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已欠費
作者:
霍君 更新:2015-11-20 21:02 字?jǐn)?shù):9265
小引:短信提示音響起,張建打開亡妻的手機,翻看短信的內(nèi)容。又是一條肉麻的信息:“寶貝兒,想你。除了想你,還是想你。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想你!”
下面請張院長給大家講話!主持會議的蔣副院長說。
張建表情嚴(yán)肅地清了清嗓子,剛要說話,忽然一首歌旁若無人地在會場上響了起來:老公老公我愛你,你要保重你自己……本來,所有的醫(yī)護人員的目光都是集中在張建身上的,這下,目光們更加地集中了,由原來的二百五十度,嗖的提高到了五百度。因為,人們意識到這首曖昧的歌是從院長張建身上發(fā)出來的。除了提高眼睛的集中度,沒有一個人笑一下,或者跟左右的人竊竊私語一聲。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張建也反應(yīng)過來,這首老公老公我愛你的歌確實是從他的身上發(fā)出來的,是老婆窗子剛剛給他下載的。開會前怎么就忘了關(guān)掉手機了呢?這在張建是很少發(fā)生的事。每次開會前,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沒有一部手機是開著的。開會前關(guān)掉手機,就像上完廁所要洗手一樣,做起來很自然,又必不可少。它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習(xí)慣?山裉,他居然忽略了這個習(xí)慣。張建就有些尷尬。他的尷尬是隱晦的,是藏在嚴(yán)肅外表下的,故而,盡管人們調(diào)高了目光的集中度數(shù),卻并不輕易發(fā)現(xiàn)張院長的尷尬。張建的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腰間,碰觸到了其中的一個健,手機停止了歌唱。
張建只得重新清了一下嗓子,聽上去多少有一點掩蓋的味道。張建的講話直奔主題,是一成不變的張建式的講話,沒有一句費話。外科醫(yī)生王加寶由于工作失誤,手術(shù)時把一小截紗布落在了病人體內(nèi),給病人造成了很大的痛苦,使醫(yī)院的聲譽受到重創(chuàng)。張建就要宣布對王加寶的處理決定了,會場上的緊張氣氛濃得像一鍋放多了玉米面的粥,攪都攪不動。猛然,老公老公我愛你的歌聲又驟然在張建的腰間響起。歌聲如一碗水,撲的一下子潑進粥鍋里,鍋里的粥就比剛才稍稍地稀了一些。張建一把從手機套子里拽出手機,幾根手指用力地關(guān)掉了手機。在關(guān)掉手機的那一刻,張建的心里有些慌亂,肯定是窗子有急事,否則她不會這么不懂事的,放在往常,窗子打進電話來,張建不方便接,她會靜靜地等張建完了事給她打過去的。今天是怎么了呢?
開完會,張建沒等蔣副院長宣布散會就提前走出了多功能會議室。因為王加寶的事,張建的心里已經(jīng)夠慪的了,他不想窗子再出一點差錯,那么乖的窗子,會在這個時候讓他雪上加霜么?張建寧愿想去省城參加校慶的窗子是太想他了,才固執(zhí)地給他打電話。
一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張建一邊撥通了窗子的電話。電話通了,接電話的人卻不是窗子。是一個嗓音粗粗的男人,男人說話的語調(diào)很快,而且很霸氣。他在一片雜亂的聲音中大聲對張建說,你是窗子的老公么?張建本能地回答,是。對方說,到總醫(yī)院來一趟,窗子出事了。張建又本能地說了一句,你是誰?對方說,我是警察。啪地一聲,電話掛斷了,那片嘈雜的聲音在他的耳邊消失了。
他媽的不就是個破警察么,牛氣什么?我還是院長呢。他說了什么,說了什么?張建用力地想了想,他好像是在說窗子,說窗子怎么怎么了。沒錯,那個警察在說窗子,他說窗子在總醫(yī)院里,窗子在總醫(yī)院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張建的兩只手掌里呼的出了一層冷汗。
