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
作者:
霍君 更新:2016-03-04 21:28 字數(shù):2094
王小柔攔了一輛三輪車。三輪車夫問她去哪兒,王小柔抬腿往三輪車上邁,說了要去的方向。
具體哪個地方?三輪車夫轉(zhuǎn)過臉,以便及時接收女乘客的話。
一張皺紋紙樣的臉透過三輪車的玻璃紙,對著王小柔。
那是一張滄桑和厚道的臉。是一張本該引起王小柔同情的臉?墒谴丝,這張臉莫名其妙地同另外一張臉重疊在一起。王小柔便有了一絲嫌惡感。她無語地下了三輪車,站在馬路邊上,伸手去攔下一輛三輪車。年老的三輪車夫在喉嚨里咕嚕了一句什么話,五官上綴著沉甸甸的不滿,瑟縮著脖子走了。
王小柔坐上一輛年輕的車夫駕駛的三輪車,從齒縫間擠出要去的地方。地名仿佛被王小柔咬疼了,逃命似的撲向年輕的三輪車夫。長相沒有任何特征的三輪車夫瞟了一眼王小柔,細心地關(guān)好車門,以防車開起來會有冷風兜進來。因為他發(fā)覺,坐車的女人很冷的樣子。
經(jīng)過將近二十分鐘的車程后,三輪車停在某住宅小區(qū)的門口。
聽見王小柔上樓的腳步聲,樓道里的一扇門悄悄地打開了。兩只搜尋和充滿等待的眼睛從門口露出來。它們呈現(xiàn)出一副渾濁的衰老的顏色,搜尋和等待并沒有讓它們鮮活起來。當王小柔走到門口時,一只同樣衰老的手從門后探出來,將王小柔拽了進去。門發(fā)出一聲謹慎而短促的“砰”聲后,關(guān)上了。
在動物世界里,沒有誰比人類更智慧,更聰明。人類可以制造工具,可以使用工具?梢岳弥圃斓墓ぞ哐谏w一些發(fā)生的事情。比如此刻,一間房子,一扇門,可以把里邊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包裹起來,不為外人所知。
王小柔剛一進門,嘴巴就被堵住了。一張衰老的帶著腐朽氣味的嘴巴。舌頭從嘴巴里伸出來,在王小柔的口腔里攪動著。王小柔深深地憋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舌頭躲閃著,避免碰上那條攪屎棍一樣的舌頭。同時,王小柔的腦子飛速地旋轉(zhuǎn)著,她在想著該怎樣對付眼前這具軀體。
等一下。王小柔推開箍住她的兩條枯瘦的手臂。
把羽絨服脫了啊。王小柔笑笑。
那具軀體就和王小柔暫時拉開了一段距離,等著王小柔脫掉羽絨服,肢體卻保持了一個狼的姿勢。準備隨時撲上來。好像在提醒王小柔,我可是勇猛得很哪!王小柔慢慢地拉著羽絨服的拉鏈,在心里冷笑了。那個虛張聲勢的肢體動作讓她覺得很荒唐,也很好笑。
那具衰老的軀體,其實剛剛經(jīng)過五十幾年歲月的浸泡。只是一張多皺的瘦條臉,給他的實際年齡罩上了一層面紗。和缺少肉質(zhì)的兩腮相比較,兩只狹長眼睛的下方,也就是下眼瞼,竟堆著兩大坨的肉。這樣的一張臉,任何人都不愿意多看的。然而,就是這樣一張臉,也的確是讓人不可小覷的。它頻繁地出現(xiàn)在公共空間里,頻繁地出現(xiàn)在公共視野里。許多的人主動或被動地去記住它。它的威嚴,它的不茍言笑,令下屬們敬畏三分。瘦長臉上的每一條皺紋發(fā)出的信號不是衰老,而是閱歷,睿智,以及一個文化部門領(lǐng)導才有的標志。每一條溝溝,每一條坎坎,都是文化底蘊噢。所以,人們眼里的這具軀體,并不是衰老的。
這具習慣了征服的軀體,他一定以為他是行的,所以胸中涌動著氣壯山河的氣勢去征服王小柔。擁抱。親吻。都是征服的前奏。當征服進行到實質(zhì)階段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您老婆要回來咋辦?
回不來!
萬一回來咋辦?
回不來!
可是,萬一呢?
王小柔頻頻地將恐懼的目光投向門口。配以恐懼的聲音。
一個恐懼的場在形成。
我不行了……松懈的軀體跌倒在恐懼的場里。失去了奈何王小柔的力量。
頹喪。失敗。無助。甚至歉疚。
所有的表情都逐漸地清晰起來。沒錯,在一堆情緒里,夾雜著歉疚。那么,這份歉疚是真對她的么?他為不能給她一個完美的滿意的雄性征服而歉疚?
難道他沒有看出來那個恐懼的場,是她刻意制造出來的么?
也許他的過早松懈和她制造的場根本就是沒有關(guān)系的。他的肌體已經(jīng)先于精神提前衰老了。她不過是給了他一個驗證衰老的機會。
一個小時后,王小柔沿著馬路邊,朝著來時的方向走著。走得很專注,很投入,她的頭既不左顧,也不右盼。由于過于投入地走路,王小柔的背影有了些許悲壯的味道。
殘雪在腳下發(fā)出疼痛的吱吱聲。偶爾會有幾瞥遲鈍的城市目光落在王小柔的身上,但這并不妨礙她投入的行走。一點都不妨礙。太陽西下,漸濃的寒氣在王小柔的臉上暈出一層淺淺的紅,和那層薄薄的脂粉一起,齊心合力地遮蓋著什么。遮蓋著什么呢?其實它們的努力是白費的。什么都不需要遮蓋。王小柔除了在投入地走路,所有關(guān)于情緒的表達都凝固了。情緒們無法流動起來,無法表現(xiàn)出它們的特質(zhì)來。所以,它們在王小柔的體內(nèi)靜止著。
如果路沒有盡頭,一直這樣走下去,該有多好。
直到王小柔端著晚飯走進于永志的臥室,于永志的眼睛還在閉著。
吃飯了。
沒有反應。于永志的眼皮完成了一個跳動。雖然輕微,卻被王小柔捕捉到了。王小柔的嘴角浮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冷笑。她很想把手里的飯扣在眼前這個躺著的男人的臉上,是他把她逼到了今天這一步。
吃飯了。
王小柔保持了恰到好處的語調(diào)!俺燥埩恕比齻字聽上去單純極了,純粹極了。不急,不燥。不親密。也不冷漠。
啥時回來的?于永志睜開了眼睛。表情是惺忪的,一副和睡眠糾纏不清的樣子。還順便打了個哈欠。嘴巴張得有些夸張。
回來一會了。王小柔把右手里的飯碗倒到左手上,騰空的右手掀起于永志身上的被子。把視線投在于永志襠間的尿不濕上。完成了這個動作后,王小柔坐在床邊,舉著手里的飯碗,等著于永志徹底和睡眠脫離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