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獨笑書生爭底事(2)
作者:
蘇曼凌 更新:2015-11-30 19:36 字數(shù):2224
“我……我答應過雁兒,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她治好面瘢……”
蘇子瞻釋然,說道:“你們姐妹情深,這是自然。你為何不早說?”
“……夫君你憂國憂民,很是費神,這點小事妾怎敢勞煩夫君?”我一邊聲聲叫著“夫君”,一邊看到謝端卿的臉色蒼白如紙。
蘇子瞻眉峰一挑,似乎被我的話所震動,臉上呈現(xiàn)出復雜的神色:“琴娘,你……”
謝端卿深吸一口氣,避開我的注視,身子一側,躲入書閣后隨手翻起一本書。
這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只聽到對面兩個男子急促的呼吸聲。我卻感覺周身如逢六月傾城疾雨,提吊著心膽,側耳傾聽,等待那驟然會出現(xiàn)的滾雷。
“先生,先生……外邊有客來訪……”窗外傳來管家蘇平的聲音,“夫人讓我前來喚先生去前廳……”
這一聲呼喚,將三個人的緊迫緩解了下來。
“來者何人?”
“是王安禮大人……”
只見蘇子瞻松了口氣,朝謝端卿說道:“端卿,這王安禮雖然是王丞相的同胞兄弟,卻政見不同,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因此我不能不見,你先在這里閑坐等我,我去去就來。”
見他要走,我急忙喚了一聲:“夫君,我……”他若走了,將剩我與謝端卿單獨相對,我將怎樣去面對他這個今生與我糾纏不清的男子?
蘇子瞻聽到我這一聲呼喚,臉色變幻莫測,隨即說道:“端卿是自家兄弟,不需忌諱,琴娘你暫時代我招待端卿,我須臾就會回來……”
“子瞻,我先回去,改日再來拜訪……”一直緘口不語的謝端卿,似乎也為了避嫌,托故要走。
“端卿,一定要等我回來!”蘇子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又朝我叮囑道,“琴娘,快奉上好茶招待端卿……”
看蘇子瞻絲毫沒有疑慮,邊擺手邊匆匆向前庭而去。剩下我與他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抬頭看到墻角的木架上有一應俱全的茶爐茶具,筆墨紙硯。陣陣秋風掠過,窗外搖曳著幾株依然濃綠的柳葉狀樹木,甚為清幽宜人。我猜到蘇府的人經(jīng)常到這藏書閣來品茶論書,怪不得雖然書籍眾多,卻窗明幾凈,沒有一絲塵土。
他手捧一本古籍,將眼神抽離了我的視線。我并不揭露他,而是輕輕走到案前,拿起用紙包好的餅茶,問道:“謝公子可有興趣看琴娘如何“點茶”?”
他的身軀震顫,不得不望向我,點頭。
我淡然一笑,拿起茶垂將那餅茶捶碎,在茶碾上碾成碎末,又將粉末用茶籮過篩,然后用沸水將茶盞燙熱,將精致、濾篩過的茶末放入熱好的茶盞中,后又加入瓶中的沸水,將茶末調成弄膏樣。最后,我一邊用手平穩(wěn)地點入沸水,一邊用老竹制成的“茶筅 ”慢慢攪動茶膏,直到茶湯浮起一層乳沫。
他一動不動盯著我嫻熟的煎水、調膏、擊拂等動作,神情愈發(fā)黯然。
我端起點好的茶舉到他面前,看他顫抖著接了過去,隨即自己也端起一盞,輕輕呷了一口,頓覺苦澀的滋味溢滿心尖。
我看著他額頭上沁著汗?jié)n,任旋轉的氤氳模糊了視線。
“謝公子,這‘點茶’與以往的‘煎茶’不同?看這湯花與茶盞內壁是否有水痕?這茶湯的色澤是否鮮白?沒想到我嫁到這蘇府,居然也收斂了任性妄為的性子,不僅僅琴彈得如高山流水,連昔日功夫最差的茶藝也是這般熟練了,公子不想知道是為何么?”
他怔凝不語,抖著嘴唇,將茶盞放在嘴邊,深深凝望,卻不嘗一口。忽然那茶盞不聽使喚,在他手中滑了幾下,掉在地上。飛濺的茶水將他的衣襟打濕,那茶盞竟然沒有破碎,而是“骨碌”一聲鉆到書閣后去,看不到了。
我故做驚訝,遞上一只絹帕?此⑵饋,手忙腳亂擦拭著前襟,我綻開了一朵水漾妖容,嘲諷道:“謝公子可是見到鬼了?怎么如此心神不定?”
聽到這句話,他臉色慘白,竟然似遭了重創(chuàng),萎靡地又坐了下來。
“也或許,謝公子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曾經(jīng)對哪家的女子輕許了一生的諾言,卻又薄情寡義、改名換姓,拋棄了紅顏妄想一舉成名?也或許曾想攀結權貴卻苦于無門,依舊是一介布衣而耿耿于懷?”
我自知我的話此刻已經(jīng)變成鋒利的尖刀,將從他的四肢百骸中侵入,要將他靈魂深處的薄弱一點點挖翻出來。
而他卻閉上雙目,臉部肌肉不停地抽動著,似乎在隱藏著錐心刺骨的疼痛!澳阍牢夷赣H曾經(jīng)三嫁,我又有幾個同母異父的兄弟。只為明年春天科舉之后能光耀門楣,我便改回了本來的姓名,并非是為了躲避你……我……已知道你本是玉潔冰清的女子,如今你既然已經(jīng)有了歸宿,便好自為之,不要再牽掛他人!”
“牽掛?”我冷笑,抿了一口逐漸冰冷了的清茶,說道,“若你說這是因緣際會也好,說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罷,我與你終將陌路。今日我已經(jīng)嫁作他人婦,也是你生平至交的內子身份,怎會再留戀那鐵石心腸的木頭人?”
“很好……很好……”他連連點頭,聽不出一絲一毫不舍,“你既能為子瞻精研茶藝,也能得蘇府眾人信賴,便可見得,這清香池塘,方可栽的了你這一枝紅蓮花!”
——這清香池塘,方可栽的了你這一枝紅蓮花!他低沉的語氣充滿了我聽不懂的哀痛,將我的心池攪成一片混沌。無論是怎樣的陰差陽錯,無論是如何的牽強附會,我與他仍然隔著綿綿山巒,自始至終看不到對方的本來面貌。
他以為我是在蘇府才將這茶藝研習得如此精煉么?他怎知自從三年前我與他斗茶敗給了他,我便發(fā)誓,我要精研此藝,直到讓他刮目相看。誰又能料到,竟是在此地此情此景讓他看到。
我不由憤笑,“謝端卿,這世上也不只有我這一枝紅蓮花,你可隨心所欲罷!你若以為,你成了謝端卿便不是以前那個薄情寡義的負心人?你若以為,你脫胎換骨,就能夠將一個女子的不堪往事完全忘卻?癡心妄想罷!”
我與他就如那摔碎了的茶盅,也是覆水難收,又何必苦苦掙扎?我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懣,將手中的茶盞狠狠拋了出去。
“琴娘……今日我只能這樣呼喚你……你既然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夏紅蓮了,又何必糾纏不清呢?往事既然不堪回首,便不要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