窗子靜靜地睡著。睡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她只是在睡著,不是么?睡著了的窗子依舊是美麗的。窗子的美麗是那么地特別,美麗得孤傲,美麗得干凈,美麗得與眾不同。她的美麗不是和漂亮特別的緊密,是獨樹一幟的,也是絕無僅有的。美麗中帶著幾分淡淡的憂傷。那種淡淡的憂傷是與生俱來的,是獨屬于窗子的,它是窗子美麗的一部分。第一次見面,張建就被窗子的美麗吸引了。是無法分離的一種吸引。
兩年前的一個下午,好像就是現(xiàn)在的這個季節(jié),現(xiàn)在的這個月份。具體那天,張建記不太清了。他正在和蔣副院長在他的辦公室商量購買新儀器的事宜,有人輕輕地敲了幾下門,張建喊了一聲“進來”后,依舊低頭和蔣副院長看著儀器的圖紙。一陣輕碎的腳步聲消失在張建的辦公桌前,然后就沉默了。等了一會,張建并不見來人說話,就從圖紙上抬起眼睛,問:有什么事?在問話的同時,張建的眼睛撞到了美麗的窗子。他的眼睛下意識地跳了一下,一絲絲的疼痛海浪樣一層一層地漫了過來。張建畢竟是院長,他的疼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把它們巧妙地掩飾起來,外人是看不出來的。所以,窗子看到的是一張干練,果敢,而且是嚴(yán)肅有加的臉。窗子沒有正面回答張建的問話,而是說,請問哪位是張院長?張建說,我是。窗子說,您好,我是電視臺的,我叫窗子,久聞您的大名,久聞貴院的大名,我到您這兒拉廣告來了,我不是廣告部的,沒辦法,我們每個人都有廣告任務(wù),完不成任務(wù)扣工資,還請張院長多多幫忙。窗子一口氣說完,就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看著張建,等待張建的答案。面對窗子的目光,張建內(nèi)心深處一塊堅硬的地方,忽然就軟了一下,這讓他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窗子?伤植荒苊鞔_地告訴窗子,說我正想宣傳一下呢。全院的人都知道,醫(yī)院能有現(xiàn)在的成績,靠的是他帶領(lǐng)全體醫(yī)護人員踏踏實實干出來的,宣傳是虛的,他張建從來不信那一套。他不能說做,也不能說不做。說做,不是自己一慣的做法,他不會因為任何人改變這個做法,即使是窗子。說不做,他肯定斷了窗子的希望。這樣不行,他要給窗子一絲希望,給了窗子希望,就是給了自己希望。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張建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他在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全部聯(lián)系方式,遞給窗子,說,我現(xiàn)在沒有時間,哪天你有空,再和我聯(lián)系吧。窗子說了聲“我會再找您的”,就轉(zhuǎn)身離去了。
看著窗子離去的身影,張建想,窗子的希望升起來了,自己的希望也升起來了。
幾天以后,窗子果然給張建打了電話,電話打到張建的手機上。聽到一片嘈雜的聲音,張建問,你在哪?窗子說,我在街上。張建說,我也在街上,你站著別動,我一會就到。
三分鐘后,一輛乳白色的車停在了窗子的身邊。張建把車窗搖下來,問窗子,你怎么在這兒?窗子說,我就想在這兒。張建說,你找我有事?窗子說,廣告的事。張建說,哪天去我辦公室談。窗子說,您回家?張建恩了一聲。窗子說,那回吧,該吃午飯了,省得夫人著急。張建一邊打方向盤,一邊撂下一句“沒有夫人。”
張建本來完全可以邀請窗子吃一頓午飯,可他沒有。他和窗子之間只是你來我往地幾句再平常不過的對話,但是,玄機也藏在這幾句貌似平常的對話里。張建明白,對窗子這樣的女孩子,他是急不得的,關(guān)鍵時是需要耍一些小手腕的。手腕他是不缺的,否則,他也當(dāng)不好一院之長。短短的幾分鐘之內(nèi),他把他的如饑似渴藏在他的平靜后邊,欲望像絲綢般一重又一重地裹住窗子。在那一瞬間,他的心里空得難受,只有把窗子裝進去,他才會有充實感?墒牵氚汛白友b進心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急不得。臨走的那句“沒有夫人”,張建是故意說給窗子聽的,他要窗子來猜,像他這樣剛剛?cè)甙藲q又是如此優(yōu)秀的院長,怎么會沒有夫人的呢?他就是要留一些懸念給窗子。
