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更年期到了
作者:
令狐瓜子 更新:2016-09-02 19:04 字?jǐn)?shù):7971
8
封龍留守處有一千多萬不良貸款。從貸款發(fā)放的歷史看,亂得就像一鍋粥。一部分是一九九七年以前發(fā)放的,這部分貸款手續(xù)簡單,債務(wù)難以落實。一部分貸款屬于供銷社民營債務(wù)轉(zhuǎn)嫁。還有一部分貸款是一九八二年前集體舊貸款落實給農(nóng)戶的。貸款余額多則數(shù)萬元,少則幾十元,五千多個貸款戶散落在封龍鎮(zhèn)、臥馬鄉(xiāng)、青秀鄉(xiāng)、白銀鄉(xiāng)和土嶺鄉(xiāng)五個鄉(xiāng)鎮(zhèn)的六十多個行政村,二百多個自然村里。
這五個鄉(xiāng)鎮(zhèn)崇山峻嶺,溝壑縱橫,交通不便。鄉(xiāng)鎮(zhèn)政府所在地村莊之間鋪上了柏油路,可是村與村之間還是土路,何況有些村莊是由一些小自然村組成的。如果把一條條的山谷比喻成瓜藤,那么那些小自然村就像綴在藤上的一個個小瓜兒,散落在溝溝汊汊里。通往這些自然村的路非常難走,有的地段簡直沒有像樣路,就是溝底的河灣。這些路段經(jīng)常是夏天下雨沒了路,冬天下雪找不到路。縣支行給封龍留守處留了一輛舊摩托車,但是山高路陡,有四十多個自然村連摩托車都很難騎進去。
車前進他們的清收工作開展起來異常艱難。貸款戶賴賬心理十分普遍,非常嚴(yán)重,都不給他們好臉色,不給他們好言語。有的說以前找過多少遍都沒還,現(xiàn)在也別想拿走一分錢。有的說我貸款的時候,也不是你們貸給的,你們憑什么給我要?有的說不是法院要過了嗎?你們還找我干什么?有的說國家的錢,就算是扶貧了,扶貧貸款就是救濟款,有的說現(xiàn)在沒錢,等將來有錢了一定還。有人說你們等著我出去借去,一去就跑沒影兒了。最氣人的是這一天去葫蘆村要貸款,一個無賴捏著十塊錢沖他們晃。他說就這十塊錢,要就拿著,不要我買煙抽去。車前進說十塊錢也不嫌少。說完把錢接了,讓王勇戰(zhàn)現(xiàn)開還款收據(jù),搞得他很難堪:“國家的錢,又不是你們自己的。上邊兒連你們的攤子都撤了,你們至于這樣賣命嗎?”
車前進義正言辭地說:“怎么不至于,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陣地撤了錢不能丟。”
從葫蘆峪村出來,王勇戰(zhàn)喪氣地說:“我們哪是要賬的,簡直像要飯的叫花子!
車前進安慰他說:“就是因為事情難做,你做成了,別人才對你刮目相看。如果挺容易挺簡單,舉手之勞誰都能做,怎么能顯出你有能力?”
王勇戰(zhàn)說:“車主任,難道你心里就沒有一點兒抱怨,真這么樂觀?”
車前進說:“抱怨肯定是有。不過,如果你上過戰(zhàn)場,冒著槍林彈雨,在死人堆里爬出來,撿回了一條命,就什么都想開了。你就會很慶幸自己還活著,你就覺得陽光很好,空氣很好,山也好,水也好,你看什么都好,看到什么人都覺得親,你什么都不會計較了!
王勇戰(zhàn)說:“我們也就罷了,以前上班也就是吃吃喝喝混日子,也沒做過什么大貢獻。你就不同了,這么多年在營業(yè)所兢兢業(yè)業(yè)地干,他們確實很應(yīng)該把你給安排妥當(dāng)了。要不,這會讓干事的人多灰心,以后誰還會賣命了?”
