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觴暮紅樓 四
作者:陳琢瑾      更新:2016-05-05 09:44      字?jǐn)?shù):7202
    這日,晨曦的陽光還未灑在白鴿的身上,海關(guān)大樓的鐘聲就已然驚醒了這座微寐的城市。

    陳瑾軒起得很早,在家里吃過了早飯,便去霓裳服裝店里坐了一會兒,這才又出了門,一直走到霞飛路上才又叫了輛黃包車往郁曼琳那里去了。

    只是陳瑾軒去到郁曼琳的門外欣喜的摁了門鈴,卻見樓門里出來的是個老媽子。

    王媽走過來隔著院門上雕花的空隙看著陳瑾軒問了一句,“先生您找誰?”

    “請問曼……”陳瑾軒剛要對王媽講話,郁曼琳就從樓上推開一扇窗子,探出頭來問道,“是霓裳服裝店的陳先生嗎?”她那話里的“陳”字還刻意說得含糊不清。

    陳瑾軒聽著那話只覺著陌生,一時間儼然失了顏面,本想就此回轉(zhuǎn)去,但又一想何必要做得如此明顯叫人看出來,于是只應(yīng)了一聲,“是的,陸太太!

    “我這就下來!庇袈照f著又對王媽講了一句,“你去做事吧,我這就下來了!

    王媽見郁曼琳也沒叫她開門,于是對陳瑾軒說了一聲,“先生您稍等一下,太太就下來了!庇谑潜戕D(zhuǎn)身又進了屋里。

    郁曼琳下樓的時候見王媽已走進屋來,于是刻意的問了她一句,“是帶著做好的衣服來的嗎?”

    王媽抬頭看著她回了一句,“那位先生好像是空著手的!本陀值拖骂^去做她的事了。

    郁曼琳于是故意的在王媽面前說了聲“這就怪了!”才又走去院子里,開了院門,見著陳瑾軒于是又刻意小聲的說了一句,“這個王媽真是,也不知道開了門再進去!

    郁曼琳的這些伎倆陳瑾軒雖看得明白,卻也不想去與她計較,更不愿有一絲的不悅顯在臉上失了風(fēng)度。更何況見著郁曼琳始終站在門口,也看不出請他進去的意思,便也識趣的說了一句,“我是來此地見一個朋友,所以順道來看看陸太太,問候一聲,就不打擾了!

    “這就急著要走?也難怪只是順道才來看看我的。”郁曼琳這時又嬌嗔的如此說了一句,言語間還帶著點責(zé)怪的意思。但她在說這話時心里卻是幾分忐忑的。

    陳瑾軒本想應(yīng)著她的話就此留下,叫郁曼琳為了這句比酸梅還要作的話去后悔,但轉(zhuǎn)念一想,如此又是何必,本就是沒有關(guān)系的人,何在乎這樣費心的與一個女人來回算計,于是面露一絲無奈的苦笑,也不說什么,就這樣走了。

    一路上,陳瑾軒都在想,他若早知郁曼琳是這般虛偽又城府頗深的女人,當(dāng)初又何以要陷進這張情網(wǎng),到如今討了個沒趣。如此的懊悔著,卻又轉(zhuǎn)念一想,這樣興許倒好,從此也不用再為此情困擾,以后也好安心的過回往常的日子。

    陳瑾軒走后,郁曼琳心里明白,他這日必然是會要不高興的。于是在郁曼琳的心里把這又都怪在了王媽的頭上,回到屋里就悻悻的挑了她許多毛病,大概都是說些干活不夠精細(xì)、手腳也不利落,要辭了她另去請人之類的話。但盡管是這樣說,到了王媽走的時候她卻又多塞給了她一塊銀元。

    郁曼琳覺著,即便是說了她幾句,這老媽子看在銀元的分上也還是會要記著她的好的,興許還會覺著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慈悲人。

