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霆鈞
九月初三夜晚,長安城西,一間不起眼的小客棧。
薛冰在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成眠。這已不是她第一次失眠了,在她的記憶中,已經(jīng)不知有多少個像這樣難以入眠的夜晚。窗外的新月灰矓矓?shù),根本沒有月光照進(jìn)這狹小悶熱的屋子內(nèi)。薛冰睜著雙眼,屋內(nèi)的一切都是黑漆漆地,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薛冰實在受不了這間客棧,房間小得可憐,睡榻硬梆梆地,屋內(nèi)有一股陳舊的霉味,聞來很不舒服。最要命的是,這客棧的墻板薄如紙片,隔音奇差,隔壁房客的鼾聲震天價響,吵得她根本無法入眠。要在平時,這位蘇州來的大家閨秀根本就不會踏進(jìn)這種不入流的地方來。
但這是她在長安所能找到最好的客棧了。九九重陽將近,整個長安城人滿為患,薛冰幾乎踏遍了整個首都才好不容易找到這間客棧,還是花了五兩銀子才弄到這間偏間的。
五兩紋銀,要在平時,可以在城中最好的天香閣或龍吟軒租一整排上房了。
薛冰望著窗外朦朧的月光,任由自己的思緒飄著。她又想到了小時候在蘇州的日子。
當(dāng)時她年紀(jì)還小,成天就跟著姊姊薛雪到處跑。她家道殷實,父親是個從五品的司馬,她和姊姊從小就給成群傭人們簇?fù)碇。父母親就這兩個姊妹花,寵愛得不得了,從小就給她們請了各類女官來教導(dǎo),琴棋書畫樣樣都沾了邊。後來又來了個道姑,在薛府一待數(shù)年,將一身武功盡數(shù)傳給了姊妹倆。當(dāng)然薛冰年紀(jì)尚小,加上貪玩,自然沒有姊姊學(xué)得那麼精。但因她自幼武功扎下了基礎(chǔ),後來隨著年齡漸長,自己也悟通了許多精妙的道理,雖不到武林一流的境地,但已是遠(yuǎn)在一般人之上了。
薛冰正自回憶著,突然聽到屋角靠窗處有一點輕微的聲音。這聲音幾不可聞,加上隔壁鼾聲隆隆,若不是薛冰因為練武而耳聰目明,實在聽不出來。薛冰收起思緒,黑暗中看不到屋內(nèi)的動靜,於是豎起耳朵來聽著。只是聲音又沒了,薛冰想或許自己神經(jīng)太過緊張了吧。於是她又將身體放松,任由思緒再度飄著。
薛冰想到小時候和姊姊練武時,姊姊總是讓著她。那時她年紀(jì)小,還只能拿木劍,只是一招一式耍起來也是有模有樣。姊姊一面指點她,一面假裝打輸,總會讓薛冰的木劍輕輕地碰到身上,算是中招了。薛冰也知道姊姊在讓她,但還是樂此不彼。她覺得姊姊真是世上最疼愛她的人。
薛冰小時候和姊姊玩遍了蘇州城,采蓮藕,捉蝴蝶,猜燈謎,逛花市,所有好玩的事姊姊都帶著她去做。姊姊很懂事,但薛冰很皮,什麼調(diào)皮事都干過,捅了簍子就由姊姊護(hù)著。有一次薛冰偷喝了父親藏的女兒紅,弄得滿臉通紅,全身發(fā)燙,家人還以為薛冰患了怪病,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還是姊姊心細(xì),聞出了薛冰嘴里的酒味。父親氣得拿藤條要打她,也是姊姊護(hù)在她身前,不讓藤條構(gòu)著她。其實父親寵她倆寵得要命,拿藤條也只是裝個樣子。
後來薛冰才知道,她偷喝的女兒紅并不是極品。真正的極品在她和姊姊出生時,就已經(jīng)被父母封壇埋在地下了。按照當(dāng)?shù)氐牧?xí)俗,這酒是要等女兒出嫁時才拿出來宴客的。薛冰的母親也來自蘇州的望族,學(xué)得一手好女紅,她姊妹倆的衣裳幾乎都是母親親手用當(dāng)?shù)刈詈玫慕z綢布料縫制的。薛冰當(dāng)時覺得,自己實在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她從來不曾料到過,這樣的幸福會從她身邊消失,而且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一個輕微的聲響傳入薛冰的耳里,將薛冰從往日情懷拉回了現(xiàn)實。薛冰全身的神經(jīng)一下子緊繃了起來,就這麼一瞬間,她已確定有人闖入這屋子里來了。薛冰在黑暗中無法視物,她屏住了呼吸,豎長了耳朵,悄悄地聽聲辨位。來人在窗緣下,正匍匐著身子,一寸寸地朝她這兒摸來。薛冰慢慢地弓起了自己的雙足,腳尖頂著床板,雙肘也貼著榻面,如此身體已有了支力點,隨時可以對來人發(fā)難。只是她的一對玄月雙劍掛在墻上,她無法伸手去拿,因為這樣就會打草驚蛇。不過薛冰對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她相信自己可以徒手對付來人。
薛冰很快地發(fā)覺,來人有驚人的耐力。這人匐在地面不動,靜靜地聽薛冰的聲響,許久才摸近一兩吋。薛冰只有在來人動的時候,才能微微地察覺那人的位置。有時這人可以等上一炷香的功夫,讓薛冰誤以為他已離去,才又緩緩地移上一步。薛冰知道遇上了高手,此人就算武功沒她高,但機智敏捷絕不在她之下。薛冰索性將計就計,故意發(fā)出穩(wěn)定平淡的呼吸聲,讓來人誤以為她已沉沉睡去。只是薛冰還不明白,來人目的為何。
來人終於摸到了榻邊,薛冰不禁暗暗佩服,此人從窗邊摸到這里,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的功夫,可謂耐力驚人。黑暗中薛冰感覺到此人伸出了一只手,摸向了她腳邊的行囊。這回薛冰猜到這人是個賊子,看上了她的財物。薛冰不動聲色,繼續(xù)裝睡,引來人入殼。就在這賊子伸手碰上了她的行囊之時,薛冰突然發(fā)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弓身躍起,抓向那人的手腕。
薛冰這招擒拿手可是得自那道姑武功的真?zhèn),快如閃電,而且力道勇猛,來人要是給抓實了,手腕都有可能給捏碎。但薛冰只使出了五成的力道,她并不想傷人。姊姊過去就曾告誡過她,不可以仗著武功欺負(fù)人。姊姊還說,只有窮人才會做賊,咱們豐衣足食的,自然用不著做賊。所以有幾次在蘇州城里遇上了賊,姊姊也總是輕懲了事,從不傷人。只有遇到了登徒子之類的惡棍,姊姊才會狠狠地教訓(xùn)他們一番,把他們打得鼻青臉腫。
薛冰黑暗中出手,速度和部位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本以為賊人手到擒來,沒想到居然撲了個空。這回她才知道來人武功也不弱,而且就這麼一瞬間,賊人已飛快退場,向窗邊遁去。薛冰一招撲空,身勢不墜,立刻飛身追去。突然間耳里傳來暗器破空之聲,薛冰聽聲辨位,低頭閃過,暗器砸到了墻上。薛冰覺得此人暗器的準(zhǔn)頭太差,就算她不低頭,暗器也不過削掉她一點頭發(fā),絕傷不了她。只是這麼一來,薛冰身勢一頓,賊人已趁隙躍起,向窗外逃去。
但薛冰終究還是快了一步,此人一半身子才飛出窗外,一只腳踝已被薛冰左手扣住,用的還是那招擒拿手。薛冰右手抓著窗緣做支力點,使盡一拉,來人就給甩進(jìn)了屋子。薛冰這手還是只用了七成功力,要是抓實了,來人的腳踝都要給捏碎。這賊人被丟回了屋子,碰翻了茶幾,茶杯茶盤乒乒乓乓地摔了一地,還發(fā)出了一聲悶哼,聲音嬌嫩柔細(xì)。
“原來是個女的?!”薛冰沒料到來人是個女賊,這反而讓她更加好奇。薛冰此時已斷了這賊的退路,但想到她會暗器,為免得夜長夢多,所以沒等這女賊翻身,就飛撲了上去。由於是個女的,薛冰反倒沒了顧忌,索性騎到了她身上,一只手捏住了那人的咽喉,但只是蓄勢待發(fā),沒有傷她的意思。這女的發(fā)現(xiàn)要害被制住,知道今晚栽了跟頭了,於是也不反抗,靜靜地躺在地上喘息。
“妳可知道我只要用力一掐,妳的喉嚨就斷了?”薛冰以戰(zhàn)勝者的姿態(tài),洋洋得意地說著。
沒想到這女賊也不甘示弱地反駁道:“那妳可知道我只要向前一伸,妳的肚子就破了?”話聲清脆可人,同時薛冰覺得有個東西頂上了自己的小腹。她用另一只手一摸,發(fā)覺那女賊拿著一片茶杯的碎片正抵著自己的肚子。不過這女賊將碎片反向握著,尖利的一面對著自己,抵著薛冰的是平滑的一面,顯然也無傷她之意。
薛冰頓時對這女賊起了好感,但嘴上毫不示弱:“那妳可知道我剛才抓妳腳踝的手勁要是捏實了,妳現(xiàn)在已成了跛腳鴨了?”
那女賊聽了,也毫不退縮地反擊道:“那妳可知道我剛才甩妳的飛鏢要是丟準(zhǔn)了,妳現(xiàn)在已成了獨眼龍了?”
薛冰頓時發(fā)覺這女賊真是可愛透了,不但伶牙俐齒,而且心地還和她同樣善良。只是此時身處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兩人又是這樣夾纏在一起,一時間只覺騎虎難下,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門板給敲響了,傳來掌柜的聲音:“喂!三更半夜的,怎的砸鍋砸盤的?”
薛冰還來不及反應(yīng),就聽門閂框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門被推開,亮光照進(jìn)了屋子。
掌柜的出現(xiàn)在眼前。一手拿著油燈,一手拿著一根小竹條。薛冰頓時明白,這掌柜的用那小竹條伸進(jìn)門縫向上一挑,就把門閂給挑開了。
薛冰這時才看清了給壓在身下的這個女賊,只是她蒙了面,看不見容貌,但那雙眼睛直如秋水寒星,明亮動人。
掌柜看到屋里的情景,登時興奮地對著薛冰大喊:“賊!賊!客官您捉到賊啦?”
掌柜的一喊捉賊,整間客棧就炸了窩,一群旅客都從睡夢中驚醒,一股腦兒擠到了門前,議論紛紛。這掌柜的一看人多,頓時也來勁了,大咧咧地沖著還被壓在地上的女賊吼道:“好你一個惡賊,看你今夜還能逃到哪兒去?”然後對著眾房客說道:“這惡賊昨晚偷了我?guī)资畠摄y子,還有兩壇上好的汾酒!北娙艘宦犑琴\,更是義憤填膺,一致要求掌柜的報官,有一個房客還說道:“我前兩日也掉了些銀兩,想來也是這賊干的!
薛冰其實不想為難這個女賊,可是現(xiàn)在掌柜的指控這女賊偷了他的財物,薛冰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沒想到這女賊突然對著眾人吼道:“誰說我是賊的?有證據(jù)嗎?”邊說邊扯下了蒙在臉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幅清新姣好的面容。
“!怎的是個女的?是個女賊?”掌柜的吃驚地叫道,眾房客也嚇了一跳。原來方才眾人圍在門口,這女賊蒙了面給壓在薛冰身下,竟然沒人發(fā)現(xiàn)她是個女的。
“喂!說話客氣點,誰是女賊?”這女賊還躺在地下,但說話卻絲毫不示弱。
掌柜的世面見得多了,看這情景,早已知道這女賊失風(fēng)被逮了,於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妳要不是賊,怎會打成這幅情景?”
沒想到這女賊說謊不打草稿,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誰說我們在打呀?她是我好友,多年不見,我們這是在玩游戲!
這話連薛冰聽了都覺得荒謬,掌柜的當(dāng)然不信:“玩游戲?什麼游戲三更半夜砸鍋砸盤的呀?”話聲中帶著諷刺,眾房客聽了也在一旁訕笑。
這女賊聽了,絲毫不慌,也臉帶假笑地回到:“你跟你老婆昨晚玩游戲,不也把床頭的大花瓶給砸了嗎?”
薛冰本以為這女賊只是信口開河,胡亂頂撞而已,沒想到掌柜的一聽,臉色頓時大變,瞪著雙眼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妳,妳,妳,怎麼知……”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這時旁邊的一個房客開口了:“妳若不是賊,為啥蒙面?”
那女賊一聽,更加得意了,指著掌柜的說道:“那你問他玩游戲為什麼蒙著眼睛,才把床頭的大花瓶給砸了?”
這回眾人都望向這掌柜的,只見他臉一陣青一陣白,氣得不得了,對著這女賊大吼道:“妳若不是賊,何以偷窺隱…私…?”此話一出口,等於承認(rèn)了女賊說的是實。但掌柜的此時已騎虎難下,心想就算給妳揪了私事,也得拿下妳這小賊,於是嚷著要報官。
這女賊不慌不忙地回道:“盡管報去。不過捉賊捉贓,你說我偷了你幾十兩銀子加兩壇汾酒,到時官差要是在我身上搜不出這些贓物,我就反告你誣陷!
這一來掌柜的沒轍了。別說這女賊身上可能搜不出銀子,就算搜出了,這銀子長得一模一樣,沒名沒姓的,又如何證明這是自己失去的銀子?更何況那兩壇汾酒,更不可能藏在這女賊身上,說不定早給她喝了。
但掌柜的實在不甘心就如此放過了這個女賊,於是他轉(zhuǎn)問薛冰道:“她真是妳的朋友?妳可知她姓啥叫啥?”
這話掌柜的是對著薛冰問的。他想只要薛冰指認(rèn),事情就好辦多了。
沒想到這女賊搶先答了話:“當(dāng)然知道,她叫薛冰,我叫蕭辰,蕭何的蕭,星辰的辰!边@女賊還特別將自己的名字解釋了一遍,讓薛冰聽懂了是哪兩個字。
薛冰嚇了一大跳,這女賊連她姓名都知道,顯然對她探底探得很仔細(xì)。
掌柜的卻一肚子氣無處發(fā)泄,心中更是心疼那幾十兩銀子和兩壇汾酒。
薛冰這時從地上爬了起來,背對著眾人,給了蕭辰一個眼色,然後就走到睡榻旁坐下,將窗戶的位置空了出來。薛冰的意思,蕭辰自然懂得。此時只要她往窗外一個翻身,就能揚長而去。
但蕭辰卻不慌不忙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然後搬了張椅子坐下,大咧咧地對著門口的眾人說道:“好戲結(jié)束啦!本大姑娘累了,各位自便吧!”這語氣就像這房間的主人一樣,對眾人下了逐客令。
眾人一看這捉賊的戲碼演不下去了,於是都意興闌珊,紛紛回房歇息去了。只留下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掌柜,還賴在門口,一心苦思如何拗回一點昨晚失去的血本。
蕭辰看這掌柜的還待在那兒不肯離去,心頭不由火起,沖著他沒好氣地叫道:“喂!你不回去抱你的老婆,還待在這兒要看咱兩個姑娘睡覺嗎?”這話粗俗得很,薛冰聽得都覺得有點刺耳。
這掌柜的被這麼一罵,一口氣實在無處發(fā)泄,又轉(zhuǎn)頭問薛冰:“姑娘妳真要留這個小……小……小姑娘嗎?”他本來還是要叫蕭辰小賊的,但實在怕這個惡婆娘反控他誣陷,這小賊二字終究無法出口。
薛冰其實并不想留這個女賊,心想剛才要放妳走妳卻不走,大概是面子問題,不愿當(dāng)眾承認(rèn)是賊吧?於是無可奈何地嗯了一聲,算是默認(rèn)了,心想等掌柜的一離去,就下逐客令,這女賊該不會不識趣吧?
