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閣綺戶鎖清秋 十
作者:
陳琢瑾 更新:2016-07-02 13:34 字數(shù):2830
舊歷的新年一天天的近了,而這樣的年月,即便是新年也帶不來多少喜慶。人人都像是鄉(xiāng)下的佃戶一樣每日的煎熬著歲月,臨到春節(jié),路人逢見親友面露的喜氣也是儼然待換的春聯(lián)沒精打采。
陳瑾軒煩惱的事依舊單純的是他的情感,這其中有因郁曼琳而生的郁郁寡歡的愛情,也有著如今儼然離散的親情。好在報館忙碌的工作多少也為他排解了些許愁緒,至少白日里沒有空隙去滋生憂郁。但夜色降臨,他回到一個人的屋里,種種憂愁就又會儼然寒夜的雨霧彌漫開來。
這晚,陳瑾軒獨坐在窗前的小桌邊,手里捏著郁曼琳那封字字深情的長信,心里卻又不時的浮現(xiàn)此前在郁曼琳那里受的冷遇。于是他就這樣,于桌上那壺鐵觀音繚繞的茶香中不時的看著窗戶的玻璃上密密凝結(jié)的水珠,又不斷的抬起左手來看一眼腕表上的時針,不時的站起身來,又猶豫的慢慢坐回椅子上。最后,他在這屋里來回的踱了幾圈步子,終于是克制不住去見郁曼琳的渴望,從衣架上拿起風衣出門下了樓去。在樓下的走道里見著方才打掃好客堂正要回屋休息的方曉苒,于是只說了一聲有事要出去一趟,具體什么事也沒說,向她借了把雨傘就這樣匆匆的出去了。
這晚的天空雖只是落著霧一般極細的雨,但風卻異常的急勁,一陣一陣的將雨霧吹在人身上,儼然要將這寒涼深沁入骨。
陳瑾軒坐著一輛黃包車去到郁曼琳深居的那幢小紅樓,站在院門外抬頭望了一眼她臥房的窗子,欣幸的看著那窗里亮著的燈光,于是伸出右手的食指去輕輕地摁了門鈴。
郁曼琳原本正要睡了,聽見樓下傳來的門鈴響,心想這個時候會上門來的十之八九是那陸鴻生,于是心煩的走到窗邊,將窗簾撥開一條細細的縫,借著遠處路燈照過來的微光看見院門外的身影。只是燈光終是有些黯淡,只依稀的看得見人卻看不清究竟是誰。于是她又向那人周圍看了一眼,沒見著有車停在路邊,心想這人一定不是陸鴻生,也不會是陸英麒,一時間禁不住的有些不安起來。尤其是當她想起陸英麒上一次匆匆來此時說過的那些話,心里就越發(fā)的緊張,也不敢下樓去開門,只是躲在墻邊從窗簾一側(cè)的縫隙仔細地看著樓下的人。
陳瑾軒在樓下一連摁了幾聲門鈴也不見郁曼琳出來,抬頭卻又分明的見著她樓上的燈亮著。于是種種猜測不禁油然而生,他心想、會否因為夜深,郁曼琳覺著不方便又不好當面明說,所以才遲遲不來給他開門,想讓他就此識趣的離開。抑或是此時她的房里有著什么人,所以才不方便讓他進去。無論是何種猜測,此時都像這霧雨中的寒風一樣叫他飽經(jīng)折磨。
就在他猶豫著準備就此離開的時候,郁曼琳才依稀的辨出這樓下的人是陳瑾軒,她于是推開窗子朝著他靜靜地招了招手,又看了一眼四周,這才關(guān)上窗戶披了件睡袍緊著腳步下了樓,一路小跑著去到院子里開了門,也不等陳瑾軒進來便轉(zhuǎn)身回了屋里。
郁曼琳一回到房里就蜷縮在壁爐邊,從灰燼里撥出火紅的炭火來。
陳瑾軒轉(zhuǎn)身將門關(guān)上,也沒有脫去風衣,在離壁爐不遠的沙發(fā)上默默的坐下來,看著郁曼琳在見不著火光的壁爐邊急迫的渴求溫暖,于是脫下風衣裹在她的身上,蹲去壁爐前,在里邊架了幾塊松木,又點了一支油松木放進去,待它漸漸地燒旺了,這才在沙發(fā)上坐下來。
郁曼琳這時也站起身來,坐在壁爐旁的一張沙發(fā)椅上,卻也只是一臉不悅的看著壁爐里的火光不言一語。
一盞壁燈的微光里,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許久也沒有說話。
陳瑾軒見著此時郁曼琳的態(tài)度與她那封信里的文字簡直大相徑庭,心里只覺著這一趟來又如上回一般自討沒趣,于是看了看表,站起身來便要離開。
“剛來就要走了,在我這里一分鐘也不想多待?”郁曼琳側(cè)過臉來,看著他說,“上次也是這樣,一句話不說就那樣莫名其妙的走了!闭f著,脫下披在身上的那件風衣,悻悻地說:“你的衣服別忘了拿!