    但偏偏這王媽就不是只省油的燈,她畢竟是不知給多少人家做了一輩子下人,許多事見得多了便深諳其道。且她也不是一般的精明,不僅從不多話,而且在郁曼琳的面前從來都是一副麻木又怯懦的樣子,叫人看了只當(dāng)是個老實巴交的婦人。但她的心里卻是記著帳的,而那帳目也是清得很,她之所以記著這些與她無關(guān)的帳,也是為了日后的打算。

    此時,在回家路上的陳瑾軒雖然一直在心里邊寬慰自己,但直到進了家門,他也依然對上門去受的冷遇耿耿于懷,只覺著是失了天大的面子一般,咽不下這口氣去。于是中飯也沒吃,就這樣在房里悶了一個下午。

    直到晚上吃飯的時候,他才不得不下了樓去,勉強吃了點東西就又要回樓上躺下,只是卻被他的父親叫住。

    陳忠庭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餐巾輕輕地擦了擦嘴角,看著站起身的陳瑾軒不緊不慢的說,“瑾軒啊,你先坐下,我有一樁事情要同你商量!

    陳瑾軒雖是有些不情愿,但也唯有無奈的坐下來。

    “我昨天同你卓伯伯吃飯,”陳忠庭說到此處,張媽端了一壺剛沏好的茶過來,放在他右手邊的飯桌上。于是陳忠庭話語停了停,眉心微微的一皺,這才又繼續(xù)對陳瑾軒說,“昨天我同你卓伯伯聊起你,他跟我講,一家與他生意上有往來的銀行要招職員,我已跟他說好叫他們記下了你的名字!

    陳瑾軒聽到此,問了一句,“是要讓我去銀行做個小職員?”

    “你也大了,何況讀了這么多年書,總不能每天坐在服裝店里把時間荒廢了。在銀行做事,只要你用心,總比像現(xiàn)在這樣見得多也學(xué)得多。你考慮考慮,若是你不愿意去,我再讓你卓伯伯叫他們把你的名字勾了。橫豎我也養(yǎng)得起你。”

    陳忠庭這話雖然是說得漫不經(jīng)心,但于陳瑾軒而言,以他的性格是萬不能聽見最后那一句話的。

    “什么時候上班,通知我一聲好了。”陳瑾軒說完,便嘔著滿腹的氣轉(zhuǎn)身上了樓去。

    “依伶就快要回來了。”陳忠庭聽見他仿佛要將樓梯踏碎的聲音,于是又說了一句,“既然你愿意去銀行做事,日后就要用心一點,機會你是篤定比別人多的,但將來能不能有作為還要看你自己。到時候不要叫一個女人看不起。”

    “我曉得了。”陳瑾軒于是站在樓梯上不耐煩的大聲回了一句就又快步的上樓去了,生怕再聽見他的父親又說出叫他嘔氣的話來。

    一個星期后,陳瑾軒進了銀行,生活也從此有了規(guī)律,然而工作的單調(diào)于他而言是過不了多久就會要感到乏味的,只是因為與他的父親還嘔著一口氣,所以也只好這樣無奈的煎熬下去。

    陳瑾軒自從那天受了郁曼琳的冷遇,之后就沒有再去見過她,那樣有失面子的事他是再不會去做第二次。

    只是郁曼琳卻時常的會要想起陳瑾軒來,她想著他的儒雅和他透著浪漫的年青。她覺著自己的心就像是壁爐里余燼的炭火,原本是已然灰冷的,卻被人撥弄了一下,于是那顆火紅的炭就又從灰燼里跳了出來,仿佛是再也不能安定。

    盡管在那之后郁曼琳去過霓裳服裝店兩次,卻終是沒有見著陳瑾軒。這令她感到心里越發(fā)的煎熬。這煎熬是因為于陳瑾軒的想念,卻也不全是想念,她無法忍受一個人可以就這樣將她平淡的忘記。于是她又第三次去到霓裳服裝店,心不在焉的選了一件陰藍(lán)色滾邊旗袍,量了尺寸,臨到離開的時候才故作不經(jīng)意的說了一句,“像是有段時間沒見著陳先生了。”