掌柜的一看真的沒戲唱了,正打算心不甘情不愿地離去,突然靈光一閃,心生一計,立刻正經(jīng)八百地對薛冰說道:“這……當(dāng)初算房錢的時候是以單人計算的,現(xiàn)在您多加了一個房客,這房錢嘛……得再加二兩!彼緛碚f要加一兩的,臨到嘴上心里一橫,又加了一兩,心想那幾十兩紋銀討不回來了,能敲一兩是一兩。
薛冰一聽不由得火冒三丈,心想這破爛房子平時幾文錢房錢都要不到,現(xiàn)在已漲了近千倍了,這掌柜的居然還想敲竹杠,正待發(fā)作,沒想到蕭辰大聲說道:“加錢就加錢,有啥了不起?”接著就從懷里摸出了一大塊銀錠,扔給了那掌柜的。這掌柜的接了那銀錠一掂,這銀子恐怕連五兩都有馀,心里登時樂透了,也沒想這銀錠是哪兒來的,就歡天喜地地收下了。
掌柜的收了銀子,立時換了幅笑臉,正要道個晚安離去,卻聽蕭辰發(fā)話了:“大掌柜,這塊銀子可不只二兩吧?”下面的話不說了,就等著掌柜的接話。
掌柜的無可奈何,只好說道:“是是是,待會兒我給姑娘兌來差額!
蕭辰手一揮說道:“不必兌了。這銀子給我和我姊姊包所有的房飯錢,直到重陽節(jié)後!
蕭辰頓了頓又說道:“還有,我餓了,待會給本姑娘送一席好酒好菜進(jìn)來,要上好的汾酒,別給我斟來那不入流的馬奶酒!
想了一想,蕭辰又說道:“再給我搬一大桶洗澡水進(jìn)來!
蕭辰每說一句,這掌柜的就應(yīng)一聲“是”。
等蕭辰交代完畢,這掌柜的轉(zhuǎn)身要走,蕭辰又叫到:“喂!喂!叫你們店小二來把地上的破杯破盤收拾乾凈,再給我姊姊砌一壺上好的熱茶來!”掌柜的連聲應(yīng)是。
沒多久店小二就進(jìn)來將地上打理乾凈,并換上了一壺上好的熱茶,另一個店小二則端來了一整席酒菜。蕭辰高興極了,先扒了一大塊羊肉塞在嘴里,再給自己滿上了一杯好酒,正要暢飲,一轉(zhuǎn)頭卻看到薛冰坐在榻邊,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她看。
蕭辰愣了一下,旋即滿臉堆笑,對薛冰說道:“姊姊來,一起享用,這餐我請客!”
薛冰坐在榻邊不動,冷冷地說道:“什麼時候我成了妳姊姊了?”
蕭辰剛吞下一塊羊肉,正往嘴里塞第二塊,頭也不抬地說道:“妳比我大唄!我叫妳姊姊是應(yīng)當(dāng)?shù)!”然後用她那沾滿油膩的手對著薛冰招手道:“來把!別客氣。∵@酒菜都是上好的呀!”
薛冰還是不動,仍是冷冷地回道:“什麼時候妳成了這房間的主人了?”
蕭辰一征,嘴里還給羊肉塞著,含含糊糊地說道:“沒……沒有。℃㈡(dāng)然還是主人,我只是借宿。嘿嘿……”邊說邊不停地喝酒吃肉,忙得不亦樂乎。
薛冰語氣還是冷若冰霜:“什麼時候我讓妳住進(jìn)來了?”
蕭辰這回蒙了,瞪著大眼睛望著薛冰,愣了好久才囁嚅地說道:“可我房錢已經(jīng)付了呀!”
薛冰還是冷冷地說道:“妳去跟掌柜的要回來就是了,本姑娘從沒跟別人同房過!
薛冰沒說謊,她從小生在大戶人家,都是自己一房一榻,從未與人同榻而眠過。
蕭辰這下傻了,可是她只蒙了一下,就立刻嘻皮笑臉地對薛冰撒嬌道:“姊姊,您心腸最好了,下手都留三分,總不忍心這麼晚了還叫妹妹餐風(fēng)露宿吧?”
她看薛冰似乎無動於衷,於是再加把勁道:“這房間這麼大,榻又這麼寬,多一個妹妹我不礙事的。”
薛冰看這女賊一副賴皮模樣,突然令她想到,自己小時候?qū)︽㈡⒀ρ┤鰦蓵r,也是這副德性。再加上蕭辰說這房間大床榻寬,根本就是胡謅,說的是反話,忍不住就要笑出來,臉上的表情也就緩和了許多。
蕭辰察言觀色,一看薛冰卸下了心防,立刻滿臉堆歡,替薛冰滿上一杯酒,笑嘻嘻地對薛冰說道:“就知道姊姊心腸最好了,來喝杯酒吧!”
薛冰正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房門敲響了,兩個店小二合力抬來了一個大木桶,里面滿滿地盛了熱呼呼的洗澡水,連毛巾肥皂都帶來了。
蕭辰高興極了,等小二出去,將房門關(guān)上,門閂插上,就迫不及待地寬衣解帶,嘴里直嚷嚷:“哇!太棒了!我已經(jīng)十天沒有洗澡了!”也不顧薛冰就在場,當(dāng)場脫了個精光;璋档臓T光下,薛冰看到蕭辰身材玲瓏有致,盡管同是女人,還是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
蕭辰鉆入了浴桶內(nèi),高興得不得了,邊洗邊對薛冰說道:“姊姊,妳都不知道我想這桶洗澡水想了多久了呢!”接著看薛冰還坐在榻邊,便指著桌上的酒菜對薛冰說道:“姊姊,您也來吃些酒菜吧!這酒確是不賴,肉也挺道地的!”
薛冰給這女娃娃折騰了這麼久,肚子還真有點餓了,於是也就輕移蓮步,踱到桌前,面帶訕笑地對浴桶里的蕭辰說道:“妳請客,是嗎?”
蕭辰一看薛冰不再懷有敵意,心里可樂了,嘻皮笑臉地說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掌柜的請客,嘿嘿!”
薛冰一時沒聽懂,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原來掌柜的錢真是妳給偷的?”
蕭辰立刻把手指比到嘴前,小聲說道:“噓!隔墻有耳!”然後湊到薛冰的耳邊說道:“我可是趴在他屋瓦上一整夜,看他和他那肥婆娘玩了一晚游戲,才到手了的呢!”說完就噗嗤地笑了出來,臉上可是得意萬分。
薛冰喝了一口酒,看著浴桶里的蕭辰,發(fā)現(xiàn)她眉清目秀,臉上還帶著稚氣,著實一個俏佳人,心中突然覺得萬分惋惜,於是一本正經(jīng)地對蕭辰說道:“妳人長得這麼俊,武功也不賴,為何要做賊?”
薛冰苦口婆心,原想讓蕭辰有所感悟,迷途知返,沒想到蕭辰聽了,瞪著一雙妙目回道:“有這身武功,為何不做賊?”
薛冰萬沒想到蕭辰會如此回答,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是好。
蕭辰也不理她,越洗越高興,最後索性唱起歌來。薛冰發(fā)覺蕭辰的歌喉還真不錯,歌聲婉轉(zhuǎn)動聽,分外悅耳。
但客棧的其他住客可不這麼認(rèn)為,那薄如紙板的墻壁被人敲響了,傳來粗嘎的聲音:“大姑娘,他 X的三更半夜發(fā)什麼騷?”
蕭辰也是個火爆脾氣,一聽對方言語粗俗,立時發(fā)作大罵:“本姑奶奶高興,你他……”下邊的話說不出來了,原來薛冰手快,點了她的啞穴。
蕭辰啞穴被點,就像喉嚨給塞了一大塊饅頭似的,只能咕嚕咕嚕地發(fā)出微弱的聲音,說不出話來。她手忙腳亂地按捏自己的喉嚨,但她不會解穴,忙了半天徒勞無功,瞪著一雙大眼睛氣呼呼地望著薛冰。薛冰難得清靜,好整以暇地喝她的酒吃她的菜,面帶微笑地望著蕭辰。最後蕭辰無奈,只有雙手合十,面露祈求之色。薛冰也沒有整她的意思,用手指在嘴前比了比,再指指隔壁,意思是不準(zhǔn)蕭辰再和對方斗嘴。蕭辰只有答應(yīng),薛冰才解了她的啞穴。蕭辰還是一臉怒氣地瞪著薛冰,卻也不敢再胡說八道了。
薛冰吃喝了一陣,覺得不再餓了。此時已過二更,感到有點睡意,想想剛才吃喝了那麼些,為了衛(wèi)生,還倒了茶水漱口,走到窗邊將水吐出窗外。薛冰此時才醒覺這房間是在二樓,想想蕭辰從這兒翻進(jìn)翻出,輕功還真有兩下子的。之後她就躺到榻上,并將身體往墻邊靠過去,挪出了空間給蕭辰。蕭辰還在慢條斯理地洗她的澡,薛冰也不理她,徑自閉上了眼睛。好一陣子後,蕭辰才梳洗完畢,熄了油燈,一溜煙地跳上了床。
薛冰的手不經(jīng)意地碰到了蕭辰的身體,驚覺她居然光著身子,吃驚地跳坐起來叫道:“喂!妳衣服呢?”
蕭辰懶洋洋地回到:“我那些衣物十多天沒換洗,都發(fā)臭啦!”
薛冰真拿這小姑娘沒轍,遲疑了半晌,終於無可奈何地說道:“我衣柜里有些衣裳,妳隨便拿件披上!”
蕭辰一聽,歡天喜地地說道:“姊姊妳真好!”便跳下床去拿衣服,黑暗中也不知道她穿了哪件衣服,就又跳回了床上。
蕭辰躺在薛冰身旁,似乎興奮異常,開口在薛冰耳邊說道:“姊姊,我跟妳說……”
“閉嘴!睡覺!”薛冰冷冷地打斷蕭辰的話,轉(zhuǎn)過身去不理她。
蕭辰討了個沒趣,嘴里咕噥了一陣,也就倒頭睡了,沒多久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而且睡得又香又甜。
薛冰這一晚卻睡得很不好。
蕭辰的睡品太差,薛冰好不容易要進(jìn)入夢鄉(xiāng),突然間蕭辰的一只胳臂搭上了她的胸口。她好不容易把那只胳臂推回去,沒多久蕭辰的一條腿又跨上了她的肚子。更要命的是,這小賊還會說夢話,整晚嘰哩咕嚕的沒個完。薛冰真要給氣瘋了,幾次想把蕭辰抓起來扔出窗外,到頭來還是狠不下心。心想第二天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小賊轟出去。好不容易熬到快四更天了,蕭辰總算安靜了些,薛冰也終於能入睡了。
薛冰又作夢了,夢見回到了蘇州的家園,和姊姊快樂地玩耍。接著姊姊要走了,薛冰抓著姊姊不放,嗚嗚地哭得好傷心?拗拗Ρ托蚜,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嗚嗚的聲音還在耳里響著。此時天已微亮,薛冰清醒了些,猛然發(fā)覺嗚嗚聲不是自己發(fā)出的。她轉(zhuǎn)過身來,發(fā)覺蕭辰正在嗚嗚地哭著,眼淚流了一臉都是。
薛冰發(fā)覺蕭辰眼睛還是閉著的,但很顯然哭得好傷心,嘴里還含含糊糊的嚷著:“娘!妳不要走……”
薛冰登時惻隱之心大起,輕輕地?fù)u醒蕭辰,像姊姊一樣溫柔地安慰蕭辰道:“嘿!妳作夢了!”
蕭辰朦朦朧朧的睜開了眼睛,淚眼汪汪的看著薛冰,突然間抓著薛冰的一只胳臂,哇哇大哭起來:“我又夢到我娘了!我好想她!我好小的時候她就走了……”
薛冰被蕭辰感染得也傷心起來,於是將蕭辰摟在懷里安慰道:“別哭別哭!有姊姊呢!姊姊疼妳!”說著說著自己的眼淚又掉了出來。
蕭辰在薛冰懷里喃喃地說了一些夢話,又緩緩地睡去。薛冰看到蕭辰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痕,突然感到心疼極了。心想蕭辰比自己還可憐,自己小時起碼還享受過爹娘和姊姊的關(guān)愛,蕭辰卻沒有這麼幸運。就這樣,薛冰原本還想把蕭辰趕走的,從此打消這主意了。
只是薛冰再也睡不著了,朦朧的晨曦中,往事一幕幕直上心頭。
那一年薛冰剛滿十二歲,姊姊薛雪比她大了五歲,就要過十七歲的生日。
在那時,十七歲已到了出嫁的年齡。薛雪是大家閨秀,人又長得漂亮,說媒的可以說把薛家的門檻都給踏平了。有幾個候選人品貌才氣和身家都是上上之選,薛家兩老可說是滿意得不得了。
可是薛雪一個都不喜歡。
盡管那個年代,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薛雪自幼嬌生慣養(yǎng),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說不喜歡,薛家二老也不敢強求。
但婚事總不能一直拖著。做娘的可說是又勸又求,說只要妳嫁了,要什麼娘都答應(yīng)妳,但薛雪就是不點頭。
薛冰從小就和姊姊膩在一塊,可以說是姊姊的跟班,姊姊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小小的心靈里從來就認(rèn)為姊姊一輩子都會跟她在一起。
隨著年齡的增長,薛冰也慢慢了解到,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的道理。她知道姊姊終有一天要離開的。她只希望姊姊能嫁得近些,姊妹倆仍能常常相聚。
在成長的過程中,她也發(fā)覺和姊姊之間開始有了隔閡。姊姊有她自己的朋友,有時和朋友相聚就沒把薛冰帶上。薛冰一開始挺難過,但姊姊還是和她很親,每次回來都會想盡辦法緩解薛冰那噘起來的小嘴,還會帶些好吃的好玩的給薛冰,并告訴薛冰一些有趣的事情。偶而薛冰硬是跟著姊姊出門,但發(fā)覺姊姊的朋友都是和姊姊同年的大姊姊們,說的事很多也不是薛冰能懂或有興趣的。所以久而久之,薛冰也無可奈何地不再跟姊姊出去了。
也是從那時候起,薛冰開始從姊姊那兒聽到有關(guān)太陽神殿的事。她不太了解那是什麼,只知道那在很遙遠(yuǎn)的地方,也發(fā)覺姊姊對神殿的一切非常向往。這讓薛冰感到很不安,她開始害怕姊姊有一天真會到那遙遠(yuǎn)的地方去。她不明白姊姊為什麼不能和母親一樣,嫁個好人家,生一群玲瓏剔透的兒女,像她們家一樣地享受天倫之樂。姊姊只是含糊地告訴她,說自己天生麗質(zhì),文武雙全,不想在柴米油鹽中過一輩子。
薛雪十七歲生日那天,父母著實給她辦了個大慶典。薛雪所有的朋友都來參加,還有那些托人說媒的青年才俊?墒茄ρ┎⒉桓吲d,長輩們無不拿她的婚事當(dāng)話題,那些青年們也都爭相想對她獻(xiàn)殷勤。薛冰看在眼里,她隱隱地覺得,姊姊是真要走了。那天晚上,眾賓客散去後,姊姊將她摟在懷里,說了許多她聽不太懂的話。薛冰難過極了,她實在舍不得姊姊。但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纏著姊姊調(diào)皮搗蛋的小毛孩了。她知道姊姊有鴻鵠之志,她是無法攔阻姊姊的,她也不想攔阻姊姊。
薛雪是不告而別的,但薛冰知道。她一直追出十馀里,直到大運河畔,抱著姊姊痛哭。姊姊也舍不得她,也哭得很傷心,但最後還是說服了薛冰放手。
“妳十七歲生日那天,姊姊一定會回來看妳!”這是薛雪臨別時給她的承諾。
她望著姊姊和幾個同齡女友登上了北上的商船,然後一個人在晨曦中走回家。
這是她一輩子最痛悔的一幕。在往後的無數(shù)個夢里,她總是拚著命地抓著姊姊,不讓她離去。
姊姊對薛冰的承諾,永遠(yuǎn)沒有兌現(xiàn)。
薛雪只在抵達(dá)長安時,給家里寫了一封文情并茂的信,然後就杳無音訊。
兩年以後的一個冬夜,家里收到了一個由首都轉(zhuǎn)來,專人遞送的郵件。
薛冰的母親當(dāng)場暈厥過去,她的父親像發(fā)了瘋似地沖到後花園里,將薛雪出生時埋下的女兒紅挖了出來,砸得粉碎。
薛冰從管家的口中得知,她的姊姊已經(jīng)不在人世。她要在好多個日子後,才從長輩們的口中拼湊出事實的片段。
她只知道姊姊被選中,成了太陽神的妻子,然後就丟了性命。
中間發(fā)生了什麼事,沒有人知道。
她的父親悲憤交集,一狀上告刺史,指控太陽神殿拐帶良家婦女,草菅人命。控訴獲得廣大的回響,許多入殿少女的家庭加入訴訟。訴狀一路上到中央,可是朝廷接手後,就如泥牛入海,最後不了了之。
她的母親因為傷心過度,半年後就撒手人寰。
她的父親從此瘋瘋癲癲的,成天就喝得不省人事,有時把薛冰當(dāng)成薛雪,又罵又叫。
整個家就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分崩離析,若不是薛冰有個叔叔幫她們打理,薛冰恐怕就要流落街頭。
那一年,薛冰才剛過十四歲生日。
從那時候起,薛冰就發(fā)誓,一定要查出姊姊的死因,替姊姊報仇。
她開始勤練武功,并四處打聽有關(guān)太陽神殿的消息。她很快地發(fā)覺,太陽神殿的名聲居然享譽全國,許多青春少女都以入太陽神殿當(dāng)仙女為榮。
薛冰苦練了三年武功,十七歲生日那天,她一個人待在姊姊那布滿塵埃的房間內(nèi),從早上直坐到黃昏。她清楚地記得,姊姊曾經(jīng)在大運河邊答應(yīng)過她,會在這天回來看她。
她明知不可能,還是在那兒等到月上中天。只希望往事都是一場迷夢,姊姊能夠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眼前。
然後她拾起了那對玄月雙劍,準(zhǔn)備出門,卻看到她的父親和叔叔擋在她的面前。
無論她怎麼說,他們都不讓她走,不管她是要去報仇,還是步她姊姊的後塵當(dāng)仙女。
她那平時瘋瘋癲癲的父親此時卻靈臺清明,跪在地上說他不能再失去第二個女兒。
最後薛冰只好留下,但她從未忘卻復(fù)仇的念頭。她仍是日日練習(xí)武功,從未懈怠。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她父親的健康一日不如一日,到頭來已是神智不清了。
薛冰於是央求叔叔代為照顧父親,堅持北上。叔叔和嬸嬸攔不住她,只有淚眼汪汪地送別,還給了她一大筆盤纏。薛冰本要把宅子過給叔嬸,反而被罵了個狗血噴頭。他們說那宅子要等薛冰回來,作她的嫁妝。
薛冰來到大運河邊,踏上了北上的商船。她清楚地記得,七年前姊姊就是從這兒出發(fā)的。
現(xiàn)在薛冰終於來到了長安。她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要展開她的復(fù)仇之旅。
天漸漸亮了,蕭辰還熟睡著,薛冰已經(jīng)起床了。她小心翼翼地從蕭辰身上跨過去,起床梳妝漱洗。桌上還擺滿了昨晚吃剩的酒菜,地上到處是蕭辰換下的衣裳。薛冰撿起一件聞了聞,雖不至於臭氣熏天,但氣味實在不怎麼好。再看看那木桶裡已冷卻了的洗澡水,上面還浮了一層積垢,顯然蕭辰說十天沒洗澡是真的。
薛冰推門出去,下了樓來,客棧的一樓是食堂,幾個早起的客人已在那兒用膳。掌櫃的一看薛冰下來了,連忙笑臉迎了上來,問客官您早膳要用啥,還特別強調(diào)膳食費用您那位小朋友已經(jīng)付了。薛冰心想這掌櫃的還算誠實,於是隨便點了些大麥粥品之類的吃了。之後還替蕭辰帶了點食物上樓。
進(jìn)了房間,蕭辰還在呼呼大睡。薛冰想到昨晚被她攪了一晚沒睡好覺,不由心頭火起,一腳踢在床腿上,沒好氣地叫道:“起床啦!”