張建要的效果確實達(dá)到了。他想象著,窗子望著遠(yuǎn)去的車子,思緒正沿著他給她留下的軌跡走著。她在想,這個長得有點像她喜歡的演員何冰的年輕院長,怎么會沒有老婆的呢?怎么會呢?是老婆死了,還是離婚了?還是一直是單身?單身的可能是不太大的。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單身的呢?窗子想著這些問題時,就漸漸地拋棄了廣告任務(wù)的壓力。當(dāng)然了,是后來窗子告訴張建,他長得像何冰。張建不過是打亂了時空的次序,給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進行了一次嫁接。
病房的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隨后,一個人像一袋糧食那樣倒在窗子的身上。
是鏡子。窗子的姐姐鏡子。張建一邊往總醫(yī)院趕,一邊就給在報社做編輯的鏡子打了電話。
很久,鏡子才從窗子的身上抬起頭來。由于火急攻心,剛才的鏡子是背過氣去了。鏡子的眼里沒有一滴淚水,她伸出手,疼愛地摸著窗子的緊閉的眼睛,說,好窗子,別和姐姐開玩笑了,睜開眼睛看看,求你了,好窗子。窗子依舊睡著,她不愿意醒來,她沉在美好的夢里。
張建以為接下來,鏡子會嚎淘大哭。鏡子沒有。一個悲傷過度的人不知道怎樣來表達(dá)悲傷的方法了,他相信,眼前的鏡子就是。這個和窗子在長相上有著明顯區(qū)別的姐姐,說不清為什么,張建從一見面就感覺,她是和窗子不一樣的人。她也是個美麗的女人,但在她的身上完全沒有窗子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憂郁。多了一些冷靜,多了一些不屑。這些冷靜和不屑像外套一樣披在鏡子的身上,讓張建對她產(chǎn)生一種近不得遠(yuǎn)不得的感覺。
鏡子甚至在微笑。她仿佛看穿了窗子的夢,而那是一個美好的夢。
很久很久,鏡子終于意識到了床邊的張建。她的嘴角掛著微笑,臉朝著張建轉(zhuǎn)過來。在面對張建的一剎那,張建的心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鏡子的眼里凝著一坨冰。那坨冰好像從幾千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凝結(jié)了,世上沒有儀器可以測出它的寒度。人只要看上一眼,他的靈魂都會被凍住。張建很明顯地感覺到了寒冷的程度。他說,他恨恨地說,我要把那個肇事的司機千刀萬剮!由于寒冷,他的牙齒在得得地抖動。盡管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得到抖動的聲音。
不,我得感謝那個肇事的司機。鏡子堅硬地說。
窗子的頭靠在張建的肩上,很動人地笑著。窗子從來不像其他女孩那樣哈哈地大笑,笑得滿口的牙齦都暴露出來。她從來不。但是窗子的笑也不是過去的大家閨秀的笑,笑得不露齒,笑起來用帕子掩著口。窗子的笑是恰到好處的。不嬌媚反而透出嬌媚。這樣一個窗子此刻就靠在張建的肩上,她的笑,她的動人是屬于張建的。張建伸出手,去摸窗子唇邊的如花的笑。他的手指觸到了冰冷的玻璃上。窗子的笑也是冰冷的。窗子,你給我活過來!張建被冰冷激怒了,眼睛血紅地命令窗子。他習(xí)慣了命令,因為他是院長,他有權(quán)利使用命令,他有權(quán)利享受命令。窗子卻不聽話了,她依舊向他展示著她的冰冷。她一邊對他使用著動人的笑,一邊朝他示威。張建憤怒了,手猛地?fù)P起來,將窗子的冰冷狠狠地擲了出去。
嘩的一聲,玻璃碎了。躺在碎玻璃里的窗子變得支離破碎了,但她仍然在冰冷地動人地笑著。張建哭了,他的哭是復(fù)雜的。有思念,有疼痛,也有仇恨。他的堅韌,他的霸性,在那一刻都隱退了,只剩下強烈的思念,巨大的疼痛,還有堅不可摧的仇恨。它們都和窗子有關(guān)。張建的淚水一顆一顆地滴在窗子的照片上。窗子的笑逐漸地模糊了,她的動人,她的冰冷都逐漸地模糊了。
流水的聲音。叮叮咚咚泉水奔流的聲音。那是窗子手機短信的提示音。窗子的手機是警察交給張建的,手機到底是手機,它是沒有靈性的東西,它不知道它的主人不在了,還在堅守著職責(zé),沒心沒肺地工作著。平常除了張建,除了鏡子,很少有人給窗子發(fā)短信,在這個時候會是誰呢?張建打開窗子的手機,翻閱了那條剛來的短信:
親愛的,剛離開就想你了。公司有事,不得不提前離開你,罰我吻你一萬遍!
