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的回暖,就連這發(fā)霉的地方也時常的能見著一縷陽光,就仿佛滿世界的陰霾都到了要散去的時候。只是陳瑾軒的冬天仍未逝去,如今的他已是沒了過去的灑脫,就像個在虛妄中度過一生已近殘年的人,除卻無所適從便是滿心的落寞、憂愁。
陳瑾軒這段時間的變化,即便是在與他相處不久的方曉苒看來也是分明的。她記得陳瑾軒剛搬進(jìn)來的時候雖也偶爾的憂郁,但與他相處時卻還是時常能感到他那優(yōu)雅的風(fēng)趣。然而如今,他就像個荒漠中日漸風(fēng)蝕的木頭,再也尋不出一點(diǎn)新鮮的青綠來。
清明將近的時候,陳瑾軒又因了連日的陰雨染上了風(fēng)寒,加之心上積郁,這一病便是幾日也不見好轉(zhuǎn)。方曉苒見著有些擔(dān)心,于是便將此事告訴了卓依伶。而卓依伶后來的有天去看望宋云萍時,又不經(jīng)意的提起這件事來。
雖說風(fēng)寒只不過是常見的小病,但宋云萍卻還是擔(dān)心的想去看看。
只是卓依伶心里清楚,是不可以讓宋云萍去陳瑾軒那里的。畢竟如今陳瑾軒是與一個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呐俗≡谝淮狈孔永。雖說他們只是單純的房東與租客的關(guān)系,但這在宋云萍的眼里素來都是會惹人閑話的事。而陳瑾軒租房這件事自己又是介紹人,且這事宋云萍是已然知道的。所以卓依伶擔(dān)心宋云萍如今若然知道陳瑾軒是租了一個年輕單身女人的房子,必然會在心里于自己生出些許看法。所以當(dāng)宋云萍提出要去看看陳瑾軒的時候,卓依伶趕緊的勸了一句,“瑾軒住得那么遠(yuǎn),何況近來天氣又不好,您還是不要去跑這一趟了。再說,瑾軒要是知道我未經(jīng)他同意就把他住的地方告訴您,說不定心里又該把我想成是背地里使心眼的人。還是我替您跑一趟吧!
“你這話說的也是!彼卧破枷胂,覺著卓依伶說的也不無道理,于是客套的說了一句,“那就等天好的時候,你替我去看看他。”
卓依伶清楚宋云萍不過是嘴上這樣說而已,她明了此時宋云萍的心里是恨不得她即刻就去看看陳瑾軒的,于是也便順著她的心思說了一句,“沒有關(guān)系的,反正我也沒有什么別的事,現(xiàn)在時間還早,我這就去他那里看看,也好早些放下心來!
“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另外你再替我?guī)〇|西給他!彼卧破颊f著站起身來,從一處小柜里取出幾支靈芝和一些桂圓、白果,分別用黃紙包好,交到卓依伶的手里,說道,“這些你替我?guī)ソo他,叫他平日里拿靈芝煮水來喝,桂圓和白果可以拿來一起煮,煮的時候放個雞蛋,再放些冰糖進(jìn)去。給他的時候要告訴他,這些都是溫補(bǔ)的,吃不壞人的!
卓依伶一面接過那幾包東西,一面聽著宋云萍交待的這些話,聽到最末禁不住的一笑。
宋云萍知道卓依伶是笑什么,于是也跟著無奈的一笑,“你不跟他說清楚,到時候你一轉(zhuǎn)身,他又會拿去扔掉。記得他七歲那年從柜子里翻出一支人參,就這樣咬了一口,結(jié)果當(dāng)晚就流了滿床的鼻血。自那以后,他只要見著這些東西就都當(dāng)是要他命的。”
就在宋云萍和卓依伶說著話的時候,陳子曦走進(jìn)屋來,見著卓依伶心里禁不住的高興,一時情不自禁地叫了她一聲,“依伶!
這一聲稱呼叫宋云萍聽見,臉色立刻嚴(yán)肅了幾分,“越大越?jīng)]有禮貌了!
陳子曦于是又如往常那樣叫了一聲“依伶姐!倍笠娭恳懒嬉,有些失落的問了一句,“你怎么一見我回來就走了?”