蕭辰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舔了舔嘴唇,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道:“哇!睡得真舒服!姊姊妳也睡得飽嗎?”
她不問還好,一問薛冰就不由得心頭火起,沒好氣地說道:“今晚要嘛妳給我睡地板,要嘛妳給我搬出去!”
蕭辰一聽,一臉委屈地問道:“姊姊怎麼啦?”
薛冰懶得理她,把早點往桌上一扔,說道:“妳吃妳的早點吧!”轉(zhuǎn)身就推門出去。
蕭辰大急,一溜煙地追了出來,在薛冰身後叫道:“姊姊妳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哪!”說到最後聲音都哽咽了。
薛冰轉(zhuǎn)過身來,發(fā)覺蕭辰只穿了一件薄裳,赤著雙腳,滿臉委屈的模樣,頓時間心又軟了。她嘆了口氣,抓著蕭辰又回到了房間,把房門關(guān)上,說道:“妳呀!睡品太差!搞得我一夜沒睡好!”只是語氣已經(jīng)緩和了許多,沒有剛剛那樣冷冰冰的。
蕭辰面帶愧色地傻笑到:“對……對不起啦!”接著又一臉皮樣地衝著薛冰問到:“我,我有打鼾嗎?”
薛冰看到蕭辰這幅賴皮樣,心頭的氣又沒了,一面打開衣櫃替蕭辰找了些像樣的衣物,一面沒好氣地說到:“妳的手腳拼命往我身上放,妳雖沒打鼾……”她本想說蕭辰會說夢話的,但擔(dān)心勾起蕭辰的傷心事,話講了一半又住了口。
蕭辰?jīng)]注意到薛冰的話沒說完,一邊忙著換衣服,一邊敷衍似地道歉。最後蕭辰整裝完畢,對著鏡子高興地說道:“姊姊,妳真好!我從沒穿過這麼漂亮的衣裳哩!”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薛冰看著蕭辰,又想起了自己小時和姊姊的情景,嘆了口氣道:“吃早點吧!吃完了咱們到外頭瞧瞧。我還是第一次到京城來呢!”
蕭辰聽了,立刻興奮地抓起早點猛塞,一嘴含糊地說道:“姊姊那妳可是找對人了,我可是老長安呢!”
蕭辰三兩下就把早點吃完,跟著薛冰後頭下了樓,一眼看到掌櫃的老婆,正在櫃臺後忙活著。蕭辰湊到薛冰耳邊說道:“就是那個肥婆!”
薛冰側(cè)頭瞧那婆娘,發(fā)覺她面容俊秀,身材姣好,雖有點發(fā)福,但離蕭辰所說的“肥婆”還差了很遠(yuǎn),很不以為然地瞪了蕭辰一眼。老闆娘看到兩人下樓,也彬彬有禮地向她倆福了一福。薛冰陡然想到屋裡凌亂不堪,就對老闆娘說道:“咱們出門去,房裡麻煩派人整理一下!崩祥浤镞B聲應(yīng)是。
薛冰又吩咐道:“屋裡還有我妹妹換下的衣物,也麻煩清洗一下,錢再另算給您!
老闆娘聽了連聲應(yīng)道:“一定給您清洗乾淨(jìng),錢不用再算了,這位姑娘都已付了!
薛冰一聽,覺得這老闆娘也挺老實的,心中登時又多了分好感。說了聲謝謝,就和蕭辰出了門。
沒走多遠(yuǎn),蕭辰就對薛冰說道:“那些衣物還洗了幹啥,扔了得啦!”
薛冰一聽,半帶諷刺地說道:“扔了?妳身上的衣裳還得還我,妳穿啥呀?”
蕭辰聳聳肩道:“這沒什麼,待會兒我去摸幾件來就是!”
薛冰一聽蕭辰又要去偷,登時火冒三丈:“妳敢再作賊,我把妳手給剁了!”
蕭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裝模作樣地把手藏到了衣袖內(nèi)。
兩人來到了長安城的大街上,發(fā)覺雖是清晨,街上已有不少行人,熙來攘往地好不熱鬧。薛冰第一次到長安,發(fā)覺首都確是不一樣,街道筆直整齊,兩旁的建築高大莊嚴(yán),和蘇州那種小橋流水,雕梁畫棟的情景大相逕庭。
蕭辰果然是老長安,熟門熟路的,一路給薛冰做嚮導(dǎo),指這指那的說這是天香閣,那是龍吟軒,這是房膳齋,那是聚寶樓。
走著走著,兩人走上了一條大道,薛冰登時瞪大了雙眼。與其說這是大道,不如說這是個大廣場。薛冰看不出來這大道有多寬,少說也有幾十丈,中間並行著十幾二十輛馬車都不成問題。蕭辰說這就是長安城最有名的朱雀大街,從城南的明德門直通到城北的皇城。沿著大街兩旁則是一棟棟宏偉莊嚴(yán)的佛寺和道觀。蕭辰又指這指那說這是玄都觀,那是大善寺等。寺內(nèi)觀內(nèi)有不少人燒香拜佛,求神問卦。再往北走,大街兩旁出現(xiàn)了一棟棟朱門大宅,但門旁都有帶刀士兵把守,一般人不能接近。蕭辰說這些都是皇親國戚的宅第。更往北就不能進(jìn)了,大道中央列著一排大軍。再北的大街盡頭,就是巍峨的皇城。
薛冰這回可是開了眼界了,長安城之大,大大地超乎了她的預(yù)期。她倆是從城西的客棧走來的,整個長安城才逛了西邊和南邊的部分,這麼一圈逛下來已到了正午。蕭辰嚷著肚子餓,於是帶著薛冰往西市的商店街走去。此時人潮更多了,儘管長安城街道寬敞,也開始讓人有摩肩擦踵的感覺。薛冰儘量避開人群,但蕭辰卻儘往人多的地方鑽,還不時和人撞個滿懷。薛冰正自狐疑,卻見蕭辰面帶詭笑地走來,手裡多了幾個布囊,嘴裡洋洋得意地道:“嘿嘿,這買賣真好做!”
薛冰登時明白了,蕭辰的賊癮又犯了,氣得雙手握住了玄月劍柄,作勢要拔說道:“我早上說了妳要是再做賊,我要怎麼來著?”
蕭辰一看頓時嚇到了,急忙把雙手揣入懷中,一臉委屈賴皮地討?zhàn)埖溃骸版㈡,這,這,這,咱們幹這行的,看到了大生意不做上一把,良心不安的……”
看薛冰沒有緩頰之意,蕭辰又繼續(xù)說道:“姊姊,妳不知道,這些人錢財露白,我不偷,我的同行也會偷的。”
薛冰一時不明:“妳的同行?妳也有同行?”
蕭辰一聽薛冰發(fā)問,便知道事情有轉(zhuǎn)圜的餘地,於是立刻熱心地說道:“姊姊,妳不知道。窟@重陽節(jié)可是大買賣啊!我說給妳聽啊……”
薛冰一看蕭辰又要順?biāo)浦,便打斷了她的話,還是扳著臉道:“妳真是狗改不了吃……”最後一個髒字卻始終說不出口。然後一臉寒霜地說道:“我說要剁妳的手,就要剁妳的手!边呎f邊作勢要拔劍。
蕭辰雖然明知薛冰只是要嚇?biāo),但心裡還是直犯滴沽。她畢竟才認(rèn)識薛冰一個晚上,誰知道這個大美女會不會真的發(fā)瘋來剁她的手?
可偏偏就在這時,蕭辰的“救星”到了。
薛冰作勢拔劍,本來就只是要嚇嚇蕭辰,突然間覺得腰間的衣帶一鬆,好像什麼東西從身體給抽去似的。陡然間往腰間一摸,發(fā)覺身上的錢囊不見了。薛冰正要反應(yīng),蕭辰已快了一步,一捉一拉,就扣住了一個少年的手腕。薛冰轉(zhuǎn)頭一望,那少年的手上正捉著自己的錢囊。薛冰大驚失色,以自己武功之精,居然還被一個小賊摸去了錢囊。若不是蕭辰眼明手快,薛冰實在沒把握自己能及時捉賊捉贓。
蕭辰拿住那少年,劈啪就給了他兩耳光,兇巴巴地吼到:“太歲頭上動土,你姑奶奶也幹這行的!”
那少年眼看自己失風(fēng)被逮,也不驚慌,只面帶歉意地陪笑道:“對不住,大水沖了龍王廟,姊姊也是同行,嘿嘿!”手一鬆,就將錢囊丟還給了蕭辰。蕭辰也不為難他,收了錢囊就放了人,然後滿臉得意地將錢囊遞給了薛冰。
薛冰這回可真服了,瞪著大眼望著蕭辰問道:“同行的?你們同行的到底來了多少?”
蕭辰洋洋得意地說道:“具體數(shù)字我不知道,但黃河兩岸的同行最少有一半都來了長安城了!”
薛冰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半?”
蕭辰大聲地回道:“當(dāng)然哪!重陽節(jié)可是全年最大的買賣!生意好的吃這一頓就可以抵一年了!”
薛冰聽了幾乎要暈了過去,蕭辰又恢復(fù)了那個皮樣,嘻皮笑臉地對薛冰說道:“姊姊,甭謝我,咱們吃飯去!”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腰間道:“我請客!”
蕭辰找了間不大不小的飯館,里面幾乎座無虛席,兩人在角落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店小二過來招呼,蕭辰一副財主模樣似地問道:“你們這店有什麼上好的酒麼?”
店小二看這兩個大姑娘衣著光鮮,知道不是俗客,滿臉堆笑地向蕭辰說道:“咱店里最好的就是黃桂稠酒,這酒不烈,口感甘美,最適合姑……”
“行了!就給我來兩盅!笔挸讲荒蜔┞牭晷《蹬#驍嗔怂脑,又說:“再給我來兩份羊肉泡饃,幾碟小菜,就這樣!”揮了揮手就叫店小二離開。
薛冰一聽蕭辰點了羊肉泡饃,皺了皺眉頭說道:“這羊肉泡饃這麼難吃,妳為何要點?”
蕭辰聽了,瞪著大眼睛望著薛冰說道:“羊肉泡饃是長安城最有名的吃食,妳怎說難吃,難道妳吃過?”
薛冰的確吃過。她來長安之前,就聽說長安的汾酒和羊肉泡饃名滿天下,所以一到長安,就找了一間賣泡饃的飯館。但薛冰那時還未找到下榻的旅店,拖著行囊很不方便,再加上那飯館生意特好,還一時找不到座位,於是薛冰乾脆買了一塊饃路上吃。她本來就不喜歡羊肉的騷味,所以決定吃饃就好。店家賣饃給她時,還特別問了一句:“姑娘您真的只要饃嗎?”薛冰也沒多想,付了錢拿了饃就走。走出幾步後咬了一口,怪怪這饃硬得差點沒把牙齒給蹦下來!心想蘇州的婆婆餅又軟又酥,這長安的饃真難吃,就把手上的饃給扔了。
蕭辰聽薛冰約略講完吃饃的經(jīng)過,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然後就突然大笑起來:“哇哈哈哈,妳吃饃是用嘴啃的呀?哈哈哈……”
薛冰看蕭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心里挺不是滋味,心想不用嘴啃怎麼吃?
蕭辰笑得還不夠,還跟臨坐的食客說道:“這姑娘吃饃是用嘴啃的,哈哈哈……”
眾食客聽了,也都笑說:“想必這姑娘是外地來的!
薛冰看自己成了眾人訕笑的對象,心中很不舒服,可是實在想不透自己錯在哪兒。這時店小二送來了兩盅稠酒,幾碟小菜,外加一個盤子,上面放了兩塊饃,另外還有一個空碗。薛冰看著蕭辰,心想妳笑我用嘴吃饃,我倒要看看妳用什麼吃。
蕭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邊抹眼淚邊對薛冰說道:“泡饃!泡饃!這要訣就在一個泡字!這饃是死面磨的,直接啃要搕掉妳的牙!”一面說著,一面將一張饃撕成一塊塊拇指大小,放入空碗中,薛冰看了只有照辦。
沒多久店小二就將盛著饃塊的大碗拿走,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端來了兩個湯碗。碗內(nèi)除了熱呼呼的湯外,還有粉絲,羊肉塊,一大堆佐料,而那些饃塊此時已浸在熱湯之中,一看就知道已經(jīng)是軟綿綿的了。薛冰這時才知道自己當(dāng)了一回土包子,看到蕭辰那副嘲笑的嘴臉,噘起了嘴說:“不準(zhǔn)笑!”然後就低頭吃飯,但食物還沒入嘴,自己就先笑了出來,蕭辰更是得意得不得了。兩人邊吃饃邊喝酒,這羊肉泡饃經(jīng)過調(diào)理,羊肉的膻腥味已大半除去,配上佐料和特殊口感的泡饃,果然不同凡響。這稠酒不烈,有一種特別的甘甜味,喝起來也很令人舒爽。兩人邊吃邊聊,其樂融融。
薛冰望著蕭辰,覺得她面容姣好,臉上帶有稚氣,活脫脫一個大孩子。薛冰問得蕭辰十七歲,自己比她大兩歲。但薛冰知道蕭辰身世凄涼,所以不去問她。
薛冰問到:“妹妹妳武功不錯,是誰教的?”