這是誰發(fā)來的短信,這條短信和窗子有關(guān)么?有關(guān)么?有關(guān)么??
沒有名字,完全陌生的一個手機號碼。這條信息肯定是發(fā)錯了?隙ㄊ撬麐尩陌l(fā)錯了。張建的手指已經(jīng)在撥號了,他要把號碼撥回去,大罵發(fā)錯信息的家伙一頓,他太需要發(fā)泄了。就像昨天他狠狠地掐住肇事司機的脖子,肇事的司機嚇得都要尿褲子了,一個勁地重復(fù)著一句話,是她撞的我,是她撞的我……后來警察及時地分離開了張建和司機。他沒有發(fā)泄夠。眼下,對方不知道他是院長,他完全可以拋棄院長的身份,像他小時候母親罵父親一樣大罵一頓。母親的罵是暢快淋漓的,是最惡毒的。父親不敢回罵母親,可他敢打,他會把小張建打個暢快淋漓,他加在小張建上的拳腳也是最惡毒的。最惡的根源在母親那里,因此小張建不光恨父親,他更恨的是母親。小張建發(fā)誓,長大了一定不要做像父親那樣猥瑣的男人,他要學(xué)會掌握和控制。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張建拼命地讀書,然后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醫(yī)科大學(xué)。萬里長征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后,畢業(yè)的張建經(jīng)過艱難的跋涉,過草地,爬雪山,以超強的毅力和韌性走完了他的長征路。在當(dāng)上院長的那一天,他給自己的長征路畫上了一個句號。張建這時是感激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母親的,他就要使用母親用過的那些尖刻的利箭似的語言了。他要把電話打過去,以一個潑婦的身份痛痛快快地發(fā)一痛潑。電話就要通了。突然,叮叮咚咚的短信提示音再次響起。張建就中斷了要打的電話,打開了信息箱:
我的寶貝,我的窗子,剛才忘了說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還是剛才的號碼。很顯然,信息就是發(fā)給窗子的。張建的頭忽地變大了,像一塊發(fā)酵了的面團,迅速地膨脹起來,而面盆又不夠大。小小的房子在頃刻間就裝不下張建的頭了。他的頭沖破了屋頂,朝著一個他無發(fā)預(yù)料的方向升騰而去。張建用殘存的一點意識命令他的幾根手指,不能動,不能撥那個號碼,不能打擾了對方。他要查出對方是誰,他要把那個人碎尸萬段!
