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恨此身非我有(6)
作者:
蘇曼凌 更新:2015-10-16 20:21 字數(shù):2171
有了知州夫人的交情,秋生安然無恙地回到老宅,再也沒有公差來滋事挑釁,若彤在我的悉心指導(dǎo)下琴藝飛漲!扒逡糸w”也如我所愿開設(shè)起來,陸陸續(xù)續(xù)有眾多的孩童前來求學(xué),到端午節(jié)前已有二十數(shù)弟子了。每日看那些孩童專注地看譜、勾弦,我終于發(fā)現(xiàn),原來我可以將自己心底那個人悄悄驅(qū)除片刻。而秋生也日日研磨制琴技藝,常常有人慕名前來訂制。
沈夫人自從知道我亦精通醫(yī)藥,大喜過望,多次請我為知州大人診治。以我之見,沈知州只因多日操勞憂心,氣血不足導(dǎo)致心痛。尋常醫(yī)生只是按照補氣養(yǎng)血的方子自以為對癥?晌以缫讯,從醫(yī)之人治病須要治心。
知州內(nèi)宅有嚴正凌厲的正室夫人,還有三個風(fēng)流婉轉(zhuǎn)的小妾。繁忙公務(wù)之余,妻妾之間經(jīng)常爭執(zhí),尤其是那個叫做錦瑟的,聽說雖出身舞女,但倚仗知州大人的寵愛,時常與沈夫人頂撞,使沈知州日夜煩心,所以才久治不愈。
我只得請夫人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單獨覓后院一靜室為沈知州扎針。而知州所用湯藥要夫人的貼身侍女蝴蝶和我親自煎熬奉送,他人不得假手。
這一日,我剛端著湯藥繞過水榭,朝知州大人養(yǎng)病的后院而去,沒多久便看到錦瑟迎面而來。
是禍躲不過,她明顯沖我而來。我打定主意將她看作明月清風(fēng),虛無一片。
可她卻偏偏不讓過我。
趁我不備,她一把掐住我的下腭,仔細打量一番,說道:“瞧你長得還真有幾分姿色,都說女琴師是狐貍精,男人見了就渾身酥軟、魂飛魄散,看來一點兒不假……何況略通醫(yī)術(shù)的女琴師更是鳳毛麟角,怪不得,老爺他久病不愈,原來都是你惹的禍……”
我冷笑一聲,推開她,扶了扶湯藥的蓋碗,徑直往前行。
她不依不饒,抓住我的衣袖,“你為何不爭辯?難道是心虛了?”
我笑了笑,只是掙開她的手,繼續(xù)往里走。
背后傳來她的叫罵聲:“你說說,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教琴就教琴,還進奉什么湯藥,我看你包藏了禍心,想勾引老爺……”
看她和世俗女子一樣只不過靈魂空虛,愛慕虛榮,想依靠口舌之快達到自己的目的,實在是可悲。我對她的怒罵置若罔聞,才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忽覺肩膀一僵,隱隱傳來尖銳的劃痛。我轉(zhuǎn)頭,看到錦瑟扳過我的肩,正欲用纖纖玉指抓向我的臉。我急忙躲避,手中的湯藥盅竟甩了出去,只聽“撲”一聲落入荷花池,再無蹤影。
她愣了一下,收了手。
我與她面面相對,話里藏鋒:“你傷了我沒有關(guān)系,但是丟了知州大人的湯藥,看夫人如何能饒過你?”
打蛇打七寸,我這句話明顯擊中了她的要害。在這諾大的府中,她所忌諱莫深的人只有沈夫人而已。果然看她眼球轉(zhuǎn)了幾轉(zhuǎn),輕哼了聲,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無奈,只有重新煎煮了湯藥,送到水榭盡頭的后院東側(cè)的那間木屋。沈知州正倚靠在案頭,捧書呆坐。見我進來,凝神不語,雙目一眨不眨盯著我。
我輕咳一聲,想緩解這莫名的壓迫。不知為何,近日這知州大人的眼神常常停駐在我身上。難道他果然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心疾稍有好轉(zhuǎn)便有了那風(fēng)花雪月的綺念?我思索了片刻,過幾日,沈知州的病痛也便痊愈了,明日便停了這針灸,避免這不必要的尷尬。
扎完了針,湯藥也已用完。我正打算告退,卻被他一把攥住玉腕。我掙了幾掙,卻見他愈發(fā)用力。
“大人?”
他的臉色并沒有我想象的淫褻之氣,而是肅穆沉斂,雙眸精光四射,猶如我是他面前大刑逼供現(xiàn)形的犯人。
“夏先生,請恕我唐突……我想了好幾日,一直想開口詢問先生件事……”
我被他盯得有些提心吊膽,環(huán)顧四周無人,急問道:“大人有什么話請放了小女子再說……”
他搖了搖頭,長嘆一聲說道:“如果我猜的不錯,就更不能放你走……”
我蹙眉問道:“大人想說什么?”
“我看先生的相貌,很象我的一位故人……”
我偏轉(zhuǎn)了頭,低聲說:“是么?”
“我這心疾就是因為我這故人而得,前些時日,我常常夢見他朝我報仇!彼劾锏木鉂u漸消弱了下去,替而一種渾濁與懊悔之色。
“大人可是做了虧心事?若行的正,作的端,自然不怕魑魅魍魎找上門來……”我笑。
“說來話長,我也算是不仁不義……我因多年屈居一個知縣的官位心猶不甘,在看他出事時非但袖手旁觀,還暗暗上書參了他一本,使他終于身陷牢獄而死……他還當我是他的同窗故友,生前曾囑我照顧他的家人,他有一個叫紅蓮的孤女如今下落不明……想起這些,我便夜不能寐,久而久之,便臥病不起……現(xiàn)在想來,這也是報應(yīng)吧……”
我還在繼續(xù)笑,淚水卻遏制不住淌了下來。
“大人,那孤女經(jīng)歷了人世間的苦痛別離,如今已經(jīng)化繭成蝶,自有一方天地了……”
他“哦”了一聲,問道:“她果然是這樣想的?”
“她有一摯友佛法頗深,曾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F(xiàn)在想來,一點兒不錯……冤冤相報何時了?”
他愣了一下,忽然暢笑起來:“原來是我作繭自縛了!紅蓮,你幼年時我曾經(jīng)在內(nèi)宅見過你的相貌,所以依稀記得你的樣子……初見到你那天,我就以為是你……你故意接近我,是為了報仇……”
“小女子來府中是無意結(jié)的緣分,并非刻意尋覓。世間早已經(jīng)沒有夏紅蓮了,只有琴藝先生夏清音,所以大人不必再煩惱了!
一陣清風(fēng)徐來,窗欞咯吱響了一下。我點頭,知道此番話定能打開他的心結(jié),使他去了沉疴,再無雜念。過不了多日,他的病自然可以痊愈。
“大人與其執(zhí)念重重,有心還故友之清白,不如放下心結(jié),多為大宋百姓謀事,便是對的起天地良心了……”我也知道,他只是和蘇子瞻一樣,終究舍棄不了功名利碌而已,算不了主謀,我又何必趕盡殺絕呢?
逐漸的,他臉上僵硬的線條漸漸舒緩起來,嘴角輕彎,似乎卸掉了千斤重擔(dān)。
我方才感覺右腕還被他緊緊握著,呼喚了一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