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芳心蕩漾
作者:彊疆      更新:2015-11-26 14:57      字?jǐn)?shù):2929
    10、芳心蕩漾

    小駝子和何敬民跑走后,沈幽蘭第一反映就是于福字典一事敗露了。她正想追過去,就見金霞張惶失措跑過來。

    “幽蘭, 幽蘭,出事啦,出事啦,小福子出事啦,何工作隊正在審問他哩!”

    沈幽蘭知道,金霞總愛在放牛前要到于福家去;見金霞如此驚慌,就微皺眉頭,似乎是回答金霞,又像是自言自語:“叫他小心留意,小心留意,怎么就大白天看那東西呢?”

    金霞說:“也該出鬼,社員都在沈家坳干活,誰想到小駝子會跑到于家坳來呢!”說著,就一再催促:“幽蘭,快想想辦法吧!”就提出了讓幽蘭的父親沈天成老人出面,在何工作隊面前說說情,不看僧面看佛面,或許何工作隊會看在沈伯的面子上,從輕處理于福;又提出了去找隊長,去找大隊劉書記……

    正說著,黃玲香提著梢鞭過來,見金霞和幽蘭在緊張地議論,就說:“說什么呢?還不放牛去?”

    金霞就嘟囔著把何工作隊抓住于福的事說了一遍,黃玲香瞪了她一眼,說:“人家發(fā)財,你盡會發(fā)虛!小福子早就放牛去了!”

    金霞以為玲香是在騙人,沒好氣地說:“人家都急死了,你還開玩笑!”

    沈幽蘭也似信非信,問:“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黃玲香就把親眼看見何工作隊和小駝子丟下字典去了隊屋的事從頭至尾詳細(xì)說了一遍。金霞不等聽完,就如同脫韁的馬離弦的箭向牛們收工的地方飛跑。黃玲香見幽蘭還愣著想什么,就說:“牛早就歇工了,還不快走?”沈幽蘭這才想起,就“哦”了聲,拉著玲香也向牛們收工的地方跑去。

    如果說何敬民“文革”中在教室暗地把一本課本遞給沈幽蘭而使沈幽蘭久久感激他的話,那么這次何敬民為字典的事將于福抓起來,亙沒有將字典一事作為一宗政治案件回報到“一打三反”團(tuán)部去,沈幽蘭就不僅是感激,更是頓然產(chǎn)生一種敬佩之情,一種發(fā)自肺腑的敬佩!斑以為他也是個運動狂哩?原來還是個很有良心、辦事很公道、為人很正直的一個好人!”事后多少天,沈幽蘭一直這么想著。接下來,無論是在外面還是在家里,只要是見到何敬民,她就不再如往日那樣猛力將長辮悠到身后而借故去冷落他回避他,而是只要見著何敬民迎面走來,或是就在她的左右,甚至是離她還比較遠(yuǎn)一些的地方,只要估計她那甜美磁潤的聲音能達(dá)到的話,她都會主動而熱情地招呼一聲:“何工作隊!北M管這種聲音仍然擺脫不了一個少女因為自己的羞澀而使音量變得極其低微,但對方仍可以從這種低微的聲音里感受到她的真摯和友善。尤其是當(dāng)她不再忸怩而是大大方方從面前走過,那支長辮就如一條快活的烏梢蛇樣在身后左右扭動搖擺時,何敬民就更是長長舒了一口氣,就為自己這次沒有無限上綱而是就事論事以“大事化小”的辦法妥善處理了于福那字典一事而感到欣慰甚至還顯出幾分自鳴得意。

    那次小駝子劉巨人在于福房間奪過字典,就迫不及待地交給了何敬民。起始,何敬民也是迫不及待地啪啪啪逐頁翻找了一番,見字典里除了原有鉛印的密密麻麻蠅頭小字和極少個別手寫的為著加強(qiáng)記憶識別的注音或是個別詞解的文字外,就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與“變天”或是與“反革命綱領(lǐng)”有聯(lián)系的文字或是隱語之類的東西,就不得不懷疑地?fù)u了搖頭。這一搖頭卻使小駝子極不放心,就又接過字典,橫著拎起豎著拎起左看右看左翻右翻,再就是上下抖動左右擺晃,再抓到手中湊到眼前重新翻了又翻抖了又抖……當(dāng)還是沒有查出任何想要查到的東西時,小駝子仍然不甘心,始終擔(dān)心那些充滿殺機(jī)極易造成 “千萬人頭落地”的文字會包藏在這本字典的某個角落!這時,他甚至還想起了革命樣板戲《沙家濱》中“同志們,勝利往往就在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那句有名的臺詞。樣板戲終究不愧為樣板,這一想,他還真的想到了一個地方,就顧不得征求何工作隊的意見,更不去看那呆如木雕菩薩般站立一旁充滿憤懣和敢怒而又不敢言的于福,就使出了全身力氣,用兩手緊抓書頁,繃緊雙臂,啪!啪!啪!就將那剛剛裝訂好的字典一疊一疊地撕扯開來,從頭至尾一頁頁仔細(xì)翻看那書脊的裝訂處,反復(fù)瞅了又瞅,還是只見那書脊裝訂的空白處除了撕豁的裝訂孔和偶有一兩處印刷時留下的綠豆大小方方正正的黑色制版印記外,就再沒有一星半點增加的筆墨,更不用說有什么“變天”的文告或是《反革命綱領(lǐng)》之類的東西!小駝子還不放心,又從頭至尾查看一遍后,才遞給何敬民何工作隊。何敬民同樣是翻了又翻,查了又查——說實話,現(xiàn)在他實在需要能從那這本字典的某一個角落里翻找出一些東西——哪怕是僅僅沾上一點點“反革命”的蛛絲馬腳的東西,他就有了說話的依據(jù),就能使他這天的興師動眾大動干戈卻一無收獲的舉動,有了個體面的臺階下!但終沒有。