車前行笑了笑說:“也許我們自己感覺現(xiàn)在是遭受了點不公平的對待,工作和生活都面臨一些困難。不過,領(lǐng)導(dǎo)也有領(lǐng)導(dǎo)的難處,互相理解吧。世上沒有跨不過去的坎兒。問題和困難都是暫時的,只要我們?nèi)诉在,手底下還有事情做,就什么都不怕!
9
翻過葫蘆嶺,前往謝家溝。謝向上在村里等著他們,一起走街串巷找貸款戶。有些人上話茬挖苦謝向上,旁人沒說得特別難聽,玉山嬸說話就很露骨了。
封龍鎮(zhèn)羊絨市場紅火的時候,玉山叔看別人發(fā)財也心動了,在封龍營業(yè)所貸款五千元走山西,跑內(nèi)蒙,販賣羊絨羊皮。利欲熏心,在葫蘆嶺上刨石英粉和在羊絨里增加重量,開始還能夠蒙混過關(guān),后來販子們互相效仿,都這樣搗鬼就露了陷,堯縣外貿(mào)公司不收了,大量的摻假羊絨壓在手里,羊絨價錢一下子跌落下來。玉山叔賠了不少錢,營業(yè)所跟他要了多少回貸款都還不了。
玉山叔外出包工不在家,玉山嬸不看車前進和王勇戰(zhàn),只管沖謝向上冷嘲熱諷:“你們銀行的貸款,別人都還了嗎?都還了,我就還。別人不還,你找我們還,我說侄女婿,你這是要大義滅親!”
一番話說得謝向上臉紅紅的。玉山叔原來是村支書,謝向東來封龍鎮(zhèn)以后調(diào)整村班子,民主選舉,村民把玉山叔選下去,選明慧哥當(dāng)了村支書。玉山嬸在背后大罵謝向東,兩家的關(guān)系受到了影響。
車前進接過她的話茬說:“我們不光找你,誰欠貸款我們找誰!”
玉山嬸冷笑說:“是嘛,那我可要睜大眼睛看著了,我說侄女婿,你家老丈人好像貸款也不少吧!
謝向上平日里看她就很反感,忍不住反唇相譏:“你先操好你自己的心吧!”
玉山嬸登時炸騰起來:“你老丈人有貸款可以不還,我們不還就不行?”
謝向上說:“誰說我老丈人的貸款不還了?”
玉山嬸大聲嚷嚷說:“他們還了嗎,他們還呀!”
正在爭吵,玉山爹騎著三輪車從落日峽里下來。謝向上立刻閉了嘴。玉山嬸不依不饒,示威一般對玉山爹說:“他大伯,你來得正好,你女婿堵著門口要債,快把我們逼死了。你女婿說你的貸款還完了。你和他叔好歹也是一個娘生的,總不能看我們活生生的被你女婿逼死。你開飯店發(fā)大財,借幾千塊錢給我們。你對兄弟講了情義,你女婿對銀行盡了忠心,兩頭都落好處,這是多好的事情!”
玉山嬸一口一個你女婿,玉山爹臉色很難看。接話不是,不接話不是,他跟車前進打個招呼,很尷尬地走了。車前進對玉山嬸說:“你們欠銀行貸款是事實,推脫不掉。今天就這樣吧,你們先準(zhǔn)備著,等謝支書回來,我們還找他。”
玉山嬸聽車前進口風(fēng)松動,過了今天這一關(guān),馬上松下了一臉的贅肉,得意洋洋地說:“等他回來讓他主動去找你們。你們走好啊,侄女婿你也走好。你老丈人開著飯店,我就不留你們吃飯啦。”
謝向上恨不得掉轉(zhuǎn)身過去抽死她。他們路過村當(dāng)街水井的時候,看到謝老黑騎在破碾棚門前的碌碡上,抱著一個臟兮兮的布娃娃女孩兒,正在搖頭晃腦地唱兒歌:“
小小子兒,坐門墩兒。
哭著喊著要媳婦兒。
要媳婦兒干嘛呢?