蕭辰故意噘起嘴來說道:“還說呢!都差點被姊姊打成跛腳鴨了!”
薛冰笑道:“那我也不是差點被妳打成獨眼龍了?”
蕭辰聽了,開心地笑道:“姊姊心腸最好了!”接著回到:“是一個道姑教的。”
薛冰一聽,嘖嘖稱奇道:“真巧,我的武功也是一個道姑教的。”
蕭辰聽了,又噘著嘴道:“我的道姑沒妳的道姑教得好!本姑娘出道以來,昨晚還是第一次栽跟頭!
薛冰聽了笑問:“妳跟我跟多久了?”
蕭辰一聽可來勁了,也不顧飯館內(nèi)還有其他客人,加油添醋地說道:“妳一進(jìn)那小客棧我就盯上妳啦!天下哪有妳這麼笨的住客,那種破爛客棧,掌柜的說五兩妳就真給五兩?”
蕭辰喝了一口酒,繼續(xù)說道:“我看妳衣著光鮮,就知道妳是筆大買賣。再看妳腰間掛著兩柄短劍,就知道妳是會家伙的?磰吷蠘翘莶铰臒o聲,就知道妳的武功遠(yuǎn)在我之上。”
薛冰聽了大奇道:“知道我武功比妳好還敢對我下手?”
蕭辰聽了,面露窘色地說道:“干我們這行的,也得偶而找點難的做,自我挑戰(zhàn)嘛!”
薛冰聽了更覺有趣了:“比我武功好的多的呢,干嘛不去挑戰(zhàn)他們哪?”
蕭辰嘻皮笑臉地答道:“還是得量力而為嘛!再說也得找個面善心慈,像姊姊這樣的,萬一失手了也不會,不會,嘿嘿……”說著做了一個剁手的動作,逗得薛冰直笑。
蕭辰突然壓低聲音道:“咱們行內(nèi)的前輩,武功高的,皇親國戚都偷過,祖師爺爺還進(jìn)到皇宮內(nèi)呢!
“不過,”蕭辰繼續(xù)說道:“那個如果失手了,腦袋就搬家了!
薛冰語帶諷刺地說道:“妳也不簡單哪,居然在我房內(nèi)窩了一個時辰才動手!
蕭辰聽了,瞪大了眼睛道:“原來姊姊妳都知道?”
薛冰總覺得做賊不是正途,但她也不想太為難蕭辰,於是輾轉(zhuǎn)地說道:“妳有這身武功,做賊不挺可惜的嗎?”
蕭辰聽了,又瞪大了眼睛道:“有這身武功,不做賊才可惜哪!”
薛冰搖了搖頭,覺得蕭辰真是無可救藥。
兩人吃飽喝足,蕭辰將一塊銀錠丟在桌上,跟店家說了聲“免找了”,就和薛冰出來,店小二在身後千謝萬謝。薛冰看那銀錠少說也有二兩重,夠付店里所有食客的飯錢了,對蕭辰出手如此大方覺得難以置信。
此時午時已過,街上的游人更多了。薛冰看蕭辰的眼睛又發(fā)亮了,知道她賊癮又犯,實在看不下去,就對蕭辰說到:“妳身上的銀兩夠多了,不準(zhǔn)再給我動歪腦筋了!”
蕭辰聽了,掂了掂腰間摸來的錢囊,委屈地嘟著嘴說道:“這些銀子還不夠我一下午花用呢!”
薛冰聽了,扳著臉對蕭辰說道:“妳身上幾十兩銀子都有了,不夠妳花?我才不信呢!”
但薛冰很快就信了。
既然薛冰不讓她再偷錢,蕭辰就只好花錢。她拉著薛冰在街上的商攤上來來去去,像個孩子一樣地什麼都愛,從手帕帽子到風(fēng)車玩具,還有女孩子家的各樣化妝品,蕭辰看一樣買一樣,而且還替薛冰也買一份。最讓薛冰傻眼的是,蕭辰出手大方,在任何一個攤位買完了東西,不等商家開價,她就掏了一錠銀子扔下,而且總說不用找了。這些商家無不喜出望外,連聲道謝,有的還認(rèn)識蕭辰,蕭姑娘蕭爺?shù)慕袀不停。
薛冰實在看不下去了,拉著蕭辰問道:“妳知不知道妳剛才扔的銀子,可以買下他整個攤子了?”
蕭辰聽了,聳聳肩道:“反正又不是我的銀子!
薛冰被蕭辰的回答驚得目瞪口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應(yīng)。蕭辰又道:“這些都是辛勤工作的升斗小民,每天掙不了幾個錢,讓他們多賺些錢有什麼不好?”
薛冰這下更吃驚了,她沒想到蕭辰有這樣的心思。她一直對做賊的沒什麼好感,總認(rèn)為賊人都是好吃懶做,坐享其成。直到今天,她才發(fā)覺蕭辰這樣的賊實在可愛透了。世間的賊若都是如此,那她寧可人人都去做賊。
薛冰問道:“所以妳的銀子來得快去得更快?”
蕭辰笑道:“是!所以生意不好時我就只有餐風(fēng)露宿,十天不洗澡!
兩人拿著蕭辰買來的各式首飾和玩具,一路走下去,因為東西多到都快拿不了了,蕭辰也就不再做散財童子了。
兩人邊走邊逛,薛冰發(fā)現(xiàn)游人中七成以上都是三五成群的年輕少女們,而且從這些女孩簡樸的穿著看來,似乎都不是來自富裕的家庭。薛冰偶而從她們身邊經(jīng)過,聽她們的口音也多是外地來的。薛冰雖然猜到了三分,但還是問蕭辰,知不知道這些女孩的來歷。
蕭辰道:“她們從全國各處來的,都要到太陽神殿做仙女。”
薛冰知道蕭辰對這些事比自己懂很多,就故意問道:“仙女?”希望引蕭辰說話。
蕭辰果然說道:“是。℃㈡⒉恢绬?太陽神殿的仙女人人向往!”
薛冰靜靜聽著,蕭辰繼續(xù)說道:“仙女不但受人敬重,做了仙女,家人還可以收到一大筆的銀子,夠?qū)こ0傩者^半輩子啦!”
蕭辰語氣一轉(zhuǎn)又說:“不過做仙女也要冒險的,萬一被太陽神選去做妻子,就沒了命啦!”
薛冰就是要聽這個,頓時緊張起來,問蕭辰道:“什麼是做太陽神的妻子?”
蕭辰說:“就是祭祀獻(xiàn)給太陽神哪!”
薛冰追問道:“怎麼個祭祀法?”
蕭辰說:“這我也不知道,聽說是在祭臺上給活活燒死的。”
薛冰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她想到了薛雪,心想姊姊莫非也是被活活燒死的?
蕭辰看薛冰神情一下子變得很嚴(yán)肅,突然想到一事,不禁臉色大變,聲音顫抖地問薛冰道:“姊姊,妳該不會是也想去做仙女吧?”
薛冰聽蕭辰一問,回過神來說道:“啊!不是。我去做仙女干啥?”
蕭辰聽了,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要是姊姊真要去做仙女,我,我,我也只好跟著去做了……”
薛冰大奇道:“為何我做仙女妳也要做?”
蕭辰一臉認(rèn)真地道:“姊姊現(xiàn)在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妳去哪我當(dāng)然也跟去哪啦!”
薛冰聽了大為感動,這女娃娃認(rèn)識自己還不滿一整天,就把自己當(dāng)親人了。她本想把蕭辰抱起來親一親的,但不想離主題太遠(yuǎn),於是又問道:“那些女孩們難道不怕被選中嗎?為何還要拚著命去做仙女?”
蕭辰回道:“祭典每個月一次,用抽簽的,神殿有幾千名仙女,抽中的機會是不大的!
停了一停,蕭辰又說道:“即使被抽中了,家里會收到一筆很大的銀兩,夠全家豐衣足食一輩子了!
薛冰想到了薛雪,姊姊死後,家里確實收到一個很大的郵包。
蕭辰又道:“妳瞧這些要去做仙女的女孩們,大部分都出自貧苦人家。窮人家的女孩子命賤,能做仙女或成了太陽神的妻子,有時可救了一整家人哪!”
薛冰聽了,心中難過極了。對家道殷實的薛家而言,薛雪的死帶給家庭的是毀滅性的哀痛,那些銀兩對她們毫無意義。她實在無法明白,姊姊為何要千里迢迢,拋棄家人去投入那邪惡的太陽神殿中。
蕭辰看薛冰神情凝重,關(guān)切地問道:“姊姊,妳沒事吧!”
薛冰不想讓蕭辰知道自己的計劃,於是岔開話題問道:“神殿的仙女們何時抵達(dá)長安?”
蕭辰答道:“明日午後!
薛冰算了算日子,不解地問蕭辰道:“明日不是才初五嗎?離重陽節(jié)還有四天哪!”
蕭辰道:“是!她們從千里外的太陽城下來,舟車勞頓,總得休息上幾天,才有功夫表演哪,何況還得彩排呀!”
薛冰想想也有道理,蕭辰又道:“明兒個全長安城的人都要出北門去迎接她們哪!咱們到時也得去湊熱鬧羅!”
薛冰想到全長安城有多少人,明天都出城觀看,那還了得?於是問蕭辰道:“那咱們得多早出門。俊
蕭辰輕松地回答道:“不急,午時出門即可!
薛冰不以為然地道:“這麼晚才出門,到時人山人海,好位置都給人占啦!”
蕭辰胸有成竹地道:“放心吧!姊姊,我保證妳有最好的位置!
薛冰雖然仍有懷疑,但想蕭辰鬼靈精怪,或許真有辦法,也就不再追問。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又往城西的來路走去。當(dāng)拐入一條僻靜的小巷子後,蕭辰突然興奮無比地問薛冰道:“想喝上好的汾酒嗎?”
薛冰四下一望,此地離商店街已遠(yuǎn),附近都是住家,沒有酒肆,不知如何飲酒。
只見蕭辰將手上的玩具首飾等東西往薛冰的懷里一塞,神秘兮兮地對薛冰笑道:“姊姊稍等。”然後縱身一躍,就翻上了一座高宅的房頂,一溜煙就不見了。
薛冰看到蕭辰使的這招細(xì)胸巧翻云,心中大驚,才知蕭辰拳腳功夫雖然不如自己,輕功的造詣卻遠(yuǎn)在自己之上。薛冰雙手捧著一大堆蕭辰買來的小玩意,手忙腳亂地掉一個撿一個,忙得不可開交。
沒多久蕭辰就從墻頭翻下,雙手捧了個大酒壇子。
薛冰問道:“妳去偷酒?”
蕭辰笑道:“不是偷,是取。這酒就是咱客棧那沒良心的掌柜的,我前晚摸來了就藏在這兒。”
薛冰大奇道:“妳把酒藏在人家家里?”
蕭辰道:“不是家里,是屋梁上。這家是有錢人家,屋大梁大,正好放酒!闭f著就拍開封泥,一股沁香撲鼻。
蕭辰又從衣袖里取出兩只小酒杯,笑嘻嘻地對薛冰道:“這酒杯嘛,倒是跟這家借的。”接著又從衣袖里抽出一只麻布袋,叫薛冰把手上的東西都裝入袋中。薛冰照做,一只麻布袋給塞得滿滿的。
然後蕭辰就將酒杯交到薛冰手里,從酒壇里往杯中倒酒。但壇大杯小,滲出外面的比倒在杯里的還多。
薛冰將酒一飲而盡,蕭辰看薛冰不計較這是偷來的酒,也高興地將自己杯里的一口喝乾。這汾酒可比稠酒烈上許多,灌倒喉嚨里又火又辣。
蕭辰還要再倒,薛冰叫到:“別倒了,一半多都倒出來了,浪費!”說著就一把將酒壇搶了過來,舉起來對著嘴灌了一大口,再將酒壇還給蕭辰。
蕭辰一看薛冰如此豪爽,登時大樂,於是也依樣畫葫蘆。她不知道薛冰過去偷喝爹爹的女兒紅,就是這樣灌的。
兩個人妳一口我一口地對飲,一壇酒喝了快一半了。這酒性烈,兩個人都覺得有點頭重腳輕了。還是薛冰頭腦清楚些,搖著手說道:“不,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倆都要倒在這兒了!”
蕭辰又灌了一口,才依依不舍地將酒壇封上,跟薛冰說了聲:“等我!”就翻身上了墻頭。不過她已經(jīng)半醉了,翻上墻頭時腳步不穩(wěn),差點連人帶壇栽了下來。
等蕭辰藏好酒出來,兩人便往城西客棧走去。蕭辰還加油添醋地對薛冰說:“酒杯我還給人家了,不過沒洗,嘿嘿……”
薛冰問道:“妳不是偷了兩壇嗎?另一壇也放在人家梁上?”
蕭辰聽了,面帶窘色地回道:“沒,沒有。那晚扛了兩壇酒,黑漆漆地拌了一跤,砸,砸了一壇啦!”
兩人腳步都有一點踉蹌,薛冰還背著那只裝滿東西的麻布袋。走沒多遠(yuǎn),來到一座小橋邊,蕭辰突然對薛冰說:“稍等!”就翻身到了橋下。
薛冰還沒搞清楚蕭辰要做啥,就聽到蕭辰在橋下破口大罵:“他X的沒職業(yè)道德,老娘X你祖爺爺……”
薛冰正自狐疑,見蕭辰氣嘟嘟地從橋下出來,忙問她怎麼了。
蕭辰囁嚅地說:“藏在橋下的銀兩被人摸了!”接著氣呼呼地說道:“這個王X蛋定是跟在我後頭,看到我藏好銀兩才下手的。坐享其成,沒職業(yè)道德!”
薛冰聽了,不禁笑出聲來:“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蕭辰突然叫道:“不好!”拔腿就奔。
薛冰忙跟上去,但蕭辰的輕功確實比薛冰好,而且薛冰還扛了個袋子,速度更慢了。兩三下蕭辰就沒了蹤影。
薛冰這一跑酒也醒了大半,正四處尋找蕭辰的下落,卻見蕭辰自遠(yuǎn)處跑來,手里拎著個大包袱。
蕭辰這回可是笑容滿面,說道:“好在這個地方?jīng)]給摸到。”然後神秘兮兮地對薛冰道:“這可是那沒良心掌柜的五十兩紋銀哪!”
薛冰這回可算是開了眼界了,問蕭辰道:“妳到底有多少個藏錢的地方?”
蕭辰搖搖頭道:“我也不記得了,每次都得換地方啊,否則遲早會給人摸走!苯又终{(diào)皮地笑道:“狡兔得有三窟!今天一窟被狐貍捅了,好在還有二窟三窟啊!”
兩人繼續(xù)往回客棧的方向走去。經(jīng)過這番奔跑,酒力迅速在兩人體內(nèi)發(fā)酵。薛冰從小偷喝女兒紅長大的,酒量還好。蕭辰已經(jīng)不太行了,講話舌頭都大了,到後來乾脆高歌起來。
兩人回到客棧時已是日落西山,掌柜的老遠(yuǎn)看到她們,笑瞇瞇地向她們打招呼。蕭辰已差不多醉了,看到掌柜的,高興得大喊:“掌柜的,你的酒真好,夠勁!”薛冰一聽,立刻拉蕭辰上樓。好在掌柜的沒聽出來,還以為蕭辰贊揚的是昨晚的酒菜。
薛冰進(jìn)了房間,看到房內(nèi)整理得乾乾凈凈,桌上一壺茶還是熱的,榻上整整齊齊地疊著蕭辰昨晚換下的衣物,已經(jīng)洗凈熨平了。沒多久又聽到掌柜的在房門外問道:“姑娘們要用晚膳嗎?咱們酒飯都給您準(zhǔn)備好了!
