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作者:常青      更新:2016-03-05 20:30      字數(shù):2791
    沒有這個女人哪有這條路,就像沒有書記哪有我進小鎮(zhèn)的機會。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需 要的那個人。比如孫正平,比如王虹。哎呀,王虹煩死了,來過一次就算了,她隔三差五給 我打電話。她每次說不到兩句就掛了,偏要我打給她,她說她是用村部的公用電話打的,說 是公用電話,其實就是老百姓家里的電話,沒有計費器,很不規(guī)矩。還說反正你的電話不要 錢。這個王虹,好在那時沒有和她做那個。要不然現(xiàn)在準(zhǔn)睡在我這兒了。我慶幸自己當(dāng)時沒 有貪她的色。

    劉書記三天兩天往鄉(xiāng)下跑,不是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就是各種現(xiàn)場會,還要接待縣電視臺的 記者。我臨時給他準(zhǔn)備一些講話稿,混得不少油湯油水,剛進來的兩個大學(xué)生公務(wù)員羨慕不 已,常跟我說,吳老師快活死了,也帶我們?nèi)セ旎臁K麐尩,我能帶得了嗎,這不是成心奚 落我。好在劉書記快活著,喝多了,我就扶著他回宿舍,倒上茶水。等一切安頓好,我再幫 他熄了燈。

    劉書記一百件九十九件好,就一件不好,喝了酒會說酒話。我第一次聽,真的渾身熱血 沸騰。后來,感覺有點不對勁。程序不對呀,他媽的我是為誰服務(wù)的,是鄉(xiāng)長!怪不得侯 鄉(xiāng)長上次叫我到他辦公室,問我最近忙了什么,材料要多磨。我知道侯鄉(xiāng)長是在批評我。

    李書記是提拔到外地的,宣布決定的第二天就上任去了。新書記還懸著,縣委暫時沒有 宣布,工作由侯鄉(xiāng)長臨時代著。平時難得看到侯鄉(xiāng)長人的,我不相信有些人的判斷,說侯鄉(xiāng) 長三天兩頭跑縣委。還說,劉書記也在跑,大家都在跑。我搞不懂這些消息從哪傳來的。也 好,沒人看著多舒服。大院里就是我們辦公室正常開著門,周主任忙著簽飯單,偶爾我也簽 兩張,我偷偷使了一回權(quán),給佩翠和那兩個大學(xué)生公務(wù)員簽了五十元規(guī)格的菜單,外加兩瓶 啤酒。

    劉書記晚上回宿舍,喝了酒就喊我過去,我知道他有個習(xí)慣,酒話也要人陪著他說,而 且他從不承認他是醉酒的。他常對我說,好好干,表現(xiàn)放好些,等著機會。我知道他又鼓勵 我。我點頭哈腰,像條狗,又是倒茶,又是捶腰。說老陳像太監(jiān),我也像極了。

    我屁顛屁顛地為劉書記整理辦公桌上的雜物,無意中看到了劉書記和侯鄉(xiāng)長的合影,李 書記坐在中間,靠得多緊哪,侯鄉(xiāng)長微笑著,如沐春風(fēng),笑臉掩不住眼鏡后面藏著的幾分威 嚴(yán)?粗钹l(xiāng)長,我一想劉書記剛才說過的話,禁不住有些后怕。我剛剛讀完李國文的《當(dāng) 文人遭遇皇帝》這篇文章,李老小時候真在我們這兒生活過,后來才去了上海,后來再到北 京的。

    我還用筆畫下了他文中的幾大段話:

    在中國,數(shù)千年來,叫做士,叫做文人,叫做知識分子的階層中絕大多數(shù)人,由于其心 靈深處,對于權(quán)力,有一種親和性;對于長官,有一種趨迎性;對于統(tǒng)治階層,有一種依附 性;對于名利場,有一種競逐性,因之特別崇信孔夫子的“學(xué)而優(yōu)則仕”之說。矢志不渝, 奔走終生,一息尚存,斗爭不止,懸梁刺股,囊螢映雪,以書為磚,敲開仕門。這種與生俱 來的,不教自會的本能,如蛾趨火,如蠅逐臭。

    于是,凡文人當(dāng)官者,或想當(dāng)官者,無不處于這樣的蠅營狗茍之中。沒做到官者,內(nèi)心 空落落的,惶惶不安,做到了官者,生怕坐不穩(wěn)當(dāng),惴惴不安;做了不大的官者,要往上爬 往上攀,悚怵不安;官做大了者,又怕高處不勝寒,忐忑不安?偠灾前崔嗖蛔〉摹 入仕”情結(jié),那百折不撓的“為官”情結(jié),既痛苦,又追求,既煎熬,又貪戀,既戰(zhàn)戰(zhàn)兢兢 ,又屁顛屁顛,既清高不屑,又樂此不疲。然而,“學(xué)而優(yōu)則仕”,談何容易。