做鞋,做襪兒。
做褲子,做褂兒。
點著燈說話兒,
吹滅燈做伴兒。
早晨起來梳小辮兒。
謝老黑的臉又黑又臟,只有眼仁兒是白的,而且還帶著紅血絲兒。他看人的時候,目光是直的,似乎一下看到你心中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經(jīng)。他猛不丁呲牙一笑,嚇得心頭突突突直跳。
謝向上在村中住久了,已經(jīng)司空見慣。車前進看到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韓桂芬。車前進曾經(jīng)恨過謝老黑,怨他沒有及時把韓桂芬救過來。但是后來,他這想法就沒了。他開始怨自己,他覺得是因為自己不夠堅定,沒有完成對韓桂芬愛情的承諾,致使韓桂芬傷心絕望而自殺。人們議論的沒錯,是他害死了韓桂芬,也毀了謝老黑的一生。車前進看到謝老黑心頭五味雜陳,充滿了自責(zé)和愧疚。
王勇戰(zhàn)望著謝老黑,忍不住發(fā)感慨:“我就想不明白,這人怎么這么脆弱,為了一個女人,還至于瘋了嗎?”
謝向上怕車前進傷感,輕描淡寫地說:“我這叔伯哥人實在,遇事不會轉(zhuǎn)彎兒。他買第一個媳婦兒的時候,我就有預(yù)感,提醒過他一定得看好了。我說她不會和你安心過日子,她早晚要跑。結(jié)果真跑了。”
王勇戰(zhàn)說:“你怎么知道人家要跑?”
謝向上說:“那個女人長得白白凈凈,伶伶俐俐,在打麥場上,當(dāng)著那么多人唱歌跳舞,笑得嘎嘎響,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兒被拐賣的痛苦。最主要的是她的名字是假的!
王勇戰(zhàn)說:“她叫什么名字?”
謝向上說:“夏初蕾!
王勇戰(zhàn)說:“夏初蕾,這名字取得挺洋氣挺有文化啊!
謝向上說:“那是,這名字可是你瓊瑤阿姨取得。”
王勇戰(zhàn)驚訝地說:“這女人和瓊瑤有關(guān)系?誰有這么大本事,把瓊瑤的親戚給拐賣到這謝家溝來!
謝向上笑著說:“夏初蕾是《一顆紅豆》中的女主人公。這女人定是喜歡看瓊瑤的小說,用了夏初蕾這個假名字糊弄人。”
王勇戰(zhàn)說:“你怎么肯定是假名字?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著呢!
謝向上說:“當(dāng)時老黑哥也這樣說?墒羌幢闶乔珊,你剛才也說這名字洋氣有文化,出自這種文化家庭的女人肯甘心跟著你在這窮山溝里種地過苦日子?”
王勇戰(zhàn)點點頭說:“嗯,有道理。這女人也太目空一切,小瞧山里人沒文化。如果把那女人當(dāng)初賣給你,那她可就有的受了。你一定折騰的她這個夏初蕾變成夏殘花、夏敗柳!
謝向上笑著說:“你拉倒吧。我哪有你那本事。”
謝向上不想當(dāng)著車前進多說謝老黑,就轉(zhuǎn)了話題說中午了,不要找貸款戶了,讓他們先去家里吃飯。謝玉秀還在家里休產(chǎn)假,謝向上讓她去落日峽平安飯店要幾個涼菜。謝玉秀的意思是讓他們直接去飯店吃飯。謝向上就把跟玉山嬸吵架,讓她父親撞見的事情說了。謝玉秀瞪了他一眼,騎著自行車去了落日峽。謝明慧說:“家里有客人,直接領(lǐng)來吧,找這費事干什么?”
謝玉秀說:“向上的幾個同事,非要在家吃!