    解元氈趕緊湊上前來回了一句,“瑾軒少爺如今去銀行做事了。”這時他已然忘了,陳忠庭交代過,讓他不要將這件事說與別人聽的。

    “難怪!庇袈找幻嬲f著,一面走出店門上了一輛黃包車。

    回到家里,郁曼琳就從抽屜里尋出許久不用的紙筆,用方正的宋體端正的寫了一封短信,那字跡就仿佛是印刷機里印出來的一般,信里大概都是些表情的文字,內(nèi)容直寫得情真意切,只是落款卻僅寫了個曼字。末了用信封仔細(xì)的封好,在外面同樣工整的寫上了收件人的地址和姓名,卻沒有寫上她自己的。

    幾天以后,這封信就寄到了霓裳服裝店,陳瑾軒收到這封信的那天晚上反復(fù)的將它讀了許多遍,一時間仿佛就將上次遭到的冷遇全都忘了。從那字里行間他能感到一個女人的情意,他覺著作為女人會這樣直白的寫一封信來,那真誠是毋庸置疑的,于是幸福的感覺就這樣融化了他心里的冰結(jié)。而這時的他已然無心去注意郁曼琳是用的怎樣的書寫體,又是怎樣恰到好處的落款、以及書寫那信封的微妙手法。他只覺著仿佛是過了一季寒冬,春天又近在了咫尺。

    翌日的下午,陳瑾軒就早早的離開了銀行,去拜訪郁曼琳。

    郁曼琳也料到這幾日里他總有一天會來,于是跟王媽打好了招呼,說是自己這些時日需要靜養(yǎng),叫她這個禮拜都不用再來,而工錢會給她照算。

    這天下午,陳瑾軒站在郁曼琳的樓下,還沒去摁那門鈴,郁曼琳就已隔著窗戶看見了他,于是推開一扇窗子看著他只笑了笑,也沒說話,這就匆匆的下了樓。

    郁曼琳下樓開了院門,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陳瑾軒一眼就又轉(zhuǎn)過身去,在前面領(lǐng)路一般進了樓門,才又回轉(zhuǎn)身來,等陳瑾軒走進屋里,于是朝他靦腆的一笑,便繞到他的身后關(guān)了門,又領(lǐng)著他往樓上走去。

    陳瑾軒跟著她去到樓上,依然是坐在他第一次來時坐過的那張椅子上,看著郁曼琳說了一句,“你寄給我的信我收到了!

    “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寫的信?”郁曼琳說著走到一邊,取出一個精致的咖啡磨,倒了些咖啡豆進去,這才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她溫柔的笑著問,“就不會是別人寫的?”

    “我見著那個曼字,就覺著是你寫的!

    郁曼琳聽了淺淺的一笑,便專心去磨她的咖啡,過了好半天,咖啡磨好了,她才又問道:“你會笑我給你寫那樣一封信嗎?”一面這樣問著,一面把咖啡倒進一個壺里去煮,而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塊手絹來,仔細(xì)地擦了擦手,才又走到小桌邊與陳瑾軒相對著坐下。

    “為什么要笑你呢?”

    “你不會覺著我傻嗎?哪有女人會這樣寫一封信寄去給人的!庇袈招α诵Γ瑐(cè)過臉去看了一眼小小的咖啡壺,聽著已然沸騰的聲音,她覺著此時的心也是像那咖啡壺里一樣沸騰的,沸騰得盡是快樂的聲音,“即使你在心里覺著我傻,我也還是會要像信里那樣告訴你的,我總夢著你會把我引為知己!

    陳瑾軒聽著郁曼琳的話只覺著心里莫名的歡喜,他從未想過,愛、原來是像入春的風(fēng)一樣溫暖,像清晨的花香一樣沁人心脾的。

    “我覺著你就像是我讀過的那些小說里的人,就像是從書里走出來的,是在現(xiàn)實里尋不著的!庇袈盏囊恢謸卧谧肋呁兄掳,一面如此說著,一面看著陳瑾軒。

    “我倒是沒有覺著我有你說的這般與眾不同。”陳瑾軒有些不好意思的轉(zhuǎn)過臉去,看見旁邊正在一只小爐上煮著的咖啡,說了一句,“咖啡好像煮好了。”

    “我都忘了!庇袈者@才從她方才言語的自我陶醉中回過神來,優(yōu)雅的一笑站起身,又回頭問了陳瑾軒一句,“幾塊糖?加奶嗎?”