對窗子的思念變得虛無縹緲起來,那么內(nèi)斂的窗子,居然背叛了他,這是張建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實。這樣的窗子是不配讓他來思念的?墒牵莻男人是誰,窗子怎么會掩藏得那樣天衣無縫?窗子有幾根頭發(fā),窗子有幾片思想,都是在他張建掌控之內(nèi)的,發(fā)短信的男人就像是外星人,猝不及防地突然冒出來的。肉麻的短信讓張建充滿了挫敗感。就像六年前他收到前妻寄自美國的離婚協(xié)議書時一樣,他的內(nèi)心也充滿了挫敗感。他被兩個女人也不同的方式打倒了。
在和窗子結(jié)婚的兩年時間里,張建千方百計地把窗子變成了他的一根肋骨。這根肋骨是屬于張建的,是長在他身上的,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除了他,任何人都沒有權(quán)利抽取這根肋骨。
窗子是心甘情愿地成為張建身上一根肋骨的。在窗子找張建做廣告后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窗子奉新聞部主任之命,去參加一個全市十佳青年的頒獎大會。在會上,窗子驚奇地發(fā)現(xiàn),十佳青年里竟然有張建。窗子看著主席臺上滿面春風(fēng)的張建,眼睛里不自覺地多了一些特別的內(nèi)容。也許,窗子對張建的好感早就存在了,在她見到張建的第一面時就存在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沒有感覺到罷了。好感的流露是需要一個契機的。而這個頒獎會就給了窗子這樣一個契機。臺上的張建也看到了窗子,同時他捕捉到了窗子眼睛里的特別的東西。那個很特別的東西和感情有關(guān)。
下面的事情就有些順了。窗子做了一個“十佳風(fēng)采”的專題報道,張建的那篇報道寫得尤其的精彩。要做報道,首先要采訪當(dāng)事人,這樣一來,要寫報道的人和被寫的人就名正言順地有了親密的接觸。寫報道的理由,比做廣告的理由充分多了,理直氣壯多了不是?張建真的很感激那個頒獎會,如果不是這個會議及時地召開,窗子不會這么快就成為他身上的一根肋骨的,起碼,他還要費一些周折的,動一些腦筋的。那天在街上欲擒故縱地放走了窗子之后,窗子好多天都沒有再給他電話或者到他的辦公室找他,他在想那天那樣做是不是風(fēng)險太大了點?現(xiàn)在看來,是老天在幫他。張建是愛窗子的,他的愛是實實在在的。哪有人不愛自己肋骨的呢?張建全力以赴,滿懷激情地把窗子融進他身體里時,張建突然發(fā)覺,他的這塊肋骨已經(jīng)有人在他之前使用過了。也難怪,這么美好的窗子,這么美味的一根肋骨,哪個正常的男人不想擁有她,哪個正常的男人不想使用它呢。張建的怒火被那個在他之前使用過他的肋骨的男人激了起來,他狠狠地啃噬著窗子——他的肋骨。窗子痛了。疼痛蓋過了幸福感和羞澀感。窗子說,痛。張建沒有理會窗子,依舊露出尖利的牙齒兇狠地啃噬著窗子。如果他不賣力地啃,另一個男人就在旁邊觀望著,他準(zhǔn)備隨時沖上來,隨時奪走他的窗子,他的骨頭。所以,他不能給另一個男人機會。窗子堅忍著疼痛。她想他的男人餓了太久了,在她愛的男人面前,她愿意做一塊美食。張建累了,但他不愿停下來,他的牙齒仍舊在賣力地工作著?兄兄,張建的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幻覺,他嘴巴里的肋骨一會變成前妻,一會又變成他的母親,而他自己,有時竟然會變成父親。父親以從未有過的威武熱烈地啃噬著母親,母親則溫順地隱忍地成為父親征服的獵物。張建晃了晃頭,定下神兒來看了看,沒有母親,沒有前妻,更沒有父親。只有窗子和他兩個人。窗子的眼里含著痛,含著嬌羞。無論怎樣的窗子,都是美麗的。
他媽的,最先品嘗窗子美麗的男人是誰?
張建太累了,他的滿口的牙齒開始罷工了。在準(zhǔn)備睡去時,張建說,你的第一個男人是誰?
窗子的眼里蓄滿了驚詫和淚水。她沒有回答張建的問話,只是讓眼里的驚詫和淚水持續(xù)了很久很久。
寶貝兒,怎么不給我回短信?想你。吻遍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不停地要你。要你。
張建顫抖著讀完剛發(fā)來的短信。由于顫抖得非常厲害,他的目光渙散不能集中成一束。他恨自己的眼睛不是激光,嘩地朝著手機屏幕上的字打過去,只一下,那些討厭的字便頃刻間粉身碎骨了,還有字后邊藏著的那個人,和討厭的字一起碎尸萬段了。
該死的窗子!張建綠著眼珠子像一頭發(fā)飆的公狼一樣,嗷的一聲躥到窗子的衣櫥前,打開衣櫥,拽出窗子生前喜愛的衣服,然后抱著衣服又躥向廚房。張建感覺自己懷里抱的不是衣服,而是窗子。他把窗子放在切菜殺魚的案板上,拿起菜刀,對準(zhǔn)窗子,手起刀落,兇殘地砍著,剁著。窗子在張建的刀下血肉橫飛,她痛苦地呻吟著,求饒著。張建的嘴角凝著一絲猙獰的笑意。因為,窗子終于向他求饒了。這個外表看上去柔弱,實際上卻堅韌無比的女人在向他求饒,他怎么會不得意呢?他到底征服了她。案板上的窗子再不是那個用迷離的眼神,用憂怨的眼神看著他的窗子。窗子是從什么時候?qū)埥ㄊ褂昧藨n怨的眼神呢?
