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珍醒來的時候，窗外還只是麻麻亮。她覺得內(nèi)急，拉亮了電燈準備用馬桶。她隨意看了一眼寫字臺上的臺鐘，知道該起床了，看來今天是個陰天。她用完馬桶，走到窗前撩開窗簾向外一看，外面在下著小雨。她起床的時候叫醒了丈夫。

    “尚禮，該起床了。今天我燒早飯，你替圓圓穿衣服。外面在下雨了，不要以為天還沒亮睡過了頭�！�

    “知道了，今天我還要早點去廠里呢。”高尚禮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把瞌睡蟲趕跑。

    “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提前上班？”黃麗珍一邊提馬桶準備去倒掉，一邊跟丈夫說話。

    “有個技術(shù)上的事，得在上班前跟車間里交一下底，雖然車間主任已經(jīng)知道了，但我還是不放心。圓圓，快醒醒，今天爸爸替你穿衣服�！备呱卸Y邊答理妻子邊叫醒女兒。

    “爸爸�！眻A圓睜開眼睛，兩只小手交替揉著眼睛，然后蹬著小腿，向上伸出兩只小手，也伸了個懶腰。

    高尚禮趕緊抱起女兒，來到她專用的尿盆前把尿，而后又把她放回被窩里。“圓圓乖，圓圓真是爸爸的乖女兒�！备呱卸Y笑著看了看女兒，自己開始穿衣服，穿好后替女兒穿。圓圓又叫了聲爸爸，然后伸出右手在高尚禮帶胡子的下巴上摸了摸。

    “哎。我們的圓圓長大了，開始懂事了。”高尚禮有點動情，在女兒的臉上親了親，接著又把帶胡子的下巴在她的臉上擦了一下，被揉癢的圓圓咯咯地邊笑邊把臉扭向旁邊。

    父女倆穿好衣服后，父親抱著女兒，女兒摟著父親的脖子向樓下走去。來到樓下，高尚禮把圓圓放進坐車里，哄著她說：“圓圓乖，你先坐一會兒，爸爸洗好臉后再來抱你，聽話，噢�！备呱卸Y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臉，女兒朝爸爸笑笑，兩只小手在坐車的圍欄上拍打著。高尚禮刷好牙、洗好臉后，替女兒洗臉洗手。圓圓很乖，一點也不哭鬧。

    雨越下越大，而且還刮起了風(fēng)。剛才還是和風(fēng)細雨，現(xiàn)在卻是斜風(fēng)掃雨了。黃麗珍已經(jīng)把要做的家務(wù)干凈利落地全部做好，開始吃早飯準備上班。

    看看天氣，高尚禮犯起了愁。這么大的風(fēng)和雨，圓圓怎么辦？坐在自行車的后面，淋濕了衣服還是小事。如果因為路滑車子摔倒了怎么辦？如果雨披一旦被風(fēng)刮起，坐在后面的圓圓不懂得應(yīng)付還有摔下車子的危險。如果叫麗珍把圓圓放在娘那里，麗珍會不會同意呢？別的事他不怕，就怕妻子在圓圓的事情上不講理。他自己倒無所謂，就擔心牽連到女兒和娘。但為了女兒，他還是硬著頭皮同妻子商量。

    “麗珍，你看今天風(fēng)又大、雨又大，我看圓圓還是放在我娘那里，讓我娘帶一天，等天好了再把圓圓帶到托兒所去�！备呱卸Y話說出去了，可心卻忐忑。

    “你說讓你娘帶？你就知道她愿意帶了？如果是給她生了個孫子，她可能會心甘情愿帶。這丫頭家是個討人厭的東西，我可不愿去招人厭�！�

    “你看，你看，是誰討厭圓圓啦？我看就你討厭圓圓。”高尚禮被妻子蠻不講理的話惹火了。

    “什么？我討厭圓圓？平時是誰帶她的？她是風(fēng)吹大的，還是吃人家的奶長大的？今天我不帶了，你歇在家里帶！”黃麗珍橫了起來。

    “我在家?guī)�圓圓？剛才我不是跟你說了么？我今天有要緊事�！�

    “你有要緊事，我就沒有事啦？我也要上班。再說，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能生得出來的，你也有帶孩子的責任。”

    “你！你這是蠻不講理！真是不可理喻�！�

    “好，你講理，你可以理喻，那你就更應(yīng)該和我輪著帶�！秉S麗珍說完，早飯也不吃，穿上雨披，騎上自行車，鉆進了風(fēng)雨里，把父女倆扔在了家里。

    在父母親的爭吵聲里，小圓圓睜大眼睛，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由她引起的。高尚禮抱起女兒跑到門口，看著門外的雨一個勁地下，風(fēng)一個勁地吹。自己的心也像外面的風(fēng)雨一樣，亂極了。他看看懷中的女兒，覺得女兒可憐，自己也可憐。