薛冰想了想,隔著房門說道:“飯菜就好,酒不用了!
蕭辰跟著大喊:“我還要一大桶洗澡水,酒嘛,嘿嘿,咱今天已經(jīng)喝得夠……”
下面的話沒說完,嘴已被薛冰堵住了。
蕭辰還是醉醺醺地,突然鬧著說:“我要上茅房。”兩人喝了半大壇酒,這回都內(nèi)急了。於是薛冰又扶著蕭辰到客棧後頭上茅房;貋頃r一大桶熱水已放在房間里了。
不過蕭辰已經(jīng)不行了,倒在床榻上呼呼大睡。薛冰於是關(guān)上房門,獨自享受晚膳和熱水澡。
薛冰盥洗完畢,看蕭辰睡得好沉,俊俏的小臉上紅通通地,活像個大孩子。薛冰將桌上的碗盤擺到門外,把麻布袋里的玩藝兒統(tǒng)統(tǒng)倒出來,擺滿了一個小茶幾,什麼東西都有,胭脂,粉餅,帽子,手帕,風(fēng)車,泥人,玲瑯滿目。薛冰看著看著,突然一陣酸楚涌上心頭,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她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每次和姊姊薛雪上街,總是央著姊姊買這買那,捧了一大堆東西回家,然後一個個地擺在自己的屋里。她房里什麼都有,捏面人,竹蜻蜓,泥面具,布風(fēng)箏,再加上墻上掛著的風(fēng)鈴擺飾。她常?粗@些東西,摸這摸那,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姊姊看到她這麼高興,也總是把她摟在懷里,哄著拍著。那種溫馨幸福的景象,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里。
如今滄海桑田,人事盡非,她的角色倒過來了,F(xiàn)在她成了姊姊,蕭辰就像小時候的自己。薛冰感慨萬千,她突然覺得,自己能給蕭辰依靠與快樂,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事。她雖然認(rèn)識蕭辰還不到一個整天,就覺得自己已和她親得就像當(dāng)年的薛雪和小薛冰一樣。
然而她心頭馬上起了無名的恐懼。她想到自己未來的任務(wù),那是何等兇險的事。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蕭辰卷入其中。她也因而擔(dān)心,蕭辰會始終跟著她,和她一起冒險,一起赴湯蹈火。
薛冰茫然了,她不知該怎麼辦。此時太陽已下山,房內(nèi)漆黑一片。薛冰沒有點燈,她就坐在黑暗中望著沉睡中的蕭辰發(fā)愣,想著即將來到的一切。
薛冰不記得是何時就寢的,不過她這一夜睡得很好。倒不是蕭辰的睡品變好了,而是薛冰突然習(xí)慣了。蕭辰的手腿搭到她身上,頂多也就把她弄醒一下,薛冰很快地又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兩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下樓吃早膳時,客棧的房客都不見了,連掌柜的和老板娘都沒了蹤影,店里就一個小二在招呼著。小二看到兩人下樓,驚訝地問道:“兩位姑娘沒去看仙女入城。俊
蕭辰找了最正中的座位坐下,大咧咧地說道:“急啥?她們午後才到呢!先給咱倆來點吃的!
小二一面端上早點,一面說道:“全長安城的人這回都到北門外啦,連咱們掌柜的夫婦倆都去了。您這回恐怕擠不到好位置羅!
薛冰聽了,用埋怨的眼神瞪了蕭辰一眼。蕭辰也用埋怨的眼神瞪了小二一眼:“多嘴!一旁閃去!”店小二一片好心碰了一鼻子灰,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開去,嘴里還咕咕噥噥地不知說了些什麼。
蕭辰也不理他,慢條斯理地吃著她的早點,薛冰也只有跟著吃。吃完早膳,蕭辰又吩咐店小二給她倆包了幾分牛肉餡餅當(dāng)午膳用,并灌滿了兩葫蘆汾酒,才慢吞吞地和薛冰出門。客棧在城西,她倆往城北走去,一路上幾乎是萬人空巷,連叫化子都看不見。
出了光化門,薛冰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城門口一出來,是一條橫向的泥土路,東西向的和城墻平行。過了這條土路,就是一條南北向,筆直寬敞的碎石馬路,從城門一路通到地平線的盡頭。這馬路少說也有七八丈寬,路中央一個行人車馬都沒有。馬路兩旁是一片已經(jīng)收割了的高粱田,田中站滿了人群,從城門口直通到天邊。馬路的兩邊各站了一排帶刀士兵,背對著馬路,面對著人群,將人群擋在馬路之外。這兩排士兵也是從城門口直通到天邊。她倆一出城門,就被城門口的守衛(wèi)趕到東面的高粱田地去。
由於前方都圍滿了人,她們只有繞到人群的背後,然後向北走去。然而到處人山人海,根本連見縫插針的地方都沒有。薛冰心中開始埋怨,覺得蕭辰太大意,這回找不到空隙了?墒鞘挸絽s不慌不忙地,抬頭望著大馬路,似乎在找什麼熟人似的。
如此走了大半個時辰,已經(jīng)走出長安城數(shù)里地了,人潮還是一樣多。薛冰正感無奈,蕭辰卻突然興奮地大叫:“姊姊,有了,就這兒!”手指著馬路旁的一株大樹。
薛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樹,只見這株樹長得特別高大,最低的枝枒離地也有兩丈高。薛冰在來路上也注意到路旁許多樹上都擠滿了人,但這株樹太高了,一般人上不去,所以樹上空無一人。蕭辰一路從人群中擠過去,薛冰於是跟進(jìn)。到了樹下,蕭辰叫站在樹下的人們讓讓,一翻身就上了樹,引起眾人一陣騷動。薛冰也提起一口氣,三兩下縱身上了樹。樹下的人看這兩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居然有這等功夫,都發(fā)出贊嘆聲。
薛冰在蕭辰的帶領(lǐng)下,在接近頂端的枝枒上坐下,四周一看,一望千里,頓覺心曠神怡。蕭辰得意地問薛冰:“怎麼樣?這位置還行嗎?”薛冰這回可服了蕭辰了,但嘴上卻故意說道:“還行!”蕭辰知道薛冰在說反話,得意地扮了個鬼臉。
薛冰向北面望去,地平線盡頭仍沒什麼動靜,於是只有耐心地等著。此時午時剛過,初秋的艷陽還是挺有威力的。薛冰看大部人潮都站在大太陽下,萬頭鉆動,興致高昂,暗暗覺得太陽神殿的魔力真要人畏怯。而那兩排帶刀士兵,自始至終像是雕像一樣地矗立不動,更令薛冰感到敬佩。蕭辰掏出餡餅和汾酒,邊吃邊飲。這時離她倆離開客棧也不過個把時辰,但因走了好大一段路,薛冰也覺得有點餓了渴了,於是學(xué)蕭辰那樣在樹上吃喝起來。
如此又等了好些時候,大約到了未時,人群中開始起了騷動,有人喊道:“來啦!來啦!”薛冰向北望去,看到大馬路的末端人影幢幢,慢慢向這兒接近,知道是神殿的人馬到了,心跳突然加快了起來。她一直想要打探神殿的一切,現(xiàn)在終於有機會親眼目睹了。
從看到人影起,直到大隊人馬走到眼前,這中間最少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薛冰定睛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隊帶刀士兵,約有兩三百個,分成四排前行,顯然是開道的。接著是一群徒步的婦女,約有一兩百人,穿的都是最樸素的藍(lán)布粗衣,年齡也在三四十歲左右,而且里面除了漢人外,還有些碧眼的色目人。薛冰正感納悶,蕭辰在旁解釋道:“這些是太陽城內(nèi)替神殿工作的百姓婦女,她們不是神殿中人,是專程跟來服侍仙女的!
薛冰看到這些女人都是徒步的,就問道:“她們是一路從太陽城走來的?”
蕭辰答道:“當(dāng)然不是。太陽城距長安千里之遙,一路走下來那還了得?所有的人都是坐帶蓬馬車來的,是到了這兒才換裝游行的!苯又噶酥羔崦娴能囮犝f道:“那些車隊也都是今晨才換乘的!
薛冰順著蕭辰所指望去,緊跟著這群徒步婦女身後的,是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韁繩由一個藍(lán)衣婦女執(zhí)著。車身是一個平臺,上面站著一個身著紅衣的美婦,看年紀(jì)約莫三十上下。紅衣美婦的身後站著六個紫衣美女,年齡看來較為年輕。這七個美女站在車上,腰間都配著長劍,目不斜視,威風(fēng)凜凜,一看就知道身分地位不同一般。
蕭辰又解釋道:“太陽神殿的仙女分四個等級,用不同顏色的衣服來區(qū)別,從上到下是紅紫綠白。這紅衣仙女地位最高,又叫大仙女!
蕭辰接著又說:“一個紅衣仙女管六個紫衣仙女,一個紫衣仙女管六個綠衣仙女,一個綠衣仙女管二十個白衣仙女!
蕭辰說來如數(shù)家珍,薛冰屈指算了一算,一個紅衣仙女手下有七百二十個白衣仙女,加上三十六個綠衣,六個紫衣,簡直就是一支部隊了。
雙人馬車後面,是一輛六匹馬拉的大馬車,由兩個藍(lán)衣婦女執(zhí)韁,車身是一個碩大的平臺,平臺前方正中央立著一個綠衣仙女,身後左右各一排白衣仙女,每人腰間各懸一柄長劍。薛冰數(shù)了數(shù),一排正是十個仙女。這些女孩更加年輕,薛冰覺得有的看上去比蕭辰還小。這些美少女們臉神就沒有前面的大仙女們莊嚴(yán),年輕的臉上透著無比的驕傲與得意。
這一輛大馬車過去,又是一輛同樣的馬車,車上還是一個綠衣跟著二十個白衣。接著又是一輛,前前後後一輛接著一輛,綿延不絕。薛冰刻意去數(shù),前後數(shù)了小半個時辰,果然是三十六輛。這三十六輛馬車組成一個大隊,加上領(lǐng)頭的馬車,顯然都?xì)w那紅衣仙女管轄。七百馀人乍聽之下只是一個數(shù)字,但一輛馬車接一輛馬車這樣從眼前走過,給人帶來無比的震撼力。
薛冰還注意到這些仙女中雖然大部分是黑發(fā)黑眼的漢人,但也有約十分之一是藍(lán)眼或碧眼的色目人,有幾個連頭發(fā)都是金色或棕色的。然而不管是不是漢人,這些女孩的容貌都相當(dāng)出色,雖不是個個國色天香,但已是遠(yuǎn)勝常人了。
之後跟上來的,又是一群徒步的藍(lán)衣婦女,接下來又是一輛雙馬馬車,車上一紅六紫,顯然是第二個大隊。然後又是三十六輛六馬大車,同樣地一個綠衣領(lǐng)著二十個白衣。如此一個大隊三十七輛馬車浩浩蕩蕩地過完,又是下一個大隊。前後共有四個大隊,令人目不暇給,等第四個大隊快過完時,已經(jīng)用去了近一個時辰了。
薛冰看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四個隊伍,總共三千多人,這太陽神殿的勢力非同小可。她轉(zhuǎn)頭問蕭辰:“神殿的人都來長安了嗎?”
蕭辰答道:“沒有,最少還有兩大隊的人留守,女王和祭司都不會來的,黑衣武士也不會來!
薛冰問道:“這些又是什麼人?”
蕭辰回道:“女王當(dāng)然是神殿最高的羅!聽說她又漂亮武功又好。祭司也是紅衣仙女,不帶兵的。至於黑衣武士,則是神殿特別訓(xùn)練出來,負(fù)責(zé)保衛(wèi)女王和神殿的衛(wèi)士!
薛冰又問:“這些衛(wèi)士是男是女?”
蕭辰答道:“神殿所有的人都是女的,男人是不準(zhǔn)進(jìn)的!比会釅旱吐曇粽f道:“進(jìn)了神殿的男人,沒一個活著出來過!
蕭辰又補充說道:“紅衣和黑衣是不受太陽神徵招的,用不著去做太陽神的妻子,當(dāng)然女王也不用!
這時車隊已過完了,隊伍的最後方又是一群帶刀士兵,他們的身後跟著從大馬路兩旁散下來的群眾,跟在後頭翹手盼望,希望目睹仙女的風(fēng)采。薛冰看到群眾中很多外地來的貧家少女,一臉羨慕地望著車隊仙女們的背影,蜂擁地緊跟在後頭。
蕭辰看地面人還是很多,一時沒有下樹的意思,薛冰趁機又問道:“她們現(xiàn)在都要進(jìn)城了嗎?”
蕭辰說道:“才不呢!城里已經(jīng)人滿為患了,她們進(jìn)城沒地方塞了。她們會分頭前往城郊的各道觀和尼姑庵中借宿!
薛冰往南望去,遠(yuǎn)遠(yuǎn)看到車隊到了光化門前,就兵分兩路,向東西兩旁的土路行去,果然沒有進(jìn)城。
薛冰在樹上思潮洶涌,剛剛那車隊的陣仗就把她給震懾住了。這太陽神殿的勢力果然可怕,她一個人妄想去挑了這神殿,簡直是螳臂當(dāng)車,不自量力。
接下來的幾天,薛冰就由蕭辰帶著在長安城四處游玩。城郊通往各道觀和尼姑庵的道路現(xiàn)在都有士兵把守,不讓閑雜人等接近神殿的仙女們。蕭辰玩心很足,慫恿著薛冰繞小路過去。但薛冰想偷看這些仙女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等到她們重陽節(jié)正式表演。蕭辰惟恐天下不亂,覺得薛冰實在掃興。
由於被薛冰看著,蕭辰始終不能再去偷錢,幾天下來手難免發(fā)癢。後來薛冰放寬了限制,如果在路上看到財大氣粗,仗勢欺人的財主,薛冰就讓蕭辰動手。這些天來長安城萬頭鉆動,各色人等都有,自然也少不了一些這樣的人物,蕭辰於是總算有機會解癮,而且收獲還頗豐。
薛冰像當(dāng)年薛雪教訓(xùn)自己一樣地告訴蕭辰,絕不可以去偷升斗小民或貧窮人家的錢財,蕭辰聽了,瞪大了眼睛說道:“這些人身上都沒什麼油水,我才懶得動手呢。”薛冰原本不是這個意思,但想想蕭辰的話也不無道理,也就懶得再辯駁了。
九九重陽當(dāng)天一早,蕭辰起得比薛冰還早,還一路催著薛冰,要她提前上路。薛冰不明白這個平時懶慣了的小妹今天為何一反常態(tài),蕭辰說道:“今天仙女們要在渭河南岸表演,那兒可不準(zhǔn)人爬大樹,所以咱們得早點去占位子。”匆匆地和薛冰吃完早點,又叫店小二包了些吃食和酒,便出門再往光化門來,一路上已有不少人,也是往北走,想必是去同一地點。
渭河是長安城郊最大的河流,位於長安城北,還在她們迎接仙女車隊的更北方。兩人趕到渭河南岸時,已是人山人海,就著河岸的斜坡地坐著。人雖然多,但有不少士兵在維持秩序,所以都井井有條,并不紊亂。最令薛冰稱奇的是,人潮邊上每隔一處,都有用竹棚臨時搭起的茅廁,供眾人方便。另外到處還擺了大桶子,讓人丟垃圾用。薛冰看了覺得很是新鮮,蕭辰卻道:“這可是生財之道啊!這些士兵可是來發(fā)財?shù)!?br />
薛冰正自不解,就看到一個士兵揪著一個大叔,指控他亂扔垃圾,硬是罰了他五文錢,這錢倒是進(jìn)了那士兵的口袋里。蕭辰說道:“要是隨地便溺的,可罰得重了,說不定還得給扔出場呢!”薛冰看那些士兵動不動就抓人發(fā)財,也不曉得被抓的人到底是不是犯了錯,心里有點不平。她望了望蕭辰,以為蕭辰又要像對付惡財主一樣地義憤填膺,出手教訓(xùn)這些士兵,但蕭辰不屑地說道:“銅錢我才看不上眼呢!我只摸銀子!”