謝明慧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言語了,用塑料袋兒打包,裝了豬蹄兒、小燜魚兒、牛肉、煮花生米和豆腐干。離開的時候,謝玉秀跟父親打招呼,玉山爹鐵青著臉不理他。
飯后,車前進怕謝向上再在鄉(xiāng)親們面前難堪,沒讓他跟著去村里轉(zhuǎn)。謝玉秀對謝向上:“我瞧著,你今天把我爹氣得夠嗆,晚上過去看看吧!”
10
平安飯店坐落在落日峽里面一個叫車到口的地方。所謂車到口,就是說以前村民種地的時候,用馬車驢車送糞拉莊稼什么的,只能走到這里,再往里越走越窄,越走越陡,人站在峽谷中間伸開兩臂就能觸到兩邊崖壁,再往上走迎面有一個十來米高的小瀑布,雙輪車根本上不去,上下運送東西全靠人背牲口馱了。落日峽開發(fā)后,在這里筑起了石壩,成了一個L型的小水湖。在湖面崖壁上修起了棧道,供游客行走游覽景色。
平安飯店坐東朝西,背靠一處陡峭的山坡,溪水從對面山崖下面嘩啦啦地流過。兩側(cè)綠樹環(huán)繞,有杏樹、桃樹、楊樹和核桃樹,還有兩棵高大雄壯的老柿子樹。院子里有花有竹有石,環(huán)境幽雅。花竹之間,有木制長廊、草亭,亭子里擺放了石桌石凳,客人一邊觀賞山景,一邊用餐飲酒,十分愜意。
當(dāng)年,車前進結(jié)婚以后,為了避嫌,他很少跟謝玉山他們家來往?墒侵x玉山的心病卻沒有因此而消除,他對謝明慧和車前進的厭憎之情與日俱增。從醫(yī)學(xué)理論上說換腎手術(shù)成功,不影響他們過正常的夫妻生活。但是,謝玉山這條命是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的。玉山娘關(guān)心兒子,不讓他勞動。話里話外,總是暗示謝明慧不要在夫妻生活方面累著謝玉山。謝明慧努力克制著欲望,從不主動要求。謝玉山有需要,她也是壓抑著自己,被動奉承,不敢盡情釋放熱情。如果謝玉山要求稍微頻繁,她會找理由拒絕,這讓謝玉山十分無趣。那時候,電視上經(jīng)常播放一則補腎藥物的廣告:一對夫妻緊貼在一起,手里拿著補腎藥物,女的嬌滴滴地說喝補腎良藥,他好我也好。這則廣告讓謝玉山痛徹心肺,恨得牙癢。他和謝明慧在一起,往往正在**漸深之時突然冒出一個邪惡的念頭,他體內(nèi)運行著的是車前進的腎,他覺得跟謝明慧親熱的人不是他,而是車前進附體在他身上。這念頭一閃,他登時沒了心情,心中充滿了怨恨。有一次,他控制不住情緒,沖著謝明慧沒頭沒腦地狠揍:“我打死你們這對狗男女!”
謝明慧忍耐著,仍憑他瘋狂地發(fā)泄。謝玉山說:“你恨我吧?”
謝明慧頭發(fā)凌亂,默默搖頭。謝玉山說:“你后悔了吧?”
謝明慧面無表情,躺在被窩里,翻身過去,給了他一個脊梁,淡淡地說:“睡吧!
謝玉山就抱著她哭,搖著她身子,聲淚俱下地道歉。夜深人靜,謝玉山已經(jīng)睡去,謝明慧咬著被角暗暗飲泣。謝明慧的軟弱,讓謝玉山變本加厲,無事生非,對她的打罵越來越瘋狂。他甚至疑神疑鬼,認(rèn)為謝平安不是他親生的孩子。謝明慧激動地說:“你可以侮辱我,你不能侮辱前進!
