奇怪,她又恢復了冷冰冰的臉色道:“若是這般,你便不用去找他們了,公子要送他們一程,到泗水城外,讓你一起去!
我有些訝然,正要再多問幾句,拾翠卻莫不急待的轉了身離開,看她這嫌怨的眼神,我暗暗吸了口氣,再吐了口氣,便念在她也是個癡心人的份兒上,不與她計較了。
而后幾日,我?guī)缀醣銢]見著過趙恒了。
直到趙儀出嫁的前一天,他糟;ò甑臅r候,他出現(xiàn)了。一雙眸子盡是疲憊,只站了在我面前卻不說話。
這氣氛委實怪異,我揪著一朵只剩下半邊花瓣兒的茶花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你今日怎么得空?”
他默了許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開口了:“我聽拾翠說,這院子里的花快要被你摘完了!
“……”
我僵著手指,捏著那茶花梗,只覺得耳朵根兒都發(fā)了燒,囁嚅半晌道:“這個,這個,她們開得太盛了,不摘的話也會凋謝的!
他艾艾一笑,嘆了聲:“是了,花開得盛時方最為珍貴,該折便折,若是不摘,那便零落成泥了!
我隨口一句,便又引得他吐露這般傷情之語,趕忙打岔道:“你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
他沒答話,從廣袖中掏出一青一白兩只通透的瓶子來遞了給我,“這是我從王兄那里討來的,白色瓶里裝的是上清玉液,一碗水中滴入三滴即可,可以補氣養(yǎng)生,青色瓶里是凝神丹,只有一丸,是治傷靈藥!
既是從趙遷那處得來,便必然是上好的藥物了,我陰差陽錯救他,他卻這般盛情回報,一時心口竟梗了一下,望了他說不出話來。
他淡淡一笑,“你救我性命,我卻解不了你的蠱毒,只能期望這些東西能夠對你有所幫助,你也不要么?”
我愣了許久,方才吸上一口起,笑呵呵的接了藥,謝過他,又對那一青一白的瓶子贊嘆了番。
他扯了個虛弱的笑容,只讓我好好休息,再沒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