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再遇
作者:
濮穎 更新:2016-01-13 15:16 字?jǐn)?shù):3075
梅鶴齡從夢中驚醒,屋內(nèi)亮如白晝。他低頭看見自己赤裸著身體,身邊躺著同樣是赤裸著身體的信子。信子還在熟睡中,平日里蒼白的臉頰上多了一絲紅暈。她的眼睛輕閉,兩條瘦弱的臂膀交疊在略顯平薄的胸前。梅鶴齡嚯地坐起身,昨晚發(fā)生的事情慢慢地地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正在此時,屋子想起了一陣詭異的笑聲,川島像幽靈一樣出現(xiàn)在梅鶴齡的床前。“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北海道的櫻花還未開放,梅兄卻早已先占春光了!我們?nèi)毡九说臏厝崛澜绲呐藷o可比擬,梅兄感覺如何?”梅鶴齡看到眼前,已然明白了一切。他羞惱無語,臉漲得通紅,匆匆忙忙穿上衣服。此時的信子也驚醒了,信子醒來的一剎那,滿臉驚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梅先生的床上,而且如此不堪?她敢正視自己的主人,慌亂中摸索到自己的衣服,抖抖索索地套上,搭上她的木屐跌跌撞撞地離開了梅鶴齡的房間。
屋子里只剩下兩個男人,梅鶴齡抓起昨晚喝過的茶杯,用食指勾住杯柄,高高地舉到川島的眼前:“告訴我,是不是它?”。川島笑道:“茶不醉人人自醉,梅兄這樣風(fēng)流倜讜,這杯茶不過是為你推波助瀾”。”梅鶴齡聽罷,恨恨地將茶杯摔到地上,川島彎腰拾起一塊碎片,用食指輕輕地來回抹動:“可惜了這上好的陶瓷,景德鎮(zhèn),中國的”。
梅鶴齡轉(zhuǎn)過身,怒視川島:“告訴我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懊沸,你我都是血氣方剛的男人。我們是兄弟,兄弟如手足。信子是我家的奴仆,連衣服都算不上,奴仆伺候主人,有什么錯?”。梅鶴齡不再說話,盡管他深知川島這樣做的目的。他打定主意,盡快定好回國的船票,離開日本。
偏偏事與愿違,回國的船票最早預(yù)定還要再半個月以后。梅鶴齡離開了川島家,住進(jìn)一家安靜整潔的旅館。
有人說過,一個男人的一生中注定會有各種不同的情感,梅鶴齡也沒有例外,在與信子的那一夜之后,梅鶴齡的眼前總是晃動著這個日本女人的影子,明亮清澈的眼睛,瘦弱卻勻稱的身體,特別是那低頭一笑的溫柔。更令梅鶴齡牽掛的是他的離開對于信子是一個什么樣的開始?她在川島家的命運會不會因為自己而改變?信子還是個處女,經(jīng)過了那夜后的信子又會是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局?信子是一個無辜純潔的女孩,這一切對于她就是一場噩夢,可憐的信子會何去何從?想到這里的梅鶴齡再也坐不住了,他決意去川島家,他要去見川島,無論他們之間發(fā)生什么,千萬不能為難這個可憐的女人,他要去見信子,盡管他不知道見了信子之后他又能給她帶來什么?可是,一種強(qiáng)烈的沖動驅(qū)使著他,他決定再去一次川島的家里。
川島的家是一幢日式別墅,坐落在櫻花大道的西隅。高大的闊葉樹林將這座豪宅掩藏,只露出一角磚紅色的屋頂。幽深的庭院里花木扶疏,聽不到一點人的聲音,一條彪悍的狼狗常年伏在院里,綠幽幽的眼睛里閃爍著兇惡的光。梅鶴齡摁下門鈴,開門的還是那個一團(tuán)和氣的管家南田。南田看到梅鶴齡的時候,滿臉堆笑,他告訴梅鶴齡老爺還沒有回家,可以先到書房里等他。梅鶴齡遲疑了一下,并沒有一腳踏進(jìn)大門,他說了一句:我不是來找川島的,我是來看一個人,信子!蹦咸飮@了口氣,告訴梅鶴齡,就在梅鶴齡離開川島的家的那天晚上,信子也被趕出了家門。梅鶴齡大驚,他立即向老管家詢問信子有可能去的地方,管家說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信子的老家在奈良的鄉(xiāng)下,父母去世得早,她是被哥嫂賣給人販子,幾經(jīng)周折才來到川島家里當(dāng)侍女。
梅鶴齡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回旅館的,當(dāng)旅館的老板娘熱情地給他遞上熱水的時候,他也不知道去接,結(jié)果熱水壺落在了木地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滾燙熱水濺出來燙到老板娘的露出木屐的腳趾,老板娘一聲驚叫,梅鶴齡才緩過神來。他忙不迭地向老板娘道歉,一邊決意去尋找信子。
第二天的奈良接頭出現(xiàn)了很多的尋人啟事,啟事上是信子的畫像。梅鶴齡穿梭在大街小巷,車站碼頭,用熟練的日語尋找信子的下落,卻杳無消息。