是那次。也是和手機有關(guān)系。那晚張建正準(zhǔn)備享受窗子的身體,享受窗子的美麗時,窗子手機的短信提示音不合適宜地響了起來。窗子伸手打開了手機,一邊看,一邊念出了聲:木目有心,西下美女,手扶下巴,人在爾邊,新死相衣,言己自己,十件家具,白色勺子,有兒有女,有住一起,請猜十個字。念完了,窗子吃的笑出了聲,就這個,太小兒科了,這不是“想要把你忘記真的好難”十個字嗎?窗子沒有看見,張建的臉上暗暗地浮上了一層霜,陰冷陰冷的。誰發(fā)來的?張建問。窗子說,同事發(fā)來的。哪個同事?張建臉上的霜越來越厚了。窗子顯然感受到了來自張建的寒氣,她不再笑了,目光變得迷離起來,是夏薪發(fā)來的,怎么了?夏薪?張建迅速在記憶檔案里搜尋出了關(guān)于這個人的資料。和窗子結(jié)婚前,聽窗子說起過夏薪,他曾經(jīng)追求過窗子,并且和窗子同屬一個部門。張建在心里一直對這個夏薪耿耿于懷,他只不過是不便于發(fā)泄,沒有機會發(fā)泄罷了。當(dāng)院長的他,早就習(xí)慣了隱藏。隱藏并不等于消失,它只是被暫時地藏了起來,在等待著合適顯現(xiàn)的機遇。如今,這個機遇出現(xiàn)了。張建抓起窗子的手機,啪地擲在了地板上,手機發(fā)出了一聲悲慘的碎裂的聲音后,就沉默了。
憂怨的眼神就在這時現(xiàn)在窗子的眼底。那么純凈的憂怨,不含一點雜質(zhì)。它清澈地面對著張建。也是絕決地面對著張建。它在和張建抗衡著。
張建害怕這樣的眼神。憂怨就像一只飛鳥,窗子駕著這只飛鳥,正朝著遠(yuǎn)離他的方向飛去,離他的掌控越來越遠(yuǎn)。不,這不是他的意愿,窗子不可以這樣對他。窗子是他的,是他身上的肋骨。它不可以再變成別人身上的肋骨,哪怕是精神的。
第二天,在窗子起床之前,張建給窗子買來了一部新手機。窗子不去看那部手機,也不去看張建。張建把窗子攬在懷里,吻著窗子的額頭說,窗子,不要怪我,都是我太在乎你了,我不能沒有你。窗子,真的,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張建說得有點動情了,鼻子跟著酸澀起來。窗子用視線來捕捉張建了,并且用手拍了拍張建的臉頰,用一種陌生的腔調(diào)說,你是誰,你是張建么,我怎么不認(rèn)識你?
張建全當(dāng)窗子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向他撒嬌。臨上班前,張建說,窗子你今天不用去上班了,好好睡吧,我給你們局長打了電話,為你請了長假。
窗子說——你?
張建沒有回頭,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之前,說,窗子,你的工作太辛苦了,咱們不缺你掙的那點錢花,我也很忙,我只想在我下班回來時我的老婆能在家里等我。
窗子說——你!