謝玉山大發(fā)脾氣,他歇斯底里地說:“我侮辱他?是他侮辱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以為我傻,當(dāng)年,你們在北京的時候就給我戴上綠帽子了!
謝明慧覺得他瘋了。她擔(dān)心繼續(xù)在封龍鎮(zhèn)住下去,說不定哪一天他會撒潑鬧到大街上去,讓他們兩家的人臉面丟盡,都抬不起頭來做人。她對玉山爹娘說:“我要回謝家溝!
謝玉山一腳踢翻了凳子,大聲說:“我早想回了,我們他娘的現(xiàn)在就回去!”
玉山爹娘痛苦地?fù)u頭,只好關(guān)門大吉,打點行裝,回到謝家溝。那時候,縣里正安排政府部門與貧困村“手拉手”結(jié)對子幫扶脫貧。堯縣團委包謝家溝。謝向東是團委書記,他通過市團委牽線搭橋,聯(lián)系到桃谷縣一個電力安裝服務(wù)公司的老板。那位老板慷慨解囊,投資三十萬翻蓋了謝家溝小學(xué)校和村委會,在落日峽半山腰打了一眼深水井灌溉高處的農(nóng)田。免費為村民整改電路,換下破損的舊電線,保證村民用電安全。這些事情辦妥以后,那位老板向村里提出投資合伙開發(fā)落日峽搞旅游,以承包開發(fā)荒山的名義與村委會簽訂了合同。謝明慧回村后,力主開了這家平安飯店,主要經(jīng)營農(nóng)家特色飯菜。
這個季節(jié),雖然天氣變暖,楊柳染綠,山坡上野山杏、野山桃一蓬蓬地陸續(xù)盛開,但是滿山的灌木還沒有大面積的返青,山里的景色看上去還帶有一點兒冬季的荒涼。平安飯店剛開張不過半月,來溝里玩得游客還不多,晚上幾乎沒什么生意。
玉山爹陰沉著臉,看到謝向上和謝玉秀抱著朵朵進門,就像沒看到一樣。謝明慧親熱地抱過朵朵。謝玉秀向父親撒嬌:“你還為上午的事不高興呢?向上怕你生氣,特意過來看看你!
玉山爹說:“看我?我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你們是來要貸款的吧!我沒錢,你們有錢你們還。”
謝玉秀笑著說:“我們還我們還,只要你消氣就行!”
玉山爹說:“家里有什么人就沾什么光,我有在銀行上班的女婿,有貸款就可以不還!
謝向上臉色難看。謝玉秀怕他蠻勁兒上來,不管不顧地發(fā)作,連忙替他說話:“向上做得是不對,可我們得理解他。營業(yè)所撤了,縣里讓留守,工資跟清收任務(wù)掛鉤。他到村里要貸款也是沒有辦法,他得養(yǎng)活我和朵朵呀!”
玉山爹冷冷地說:“他養(yǎng)不起你們,爹養(yǎng)活你們!”
話不投機,謝向上覺得再待下去也沒有意思,正好朵朵又哭又鬧,就悶悶不樂地離開了。謝明慧送他們走出飯店外,站在路旁小聲對他們說:“今后,貸款的事你們找我,不要跟爹說了。”
11
謝明慧回到飯店,玉山爹依舊余怒未消。她笑著勸他說:“你不要怪向上了。這些年他和玉秀省吃儉用,替我們還了不少貸款利息。今天的事,都怨嬸子故意找茬!
玉山娘也跟著數(shù)落他:“你真是越老脾氣越倔,你不知道他嬸子是什么人?你惹不起她,就惹你女婿!
玉山爹說:“他跟自己村里人要貸款,人家能不恨他?我怕他做事沒深淺,老得罪人,這樣下去沒法在謝家溝呆!
謝玉山不以為然地說:“現(xiàn)在這世道,誰貸款想還啊。鎮(zhèn)上那些梳絨廠,說倒就倒了,哪個沒有幾十萬、上百萬的貸款?人家一分錢不還,誰把人家怎么樣了?人家照樣開好車,照樣花天酒地。跟他們比,我們那點貸款算個屁啊!”