“瑾軒病了,我讓依伶代我去看看他病好些沒有,順便帶點(diǎn)溫補(bǔ)的東西給他。”宋云萍一面向陳子曦說著,一面已陪著卓依伶走出了屋去,臨到門口,還囑托了一句,“去到他那里別久待,免得染上他的風(fēng)寒。”
“知道了,不怕的!弊恳懒嬉幻鎽(yīng)著宋云萍的話,一邊已走出了墻門去。
宋云萍站在墻門邊,這時還惦念著上回卓依伶在電話里說的那句話,只是她見著卓依伶這會兒心情像是好了許多,所以好幾次想把那件事問清楚都終是幾經(jīng)衡量而沒有說出口。這時見著卓依伶要走了,她這心里就忽然又極想問個明白。就在她覺著還是有必要問個清楚的時候,這時陳子曦轉(zhuǎn)了個身把書包放回房里就又跑了出來,一面跑一面喊著,“依伶姐,我和你一道去!
宋云萍見著陳子曦從眼前跑出門去,也沒有阻攔,只是無奈地?fù)u頭一笑,“你這倒是又找著個不溫書的借口!
陳子曦也不爭辯,只滿心歡喜的快跑了幾步追上卓依伶。兩人只對視了一眼,雖是彼此都一言不發(fā),但眼神里都滿是心領(lǐng)神會。
這天下午,他們?nèi)サ侥抢锏臅r候,唯有方曉苒依然如平日的每個下午一樣待在家中,而陳瑾軒一如往日的早出晚歸。
三個人進(jìn)了屋沒多久,就見窗外一陣風(fēng)過,天上的云漸漸散開來,現(xiàn)出久違的陽光,一片片的貼在潮濕的弄堂里一所所房子的門前窗下,令人頓時就覺著清爽起來。于是三人各自推開客堂的一扇窗子,探出頭去望了一眼那數(shù)日不見的青空,便誰也舍不得這久違的明媚,不約而同的各自搬了張椅子,圍坐在天井里繼續(xù)閑聊起來,全然忘了這時早春風(fēng)里的寒涼。
正閑散的聊著,卓依伶忽然想起這天下午來此的目的,于是見縫插針的問了一句,“瑾軒他想來是病已然好了吧?”
“沒見著好轉(zhuǎn),”方曉苒應(yīng)著她的話說,“昨天半夜我還聽見他樓上的咳嗽聲,今早見著他臉色也不大好,看著有些憔悴的樣子。”
一旁的陳子曦聽見她這話,于是回過頭來問了一句,“那怎么不在屋里休息,還跑去外面,該不會是生病還要去工作吧?”
這時方曉苒些許憂心的皺了皺眉,說道:“我也勸過他,可他只說這是小病,還說報社里近來忙得很,不方便在這個時候請假。”
“那也該把病養(yǎng)好了才行啊,這樣病怎么好得了呢?”
方曉苒聽著卓依伶那帶著幾分生氣的語調(diào),心里明了她這氣只不過是因了于陳瑾軒的擔(dān)心,于是她又看了一眼陳子曦,他這時依舊在旁邊饒有興趣的擺弄著陳瑾軒種的那幾棵盆栽。于是方曉苒又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卓依伶默默的一笑。
卓依伶對她這一笑是心領(lǐng)神會的,這令她不經(jīng)意的側(cè)過臉去看了一眼此時正背對著他們的陳子曦。當(dāng)她轉(zhuǎn)過臉來時,見方曉苒依舊是望著她淡淡的笑,一面笑一面還輕輕地?fù)P了揚(yáng)眉,直教她一時于臉上禁不住的漾起幾分紅暈來。
當(dāng)這天的最后一片陽光從墻頭的青苔上消隱時,陳瑾軒也依舊沒有回來。卓依伶也不打算再這么等下去,畢竟她待在這里,方曉苒就得放下自己的事這樣陪著她。于是她只將宋云萍交代她的那些話與方曉苒重復(fù)了一遍,便叫了一聲在天井里的墻角擺弄了一下午盆栽的陳子曦準(zhǔn)備離開。
但陳子曦畢竟是年少,隨時都會冒出一股子新鮮勁,此時的他就對那些盆栽儼然是入了迷,一聽卓依伶說要走,極不情愿的尋著理由說,“興許哥哥他就快回來了,反正時間還早,就再等等吧!
“我看你對那些花花草草還沒擺弄夠才是真的!弊恳懒鏌o奈的一笑,看了一眼右手腕上的表,皺起眉心來,“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還是回去吧,不然你太晚回去阿姨那邊要擔(dān)心的!
陳子曦轉(zhuǎn)過身來,有些不高興的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卓依伶聽了他這話,不禁因了他這話中的些許稚氣生出幾分不悅,于是也沒了方才的笑臉,“你這話說得倒是輕巧。可是等到天晚了,阿姨那邊終歸是要擔(dān)心的。畢竟現(xiàn)在外面亂得很。”
陳子曦看出卓依伶有些不高興,只好極不情愿的回了一句,“那好吧。”
就在方曉苒將他們送到門口的時候,聽見門外傳來陣陣的咳嗽聲,且那聲音越來越近。這時方曉苒不經(jīng)意地說了一句,“聽著像是瑾軒他回來了!