一切如張建設(shè)想的那樣發(fā)展。下了班,身心疲憊的張建遠(yuǎn)遠(yuǎn)就望見自家的那扇窗。那扇窗因了窗子的存在而明亮著,溫馨著。那扇明亮和溫馨的窗是屬于自己的,看著它,張建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拿著鐮刀站在麥垅上正準(zhǔn)備收割的農(nóng)民,心里充滿了豐收感。豐收感沖淡了疲憊感。
張建徹底把窗子變成了一片只屬于他自己的土地。既然是自己的土地,什么時候耕耘,撒什么種子,都由著他說了算?蓮埥ㄈ鱿碌氖且涣n怨的種子。種子在發(fā)芽,成長,開花,結(jié)果。憂怨和屋子里的空氣爭搶地盤,空氣被打得落荒而逃。張建吸一吸鼻子,滿肺腑都擁著憂怨的氣息。
這是征服的代價。這就是窗子和張建手下人的區(qū)別,包括蔣副院長。他是院長,他掌控和領(lǐng)導(dǎo)著整個醫(yī)院,個別的人即使有憂怨,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窗子就敢。她在用憂怨反抗和拒絕著成為他身上的一條肋骨。窗子越是憂怨,就越是激起張建的征服欲望,讓窗子成為他身上最堅固的一塊肋骨。盡管這塊肋骨因為排異反映讓他有點痛。
窗子從來沒和張建吵過一句,她好像從來不會和人爭吵。張建最初給窗子的激動感和興奮感,早就被成長得枝繁葉茂的憂怨給擠得無影無蹤了。單純的窗子暗自嘆息,自己太不了解人性了,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外在的精彩了。太多的憂怨不是窗子想有的,她累了,想歇歇了。窗子想好好地睡上一覺,也許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會輕松許多吧。
晚上,張建下班回家。屬于他的那扇窗黑暗著。窗子怎么沒開燈呢?張建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匆匆跑上樓。打開燈,第一眼,張建就看見了窗子枕邊空空的安眠藥瓶子,第二眼看見的是沉沉睡著的窗子。張建在頃刻間被激怒了。如果把窗子送醫(yī)院,那才是對他張建的莫大諷刺。張建一個健步?jīng)_到窗子跟前,輪起兩只寬大有力的手掌,對準(zhǔn)窗子的臉左右開弓。他要打醒她,他不能讓她逃跑,她是他的,她沒有權(quán)利放棄她自己。一聲脆響,緊跟著一聲脆響。窗子的嘴角滲出了鮮紅的血。
窗子突然睜開了眼睛,困惑地看著臉已經(jīng)扭曲變形的張建說,你在干什么?張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反問窗子,你在干什么?窗子很無辜地說,我在睡覺,我想好好地睡上一覺,錯了么?張建抱起窗子,摸著窗子被打紅的臉說,以后不許嚇我了,你是我的,我不許你離開我。
窗子說,我的臉怎么那么疼,我剛才夢見有人在打我,是你么?
叮叮咚咚的短信提示音又響了起來。張建頹然地坐在廚房里喘著氣。他是真的累壞了,剛才一陣瘋狂的對窗子的砍殺,讓他用盡了最后一絲氣力。他沒有能力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放在客廳里的手機旁邊,去翻看短信。
張建的身體乏了,但他還是能夠思想的。他咬著后牙罵該死的王加寶,如果不是王加寶出了嚴(yán)重的醫(yī)療事故,把他搞得焦頭爛額,他也不會讓窗子參加他媽的什么鬼校慶。對,還有那個鬼校慶,什么時候舉行不好,偏偏在這個時候,偏偏在窗子吃安眠藥讓他張建虛驚一場的時候。窗子拿著通知書和他商量,他幾乎沒怎么想就答應(yīng)了。他承認(rèn)他那時對窗子的憐愛之心起了重要做用,窗子出去玩幾天說不定也是好事。
張建記得,那幾天的窗子高興極了。根深蒂固的憂怨也淡了許多,整個人又變得生動精彩起來。雖然張建因為王加寶的事情緒非常不好,但張建的壞情緒好像并沒有影響到窗子。她還滿懷熱情地給張建下載了一首剛剛興起的手機鈴聲。
卻原來,這不過是窗子給他設(shè)的假象。一切都是為了深刻地背叛做掩蓋。
電話鈴聲堅強地一遍又一遍地響著,它的堅強,終于喚醒了在廚房里昏睡的張建。張建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他不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上午了。他完全沒有了時間概念。
電話是他在公安局刑警隊當(dāng)隊長的同學(xué)打來的。同學(xué)說,你讓我查的手機號碼我給你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