    何敬民終究是個頭腦聰敏的人,看著眼前那本已被撕成一長串呲牙咧嘴的破碎紙頁的字典,他想了想,就找出了理由,于是,板著面孔對于福說:“啊,明明擺著社會主義陽光大道不走,卻偏要去鉆那個‘白專道路’的死胡同!于福,我正式警告你,即使這字典上沒有任何問題,但你這腦海里那種‘走白專道路’的思想還是存在的!同樣也是很危險的!”

    此時的于福,盡管看到自己視如生命的字典頃刻間被兩個毫不講理的人撕成紙片而感到痛心和憤懣,但由于背著家庭成份和海外關(guān)系雙重包袱的壓迫,此時的他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而無奈木納地站著看著!因此,何敬民也就用這樣一句極其簡短而又極具震懾力的話輕而易舉就把他和小駝子這次的魯莽甚至是野蠻的行徑給搪塞過去了!

    當(dāng)?shù)弥尉疵裰唤o于福定下個走‘白專道路’這樣一個不關(guān)痛癢的結(jié)論時,沈幽蘭很是感動,就又想到 “文革”中他救過她的事!斑真應(yīng)該感謝感謝他哩!” 想到這里,姑娘早已是芳意蕩漾,激動難已。

    第二天中午吃飯,沈幽蘭一改往日的羞澀,主動坐上了飯桌。

    “那不是有凳子嗎?坐那去!”父親沈天成顯然是嫌女兒不該與他同坐一條凳上。

    沈幽蘭這次沒有任何忸怩,就大大方方坐到緊挨何敬民的那一方桌旁。

    “何工作隊,走‘白專道路’的人還能做事嗎?”她問著,眼睛卻看著碗的飯粒,嚼著嘴中的飯和菜。

    何敬民住在沈家已半年多時間了,這是沈幽蘭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坐在他側(cè)面吃飯,可想而知,他當(dāng)時的心中是何等的溫馨。見沈幽蘭問他,就停住吃飯,微微側(cè)偏過臉深情地睒了對方一眼,說:“你指的是什么事?”

    沈幽蘭當(dāng)然是讀懂了何敬民那眼神里的意思,仍佯裝不知,只說:“就是你上次說的那個當(dāng)老師的事唄!

    何敬民長長地“哦”了一聲,借著夾菜的機(jī)會皺了皺眉頭,說:“你是說讓于福當(dāng)老師?這……”顯然有些為難。

    沈父已聽明白,就用篾筷噹噹地敲了一下碗邊,生氣地說:“那樣的人怎么能當(dāng)老師?親不親,階級分!讓他當(dāng)老師,那不把我們貧下中農(nóng)家的子女都教壞啦?”見何工作隊不說話,又問:“何工作隊,你不是說要讓蘭子當(dāng)老師嗎?”

    沈幽蘭知道有著高度革命覺悟的老父親的固執(zhí),急忙說:“爸,自己門口的塘,誰不知道深和淺?我念過幾年書啊,能當(dāng)?shù)昧死蠋煟俊?br />
    沈天成瞪著女兒,說:“你不能當(dāng),那也不能讓小福子當(dāng)啊!”

    沈幽蘭倔強(qiáng)的脾氣上來,說:“那你說誰能當(dāng)?”

    沈天成說:“那黃家的香子,金家的霞子,不都是念過書嗎?她們要是不能當(dāng),還有小駝子哩!”

    聽說讓小駝子當(dāng)老師,沈幽蘭的火氣就上來,說:“小駝子念了幾天書?幾個字寫的就像蟹子爬的樣,也能當(dāng)老師?”

    短短幾個月的接觸,何敬民已知道沈幽蘭的脾氣,見她父女倆爭執(zhí)起來,擔(dān)心會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就匆匆將碗中幾顆飯粒趕進(jìn)嘴里咽下,放下碗筷,說:“大伯,這事暫就不爭了,讓我考慮考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