兩人在河岸上找了個還算不錯的位置坐下。薛冰往河岸邊看去,看到岸邊架起了一排好長的舞臺,臺上一字排開擺了近百個大鼓,鼓面有一個人那麼大,鼓身漆成紅色,在陽光下分外耀眼。這鼓每十個形成一個小組,後方有一個更高的臺上又放了另一個鼓。由於河岸比舞臺高,所以舞臺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舞臺後方的河面上,停泊了數(shù)十艘?guī)畲蟠,薛冰一時不清楚這些船里是什麼人。
午時剛過,一陣銅鑼聲響,大典開始。上百個身著紅衣的女子,從河上的船蓬內(nèi)走出來,跨過船板走到舞臺上來,每個人站到一支鼓旁。這些女子的紅衣裝束和神殿的紅衣仙女不同,她們都將褲腳扎起,光著雙足,額頭上還綁著一條紅帶。薛冰覺得這些女子身材都比尋常女子來得結(jié)實,皮膚油亮,面容雖沒有仙女們來得嬌艷,但最少也是中上之姿,全身英姿颯爽,非常亮眼。這些女子年齡看來也都十幾二十來歲,只有幾個較為年長,但也最多是三十出頭。
薛冰不知這些女子是何來歷,轉(zhuǎn)頭用詢問的眼神看著蕭辰。蕭辰洋洋得意地解釋道:“這些都是黃河兩岸的女扦夫,每年重陽節(jié)來這兒做鼓手的!苯又盅a充道:“要入選為鼓手可不容易哪!女扦夫何其多?這些可都是萬中選一的。不但要身材結(jié)實,還得面貌姣好,麻婆面皮的可不要!”
薛冰不懂女扦夫的意思,蕭辰又說:“黃河河道,船只上行,都要由人從岸上拉著牽繩,將船往上游拖。”至於為什麼是女的,蕭辰說:“因為男的下田工作了,這些活有些就由女人來干!笔挸竭解釋:“扦夫當(dāng)然也有男的,但重陽節(jié)的鼓手只用女性!
這些鼓手在各自鼓前站定,每人雙手各執(zhí)一根鼓槌,雙腳并攏地面對著眾人。接著一聲鑼響,近百個女鼓手一齊發(fā)出一聲斥喝,聲音嬌嫩吭亮,令人心神為之一震。之後這些鼓手轉(zhuǎn)身面對大鼓,腳踩馬步,將鼓槌掄到大鼓上,近百面大鼓同時響起,聲震四方。這些鼓手在領(lǐng)頭鼓手的帶領(lǐng)下,一面敲鼓,一面發(fā)出嬌喝,非常有節(jié)奏。隨著表演的進(jìn)行,掄鼓的節(jié)奏越來越快,但始終井然有序,絲毫不亂。薛冰聽得心旌動搖,真想不到這沒有音樂的百人擊鼓就能帶來如此的震撼力。
鼓聲越掄越急,嬌喝也越來越快,領(lǐng)頭鼓和十個大鼓交相呼應(yīng),上百面鼓槌出來的交響曲連渭河河面都震動了。群眾們都聽得熱血沸騰,如癡如醉。鼓聲一直推到極致的頂點,然後一聲鼓響,一聲嬌喝,全部嘎然而止,F(xiàn)場爆起了一陣鼓掌歡呼,連薛冰都忍不住高聲叫好,蕭辰居然將兩只手指放入口中,對著那群女鼓手們吹著口哨。薛冰看到那群女鼓手們一場擊鼓下來,個個香汗淋漓,氣喘不已,紅色的衣服都濕透了,心中頓覺欽佩不已。
接下來的節(jié)目,由數(shù)百個神殿的白衣仙女表演,她們也是從停泊在河上的大蓬船里出來的,顯然這些船就是仙女們的後臺。這些仙女們來到鼓手前方的舞臺上,配著音樂和鼓聲翩翩起舞,白色的衣裙跟著舞步飄動,裙擺飛揚,煞是好看。她們還邊舞邊唱,歌聲婉轉(zhuǎn)動聽。伴奏的也是一群白衣仙女,用的樂器形形色色,奏出的樂曲非常動聽,顯然也接受過良好的訓(xùn)練。這場輕歌漫舞也贏得群眾的熱烈掌聲。
然後是由十?dāng)?shù)個綠衣仙女領(lǐng)著數(shù)百個白衣仙女表演的劍舞。這些劍舞沒有音樂伴奏,但有鼓聲跟隨,而且配合得相當(dāng)完美。薛冰是武術(shù)行家,自然看得出這些劍舞都是套招,事先演練好的,表演可以,并不能真正對敵。但群眾們看不出門道,都覺得這些仙女們實在是文武雙全,佩服得不得了。因此整個表演過程中,可說是掌聲喝采聲不絕於耳。
薛冰注意到每個節(jié)目都是由不同的仙女們輪流擔(dān)任,她們從舞臺上到船蓬間的轉(zhuǎn)換非常流利。但女鼓手們自始至終都在舞臺上,無人接替。她們只在幾個節(jié)目中有一點休息時間,由藍(lán)衣婦女送上茶水解渴。而且節(jié)目一個接著一個,從午時直到黃昏,每一個節(jié)目都有擊鼓伴奏。薛冰對這些女鼓手的體力大為佩服,但到了後來,薛冰也察覺出這些女鼓手們都已衣裳盡濕,精疲力竭了。
整個重陽獻(xiàn)禮到傍晚結(jié)束,但群眾并未離去。此時有些小販過來兜售食物飲料,薛冰和蕭辰帶去的酒食都已用完,於是也向這些小販買些吃的。薛冰發(fā)覺這些酒食的價錢都比平常貴了兩三倍,顯然這些小販趁著機會大敲竹杠,但蕭辰毫不在乎,照樣出手大方。兩人坐下吃喝,蕭辰說道:“他們抬價也是不得已的,因為得付入場費。這入場費嘛,是用銀兩計算的,可不是用銅錢計算的。”當(dāng)時物價,一兩紋銀可換一千個銅錢,有天壤之別。薛冰聽了,轉(zhuǎn)頭望去,果然看到一個小販正恭恭敬敬地付給一個士兵入場費。
晚上的節(jié)目,是由仙女們在渭河河面放水燈。幾千幾萬盞水燈在河面上飄著,夜色下美麗極了。蕭辰又解釋道:“這些水燈代表祝福,將心中祝福的對象寫下放入河中,漂得越遠(yuǎn)表示福澤越長!笔挸接种钢用嬲f道:“那些大的水燈是祝福當(dāng)朝皇室的,上面不寫名字。至於小的水燈,一個仙女放一個,通常都是替自己的家人祈福!毖Ρ犃擞行└袆,她又想到了姊姊薛雪,不知道姊姊曾否在這河上放過水燈,水燈上有沒有自己的名字?
接著群眾中有不少人向河邊走去,蕭辰說他們也是要去放水燈的,而且水燈得向神殿的仙女們買。這時薛冰才發(fā)覺舞臺上站了不少仙女,身後擺了許多未點燃的水燈。群眾們紛紛走到舞臺邊,向這些仙女們買水燈。這些群眾不準(zhǔn)上舞臺,買了水燈後就從舞臺之間的通道走向河岸。蕭辰突然問:“姊姊妳要放水燈嗎?”眼里露出期待的表情。薛冰知道蕭辰童心未泯,就欣然同意。
兩人走到舞臺前,問明一個水燈十文錢,還算公道,但蕭辰還是丟了一枚銀子說免找了,沒想到收錢的仙女道:“神殿做事一向公道,不能多收您一文錢。”一面說一面拿來磅秤秤銀子的重量,準(zhǔn)備算銅錢給她們。薛冰想這一來要扛多少銅錢回去,於是對那位仙女道:“姊姊別秤了,我這兒有銅錢呢。”說著掏出了二十個銅錢來交給那位仙女,換回了蕭辰的銀兩,外加兩個水燈。那仙女對兩人一笑說道:“兩位若沒紙筆,我來幫妳們寫名字!
這種場合沒有幾個人會帶紙筆,更何況寫字還得磨墨,所以兩人也只有請那位仙女代勞。仙女問兩人要寫什麼名字,蕭辰興奮地?fù)屜却鸬溃骸把Ρ 毖Ρ鶉樍艘惶,她沒想到蕭辰會寫她,但蕭辰說:“我只有姊姊妳一個親人哪!”那仙女問道:“是草字頭的薛嗎?”這回把蕭辰難倒了,她自幼在賊人堆里長大,大字不識幾個,只知道薛冰兩個字怎麼念,卻不知道怎麼寫,於是噘著嘴問薛冰道:“妳那個薛字怎麼寫。渴茄プ拥难?”薛冰忍住了笑,對那仙女說:“是的,草辟薛,冰雪的冰。”蕭辰聽了忙問:“草辟薛是啥玩意?”薛冰笑答:“回頭姊姊教妳寫!
接著那仙女又問薛冰的水燈要寫什麼名字,薛冰其實本來要寫自己父親的,但心里被蕭辰的純真感動,就說了蕭辰。她還待解釋,蕭辰就搶先說道:“蕭何的蕭,星辰的辰!笔挸酱笞植蛔R幾個,自己名字的典故倒說得挺好。仙女寫好名字,替她們把燈點燃。薛冰看到蕭辰看著水燈,雙眼發(fā)出興奮的光芒,燈光映在蕭辰的小臉上,將蕭辰照得像個小天使一樣。兩人來到河邊,將水燈放入河中,看著水燈緩緩向河中漂去。蕭辰雙手合十,大聲禱告道:“祝姊姊長命百歲,和我永不分開!毖Ρ袆拥醚蹨I再一次掉了下來。
兩人直看到自己的水燈混入河面一大群燈陣中,再也分不出來後,才順著原路回去。經(jīng)過舞臺邊時,看到一個個女鼓手都癱坐在大鼓旁,個個臉露疲態(tài),有的還乾脆躺在地上,才知道這些女鼓手經(jīng)過一下午的賣力表演,已經(jīng)筋疲力盡。薛冰又看到有些女鼓手旁還圍了幾個藍(lán)衣婦女,正在替她們擦汗喂食。其中幾個婦女表情昧?xí)幔瑢ε氖謧冇置仲N的,狀甚親密。薛冰覺得很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卻被一個婦女罵道:“看啥?小姑娘也想來加一手嗎?”薛冰嚇了一跳,蕭辰一看姊姊受辱,立刻對著那女人罵道:“X妳個兔爺……”但話沒說完,就被薛冰一把拉開。
回城的路上,薛冰想起一事,便問蕭辰:“重陽慶典不是為皇室祈福嗎?怎麼都沒看到官家的人呢?”
蕭辰說道:“今天的慶典是給一般百姓看的,她們明天要到皇城內(nèi)表演給皇親國戚及達(dá)官貴人看,後天再進(jìn)皇宮表演。”
薛冰接著又問:“然後她們就回太陽城了嗎?”
蕭辰如數(shù)家珍似地回道:“不呢!這九月十一皇宮表演完後,十二日太后皇后還要率領(lǐng)各王妃公主等接見賞賜她們呢。不過只有一些高階的仙女做代表,其他人就在皇城內(nèi)向皇宮跪拜謝恩就行啦!”接著壓低聲音說道:“要是幾千個會武功的女人都擠進(jìn)了皇宮,那還得了?”
薛冰迫不及待地問道:“然後呢?”
蕭辰說道:“她們在長安城還會待上兩日,這兩日是自由行,可以隨處走動。十五日清晨才打道回太陽城!
薛冰不解地問:“自由行?”
蕭辰說:“是。『芏嗳耸呛图胰讼鄷!太陽城遠(yuǎn)在千里之外,一般人根本無法前往,所以許多仙女的家人就趁著重陽慶典,到長安城來和她們相會!”
蕭辰又說道:“不過這也只限於住在長安城附近的,要是像姊姊這樣遠(yuǎn)在蘇州的,恐怕也來不了了!
薛冰心中突然一痛。蕭辰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又觸動了她的傷心事,讓她又想到了薛雪。夜色中兩人攜手走回客棧,薛冰的心情更沉重了。
慶典過後的兩三天,薛冰還是由蕭辰帶著在長安城四處游玩。然而薛冰總是心事重重,想著蕭辰跟自己越來越親,簡直就跟親姊妹一樣,實在不知屆時如何不讓她一起跟自己冒險。幾天來兩人幾乎無所不談,蕭辰將過去的遭遇都告訴了薛冰。其實她也沒什麼過去,除了很小時母親就因貧病交迫而去世,她剩下的日子就是在賊窩里長大的。後來因緣際會遇到了那個教她武功的道姑,學(xué)了一些武藝後,就出師獨立去了。她的活動地點就是長安周遭及黃河兩岸。
薛冰也將身家遭遇約略說了一遍,但她隱去了薛雪加入太陽神殿的事,只淡淡地說姊姊離家出走,後來客死異鄉(xiāng)。她不想要蕭辰卷入她的復(fù)仇之旅中,不愿意這個女娃娃和她一起冒險。如此到了十三日晚,薛冰覺得不得不和蕭辰攤牌了。
白天里兩人還是在長安城四處游玩,今天是仙女們的自由行,城內(nèi)到處可見三五成群的仙女們,大部是白衣,偶而也有綠衣紫衣的,至於紅衣則沒見到。她們有的是結(jié)伴在城內(nèi)逛,有的是確實有家人陪伴,酒樓飯館大街小巷都有她們的足跡。薛冰都注意到她們雖然處處引人注目,但都非常守規(guī)矩,吃喝買賣也都按價付帳,很顯然受過相當(dāng)好的教養(yǎng)。蕭辰還說她的同行都不會碰這些仙女,因為如果失風(fēng)被逮,兩只手就真有可能被“喀嚓”掉了。
這晚在蕭辰的堅持下,兩人又到西市的飯館吃了羊肉泡饃配稠酒,蕭辰還是堅持付帳,而且還是一錠銀子免找,薛冰也由得她。飯後兩人在月色下散步,此時已近月中,月光皎潔,顯得相當(dāng)詩情畫意。薛冰找了個僻靜的街角坐下,語重心長地對蕭辰說道:“咱倆萍水相逢,姊妹一場,只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後天就要離開長安了,希望妹妹妳也能保重。”聲音冷冰冰的,聽得令人不寒而栗。
蕭辰瞪著一雙大眼睛問道:“姊姊要去哪?”
薛冰早想好了,撒謊道:“回蘇州。∥疫得去照顧我爹呢!”
蕭辰立刻回答道:“那我跟姊姊一道回蘇州啊!”
薛冰早料到蕭辰會這麼說,於是冷冰冰地回答道:“不行!我家里一團(tuán)亂,自顧不暇,哪有空間再容納一個人哪!”
薛冰編的這個謊話,連她自己都覺漏洞百出,所以說出後她連看蕭辰的勇氣都沒有,只是瞪著天上的月亮。其實她心里在滴血,她知道蕭辰對她情深義重,這些話一定很傷蕭辰的心。為了圓謊,她又補充道:“過幾年我將家里安頓好了,就回長安來看妳。”然而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就像薛雪當(dāng)年在大運河旁給她的承諾一樣。
蕭辰沉默了好久,似乎在想什麼,然後突然大聲叫道:“妳騙人!妳根本就不是要回蘇州,妳是要去太陽城!”說著說著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薛冰嚇了一跳,她不知道蕭辰如何看出了她的心思,兀自強辯道:“誰說我要去太陽城的?我後天就坐船從渭河?xùn)|下!
蕭辰抽抽噎噎地反駁道:“妳說謊!妳要不去太陽城,干嘛千里迢迢從蘇州來長安,還特別選重陽節(jié)看仙女?”
薛冰幾乎已經(jīng)辭窮,但還是極力辯駁道:“重陽仙女慶典是大事,我來這兒增長見識不行嗎?”
蕭辰還是不依不饒地說:“妳家里有一個生病的爹爹,妳怎麼會把他丟下到長安來,就為了看仙女?”
薛冰這下可傻住了,她發(fā)覺自己編謊話的能力太差了。只聽蕭辰又說道:“妳說妳姊姊客死異鄉(xiāng),我才不信。她一定是在太陽神殿做仙女,妳也是要去做仙女的。”
這一點蕭辰倒猜錯了,薛冰要做的是比做仙女還要兇險的事。但她不想解釋,乾脆順?biāo)浦鄣卣f道:“我要做仙女也不甘妳的事,我不要妳拖累我!
