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菊殘猶有傲霜枝(1)
作者:
蘇曼凌 更新:2015-11-04 20:35 字數(shù):1753
中秋將至,彩鳳樓的彩船粉妝一新。這彩船就是集聚這眾多眼球的最醒目場所。今日里數(shù)十條扎花的紅鍛將高高的船檐染成了朝霞,千萬條垂落的彩線絲絳將遍身羅綺的男人們艷羨的、淫褻的、驚艷的、好奇的眼神收攏成一片虛無。
無數(shù)的花顏與滿街臨水的菊花相得益彰,又有誰能抵的了這傾城的誘惑?
“紅蓮姐姐,你真美!”身邊的小丫頭朱雁兒翹著彎彎的柳葉眉,艷羨地說,“姐姐若是發(fā)達了,不要忘記了朱雁兒啊……”
看著眼前這個僅僅才十二歲的小丫頭,美眸中折射著未諳人事的純美,令人惋惜的是她從出生臉上便帶了一塊指頭大的紅痕,因此便被父母遺棄。她這一生,縱然淪落在這風月地,也難有出頭之日,終身只能是燒火做飯的丫頭。
我不禁感慨,“不要羨慕姐姐,如有一天,你也和姐姐一樣登上高臺,靠向眾人炫耀青春乞憐,也許就是你一生厄運的開始……”
“姐姐你說什么,朱雁兒不懂……”小丫頭抿著嘴,將我的紗衣整理好。
“不懂……也罷……走吧……”我埋身在這彩鳳樓中,只為了有一天,能夠見到他。這個小丫頭,懵懂的心思還遠遠不能承受這世上的污濁,又怎么能解這風月扣?
望著船下放蕩形骸、醉生夢死的文人墨客們的眼神也充滿了世俗的渾濁,我不屑一笑,終是等到了這萬眾矚目的一刻。我將唇上的緋紅又潤了一潤,輕輕扶了扶綴滿了妖艷簪花的滿頭青絲,轉(zhuǎn)了轉(zhuǎn)纖腰,輕薄的紗衣頓時霓裳飛揚。
船在水中微微蕩漾,晃動著我對今生命運的懈怠與淡漠。
“本為箔上蠶,今做機上絲。得路逐勝去,頗憶纏綿時!边@是我今天的試題,誰若將我的詩和得好,便可將我這枝鮮花采擷了去嘗。
騷動的人群竟然一時沉寂了下來,沒有人再吆喝、吹哨子。這詩看似簡單,卻是一語雙關(guān),以“絲”為“思”,將一女子的纏綿思念盡現(xiàn)。
“紅蓮姑娘,你這般如花似玉,何苦淪落風塵,還要以詩才會友覓良人?只要隨了我去,便可一生無憂……”一位穿著富貴的商賈惋惜不已。
“這位先生,紅蓮所求不是衣食,而是知己……知己又怎好求?”我淡笑惋拒。
那富貴商賈窘迫起來,不再說話,只是往口中灌了兩口“十里香”。
“柳在眉中行,垂下綠絳絲。得羨張敞去,曾是舊景時?”一位書生得意洋洋地答道。
“以柳喻眉,好一首哀怨閨詞,只可惜,空有了好意境,卻沒有好對仗,不堪匹配……”我搖頭,嘆息。
“姑娘是在故意為難大家么?”這書生有些不滿。
“這彩鳳樓的規(guī)矩就是以詩會友,難道只憑喝酒猜拳就能贏得美人歸?你想得倒美,若容易遂了你的心,這里不就愧對‘京城第一樓’的美名了!”只聽到有旁人奚落道。
一連三日,我的詩竟然無人能和。
老鴇終于按捺不住,捏起一張絹帕假意朝我拭淚:“紅蓮啊,媽媽我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不知道姑娘在想些什么?這三天了,彩鳳樓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冷場了……不怕掃了大家的興?這生意怎么做下去?”
“媽媽請看……這哪里是冷場?”我拉開繡簾,讓她朝留仙廳望去。只見來來往往的人不斷,廳中的姐妹竟然將這詩譜了曲子,邊彈邊唱,而臺下聽的人竟然癡迷凝神,忘乎所以。
老鴇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開口。
“花開半處猶艷,水流半渠而澈,媽媽在江湖混跡已久,難道還窺不透這欲迎還就、欲語還休的境界么?”我抿嘴笑看風景,知道以我的才智很快就會在這魚龍混雜的京城內(nèi)艷名遠播。
老鴇恍然悟了,嗔笑著:“我就奇怪,世間怎生出你這樣鬼靈精怪的女子?看來我心軟收下了你,倒真是誤打誤撞,成就了你我!不知道什么樣的男子能消受的了你?”
我淡笑,不語。辭了鴇母,步入西廳閑坐,細細品位那曲子的滋味。
“針是貫線物,目中恒韌絲。得帛縫新去,何能納故時!币宦暻宄喉懥恋哪凶勇曇舸蚱屏宋业某了肌
對面是一個身著錦衣卻不奢華,頭帶文士冠卻覺得毫不迂腐的年輕男子,他的眸是文采奕奕的輕舟,仿佛將千山萬水的愛恨情仇都融入那幽暗的深壑中。
我驚得心膽欲裂。居然有人知道這典故,知道這詩詞的奧妙。我考的不僅僅是文才詩情,而是要的一個懂儒家、通佛理的大師。
“請問官人尊諱?”我起身行了一禮。
他“呵呵”一聲淡笑:“姑娘不必客氣,只是我湊巧知道這段故事而已。”
我自知是自己低估了別人,這京城不是貧瘠小城,到處臥虎藏龍,又怎么可能都是俗鄙之人?想到這里,我的雙唇頓時發(fā)冷,臉部似乎被抽打一般熱辣。
“既然這位官人答對了……紅蓮這區(qū)區(qū)賤軀當由官人處置……”我雖違心說了這話,卻也知道做人信義當頭,縱然是青樓女子,失了信義,也是難堪,今后將在這彩鳳樓何以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