    “三塊糖,五匙奶!标愯幰幻娲鹬,一面看著站在那里的郁曼琳。她依然是那般豐韻,豐韻中又藏著纖柔,令蜿蜒而下的曲線儼然是繪畫的大師描上去的一般。陳瑾軒覺著,他這時對郁曼琳仿佛是少了一絲欲念,而變得像是在欣賞一幅唯美的畫作。

    “上一次忘了問你,也不知道你喝咖啡是要加這許多糖和奶的!庇袈招χ芽Х确旁陉愯幟媲暗淖郎希@才又坐下來,伸過手去,拿起金屬的小勺替他在杯里輕輕地攪動了一下,“可上次那杯咖啡我只放了一塊糖一匙奶,你竟也喝了,也不知道告訴我,叫我多加些糖和奶!

    “我上次覺著那味道也很好的!标愯幮α诵,端起面前的咖啡細(xì)細(xì)的品了少許,又放回原處。

    “瑾軒!庇袈辗畔率种心侵槐,看著他語似鶯燕的喚了一聲。

    陳瑾軒抬起頭來,正巧望見郁曼琳正看著他,于是溫柔的一笑,眉心微微的往上一揚,等著聽她接下去要說的話。

    “我就喜歡這樣看著你,叫你的名字。這會讓我覺著你就是我的!庇袈杖涡缘恼Z氣卻配上一臉溫婉的表情,叫人看著只覺那任性也仿佛是成了可愛,“你喜歡叫我什么呢?給我起個名吧,你喜歡的,只有你可以叫的名字!

    “我喜歡‘曼琳’這個名字,寫在紙上看著雅致,叫著也好聽!

    郁曼琳聽了不禁開心的笑起來,笑得毫無遮掩,卻也不失儀態(tài),笑了一會兒才又像是想起什么事來,于是問陳瑾軒,“上一次你該不是生我的氣了吧?”

    “哪一次?”陳瑾軒故作不知道的問了一句,想要將她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的問給搪塞過去。

    但郁曼琳卻不甘罷休的說,“就是上一趟你順道來看我的那一次,你說是看一個朋友,所以順道來我這里問候一聲!

    “哦!标愯庍@才故作一副恍然的表情,笑了笑說,“那一次我何以要生氣呢?”

    “知道你那次生氣了!庇袈找幻鏈赝竦男χ,一面眼神里又帶著幾分無辜的看著陳瑾軒說,“上一次本來就要怪你,原本你來看我,我心里很是高興的?墒悄闫f是來這里看一個朋友才順道來看看我。讓人聽了覺著在你心里,我是不及你那個朋友的,所以那天你說要走我才沒有硬把你留下來,其實那時我心里卻是很想你會留下來坐一會兒的!

    那一次究竟哪句話在先哪一句又在后,陳瑾軒本就記不太清了,加之此時他的心里又只顧著欣喜,于那件事就幾乎是忘得一干二凈,自然是郁曼琳說成是怎樣就是怎樣了。

    兩人就這樣坐在樓上的房間里一言一語的聊了許久。

    這天陳瑾軒離開郁曼琳那里之后,坐在黃包車上都依然回味著方才那別樣的歡愉,只是細(xì)細(xì)想來卻想不清楚這日和郁曼琳究竟聊了些什么,但又覺著與她是如此的投緣。

    自從那日收到郁曼琳的信又去見了她之后,陳瑾軒就變得有些魂不守舍,時常的一坐下來就會發(fā)呆,腦子里做夢一樣的想著郁曼琳,不僅是與她相處的記憶,還有許多他幻想出來的情景。