蕭辰聽了更加傷心,邊哭邊說道:“咱們說好要同甘共苦,不離不棄的,妳卻不守信用……”聲音委屈至極。
薛冰急了,突然之間咆嘯起來:“我們認(rèn)識才幾天,做姊妹是妳一廂情愿,誰說要與妳同甘共苦,不離不棄?!”
沒想到蕭辰一聽,哇哇大哭起來:“我不信!妳要不喜歡我,干嘛那麼疼我?給我衣服穿,和我睡一張床,還和我一起放水燈……”說著乾脆往地上一賴,又哭又鬧道:“我好不容易才有一個姊姊,妳不可以把她搶走,我不依,嗚嗚嗚……”像個小孩兒似地哭得好傷心。
薛冰心疼極了,她一心一意地只想讓蕭辰別和她一起涉險,可沒想到如此傷蕭辰的心。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蕭辰的哭聲引來了一些路人的注意,其中還有一兩個神殿的仙女,好奇地圍了過來。一個綠衣仙女還關(guān)切地問蕭辰:“姊姊怎麼了?”
薛冰看了一眼那個綠衣仙女,突然全身為之一震。那仙女金發(fā)碧眼,是個西域來的色目人,但漢語講得和一般漢人一樣流利。最令薛冰震驚的是,這個仙女簡直就是人間絕色,薛冰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薛冰自幼冰肌雪膚,容貌出眾,對自己的皮膚容顏很有自信。但今晚和這美女一比,簡直如螢燭之對日月,令她不禁自慚形穢。
蕭辰一聽那美女詢問,就哭哭啼啼地指者薛冰說道:“她是我姊姊,卻要丟下我自己去做仙女!”
那美女聽了,笑對蕭辰道:“妳也可以做仙女!”
蕭辰卻噘著嘴說道:“可是她不讓我跟,說不要我拖累她!”
薛冰不想讓神殿的人知道太多自己的事,眼看蕭辰拼命說事,怕節(jié)外生枝,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將蕭辰從地上拖起來道:“妳胡說什麼,我沒要去做仙女!”
蕭辰還想說話,薛冰一把將她拉離人群,邊走邊說道:“我們的事妳跟外人胡謅些什麼?”這“外人”二字,薛冰是故意說給那仙女聽的。
薛冰將蕭辰一路拉到一處沒人的暗巷里,看到蕭辰還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著,終於心軟了,嘆了一口氣道:“別再哭了,我把事情都告訴妳吧!”於是將薛雪之死和自己要復(fù)仇的事和盤托出。
蕭辰聽得目瞪口呆,她沒想到薛冰要做的事,可比做仙女還要兇險萬倍,張著嘴嚅囁地問道:“妳要一個人挑了太陽神殿?”
薛冰說道:“我不知道,但我發(fā)誓一定要找出我姊姊的死因,替她報仇!
緩了一緩,對蕭辰說道:“這事兇險萬分,妳還是別跟了吧!妳的武功太差,跟著我會礙事!毖Ρ崦孢@句話卻是違心之論,她還是不希望蕭辰跟她一起涉險。
蕭辰似乎沒在意她後面的話,很認(rèn)真地問薛冰道:“所以妳剛剛說不喜歡我是假的?”眼里充滿希望之情。
薛冰這時再也不忍再傷蕭辰的心了,只有點頭默認(rèn),正待開口,冷不防蕭辰一下子跳上來抱住她,高興地叫道:“我就知道姊姊對我最好了!”歡欣地在薛冰的臉頰上親了又親,然後噘著嘴對薛冰撒嬌道:“要不然我就傷心死了!”
薛冰看著蕭辰,眼角還有淚痕,臉上卻一片歡欣,被蕭辰這份天真無邪所感動,於是很真摯地說道:“妳應(yīng)該知道姊姊的苦心,我不要妳涉險,萬一出了事姊姊就難過死了。”
蕭辰聽了,似乎覺得薛冰的話有理,心里掙扎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說道:“可是咱們姊妹倆就應(yīng)該生死與共,不離不棄。如果換做是姊姊妳,妳也會和我一起同進(jìn)退的不是嗎?”
這話說得叫薛冰無言以對,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蕭辰看薛冰有些動搖了,於是趕緊說道:“更何況妳從未去過太陽城,對太陽城一無所知,我卻去過兩次哩!”
薛冰好奇地問道:“妳去了兩次?”
蕭辰道:“是啊!都是重陽節(jié)後跟著神殿的車隊去的,再在十一月前後跟著同行去的仙女家屬和商隊回來的!
薛冰又問:“妳去做啥?”
蕭辰雨過天晴,又恢復(fù)了皮樣:“一是好奇,開開眼界,一是,嘿嘿,做生意!”蕭辰的所謂“生意”,當(dāng)然是去做賊。
薛冰無可奈何地問道:“妳非跟不可嗎?”
蕭辰聽出來薛冰的語氣已經(jīng)緩和,知道薛冰已不再堅持,於是又恢復(fù)了耍賴的脾氣說道:“我是妳的牛皮糖,跟屁蟲,這輩子跟定妳啦!”
薛冰聽了,心里感動萬分,這話也是當(dāng)年她對姊姊薛雪講的。
薛冰嘆了口氣又道:“我若還是不讓妳跟呢?”
蕭辰頑皮地說道:“那我就把妳偷個精光,讓妳連門都出不了!”
事到如今,薛冰想蕭辰跟自己是跟定了。再想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利,至少可以互相照應(yīng),更何況蕭辰確實對神殿的一切知道的比自己多。於是也不再堅持,但想到此事萬分兇險,有些事還是事先交代的好,於是很慎重地對蕭辰說道:“妳要跟我去可以,但得依我一件事!
蕭辰一聽薛冰答應(yīng)和她同行,高興地說道:“放心吧!妳不要我做賊,我不做就是了!”
但薛冰要說的不是這個:“不!此事萬分兇險,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所以沒經(jīng)我的同意,妳不可以私自涉險!
蕭辰一聽,也知事態(tài)嚴(yán)重,於是點頭道:“我一切聽姊姊的就是!
接著一副正經(jīng)八百地說道:“既然我們要去,就得開始準(zhǔn)備啦!”
薛冰看蕭辰一副正經(jīng)樣,知道她比自己還有主張,於是就問道:“準(zhǔn)備什麼?”
蕭辰說道:“先做兩件事。第一是要先買來一輛馬車,備足糧草食水才行。這事還得找那沒良心的掌柜的!
薛冰倒是連這都沒想到,事實上她很多事情都沒想到過。
她問道:“那第二件事呢?”
蕭辰道:“得把咱們剩下的那半壇汾酒給喝了!”
薛冰聽蕭辰所說第二件事是喝酒,不禁一笑說道:“急什麼?咱們還會回來的,到時再喝不行嗎?”
蕭辰卻道:“咱們此去,不知猴年馬月才會回來,這酒放不過大年夜!
薛冰不解問道:“這酒不都是越陳越香,怎的放不過大年夜?”
蕭辰道:“每家到了大年夜都要大掃除,屋梁也要掃到,這酒藏在那兒就露餡啦!”
薛冰聽了覺得好笑,沒想到蕭辰還這麼心細(xì),於是就跟著蕭辰往藏酒的大戶人家行去。
此時明月當(dāng)空,將兩人影子清清楚楚地照在地上。薛冰個頭挺高,比蕭辰高了半個頭,兩人身影在地下卻差不多大小。蕭辰還是小孩子心性,望著地上的影子說道:“我跟姊姊一般高哩!”
兩人穿過一個里坊,走經(jīng)一處矮樹叢時,突聽樹叢內(nèi)有人的聲音,像是男女在談情說愛。薛冰想此時良辰美景,花前月下有人談情說愛,沒什麼大不了,蕭辰卻童心未泯,豎著耳朵偷聽。突聽得一個男聲道:“明月,妳就跟我回去吧!別再做什麼仙女啦!”
薛冰和蕭辰一聽“仙女”兩個字,興趣都來了,心想仙女難道還和人月下談情嗎?蕭辰更拉著薛冰躲到樹叢後偷聽,薛冰心里還是有點不自在,總覺不該窺人私隱。
這時一個女聲說話了:“你在說什麼胡話?跟你回去喝西北風(fēng)嗎?”語氣頗不客氣。
接著一個少女從樹叢中坐起,半裸著上身,正把衣裳往身上套。在月光下那少女的面貌看得清清楚楚,長得還頗有姿色,薛冰也注意到那少女的衣裳就是神殿的仙女服,是白色的。
這時那男的又發(fā)腔了:“咱們規(guī)規(guī)矩矩地種莊稼,自給自足也不會餓死啊!”
那個叫明月的白衣仙女回說:“神殿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嗎?我要跟了你,那我家那宅子你替咱們還給神殿?”
那男的似乎還不死心,繼續(xù)說道:“不就是錢嗎?咱們慢慢還來便是!
只聽那明月說道:“你說的容易,你家種了幾輩子田,蓋過宅子嗎?”語氣已經(jīng)很不客氣。
那男的沒吭聲,明月繼續(xù)數(shù)落他道:“再說了,你爹的賭債是誰給還的?你娘的病是誰給醫(yī)的?你家被張大戶訛的那塊田又是誰給你討回來的?”語氣咄咄逼人。
那男的沉默了好久,終於說道:“可是明月,俺舍不得妳呀!”語氣可憐至極。
明月嘆了口氣道:“大平,咱認(rèn)命吧!你就娶了那蓮花吧!她也是個正經(jīng)人家呀!我後日就回太陽城了,咱今生無緣,來世再說吧!”語氣中充滿無奈。
那叫大平的一聽叫道:“什麼?要我娶那個粗手大腳的婆娘?那我還不如去做和尚算了!”
此時明月已整裝完畢,拿了長劍,站起身來準(zhǔn)備離去,大平卻一把抓住了她道:“我不讓妳走!”薛冰看到這叫大平的一身莊稼漢的裝束,果然是種田的。
明月怒道:“你發(fā)什麼癡呀?我再不走,給姊妹們發(fā)現(xiàn)了,咱倆都吃不完兜著走!”說罷出手輕輕一推一帶,大平就咕咚一聲栽在地上。薛冰看得出那明月使的這招也不是什麼高明的招式,但對付不會武功的莊稼漢來說實是綽綽有馀。
明月從樹叢中閃出,三兩下就消失在夜色中,看來這輕功也練了一些。那個莊稼漢提著褲子追了出去,口里叫著明月明月,沒多久也消失在夜色中,但看那情形是決計追不上明月了。
薛冰看了這出戲,頓覺神殿的仙女居然與凡人私會,實在不可思議,蕭辰卻不以為然說道:“仙女也是人哪!這種事情我見多了!”說著就領(lǐng)著薛冰來到那藏酒的高宅前,說聲等著,就翻身躍上高墻,沒多久就扛來了那壇汾酒。
蕭辰這回沒借用人家的酒杯,兩人就像上次那樣,妳一口我一口地對灌,邊走邊喝。這酒性烈,而且後勁十足,沒多久兩人就覺輕飄飄地,頭重腳輕,走路都不太穩(wěn)了。蕭辰一高興,索性高歌起來,薛冰也跟著哼著,兩女的歌喉都不錯,一個南腔一個北調(diào),居然還唱和到一塊。
兩人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走到何處,突然前面一群人快步奔來,走到近處,薛冰才看清是神殿中的仙女,帶頭的是一個紅衣仙女,身旁跟著一個紫衣,一個綠衣,和幾個白衣仙女。那紅衣仙女對眾人發(fā)號施令道:“妳們分頭去找,一定在附近。”顯然是在找人。那紅衣仙女望了薛冰和蕭辰一眼,看到兩個美女抱著一壇酒喝得半醉,也不搭理,閃身離去。
薛冰和蕭辰也不多管閑事,繼續(xù)邊走邊唱邊喝,沒多久酒壇就見底了。蕭辰把壇子遞給薛冰道:“這最後一口給姊姊喝吧!”
薛冰拿來一飲而盡,望著這空壇子道:“這空酒壇咱辦?”
蕭辰將酒壇拿來,一舉過頂,再狠狠地砸在地上,將壇子砸得粉碎,然後醉蒙蒙地拍手叫道:“過癮極了!”
就在此時,迎面來了兩個男人,步履踉蹌,顯然也喝醉了。其中一個壯漢看到薛冰,睜著醉眼嚷道:“哪兒蹦出來的這麼個美嬌娘,俺艷福不淺哪!闭f著就跌跌撞撞地向薛冰走來。
薛冰雖然也半醉了,但對付這登徒子還是綽綽有馀。蕭辰此時已醉蒙蒙的,似乎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事。薛冰已蓄勢待發(fā),準(zhǔn)備好好地教訓(xùn)這個醉漢,最少得把他打個鼻青臉腫。
就在此時,那幾個仙女又繞回來了,一群人在這宅巷內(nèi)狹路相逢。那醉漢看到又來了幾個人,為首的是個穿紅衣的美婦人,一時間沒頭沒腦地大笑道:“嘿!今晚俺艷福不淺,又多了這些美人兒!”然後對著那紅衣仙女笑道:“妳雖沒這小妞漂亮,但俺喜歡熟蘋果,熟的女人夠勁夠辣,對俺的胃!”說著就跌跌撞撞地朝那紅衣仙女走去。
那紅衣仙女聽了這醉漢粗俗無禮的話,臉露寒霜,她身後的幾個仙女靜靜地站著不動,冷眼看著這醉漢。薛冰知道這個家伙要倒大楣了,她也靜觀其變,并想看看這紅衣仙女的武功如何。
這醉漢的朋友比較清醒些,立刻對那醉漢叫道:“老大!那是神殿的仙女,咱惹不得!”但他只敢站在原地叫,沒膽子上前拉他老大一把。
這老大此時早已醉昏了頭,根本沒把夥伴的話聽進(jìn)去。他走到那紅衣仙女面前,伸出手往那仙女粉嫩的臉蛋上摸去。
他抬手摸去,手已經(jīng)摸上了那美女的臉,可是心中卻納悶,怎麼手上沒有觸摸到那粉嫩皮膚的感覺,然後他就看到了這輩子最恐怖的事。
他往自己伸出去的手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還向前伸著,手掌已經(jīng)不見了,斷口處噴著一柱血劍。他看了許久,才突然明白發(fā)生了什麼事,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半晌後才發(fā)出凄慘的哀號。
薛冰驚呆了,她根本沒看清楚這紅衣仙女是如何出手的,只見劍光一閃,那醉漢的手掌就從腕部削斷,快如電光石火。薛冰這才知道,這紅衣仙女的武功深不可測。她也被這仙女的心狠手辣嚇到了,這醉漢雖然可鄙,揍他幾下就是了,何必一劍讓人終身殘廢?更令人可怖的是,這醉漢的鮮血向前噴著,那紅衣仙女卻不躲閃,任由鮮血灑在她的紅衣上。蕭辰此時也嚇呆了,站在一旁發(fā)怔。
那紅衣仙女鄙夷地說道:“饒你性命已經(jīng)便宜你了!”掃視了眾人一眼,就領(lǐng)著眾仙女飛步離去,留下那個醉漢在那兒狂呼狂嚎。
此時附近住家有人聞聲探頭出來,看到這個景象,也紛紛掩面而去。醉漢的夥伴此時已嚇得尿了一褲子。
還是薛冰第一個回過神來,對著就要離去的鄰人問道:“這附近有大夫嗎?就是醫(yī)病的郎中?”
有一個鄰人說道:“里坊西南角有一個專治刀槍傷的!
薛冰於是先點了醉漢的要穴,再拿出隨身帶的傷藥撒在醉漢的傷口上,然後撕下醉漢身上的衣裳將他的傷口暫時包扎好,減緩了出血的速度,然後對著他的夥伴叫道:“快!拿著他的斷手,到西南角找大夫去!”可是這夥伴此時已嚇蒙了,全身發(fā)抖,手腳不聽使喚。
薛冰無奈,彎腰撿起了那只血淋淋的斷掌,用醉漢衣裳撕下的布包起,將醉漢拍昏,然後運起功來,提了那個醉漢往西南角奔去,口里叫蕭辰和那夥伴跟上。蕭辰還能動,那夥伴幾乎連走都走不了了。薛冰叫蕭辰扶他一把,蕭辰才抓著那家伙的衣服連拖帶拉地跑來。
眾人來到那大夫的醫(yī)坊,叫開了門,應(yīng)門的是一個中年方士,留著一綹八字胡。他看到了眼前的景象,皺著眉說:“這手怕是保不住了!”