謝明慧說:“欠債不還,總是良心難安。”
謝玉山振振有詞地說:“鎮(zhèn)政府欠我們飯費不結(jié)賬,他們怎么就不良心難安呢?都懂得良心難安,社會上哪里還有那么多三角債啊。跟你們說,這貸款我們可不還啊!
謝明慧說:“別人是別人,我們是我們。這貸款是銀行當(dāng)年給我們的救命錢,要是不還,我睡覺不踏實!
謝玉山譏諷她:“你睡不踏實,不是為錢是為了人吧!”
謝明慧聽謝玉山說話不是味兒,就沒再說下去。村里的信用站有明慧爹負(fù)責(zé)。第二天上午,她回娘家取了五千塊錢去了謝向上家。謝向上上班去了,她把錢交給謝玉秀:“日常生活開銷需要錢,家里還有外欠賬。飯店掙錢就那幾個月旺季,可一些單位不及時結(jié)賬。雖說存了一點錢,但你哥這病隨時需要花錢。如今,向上他們有難處,前進心里肯定也著急。當(dāng)初他幫了我們,現(xiàn)在我們再難,也不能無動于衷,袖手旁觀。讓向上跟前進說,先還五千塊,剩下的錢錯些日子再說!
謝玉秀說:“這錢你拿回去吧。我們手里還有點錢,向上說再跟他大哥借點,先還一部分貸款!
謝明慧說:“你們不要把爹的話當(dāng)真。一碼歸一碼,我們貸得款怎么讓你們還呢。你工資不高,還發(fā)不及時。向上現(xiàn)在又光掙幾百塊錢的保底工資,朵朵要吃奶粉,你們也要生活。你們買房跟向東借了不少錢,怎么好意思老跟他借!
謝明慧說得很誠懇,謝玉秀就把錢接了。下午,謝向上回家,謝玉秀把錢給他,謝向上說:“今天我在鎮(zhèn)政府找了大哥,他借給我們?nèi)K錢。”
謝玉秀說:“嫂子拿來了,你就先還了吧。她說得也對,我們不能但凡遇到個事就跟大哥張口!
謝向上不由得感嘆說:“嫂子真是個好人。小時候我們?nèi)ノ鲘徤贤邓齻兗业男觾,被她發(fā)現(xiàn),我跑得慢,跑著跑著栽倒了,手心里扎進去那么長的一根酸棗刺,疼得我直哭。她哄著我,讓我閉上眼,一下給我把刺拔出來,捻了土面面兒灑在傷口上,還摘了杏兒給我吃。我覺得她可親可漂亮了。那時候,我娘瞎盤算,想著把她娶到家里給大哥做媳婦兒。我聽了可高興了,我偷偷給她說,她笑得前仰后合。說大哥是才子,將來考大學(xué),會有大出息。她是笨丫頭,一輩子種地受苦的命,哪配的上他。沒想到她是背地里愛你哥愛得死去活來。哎,她在你們家過得太憋屈了。我擔(dān)心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她會出大問題!
謝玉秀說:“我哥得了病,人才變了。以前他是多好多帥的一個人啊,要不我嫂也不會愛他愛得那樣深啊!
謝向上說:“你哥鬧也就算了,你爹說話也蠻不講理!
謝玉秀說:“爹的脾氣是大了,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為我哥。我哥什么事也不干,光跟我嫂打架,我爹覺得生活沒盼頭。這些年,為了撐這個家,把他熬磨壞了。這才五十多歲的人,腰都直不起來了,頭發(fā)也都白光了!
謝向上說:“要我看啊,你爹就是更年期到了。”
謝玉秀捶了他一拳頭:“你才更年期呢!
