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倚風(fēng)凝睇雪肌膚㈠
作者:蘇曼凌      更新:2016-09-03 16:58      字?jǐn)?shù):2149
    只見一個小侍女奔過來,“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渾身都哆嗦著,不敢抬頭。

    冰兒也十分地生氣,說道:“老老實實向王妃稟告,王妃不會怪罪你的!”

    小侍女的臉色發(fā)白,帶著哭音說道:“稟王妃……只有蘇姑姑和紅英姑娘來過……”

    我感覺出有一絲陰森森的涼氣襲上我的脖頸。蘇姑姑雖然狡猾老道,卻沒有這樣做的理由。而紅英表面對我也一直很恭順,難道對我以前所做的還耿耿于懷?

    我和冰兒對視了一眼,冰兒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想到這里,我皺著眉,揮了揮手,讓大家退下……但想來想去,有些不甘,我叫住了明珠。

    這時,只剩下我,冰兒和明珠三個人。

    “明珠,”我壓了壓心頭的怒火說道,“你也跟了本宮這么久了,本宮對你如何?”

    “王妃待奴婢就象親人一樣……”

    “很好,“如果你在本宮和殿下面前選一位追隨,你將怎樣?”我用凌厲的眼神盯著明珠。

    只見明珠咬了咬嘴唇,隨即說道:“王妃,奴婢雖跟隨您不久,但奴婢到了王妃的憐愛和真心相待,奴婢都記在心里了。王妃有什么吩咐,奴婢誓當(dāng)效犬馬之勞!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本宮只想想讓你去前廳聽聽殿下他們在談些什么?本宮一向敬仰名流學(xué)士,可惜無緣交往,感到很是遺憾……”

    這偷窺的事情是蕭繹最深惡痛絕的。有次,一位家人正走到蕭繹的書房,蕭繹剛好出來,以為他在偷聽,當(dāng)即大怒,讓人把他打了板子,并驅(qū)逐出府去。那一刻,我有些心顫。明珠在府里多年了,焉能不知蕭繹的個性?他的心胸很是狹窄,讓人無法理解。這個差事是難為她了。

    “這……是,奴婢遵命!彼,最終還是去了。

    我回過頭來,對冰兒說:“難道,本宮真的要防患于未然么?”

    冰兒點頭:“如果您此刻不防,將來恐怕會后悔莫及!難道您還沒有看出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沖著您來的!

    我暗自點頭,依稀感覺到嫣然那涂著鮮紅的鳳仙花的指甲,依然在掐著我。那指甲深深地陷入的仿佛不是我的肌膚,而是我的心臟。我不由捂住了發(fā)悶的胸口,我究竟該怎么做?

    “這些天怎么看不到芙蓉的影子?”冰兒的聲音再一次觸動了我。

    芙蓉的活潑俏麗,善解人意,是蕭繹最喜愛的。而且,彈得一首好琴,歌喉如翠鳥輕啼,無與倫比。這些天真的象蒸發(fā)了一般,連個安都沒請過?催@樣是自以為得寵,并沒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心里依然殘留著對蕭繹的不滿,卻無處發(fā)泄,只好慢慢停止了啜泣。因為縱然是哭到肝腸寸斷,他也不會聽到。

    明珠沒一會就回來了。她的話,讓我無比地震驚。

    ——蕭繹和他的幕僚們所談并非詩詞歌賦,經(jīng)玄史畫,而是朝政。

    他們提了兩個人,一個是朱異,一個是范縝。

    這朱異在“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本朝卻偏偏是個例外。他出身寒門,卻不畏強貴。他說:“你們這些貴人,都是依靠門第和祖宗的余蔭來輕視別人,也就是靠墳中的枯骨來輕視我,那又如何讓我對他們謙恭呢?”他熟悉《禮》、《易》,涉獵文史,兼通其他技藝,博戲、圍棋、書法、算術(shù),樣樣皆通。他上書提議設(shè)置獄司,與廷尉并列。這個沈公生前不喜歡的人,卻得到了父皇的寵幸,居然接受了他的主張。

    這范縝更是一個異類。聽說他寫了本書叫做《神滅論》,完全是和父皇的“佛法無邊”背道而弛。他的話簡直就是驚世高論。他說:“人生在世,就象同一棵樹上開的花,隨風(fēng)飄落,有些花落在廳堂里茵席上邊,也有些花落在糞坑里。象你生在皇族,就象落在茵席上的花;我出身寒微,就象落在糞坑里的花。雖然貴賤不同,但都是偶然碰上的,哪有什么因果報應(yīng)呢?”

    聽到這里,我“篤”地一下子起身,這話說得太好了!

    明珠說到這里,聲音卻漸漸發(fā)沉……殿下說,這兩個人一個嘩眾取寵,欺罔視聽;一個離經(jīng)叛道,自以為是,不提也罷……

    我忽然間不再悲愴,不在痛苦了,既然都是一棵樹上的花,還分什么高低貴賤,貧富懸殊。

    我頓時大悟了,拍案而起!懊髦,拿我的‘管城侯’來!”

    “管城侯?”

    “哦!”我激動中忘記了解釋!拔嵊衅徨夤艹呛!哈哈哈……”臉上殘存著潸潸淚痕,容顏卻如雨后榴花。

    這“管城侯”乃是筆的別稱,聞?wù)f秦始皇曾曾封筆為“管城子”,而“漆妃”則是墨的雅稱。冰兒曾聽我戲說過此典故,因而明白,便說:“明珠,王妃要筆墨伺候!”

    “哦,是!泵髦榛琶ρ心⑦f上一只筆。

    我不假思索,簌簌寫下:“花飛花影落,月冷月清濯。倨琴聽榭雨,淚下滿絹帛!

    然后,把筆一擲,接著向明珠問道:“后來呢?”

    “恩,王妃。后來好象聽見什么《金樓子》……再后來,奴婢不敢多呆,就回來了!泵髦橛行┡挛以倥,很小心地應(yīng)答。

    “很好,有勞妹妹了……”我淡淡地說道,“好了,沒事了。煩勞妹妹再跑一趟,去看看芙蓉姑娘是否有恙?為何總不見身影?”

    明珠應(yīng)了,卻忽然抬頭,說道:“王妃,您喊我什么……妹妹?這……這怎么敢當(dāng)?”說著,眼睛里出現(xiàn)了一圈水霧。

    “我比你年長,你可不是我的妹妹嗎?”我索性此刻連“本宮”的稱呼也不用了。

    “這,王妃,奴婢……”

    “好了,快去。姐姐等著呢!”我柔和的聲音浸得滿室生香 。

    明珠的表情很凝重,然后深深一拜,轉(zhuǎn)身而去。

    那嬌俏豐美,香韻流轉(zhuǎn)的江南金蓮雖然在漸漸枯萎,可是在那最后的時刻,依然逞強地舒展著它眩然的風(fēng)采,仿佛從來不曾因為早夭的來臨而悲哀。既然這人間無法留住它的肢體,那它只好把所有的厚望都寄托給明月和清風(fēng),它的魂魄帶著它的希望,到另外一個世界去綻放明日的笑顏。

    這晚,蕭繹是不會來的。憑我的感覺,我知道他終究不會為了我放棄他最喜歡的……但,那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