    不止如此,陳瑾軒還每日的盼著郁曼琳的來信,每當(dāng)收到她的信,必會花去整晚的時間仔細(xì)的寫好回信寄去。他的世界里仿佛已然只剩下一個郁曼琳,再沒有別的東西。而他在銀行的工作也可謂是每日的敷衍了事,就連與他父親嘔的那口氣都因這如今的歡喜而拋到了腦后。

    但陳忠庭卻不能容許陳瑾軒就這樣不求進取的散漫下去,這不僅是關(guān)乎到他的面子,更關(guān)系到陳瑾軒的前途,他不想養(yǎng)出一個胸?zé)o大志的兒子,他覺著男人若是變成那樣便是比女人都不如的。

    陳瑾軒這晚回到家,推門便看見陳忠庭一個人坐在客堂里,見他回來,于是從茶盤里翻過一只杯子,倒了滿杯的茶下去,幾乎是平到了杯口。

    陳瑾軒見他的父親倒了一杯茶放在那里,于是走到桌邊坐下,拈起那只茶杯,只是那茶倒得太滿,茶杯剛被拿起,茶水就從杯口溢了出來將手指燙到,陳瑾軒的拇指一松,那只茶杯就這樣落在了地上。

    當(dāng)他彎下腰去撿那地上的瓷片時,這才看見杯底那塊碎片上的“大明成化年制”幾個小字。于是他心悸的撿起一塊瓷片,看了看釉下的青花和釉上彩,又抬起頭來,一臉困惑的看著他的父親。

    “這就是那只斗彩雞缸杯,成化窯的真品!标愔彝テ降恼f了一句,轉(zhuǎn)而又一臉的嚴(yán)肅,“你現(xiàn)在該明白,這世上的凡事都該有個度,任何事過了度,結(jié)果就會像這只斟滿茶的杯子。我不知道你近來在外面做些什么,我也不想多問,我只希望日后你在每做一件事之前多想想這只杯子。這一只杯子我失得起,但一輩子僅有的一點青春年華你是失不起的。”說完,陳忠庭長長的噓嘆了一聲,便站起身獨自往樓上去了。

    陳瑾軒依然坐在客堂里,看著地上那只打碎的茶杯,又抬頭看了一眼四周,他的心里忽然塞滿了許多東西,多得儼然要從里面溢出來。他覺著迷茫,覺著無助,他從未像此時這樣覺著人活在世上竟是如此的沉重。

    那一夜,陳瑾軒不時的醒來,不是夢醒,只是仿佛無心睡眠一般的時常醒來,每醒一次,他都會看看墻上的掛鐘,他覺著這夜實在漫長,儼然比他過去的時光還要漫長。

    那晚之后,陳瑾軒又有那么幾日變得靜下心來,在銀行的工作也不再敷衍了事。只不過他依然還是會想郁曼琳,無論他的生活會怎樣變化,仿佛那個女人在他的心里安放的位置已然是無可動搖。

    幾天后一個陽光明媚的正午,清涼的風(fēng)吹著雨后依然濕漉漉的城市,飄散樹梢的嫩芽一樣清新的味道。

    這天,陳瑾軒連中飯也沒吃,就叫了輛黃包車往郁曼琳住的那幢小樓去了。

    遠(yuǎn)遠(yuǎn)可以看見那幢紅色小洋樓的時候,陳瑾軒見著那院門外的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皮爾卡轎車。于是他讓黃包車在路邊停下來,走過馬路去,在郁曼琳的門外摁了一下門鈴,一面等著一面不時的看一眼路邊的那輛車。

    郁曼琳依舊如往常一樣站在樓上的房間推開窗子,一眼便看見樓下的陳瑾軒,只是這回她什么也沒說就關(guān)上了窗,還順手拉上了窗簾,這才匆匆地走下樓來,開了樓門,近乎小跑一樣的穿過院子。

    陳瑾軒看不明白她何以要如此匆忙,倒是擔(dān)心她那樣會摔倒,剛要開口勸她慢一點,話就被郁曼琳堵了回去,她就那樣站在院門的后面,微喘著告訴他說,“我父親回來了,改日我再打電話或是寫信給你,好嗎?”

