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危情
作者:
濮穎 更新:2016-06-19 23:02 字?jǐn)?shù):2188
凌鶯鶯這些日子也不踏實(shí),她不斷回想自己在東府上的移花接木,她把藥方改了,悄然無聲地改了。她不得不想,這一改,對于沈雪琴,對于梅家,甚至對于自己,是禍?zhǔn)歉?此刻窗外月色朦朧,海棠熟睡,子時的夜色分外深沉。凌鶯鶯卻輾轉(zhuǎn)難眠。梅若梓跟往常一樣,遲遲未歸。他有他的一幫文人筆友,他們推崇“魏晉之風(fēng)”,效仿“竹林七賢”,在一起吟詩作賦,彈琴飲酒,常常是不醉不歸。鶯鶯靠在床頭,枕邊一卷“全唐詩”,翻來捻去,卻讀不下去。她索性把書丟在一邊。強(qiáng)迫自己閉上眼睛。不知幾時,也竟昏沉沉地熟睡了過去。
梅若梓帶著酒氣歸來,他臉色微紅,呼吸急促。這位梅家二少爺體格勻稱,身姿優(yōu)美,俊朗儒雅,舉止風(fēng)流。寫得一手好字:小字有柳公之骨,大字有逸少之風(fēng)。至小就深得父母寵愛,因此上任性頑劣,性情乖張。梅若梓跟往常輕手輕腳走進(jìn)臥房,原想著燈也不開就悄悄睡下。進(jìn)了臥房,只見燈未熄滅,鶯鶯側(cè)臥著,鼻息均勻,云發(fā)散亂,**起伏,面若桃花。忽而又變換身姿,這一切無處不在召喚微醺的梅若梓。梅若梓喜歡鶯鶯,卻又懼怕鶯鶯。鶯鶯對于他是高貴,是仰止,是“高處不勝寒”的輕嘆。鶯鶯感覺到丈夫的歸來,她睜開雙眼。睡眼惺忪的鶯鶯比平素里少了一絲冷艷,多了幾分慵懶,越發(fā)迷人。梅若梓的心亂亂的。他坐到床頭,動情地?fù)崦L鶯的香肩。若是往日,鶯鶯的心里是忿然的,嫁入梅家近五年,她從來沒有快樂過。梅家的氣氛就像雷雨前的天,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白天的梅若梓幾乎不見身影,夜夜醉歸。好幾次在梅老爺?shù)母,她略有微詞,婆婆梅霍氏馬上沉下臉來:“男人無能圍妻轉(zhuǎn),我梅家的男人是在外面做大事的。”,婚后五年未孕,梅家人對自己早不似從前關(guān)愛,對她的娘家人也冷淡了許多。她每日里呆在的南苑,陪伴她的除了筆墨詩書,便是清風(fēng)明月。
今夜里的鶯鶯正滿腹心思無處訴說,見到夜歸的丈夫卻未生抱怨,她溫情脈脈地把頭埋在梅若梓的懷中。梅若梓帶著幾分憐惜,幾分愧疚地抱緊鶯鶯。這一夜,他們是美好的。
好夢總是醒來早。晨光微透,鶯鶯就睜開眼睛。梅若梓還在熟睡。鶯鶯沒有驚醒他,悄悄起床,去院里伺候她的花草。秋蟬早起,在廚房忙碌。她見到小姐面色紅潤,精神飽滿,知道小姐睡了一夜的好覺,心下十分歡喜。伺弄好花草,鶯鶯梳洗,然后用早點(diǎn)。鶯鶯看見桌上的粳米粥換成了平日里她不太喜歡的小米粥,便問如何要換,秋蟬說:“咱府上的米行前幾日便脫了粳米,今天正打算去北門的昌盛米行去看看!保芳业穆≡C仔惺菍幹莞畲蟮拿仔,也是梅老爺親手打點(diǎn)。從未有過脫了粳米的例子。鶯鶯皺了皺眉頭,勉強(qiáng)喝下半碗,吃了兩塊糕點(diǎn)。回到房里,二少爺也醒來,鶯鶯便將府上米行脫米的事情告訴了丈夫。梅若梓說:“供不應(yīng)求,一下子來不及補(bǔ)倉也是有的!