12
看著謝向上拿來的五千塊錢,車前進心情很沉重:“這是我們收回的第一筆貸款,按說我們應(yīng)該高興,可是她……她沒覺得我們是在狠心逼她吧!
謝向上說:“她理解你工作遇到了坎兒,家里再難也要把貸款還上!
車前進說:“你說我們拿這錢合適嗎,她遭難花錢的地方還多呢!
謝向上說:“嫂子的脾氣你也知道,她是個要強的人。不愿意沾光欠人家的!
車前進點點頭:“那好吧。不管怎么說,這是個好的開端,我們應(yīng)該慶賀一下!
中午,他們包餃子吃,車前進到街上買了花生米和豬頭肉,石青葉又炒了兩個菜,他們就喝了起來。真正喝酒的只有王勇戰(zhàn)。謝向上酒量小,倒了一杯啤酒抿著喝,跟不喝一樣。車前進正準(zhǔn)備要孩子,在石青葉強迫管制下,已經(jīng)戒煙戒酒,泡了一壺茶水陪著。他看王勇戰(zhàn)一杯杯地喝著挺香,實在難受,干脆搟片兒幫石青葉包餃子去了。石青葉問謝向上:“你大哥跟我們衛(wèi)生局長關(guān)系是不是很好?怎么局長每次來我們醫(yī)院都找他陪著吃飯啊!”
謝向上說:“他們是師范同學(xué)。”
石青葉說:“讓你大哥給說說,把我調(diào)到縣城去行不?”
車前進瞪了她一眼,餃子片兒也不搟了,坐回去對謝向上說:“你別聽她瞎說,來,喝酒!
石青葉說:“常樂去縣城讀書,沒個人照顧他不行。原以為營業(yè)所撤了,前進能去縣城,沒想到又留守了……”
謝向上說:“我大哥就在鎮(zhèn)政府,低頭不見抬頭見,你親口問問不就行了?”
石青葉說:“他是書記,我們懼他。你給問問,能辦就辦,不能辦拉倒!
謝向上說:“那好吧!
石青葉搶過車前進的茶杯跟他敬酒:“我先謝謝你!”
謝向上喝不了,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王勇戰(zhàn)說:“喝了這杯你是能死啊還是怎么著,嫂子敬你,你敢不干?”
謝向上只好勉強干了一杯。飯后,謝向上和王勇戰(zhàn)回宿舍休息。車前進埋怨石青葉:“我們剛跟玉秀說了常樂轉(zhuǎn)學(xué)的事,玉秀答應(yīng)暑假開學(xué),讓常樂和平安一起去三小讀書,這才幾天呢,你又跟向上說調(diào)動工作。我們還有臉嗎?”
石青葉用手理了理擋在眼前的亂發(fā),理直氣壯地說:“我覺得我的臉大著呢。你把腎都白給他們了,我讓他們辦幾件事算什么?”
說著,轉(zhuǎn)身坐回餐桌,舉起酒瓶來就要灌,車前進一把奪下她的酒瓶:“調(diào)工作是說句話就能辦的事嗎?你沒看出向上很為難嗎?我們這么做,不是有點兒……”
石青葉說:“有點不地道是不是?”
車前進說:“不是……”
“不是個屁!”石青葉氣呼呼地說:“我告訴你車前進,你找得就是不地道的女人,嫌我不地道你別娶我啊,我求你娶我了嗎?”
車前進說:“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
石青葉站起身來,伸手抓起一只碗啪地摔碎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她傷心地望著車前進說:“但凡有點辦法,我愿意這么做嗎?自打我跟了你,我是省吃儉用,一心一意給你過日子。有時候,我自己都懷疑,這是我石青葉嗎?那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石青葉哪里去了,那個破鞋爛貨石青葉哪里去了?啊哈哈啊哈哈……”
石青葉撲在床上痛哭。車前進蹲下身子,收拾著地上的碗筷,含著眼淚說:“我知道你跟著我受了不少委屈。是我沒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