    陳瑾軒雖然想不明白郁曼琳那話里的邏輯,但看著她一臉焦急又略帶幾分惶恐的表情,也不想叫她為難,于是無奈的一笑,失望的離開了。

    郁曼琳見陳瑾軒走了,這才轉(zhuǎn)過身去,抬頭看了一眼樓上那扇窗子背后的窗簾,見它依然嚴(yán)密的遮著,這才松了口氣,不緊不慢的走回屋里,拿起樓下的一只醒酒器,兩只水晶高腳杯上了樓去。

    回到樓上,郁曼琳拉開窗簾,朝外望了一眼,沒見著人影,這才總算是把那顆高懸的心給放了下來。

    郁曼琳回到樓上坐了沒幾分鐘,陸英麒就從浴室里穿了件浴衣走了出來,見她一個人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于是問了一句,“我剛才像是聽見門鈴響,沒有人來嗎?”

    “是王媽,交代過她這幾天不要來的。”郁曼琳一臉埋怨的說,“都怪你,請了這么一個沒記性的老媽子!

    陸英麒知道她那話不過是借著機會任性一回,于是笑著走到她的身邊,輕撫著她的肩背,湊近她的耳邊細(xì)語,“那就辭了她。”

    “算了,看她也蠻可憐的!庇袈照f著站起身來,于是搭在她背上的那只手就那樣沿著她的后背向下?lián)崦鲆粭l激蕩起**的曲線。

    郁曼琳只回眸一瞥便看透陸英麒眼眸里燃燒的**,但她卻是面色淡定的轉(zhuǎn)過臉去,將那醒酒器里紅酒倒進杯子里,拿到陸英麒的面前。

    陸英麒接過那只酒杯,細(xì)細(xì)地聞了聞,又淺嘗了少許,不禁面露驚喜,“這味道像極了那一支,你還記得,那年我們從法國返去英國的船上……”

    “是1928年份的Chateau Latour!庇袈諎趁牡囊恍,只是那眼神里又不經(jīng)意的漾起些許的憂郁,“這酒的味道還是那么年輕!

    “我們比這年輕更年輕!标懹Ⅶ璺畔戮票,站在郁曼琳的身后將她擁在懷里,于她的頸邊不能克制的加重了呼吸,香水的味道就這樣出入于他的鼻息間,仿佛是在燃燒的火焰之上噴灑了一加侖的酒精。

    郁曼琳放下手中的杯子,邁出腳尖要去到床上,卻被陸英麒從身后緊貼著,一步也不愿挪開。

    郁曼琳側(cè)過臉去,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陸英麒那一臉的焦躁。她覺著男人唯有在這樣的時候是單純的,單純的和一只寵物沒有什么分別。

    這令她心里生出一絲極富成就的欣喜,于是也便由著他去,盡管是被他弄得陣陣疼痛,但她了解如今的陸英麒,所以她知道這疼痛也不會延續(xù)太久。

    一番短暫的云雨之后,陸英麒疲憊的躺在床上,不一會兒便入了夢鄉(xiāng)。

    郁曼琳起身去洗了澡,換了一襲素凈的青花無袖真絲旗袍,倒了一杯紅酒,坐在離窗不遠(yuǎn)的椅子上,一面看著那張床上熟睡的陸英麒,一面細(xì)品著那杯1928年份的Chateau Latour。

    她覺著這酒的味道依然是熟悉的,仿佛上一次嘗到這味道就是昨天的事情,然而生活卻在這香醇未改的酒中已變得全然沒有了昨日的色彩。郁曼琳覺著這樣的人生是無味的,她的心因此而變得躁動起來,不能再安于如此的消磨生命。她依然懷有年少時的憧憬,她依然覬覦著享有曾讀過的書中的浪漫。只是她不曾察覺,在她的心里早已沒了年少時那一份純真的浪漫情懷,一如她并未發(fā)現(xiàn),也或許永遠(yuǎn)不會發(fā)覺,她心懷的浪漫并沒能像這支1928年份的Chateau Latour一樣恪守最初的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