一個陰暗的午后,梅鶴齡在旅館里獨自喝酒,不知不覺中已是暮色昏沉。他站到窗前,看著即將被黑色吞沒的大地,心里又想起了不知生死的信子。一陣風(fēng)吹過,天空中飄來一陣細(xì)碎的雨點,梅鶴齡擦了把臉,問老板娘借了一把雨傘,走出旅館,轉(zhuǎn)眼消失在雨夜之中。
信子被川島趕出門的那天夜里,信子沒有想再活下去,她失魂落魄地跑到那條叫做納倫河的河邊,想一下子投進(jìn)河里,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此時的納倫河水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平靜的湖面在夜色下像一塊瑩潤的美玉,泛不起一絲波紋。信子經(jīng)常來這條河邊洗衣服,在川島家,侍女幾乎沒有任何人生自由,那個家就像一座沉悶的鐵籠,罩得人喘不過氣來,唯有半個月一次大濯洗的時候她才能與其他幾個傭人挑著大桶的衣物來到來到郊外的納倫河。信子熟悉這里的一切,她甚至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這條河的水溫。信子喜歡這條河,依戀這條河,納倫河在她心中是圣潔的河,是她的樂園。但是當(dāng)她走到河邊的時候,又開始猶豫了,求生的本能令她放慢了腳步,她的腦海子不斷閃爍著親人的面容,在這交叉重疊的畫面中,有一個人的影子越來越清晰,這個影子竟然是與她在共度了一夜的豐神俊朗的中國男人梅鶴齡。
信子從心里喜歡這個善良溫和,有一副挺直的腰板的中國男人,他的眼里總是充滿笑意,他的存在就像一縷春風(fēng),在川島這個寒冷如冰的家中讓人感到一絲溫暖。那一夜信子雖然不很記得,但是她隱約感覺到了這個男人的溫情,那種感覺是她從來沒有體會過也永遠(yuǎn)不會忘記的。當(dāng)梅鶴齡的身影在信子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的時候,信子想死的意識也越來越薄弱。納倫河是一條很長很寬的河,河的對岸是一個小鎮(zhèn),叫做白龍鎮(zhèn)。河上沒有橋,只有一個渡口,擺渡的是一個年逾七旬的老人,一天只渡四個來回,他與老伴一起住在納倫河南側(cè)的一間柏木搭建的小屋里,渡口邊上有一個簡易的窩棚,下雨的時候,等過河的人可以在這里避一避。深夜的寒意襲來,信子單薄的身體不禁打起來陣陣寒顫,她走進(jìn)了那個窩棚,用干凈的稻草蓋在自己的身上。第二天的清晨,擺渡的老人發(fā)現(xiàn)了睡在窩棚里的信子,他們同情信子的遭遇,將信子留了下來。
梅鶴齡打著傘漫無目的地向郊外走去,天色越來越暗,不知不覺中他也來到了納倫河邊,此時的天空烏云四合,狂風(fēng)大作,眼看就要下一場大雨。梅鶴齡卻不想回去,他要一個人站在這無邊的黑暗中,伴隨著狂風(fēng)和暴雨,將心中所有的愛恨都毫無保留地釋放其中。納倫河的水位很高,一條木船孤零零地橫臥在馬頭邊,這令梅鶴齡想起了寧州城外清水潭的碼頭來了,一邊想一邊朝著小船靠近。還沒等他走到碼頭,大雨嘩然而下!一陣劇烈的大風(fēng)掀走他的雨傘,步履踉蹌的他沒有防備地跌坐在地上。突然,他的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先生,趕緊去窩棚里躲一下!,梅鶴齡抬起頭來,看見眼前的來人,四目相對時,他們都呆在了那里。
眼前的女人正是剛從外割草回來的信子,信子看到眼前的梅鶴齡,詫異地張大嘴巴,背上的稻草滑落了下來。梅鶴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喃喃地叫著“信子,信子”,雨越來越大,信子拖起地上的男人,一起奔向了窩棚。窩棚沒有門,只用幾捆柴草遮擋,挪開柴草,一股稻草的清香撲來,窩棚雖然逼仄,但是很干凈,柴草隔開外面的大雨,窩棚里顯得格外溫暖。信子和梅鶴齡的衣服已經(jīng)了一半,他們相互擠在干凈的稻草山,誰也不說話,空氣浮動著兩個年輕身體的氣息,外面的與越下越大,梅鶴齡看著這個他千辛萬苦的尋找如今就在眼前的女人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只有沉重的鼻息,信子的頭都不敢抬,她低垂著眼簾依舊是那樣溫順,終于,梅鶴齡輕聲叫了一聲“信子”,信子抬起眼睛,臉上一抹紅暈,她低低地回應(yīng)了一聲“先生”,正在此時,外面咔擦一聲驚雷,信子沒有防備,嚇得臉色慘白,身體顫動著,梅鶴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將信子抱在了懷里。信子終于不再膽怯,一頭扎進(jìn)了這個中國男人寬厚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