    ……

    因此,文人搞政治,面對這杯苦酒,大致有三種飲法。

    一種,聰明一點的。淺嘗輒止,見好便收,激流勇退,金盆洗手。

    又一種,不那么聰明的,越喝越多,越飲越亂,不能自拔,無法收場。

    再一種,覺得自己聰明,其實并不聰明的,進退失據(jù),內(nèi)外交困,搭上腦袋,血本無歸 。

    ……

    我距文人的標(biāo)準(zhǔn)差遠了,更不是什么干部。只是偶爾讀些書。

    酒醒了,劉書記起來洗了把臉,他依然關(guān)心我的工作和生活,只是酒后對我說的那些話 只字不提,他不提我也不好多問。

    王虹又來了,這回她賴著要我請客。我答應(yīng)了。這真夠為難我的,在食堂吃別人怎么看 。其他人不說,佩翠肯定以為是我對象,我正準(zhǔn)備到鎮(zhèn)上物色對象呢。假如帶到街上小飯店 也說不清楚,就這么個方圓四五百米大個小街,沒有幾個不認識我的,包括那些擺攤的、賣 水果的、修鞋子的、爆米花的,他們的秤被城管隊沒收找我拿過,爆米花機被環(huán)衛(wèi)所抬到保 管室,就是我鎖的門。要是讓這些人看到了真是沒法解釋,他們的嘴是朝天的,一曉百曉, 不是讓人抓住腳踩兩只船嗎?這個王虹,真要我的命,不是念及同事情面,我才不理她呢。 話雖這么說,我心里還是不忍拒絕她的。

    王虹宿舍與我宿舍一墻之隔,孫正平?jīng)]來的時候,正常是我一人住。王虹家比較遠,平 時也少回家,就我們兩人正常住在學(xué)校。我從沒體會過鄉(xiāng)下夜晚的迷人,常常是寂寞陪伴著 我。我躺在床上,屏心靜氣,傾聽王虹那里發(fā)出的聲音,有了她那里的聲音,我才能感到我 自己的存在,我那時簡直這樣想,這世上假如沒有了王虹的聲音,這世界還算世界嗎?我需 要她的聲音,比如她的咳嗽,洗澡,甚至她小便。我還偷看了她洗澡。

    我是從她宿舍的后窗看的,后窗經(jīng)受的雨水多,底框下的沙漿剝蝕了,那兒有一條縫, 窗簾根本顧及不到。我聽?wèi)T了她那里的聲音,輕易地判斷出她此時在干什么。根據(jù)水響,我 知道她是洗臉還是洗衣服。我繞過學(xué)校圍墻,躡手躡腳鉆進一塊油菜地,油菜花發(fā)出澀澀的 清香。我大氣不敢出,蹲在墻根,瞄眼看她洗澡,一只木盆,滿滿的,像個底座。屋里燈光 很暗,王虹像廟宇里的觀音菩薩,我兩腿發(fā)軟,幾乎不能自持。在她穿衣的當(dāng)兒,我跌跌爬 爬地又鉆進油菜地,一個踉蹌,癱在地上,好長一陣時間才爬起。

    那晚,我夢遺了。第二天下雨,我照常洗被單,王虹笑我腦子壞了。我不敢正眼看王虹 ,看到她我就會想起那個坐在木盆里的觀音。

    王虹就是這樣走進我的夢里的,我的生命里有過王虹,這是鐵定的事實。王虹給了我快 樂,這也是事實。也許將來,我會娶王虹,但現(xiàn)在不能。

    中午時分,劉書記從鄉(xiāng)下回來,他習(xí)慣地到宿舍洗把臉。見我宿舍門大開四敞的,一腳 踏了進來,王虹怯生生站了起來。我說是劉書記,她是我過去的同事。劉書記和顏悅色,滿 臉堆笑。走,吃飯去,和我一起吃。我說這怎么行,書記鄉(xiāng)長吃飯是專門的飯廳,這個規(guī)矩 我是懂的。沒事,今天沒其他人,就我一人在。劉書記說這話真讓我感動,他沒喝酒啊,不 就是表態(tài)嗎?走,和劉書記共進午餐。王虹受寵若驚,她這種感覺我也有過,很正常。書記 的平易近人再次打動了我和王虹。

    劉書記親自夾菜給王虹,食堂承包人老董拍慣了馬屁,今天沒拍在點子上,倒讓我占了 便宜。他拿來一扎生啤,又帶來幾罐“雪碧”,恭恭敬敬地敬酒,故意加大嗓門,吩咐燒菜 的小徐菜里多放色拉油,他知道劉書記有高血脂。他不知道怎么稱呼王虹,我剛要接過話, 劉書記話已說出口,是我侄女。王虹臉一紅,抿著大嘴咪了一口雪碧,謝謝。我想,謝他干 嗎?謝我,謝劉書記。

    就這一次徹底改變了王虹的命運。我一想這事,心里就特別的酸痛,莫名的酸,莫名的 痛。最痛苦不是這痛本身,而是這痛不能對任何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