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人挺相信眼緣，也挺懷舊。

    小學(xué)時有個男生和我做了好多年的同桌，不知道什么因果總是被分在一起。當時還開玩笑地說是有緣，是老天爺?shù)目桃獍才�。我們做著每對同桌都會做的事情：上課傳紙條啊，互相抄作業(yè)啊，畫三八線玩啊……小學(xué)六年，不亦樂乎。后來要畢業(yè)了，還真有些舍不得哩。

    2011年的夏季，我正式升入初中。初中新的班級——我被分進了初一年級三班。每個人都做了自我介紹，我也不例外：“大家好，我叫鳴子，來自Q小學(xué)，今年快十三歲了�！蹦菚r候，我光顧著緊張自己了，還沒有注意到他。直到第一節(jié)課下課，我的眼珠子開始骨碌碌地活動，看看有沒有熟悉的身影。

    突然，在眾多的同學(xué)里，我發(fā)現(xiàn)了他——那不是我的小學(xué)同桌嗎！

    剛想走過去跟他打招呼，卻發(fā)現(xiàn)那是個完全陌生的人。我偷偷瞧著他，從此視線再也離不開他。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相似的人？！不過他要更瘦一些。我很想看看他的正臉，可是一直沒有勇氣直視他。

    后來從同學(xué)和老師口中我知道了他叫Z。

    Z，Z，真好聽。我這樣想著。他很快就有了許多朋友，也許在男生當中他們互稱“兄弟”，他的身邊總是有人將他包圍起來，再加上他單薄的體型，很快就看不見他了，存在感幾乎沒有。但我的目光總能透過包圍圈看到他，并且追隨他。

    也許他還不認識我呢，我苦笑著想到，也許他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后來的數(shù)學(xué)公開課，因為要做做樣子給領(lǐng)導(dǎo)看，所以就采用了“學(xué)生自主學(xué)習(xí)”的新座位。我拿著數(shù)學(xué)書和筆袋迷迷瞪瞪地找著我的座位，Z的身影卻撞進了我的眼簾。

    “啊嘞，”我低聲自言自語道，“啊嘞？”Z的座位？我要找的是他的座位嗎？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好這么幸運的事……Z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去找他的新座位了。我原地呆了半秒，然后急急忙忙坐了上去，背后是他黑色的皮質(zhì)書包，柜桶里是擺放整潔的教科書，椅子上熱熱的是他的體溫。

    那節(jié)數(shù)學(xué)公開課，我完全沒有聽老師講課，滿腦子想的只是：他剛才看我了，他剛才看我了。我剛才頭發(fā)有沒有亂，臉上有沒有臟東西，數(shù)學(xué)書上我的名字有沒有被他看見……然后不知不覺又在桌子上畫起了人設(shè)，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不是我的桌子，急急忙忙擦掉，弄的橡皮屑到處都是……一眨眼就下課了，我心慌意亂，急急忙忙地收拾著，剛站起來，圓規(guī)的筆芯盒子卻掉在地上，細碎的筆芯灑了一地。怎么我總是這樣，就不能淡定一些嗎？

    Z已經(jīng)走過來了。我蹲下?lián)旃P芯，手忙腳亂卻一根也撿不起來。這樣的我，一定很逗很狼狽很不堪吧？他有沒有看到這樣的我呢？如果留給他的第一印象是這樣的話，還不如永遠不認識的好。第一印象，有時候就是對一個人永遠的感覺。

    “我?guī)湍銚彀桑俊币粋�女生蹲了下來，我抬頭看了看，Z早已不見蹤影了。哈，他只是把書本放回柜桶而已。也許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吧？像我這樣不顯眼的女生，根本不會被注意的�！爸x謝，我自己來吧。”我抹抹眼睛，向那位友善的女生笑了笑。冷靜下來，我很快將所有筆芯重新裝進了盒子里。（這位叫R的女生在以后的日子里漸漸與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閨蜜。）

    混亂的初一就那樣過去了，我和Z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因為我也交到了新朋友，對他的感覺，漸漸淡了下去。甚至有時候，會忘記他。

    直到那場單元測試。

    我永遠不會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改變。

    初二下學(xué)期，我和Z被分到了同一個組。我坐在他的前面。

    我看見了他柔順烏黑的頭發(fā)，剛剛好遮住粗濃眉毛的留海，細長的總是瞇著的眼睛，被又長又密的睫毛覆蓋，微笑時讓人感覺有些狡黠；我看見了他和朋友說笑時揚起的尖尖的下巴，和朋友追逐打鬧不斷跳躍的被光線照射成褐色的發(fā)梢……不過因為不敢正視他，也從沒有與他說過話，他在我的印象里終究是個占據(jù)視線卻又看不清楚的身影罷了。

    數(shù)學(xué)單元測試。我數(shù)學(xué)一向很爛，所以當測試時間所剩無幾的時候，我連倒數(shù)第二題都沒寫。正苦心鉆研著一道幾何題，卻感覺右肩受到了輕微的力。哎？我后面坐著的是……Z吧？一定是我的錯覺吧，Z這樣的人才不會做出主動拍肩膀這種事情呢。我僵硬地從試卷上抬起頭，就聽見了Z的聲音：

    “選擇題第九題和填空題第十五題是什么？”那是一種低沉然而聽起來很舒服的嗓音，一時間我只有大腦短路的份，大概一兩秒之后我意識到自己張著嘴盯著黑板，猛然回神翻過試卷看了看答案：“呃，呃第九題選Boy（B的意思，當時為了避免B和D讀音的混淆，將B念成“Boy”,將D念成“Dog”），十五題是二倍根號二�！蔽蚁肓讼耄�開玩笑地補上一句：“可能是錯的，別太相信我�！�

    “沒事�！彼�說著，我聽見他的水性筆在試卷上沙沙的聲音，他毫不猶豫地將我的答案寫上去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時的感覺：就像做了一個美夢而不可思議，掐了一把自己發(fā)現(xiàn)這不是夢而欣喜若狂，過度興奮而無所適從，回頭想想又覺得是自己自作多情。要是他的前面坐著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女生，他也會這樣問的吧？而那個女生也一定會像我這樣沒頭沒腦地幫他作弊。一定是這樣的。想到這里，我又沮喪起來。

    不久后試卷發(fā)下來，我就急沖沖地去看Z問過的那兩題。發(fā)現(xiàn)兩題都是對的之后，我心情大好，雖然只考了七十多分，但還是開心不得了。想著這下Z一定更加信任我了吧？接著又覺得自己想多了，說不定他以為這兩題是他自己寫的呢。然后便失落到了極點。抬頭湊巧對上了他的視線，他的視線仿佛在向我微笑，轉(zhuǎn)瞬又認為他說不定對我還有了好感呢�？匆娝�在和其他女生說笑，懊惱自己為什么不能那么更加外向些，感覺吞下了一大口醋酸溜溜的莫名其妙。

    哎，這樣下去，我遲早會被自己折騰成神經(jīng)病的。我想著，卻不禁偷笑起來。

    從那以后，我便找回了初一剛?cè)雽W(xué)時候的感覺。每天偷偷瞧著他，目光再也離不開他。無論我在干什么，余光都能捕捉到他的身影，耳朵可以準確地分辨他的聲音。甚至可以嗅出他的味道——那樣的氣味，是我所熟悉的味道，是我曾經(jīng)很眷戀至今很懷念的味道。我卻一時間記不起來，那樣的氣味，到底在哪里聞到過。

    班級的座位不停地變化，我總會絞盡腦汁坐到他的旁邊，或者后面，要不就是前面。不過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因為座位是按小組分的，變化的范圍也比較小。這一次，我特意坐在了他的后面。這樣上課發(fā)呆時就可以盯著他的后腦勺看了，還可以天天聞到那種熟悉眷戀而且懷念的味道。

    一天早晨，我發(fā)現(xiàn)前面的位置空蕩蕩的。Z今天沒來嗎？我很想抓個人問問，不過別人一定會想這關(guān)我什么事啊，說不定會想到哪里去呢。一節(jié)課，兩節(jié)課，我終于忍受不住把Z的同桌Y抓來問個究竟了：

    “Z今天咋沒來上學(xué)？”

    “你不知道咩。”Y是一個滿臉痘痘的小胖子，還好他頭腦比較遲鈍沒有想到哪里去，“他昨天熬夜打游戲感冒了�！�

    “哦，這樣��？”我不可思議地想著，Z，熬夜，打游戲，感冒？明明是怎么樣也無法串起來聯(lián)想的幾個詞語啊，尤其是像Z這樣的男生……我在想什么嘛，其實我一點也不了解他啊。我暗自嘲笑著自己，心情黯然。

    晚上我鼓起勇氣點開了他的QQ，小心翼翼地輸入幾個字，又刪掉，又輸入，終于琢磨出了最恰當?shù)脑~匯——“你感冒好點沒？”

    我專心致志地看著屏幕，還以為會等上個兩三四分鐘的——看著屏幕一點點暗掉直至全黑照出自己的臉，那樣任由一腔熱血慢慢冷卻直至凝固的感覺經(jīng)常體會到的。

    出乎意料，我并沒有等上個兩三四分鐘，甚至一分鐘都沒到。他幾乎是秒回了：

    “嗯。你怎么知道我感冒？（發(fā)呆）”“Y告訴我的，他說你熬夜打游戲感冒了�！薄皝G。死Y亂說�！薄澳悄阍趺锤忻暗模ㄒ蓡枺�？”“晚上沒蓋好被子吧�！薄昂冒�。你明天來嗎？”“來�！�

    對話就到這里終止了。因為我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而且由我開始由他結(jié)束更好一些。我才發(fā)現(xiàn)，Z對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人，我從來不知道他會主動拍別人的肩膀，也會考試作弊，也會因為沒蓋好被子著涼，也會吐臟字，也會發(fā)那種傻傻的表情，一定還有好多我不知道的。（后來我才知道他也會露出十二顆牙齒燦爛地大笑，也會暗暗下定“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成為一匹黑馬”的決心，也會開沒大沒小的玩笑等等。）

    他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個還未開啟的神秘莫測的盒子，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是好是壞，是驚喜還是失望，是一成不變還是變化多端。

    “鳴子，你有喜歡的人嘛？”R有一天放學(xué)一起回家時唐突地問我道。

    Z的名字差點脫口而出�！啊�…沒有�！边@是我第一次對閨蜜說謊。

    “哎，這樣很過分也，以前我都告訴過你我喜歡的人了，你居然不告訴我，嗚嗚好傷心喔。”R的表情變得可憐兮兮。我瞇起眼睛露出那種安慰人的微笑：“真的沒有啦，怎么會騙你呢？以后要是有的話，我馬上告訴你好咯。”“……好唄，說話算數(shù)哦。”

    我真的喜歡Z嗎？或者說，我真的可以喜歡上一個完全不了解的人嗎？一見鐘情這種我一向認為很惡心很虛偽的東西，真的存在于世界上嗎？

    但是毋庸置疑，Z在我的心中，占了好大一塊位置，趕都趕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