    高尚禮雖然只讀到高中畢業(yè)，可他算得上是個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他更是個要面子的人。他決定今天在家?guī)�女兒，不去上班了。反正技術(shù)上的事昨天已跟車間主任交待過。他不想把這煩惱事和不和諧的家庭氣氛傳染給父母，父母年紀大了，不應(yīng)該再為晚輩操過多的心。高尚禮想，我們這一代人的矛盾和責任，應(yīng)該由我們自己來解決和承擔。再說，自己是個大男人，這點事也解決不了，還有臉面去跟娘說？想到這里，高尚禮的心也就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他自我安慰地說：男子漢大丈夫，該伸的時候要伸，該屈的時候還是要屈的。

    “圓圓乖，今天和爸爸在一起�！备呱卸Y在女兒的臉上親了一下，重新把她

    放到坐車里，然后去灶間盛粥。他一手拿碗筷，一手端了張小凳坐在女兒面前，在自己吃著的時候，也喂著女兒；自己吃飽的時候，女兒也吃飽了。兩人享受著父女相依的快樂。

    早上的事，高尚禮雖然不想驚動娘，可還是沒有瞞過娘。高尚禮夫妻倆爭論的時候，于秋英正好在樓上的走廊里晾衣服。由于尚禮家的大門開著，兩人爭吵的聲音穿過風(fēng)雨傳到了樓上，被娘聽了個七七八八。

    吃過早飯，于秋英從走廊下過來了，朝兒子說：“今天做起保姆來了？快把圓圓給我，你上班去�！�

    “算了，媽。我今天就不去上班了，反正我今天去了也沒什么大事，平時沒有禮拜天，今天也好趁機歇歇，讓我也嘗嘗帶孩子的滋味。”高尚禮說完笑了笑。笑中有苦澀，也有無奈。

    “虧你說得出口，一個大男人 ，在家里帶孩子，不怕人家聽了笑話�！�

    “這有什么好笑的？如果是笑話，我也無所謂。真的，媽，我在帶圓圓的同時，還正好把有些技術(shù)上的問題翻翻書。你忙去吧�！�

    “尚禮啊，我說你呀，平時也不能一味遷就了麗珍。我可不是挑拔你們的關(guān)系。但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女人依順慣了會爬到男人頭上做窩的�！�

    “媽，你別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麗珍的脾氣。她這種人，你如果和她來硬的，反而會把事情弄糟，對付這種人，只能用軟柴捆硬柴的辦法。媽，你也不要為我們操心了，我們的事，我知道該怎么辦�！备呱卸Y說著，朝娘笑了笑，算是給娘一個安慰。

    “那我就走了，如果圓圓哭了，就抱過來給我，你哪會帶孩子？”于秋英吩咐完兒子，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出門去。

    “媽，我知道了，圓圓挺乖的。”高尚禮把娘送出門。

    其實，這一天心情最不好的人是黃麗珍。她剛一出門，就懊悔起來，今天對丈夫過分了。丈夫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是家中的頂梁柱，是自己的靠山，又是廠里的技術(shù)骨干、先進工作者，怎么能逼他在家里帶孩子呢？回去叫他把圓圓給婆婆吧，又卸不了這個面子。她心事重重地在風(fēng)雨中趕著路，還險些撞上前面的一個行路人。

    來到倉庫，她把雨披掛在墻上的釘子上，在凳上怔怔地坐了好一會。韋阿姨疑惑地問：“怎么啦麗珍？跟尚禮拌嘴了？孩子呢？喔，今天下這么大的雨，給婆婆帶了吧？”

    “嗯，沒有。喔，對。”黃麗珍語無倫次，笑了笑，站起身來準備干活。

    韋阿姨了解黃麗珍，知道她家里肯定發(fā)生了什么，但不好多問，干自己的活去了。

    一天里，黃麗珍干活不是忘記這，就是忘記那，有時還怔怔地坐在那里發(fā)一陣呆。韋阿姨看在眼里，也不去打擾她，主動多做一點。

    雨下到中午就停了。剛到下班時間，黃麗珍就急匆匆往回趕。她還特意拐到菜場上去買了點菜。到家的時候，女兒在搖籃里睡著，丈夫坐在旁邊看書。看到這個情境，黃麗珍鼻子一酸，直接到灶間里揀菜、生火、做晚飯。整個一個晚上，一家三口話不多，相安無事，仿佛今天啥也沒有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