她這話正說著陳瑾軒就已然出現(xiàn)在拉開的墻門外邊,他見著他們,面上無力的一笑,說了聲,“你們來了!痹挍]說完就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卓依伶見著他那張蒼白的臉上滿面的憔悴,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陌生得叫她幾乎認(rèn)不得,直教她的心里又禁不住生出些許憐惜,關(guān)切地問他,“怎么病得這么重?”
“沒什么,只是咳起來聽著有些嚇人罷了!标愯幷f著刻意面露一絲無所謂的微笑,又說了一聲,“進(jìn)屋去吧!北銖街弊哌M(jìn)門里。
卓依伶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的背影,卻也沒有挪動腳步,只是告訴他說,“我們來了很久了,正要回去!
陳瑾軒聽見她說話,回過身來,有氣無力的應(yīng)了一聲,“這樣啊!贝藭r的他正因這病痛而有些精神恍惚,一心只是想著早些回到屋里去躺下。所以方才卓依伶說的話他其實是并沒有聽進(jìn)去的,更沒有心思去琢磨她說那話的意思是想要他的挽留。
而卓依伶聽見他這不痛不癢的三個字,覺著自己在他的眼里仿佛就已成了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禁不住的生氣之余又多少有些莫名的傷心。
倒是一旁的方曉苒看出了卓依伶的心思,于是趕緊地說了一句,“既然瑾軒都回來了,就再多坐一會兒吧。而且你剛才讓我轉(zhuǎn)告他的那些話,我這會兒又都記不起來了!
這時陳子曦也在一旁附和著說,“是啊,依伶姐,晚一點(diǎn)再回去吧。反正我是跟你一起來看我哥,又不是自己去別的什么地方瞎玩,媽媽她不會擔(dān)心的!
卓依伶這才默許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著他們一道進(jìn)了屋里。只是他們剛進(jìn)到屋里,卓依伶就見陳瑾軒獨(dú)自上了樓去,便又有些不高興起來。
雖說她也知道陳瑾軒正病著,且病得不輕,但她心里于他的怨方才在門外既已被激起,這時她也自然是無心再于陳瑾軒此時的立場思慮。于是她快步的跟了上去,就連木樓梯在她憤憤的腳步下發(fā)出的每一聲**都儼然沉積著她滿心的怨氣。
陳瑾軒聽見身后傳來的腳步聲,在樓梯的轉(zhuǎn)角停了下來,回過身來看著她說:“依伶,你們樓下接著聊吧,不用管我的。我沒什么大礙,只是有些累,回房去睡一會兒就好了!
“既然這樣,那你去睡吧,我們也回去了,免得在這里吵著你休息!弊恳懒嬉涝捳Z冷淡的回了這么一句看似關(guān)心的話,轉(zhuǎn)身走下樓去,這時她忽又想起宋云萍交代的事,于是背對著陳瑾軒只是稍微的側(cè)過臉來說,“對了,阿姨讓我?guī)Я诵〇|西來給你,另外還讓我告訴你,那都是些溫補(bǔ)的東西,吃不壞人的。”一面說著一面在樓梯上重重的踱著步子下了樓去。
方曉苒看出卓依伶心里的不痛快,清楚這個時候若再挽留,也只會令這氣氛越發(fā)的尷尬,于是看著悻悻的走下樓來的卓依伶故作自語一般在她耳邊嘀咕了一句,“他這病看來還是沒好多少,連走路都看得出乏力!
卓依伶聽著方曉苒的話,面上溫婉了幾分,“曉苒,那我們走了,最近天氣不好,一會兒寒一會兒暖的,你也要當(dāng)心身體!闭f著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陳子曦說了聲,“我們走吧!毖哉Z間,已然走出了門去。
陳子曦沉默的走在后面,始終都不發(fā)一言。直到快要走出弄堂去的時候,卓依伶這才覺著陳子曦有些反常,于是回過臉去,看著他問了一句,“怎么了?一句話也不說了?”
“沒怎么!标愖雨匾幻娲鹬幻婵熳吡藥撞,走到了卓依伶的前面,頭也沒回的說了一句,“依伶姐,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叫黃包車回去!闭f著就又快走了幾步,出了弄堂一拐彎消失在卓依伶的視線里。
卓依伶對他這突如其來的反常只覺著費(fèi)解,且此時她自己的心里也煩亂得很,自然也就沒有心思去想陳子曦這反常的原因。她只是緊緊的皺了皺眉,鼻子里極細(xì)小的哼了一聲,便悻悻的坐進(jìn)了車?yán)铩?/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