保L鶯問道;“自我嫁入梅家,就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你爹年紀(jì)大了,很多事情可能力不從心。你大哥在西南小鎮(zhèn),你三弟年紀(jì)尚小,你應(yīng)當(dāng)幫襯你爹才是正經(jīng),不要每天在外面亂跑。”,梅若梓說;“鶯鶯,你不懂,我不是亂跑,不是瞎玩。我們是有抱負(fù)的!,鶯鶯從心里冷笑了聲。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寧州城里有了日本人的身影。女人穿著色彩明艷的和服,拖著木屐,低著頭步履匆匆。男人有的穿條紋狀的長衫,腰挎大刀,神情傲然。也有的西裝革履,道貌岸然。這些日本人都集中住在西苑,(原來是寧州府的衙門客棧)。他們是島國的商人。梅鶴麟此刻正在西苑的川島家里做客。川島是奈良人,精干瘦小,一撮人丹胡須。跟許許多多日本人一樣,川島是位中國通,他喜歡中國的字畫,古董與翡翠。梅老爺喝著川島家的明前龍井,一言不發(fā)。川島卻緊緊盯著梅老爺,似乎要把他看透。屋子里很安靜,只有墻上的自鳴鐘的鐘擺不緊不慢地左右搖晃。川島先開了口:“梅先生,我們是老朋友了。這么多年來,我們的合作一直很愉快!別忘了,你與我們大日本帝國還有血緣關(guān)系!,聽到此處,梅老爺?shù)氖治⑽⒁活,茶碗里的香茗也晃動了一下。梅老爺放下茶碗,盯著碗里的新茶,目光微滯,“你們還要我怎么樣?整個寧州城的油米行已經(jīng)快被你們壟斷,煤炭廠生死也在你們的手中,這兩件直接關(guān)系寧州城老百姓的生死存亡,你還要怎么樣才肯收手?”“哈哈哈哈!”,川島的大笑起來,“收手?怎么收手?我們是大日本帝國,是來管理統(tǒng)治你們的,不要說米行煤廠。你們腳下的土地終有一天都是我們的!梅老爺,你與我們合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的財(cái)富是怎么積累的,我想也不用我再說。寧州城地下煙館里冒著的煙泡冒得越多,您的財(cái)富就越多。寧州城的當(dāng)鋪里每天有多少交易,您的寶庫里就有多少添入。這一點(diǎn),您不會不承認(rèn)吧?”。川島湊到梅老爺?shù)亩,目光如如鷹一般犀利。梅老爺此刻徹底崩潰!他端起茶碗,猛喝了一大口茶,嗆住了。劇烈的咳嗽在川島的家中久久回蕩。
西南小鎮(zhèn),梅若巖的煙癮又犯了。他蜷縮在床榻上,抖抖索索地點(diǎn)上煙泡,瘦長的手指已經(jīng)被煙熏染成淡褐色。他一口一口猛吸著煙嘴,仿佛要把所有的往事吸進(jìn)肚子里,再把它們吐出來。那樣,就永遠(yuǎn)不會有痛苦。煙霧從他的鼻腔里緩緩地冒出來,梅若巖的心里也安靜了許多。煙霧裊繞中,梅曉倩的影子又在他的眼前若有若無地晃動著。忽而近忽而遠(yuǎn),忽而清晰忽而朦朧,梅若巖突然甩掉煙槍,從臥榻上猛然坐立。雙手扯拉著自己的頭發(fā),這位請癯蒼白的中年男子的發(fā)出野獸一般的嚎叫。往事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
那個夏夜很悶,梅雨季節(jié)的天氣總是陰沉著令人壓抑。院子里的梔子花開得很歡,濃郁的香氣撣也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