陳瑾軒聽著她的話,心里越發(fā)的不痛快,心想上次明明是自己遭了她的冷遇,如今到了她的話里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于是走去郁曼琳的面前,拿過她伸手遞過來的風衣轉(zhuǎn)身便走。
這時郁曼琳卻卻忽然站起身來,從身后將他抱住,側(cè)臉貼在他的背上細細的啜泣起來,“我只是氣你,讓我罵你幾句心里順了就好了,F(xiàn)在我只覺著難過,這世上也只有你會讓我難過!
陳瑾軒覺著那眼淚分明就像是流進了自己的心里,令他在那柔弱的喘息聲中莫名的平息了所有的怨氣。他將那雙冰涼的手握在手心里,轉(zhuǎn)過身去,捧著她的手貼在自己溫暖的唇上。
“你是不是已然和那位卓小姐結(jié)婚了!庇袈照f著靠向他的胸前,“這許多天都不見你來,寫了一封信去也不見你回,我猜著你興許是有了什么喜歡的人把我忘了!
“我很久不去店里了,和店里的人也少有往來,所以你的那封信我不久前方才收到!标愯幯哉Z間輕撫著她微涼的肩,細聞著懷中的她淡如芳草的體香,這感覺令他覺著郁曼琳此時就是他的,這令此時的他仿若置身夢中的美好。在他看來,若然這一刻得以永恒,那便是他此生的追求。
郁曼琳這時又輕輕地推開他,站在他的面前抬起頭來試探著小聲問:“那你和那位卓小姐是不是已然結(jié)婚了?”
“沒有。”陳瑾軒說著把手上的風衣搭在了沙發(fā)的靠背上。
“為什么呢?”郁曼琳一面問著,一面轉(zhuǎn)身回到壁爐邊那張沙發(fā)椅上坐下來,又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那時我聽店里那個姓解的經(jīng)理說你們就快結(jié)婚了,想來距此也有些時日了,是為什么沒有結(jié)婚呢?”
“沒什么,只是婚禮取消了!标愯帉Υ瞬幌胱鎏嗟慕忉,更何況這些事本就讓他煩心得不愿去想,自然也就更不想去提。
只是郁曼琳卻似乎對此好奇得很,依舊一再的追問,甚至將她的種種猜測也一一的說給陳瑾軒聽,且不斷的問她自己是否猜對,就仿佛這是個打發(fā)時間的游戲一般。
陳瑾軒被她那些無休止的提問弄得懊惱不堪,這令他覺著自己在郁曼琳的面前儼然就像是一張早餐時桌上的報紙,有些不高興地站起身來,“太晚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闭斔f著從沙發(fā)的靠背上拿起風衣的時候,不經(jīng)意的見著在沙發(fā)的一角有一只銀質(zhì)的煙盒。
“那好吧,路上小心些!庇袈湛戳丝磯ι系膾扃,也沒有挽留,于是站起身來將他送到門口。
“你不用送了,外面很冷。我出門的時候會把院門鎖好的!标愯幷驹陂T邊說著正要轉(zhuǎn)身出去,郁曼琳這又想起什么,于是將他叫住,對他說:“以后不要這么晚來,現(xiàn)在外面不太平,你這樣晚上一來一去的叫人不放心。想你的時候我會再給你寫信的,你若有空就去‘霓裳’取,有空我會去‘霓裳’的,興許我們也能見著,或者你下次寫信來的時候把你現(xiàn)在的地址寫在信封上。記住了嗎?”
“知道了!贝藭r的陳瑾軒依然在想著那只沙發(fā)上的煙盒,于是對郁曼琳的話雖是聽了,卻也沒有聽進心里去。
直到回去的路上,他也始終在想著那只煙盒,他想著以郁曼琳父親的年紀應該是不會吸香煙的,像那樣年紀的男人多半會用煙斗或吸雪茄,畢竟香煙這種東西多少有些市井的輕浮,不像煙斗和雪茄那樣沉穩(wěn)且有紳士的派頭。
于是郁曼琳家里的沙發(fā)上那只男人用的香煙盒就令陳瑾軒不禁猜疑,或許郁曼琳的家還有其他的男人去過,更或許那幢小紅樓里從來就沒有什么郁曼琳的父親。想到此,這種種的猜測都令他莫名的悲觀。于是他不敢再去想,此刻的他更想找到一些理由去推翻自己的猜測。而這時的他也依舊沒有自覺他已然因這一劑愛情的毒藥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