薛冰說道:“先救命要緊!”從懷里掏出一大錠銀子問道:“這銀兩夠嗎?”
那方士沒回答錢的問題,反問薛冰道:“姑娘是他的親人嗎?”
薛冰搖頭道:“不是,路見不平。”
方士點了點頭道:“銀子我收下,但只能保命!
薛冰無奈,只能道聲謝,拉著蕭辰離去。才走出來,就聽身後咕咚一聲,轉(zhuǎn)頭一看,見那夥伴栽倒在地。只見那方士對她們揮揮手道:“沒事,只是嚇暈了!
薛冰拉著蕭辰走出里坊,見蕭辰臉色蒼白,似乎受驚不小。薛冰關(guān)心地問她:“妹妹妳沒事吧?”
蕭辰茫茫然地看了薛冰一眼,突然哇啦啦地,吐了薛冰一身。
當(dāng)晚兩人回到客棧,草草梳洗完畢,躺在床上。蕭辰一語不發(fā),薛冰看著很是擔(dān)心,怕她給嚇壞了。沒多久蕭辰就偎在薛冰的身旁睡著了。薛冰思慮重重,想到那紅衣仙女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心性兇殘,這太陽神殿不知有多少像她那樣的角色,自已一個人帶著蕭辰妄想挑戰(zhàn)神殿,實在是不自量力。
薛冰看著熟睡中的蕭辰,想到蕭辰認(rèn)識自己才幾天,就和自己這麼親近,簡直就把命交給了自己一樣。薛冰突然覺得,自己應(yīng)對蕭辰的安全負(fù)全責(zé)。她暗自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得盡一切力量把蕭辰保護(hù)好,如果不能兩全,她寧可放棄報仇,也不能讓蕭辰性命受到損傷。
薛冰在榻上想了好久,終於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沒多久蕭辰也醒了,又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好像完全忘了昨晚發(fā)生的事一樣,薛冰心中的大石才慢慢放了下來。
兩人下樓吃早點,蕭辰又大咧咧地吩咐掌柜的:“明兒個我和姊姊要到太陽城去,你去給我弄一輛馬車來,要備足糧草食水!蓖A艘活D又說到:“本姑娘去過太陽城兩次,所以您老別唬弄我!”這話說得挺無禮,好像這掌柜的天生是個騙子。
掌柜的聽了,一點不以為忤,笑嘻嘻地對蕭辰道:“這您放心,一定給您統(tǒng)統(tǒng)備齊,不過這個,這個,現(xiàn)在全長安城有一半人要去太陽城……”
“行了!”蕭辰?jīng)]等掌柜的說完,就打斷他的話說:“多少錢您開價吧!”
掌柜的裝模作樣地搔頭抓腦一陣子,才小聲地說道:“恐怕得要,十……兩!”他這十兩說得吞吞吐吐,顯然自己也知道這個價錢有點離譜。
薛冰聽了,頓覺這掌柜的實在太過分。以當(dāng)時的物價,十兩紋銀可買二百石大米,夠四口之家吃上好幾年了,這掌柜的竹杠敲得太過頭了。
但不出薛冰所料,蕭辰從懷里掏出了兩錠銀子,爽爽快快地交到掌柜的手上。薛冰也知道,這羊毛出在羊身上,蕭辰懷里的銀子就是從掌柜的那兒偷來的。掌柜的接了銀子,高高興興地指天發(fā)誓,說一定替兩位完成任務(wù)。此時老板娘望著她倆,欲言又止,表情有點奇怪。薛冰心想,這老板娘一定比她的掌柜丈夫有良心,對掌柜的如此貪心有點意見,但又不好意思說穿。
兩人吃完早膳上樓換裝,薛冰望著一屋子都是蕭辰買來的東西。這幾天只要兩人出門,蕭辰總要買一大堆不相干的玩藝兒回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擺了一整間屋子了。薛冰覺得蕭辰像極了小時候的自己,嘆了一口氣對蕭辰說道:“咱們明兒個就要出發(fā)前往太陽城了,這些東西咱辦哪?”
蕭辰望了望一屋子的東西,帶著祈求的眼光問薛冰道:“咱們不能都帶上嗎?”
薛冰忍不住笑了出來:“妳道咱們是搬家啊?”
蕭辰想了又想,像個小孩子一樣地求著薛冰道:“能帶多少是多少唄!”
薛冰笑著搖了搖頭,順手將那個蕭辰偷來的麻布袋撿起來遞給了她,說道:“就這,裝滿為止!
蕭辰無可奈何,滿屋子的東西摸來摸去,這個也想要,那個也舍不得,東西裝進(jìn)了麻布袋,又拿出來,前前後後忙了半個時辰還沒忙完。薛冰也不催她,坐在床前靜靜地看著蕭辰,眼淚又忍不住要掉了下來。這蕭辰活脫脫就是小薛冰的翻版,讓薛冰想起了兒時的一幕幕。
蕭辰好不容易裝滿了一麻布袋,望著堆在桌上地上剩下的東西,一臉依依不舍的表情。薛冰忍住了笑說:“剩下的,就送給掌柜的了!”
蕭辰突然一股祿地從地上跳起,說:“慢!我有辦法!”就跑出了房門,沒多久提了兩個大麻布袋進(jìn)來,開始撿拾剩下的東西。
薛冰看了快暈倒了,急著問蕭辰道:“妳這是干啥?”
蕭辰?jīng)]會過意,一邊撿一邊回道:“我是向掌柜的要的,不是偷的!
薛冰叫道:“我不是說麻布袋,咱們的馬車要裝好多東西,裝不下妳這些破銅爛鐵!”
蕭辰一聽,怔了一下,然後笑對薛冰道:“姊姊誤會了,我把這些東西裝了,只是不想留給掌柜的。他夫婦倆沒兒沒女,要這些干啥?”
薛冰聽了,不解地問道:“那妳裝這些做啥?”
蕭辰笑道:“我想把它們拿到南門外的農(nóng)家去,那些貧苦人家的孩子們定喜歡這些!
薛冰頓時大為感動,想不到蕭辰還有這樣的心思,簡直就是菩薩心腸,於是笑說道:“妳能有這心思真好。”於是也過來幫蕭辰裝東西。沒多久就裝好了兩個大麻布袋,於是一人背著一個,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蕭辰領(lǐng)著薛冰出了南面的安化門。這長安城南面有三個門,從東到西是啟夏門,明德門,安化門。這安化門在西,從她們住的城西客棧出來,穿過西市,就到了安化門。一出安化門,周遭就布滿了農(nóng)田,種著玉米,大米,大麥,和高粱等北方的農(nóng)作物。農(nóng)田之間星羅棋布地散置著農(nóng)家。
蕭辰領(lǐng)著薛冰在田間穿插,每到一處,就將麻布袋里的東西拿出來,見一個人就發(fā)一樣。袋里的東西大部分是小玩具,也有一些胭脂水粉,巾帕帽襪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對這些貧窮農(nóng)戶而言,簡直就是天外之物,有的人一輩子也沒見過。於是不管大人小孩,都圍著她倆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歡笑之聲不絕於耳。有的小孩拿了一樣禮物後,就歡天喜地地跟著她們到下一家去看發(fā)禮物,而且這些孩子們都規(guī)矩得很,拿了一樣禮物就絕不拿第二樣。
沒多久兩人的禮物都發(fā)完了,蕭辰把兩個麻布袋送給了最後那家沒分到禮物的,他們也感謝萬分。這些大人小孩中有不少認(rèn)識蕭辰的,蕭姑娘蕭姊姊叫個不停,還問蕭辰她身邊的大美女是誰。蕭辰很得意地介紹這是她新結(jié)拜的姊姊,叫薛冰,於是眾人又薛姑娘薛姊姊的叫個不停,把薛冰的心都給叫得要融化了。
兩人從農(nóng)家出來,走沒多遠(yuǎn),一個小女孩追著跑過來,遞給了她們兩個熱騰騰的紅薯。兩人高高興興地道了聲謝,看到小女孩又歡天喜地地跑了回去,和其他的農(nóng)家孩子們站在田邊歡送她們。薛冰高興極了,她看著蕭辰,發(fā)出會心的微笑,她深深地覺得,蕭辰真是蒼天賜給她最珍貴的禮物。薛冰和蕭辰邊走邊吃著紅薯,覺得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食物。
兩人在城外的農(nóng)家逛了一圈,已從城的西南走到了東南,於是就從東邊的啟夏門進(jìn)了城。此時離午時尚遠(yuǎn),兩人又吃了紅薯點心,所以也不忙著吃午膳,蕭辰於是建議到東市去逛。長安城內(nèi)有東西兩個大市集,她們因客棧在城西,所以西市比較常去,東市只來過一次。由於市集太大,一次逛不完,所以蕭辰建議逛第二次。
薛冰笑說:“那妳可別再買東西了,買了又裝不了了!
蕭辰聳聳肩道:“裝不了再送給那些農(nóng)家唄!”
薛冰問道:“他們似乎都認(rèn)識妳,妳常送東西給他們嗎?”
蕭辰漫不在意地答道:“也不常,生意不好時幾個月也不送!
兩人走沒多遠(yuǎn),突然看到前面萬頭鉆動,熱鬧非凡。蕭辰惟恐天下不亂,最喜歡湊熱鬧,於是拉著薛冰向人群中擠去。擠到前頭,兩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住了。
眾人圍在一個大廣場四周,廣場的中央有一個木制高臺,臺上站滿了神殿的仙女。領(lǐng)頭的是一個紅衣仙女,兩人都認(rèn)出就是昨晚遇到的那個武功高強,心狠手辣的美女。紅衣仙女的四周站滿了其他仙女,其中一個紫衣,兩個綠衣,三四十個白衣。高臺的一端立著一根木樁,樁上五花大綁地綁著一個男子,嘴里給塞了一大塊布。由於薛冰和蕭辰所站的位置在男子的右後方,一時間看不清那男子的面貌。
高臺的另一端站著一個白衣仙女,和其他仙女分得很開,臉上表情陰晴不定,身體似乎還在微微發(fā)抖。薛冰認(rèn)出了她就是昨晚在樹叢中談情的明月。陡然間薛冰明白了,這是個審判大會,那男的不用說就是那個叫大平的莊稼漢,兩人東窗事發(fā)了。她也突然明白昨晚這紅衣仙女之所以出現(xiàn)在那兒,就是來抓這兩人的。只是薛冰不明白,這種丟人現(xiàn)眼的丑事,神殿為什麼要在光天化日下弄得眾人皆知?
那紅衣仙女陰沉沉地質(zhì)問明月道:“妳向眾人說清楚,這人是如何侵犯妳的?”
明月怯怯地望了被綁的大平一眼,囁嚅地說道:“他,他趁我沒防備,從背後突襲我,把我給敲暈了,就,就……”
薛冰聽了,心中大起疑惑。明明是兩廂情愿,這明月根本是信口雌黃。
這時那男的拼命掙扎,喉嚨里不斷發(fā)出聲響,很顯然有話要說,但苦於嘴里給塞了布,說不出話來。薛冰隱隱覺得,這是個陰謀。
那紅衣仙女高聲說道:“妳是說這惡魔覬覦妳的美色,企圖玷污於妳?”
明月猶豫了半天,小聲地說了聲“是”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發(fā)話了:“不!我兒子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他倆是兩相……”話沒說完就斷了。薛冰這才注意到大平的身旁還跪著一對老夫婦,這老人話才講一半,就被身後的一個紫衣仙女用劍柄點倒在地。那老婦剛要發(fā)聲,也被點倒,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薛冰直覺這根本是在掩蓋真相,心中感到憤憤不平。
此時那紅衣仙女又對明月道:“既然如此,妳該知道怎麼做!
明月臉露疑懼,躊躇了半晌,才走到高臺旁,用一柄火鉗從一個炭爐中夾起了一塊燒紅的烙鐵,遲疑地瞪了大平一眼。薛冰整個頭皮都發(fā)麻起來,心想這個蛇蝎美女到底要做什麼?
紅衣仙女冷冷地道:“侵犯神殿仙女,罪不可逭。他用哪一個邪惡的部位侵犯妳,妳就用這個烙鐵對付他!”
明月拿著烙鐵的雙手不住發(fā)抖,眼睛忍不住地飄向大平的下身。
紅衣仙女厲聲問道:“他破了妳的身嗎?”
明月遲遲不敢回答,這等於是默認(rèn)。
紅衣仙女向著那紫衣仙女遞了個眼神,那紫衣仙女抽劍一挑,將大平的褲帶挑斷,褲身滑落,露出了那“邪惡的部位”,所有的仙女都別過了頭。
明月拿著烙鐵緩緩向大平走去,大平拼命扭動身體,喉嚨里發(fā)出喔喔的聲音。
薛冰看不下去了,她決定揭發(fā)這件陰謀。於是她踏前一步叫道:“等……”
可是她才說了半個字,就感到背心一麻,然後整個人就癱軟下去,倒在蕭辰的懷里。
薛冰大驚失色,她知道遭人暗算了,可是她才要張口,就被蕭辰用一塊手帕塞住嘴巴,然後就被蕭辰連拖帶拉地向人群外拖去。
薛冰拼命掙扎,嘴里發(fā)出喔喔的聲音,可是蕭辰不聞不問,繼續(xù)將薛冰拖出人群。剛出人群,耳里就傳來大平凄厲的哀號聲,盡管大平嘴里塞著布,那號聲還是清晰可聞。
薛冰驚怒交集,她不知道蕭辰何以要這樣對她。她明明可以揭穿這個騙局,蕭辰為何要阻止她?
蕭辰一直把薛冰拖到一處無人的竹林旁,才把薛冰放在一塊大石上,讓她坐著,伸手取出了薛冰口中的手帕。
薛冰破口大罵:“妳這是干什麼?妳知不知道妳這是為虎作倀?”
蕭辰顯得很鎮(zhèn)定,不急不緩地說道:“姊姊我是為妳好,否則妳會給自己惹來大麻煩。”
薛冰仍在氣頭上,繼續(xù)對蕭辰吼道:“妳說什麼?難道妳看不出來那明月為了脫罪?我們是證人,昨晚的事我們都親眼看到的,我可以說出真相。”
蕭辰看薛冰如此生氣,著實也有點害怕,怯生生地道:“可是姊姊,她們不要妳的真相!
薛冰聽出蕭辰話中有話,但心中仍氣,所以還是兇巴巴地問蕭辰道:“妳說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不要我的真相?”
蕭辰心中也有些急了,於是大聲說道:“她們已經(jīng)有了真相,這真相就是神殿的仙女都是冰清玉潔的,所以她們不要妳的真相!
薛冰一聽,頓時覺得寒毛直豎,蕭辰的話確實話中有話,於是追問道:“什麼意思?”語氣已不像剛才那麼嚴(yán)厲。
蕭辰緩了一口氣說道:“神殿的聲譽勝過一切,仙女們都是守身如玉的,這就是她們要的真相。”停了一下又說道:“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戲碼,演給民眾看的。要不然為什麼把那男的嘴巴塞住不讓他辯白,也不讓他爹娘說話?”
薛冰整個背脊都涼了,蕭辰的話太有道理了,可是薛冰還是有些地方想不透:“可是我不明白,那些仙女們難道不懷疑事情另有蹊蹺嗎?”
蕭辰答道:“她們當(dāng)然知道。妳想想,神殿的仙女經(jīng)過訓(xùn)練,都是有武藝的。尋常莊稼人要碰她們一根汗毛都難,不是兩廂情愿,怎麼會,會……”下面的事蕭辰?jīng)]有點明。
薛冰終於明白了,昨晚她親眼看到那明月臨走前一推一帶,那大平就栽了個大跟頭,這種道理神殿怎會不懂?看來剛才蕭辰出手是救了她,否則不知道那些仙女們要如何對付她?
薛冰想到,神殿為了自己的名聲,就輕易地毀了一個青年一生,對神殿的所作所為更加氣憤不已。蕭辰看到薛冰峨嵋倒豎,只道薛冰對自己生氣,怯生生地說道:“姊姊,對不起,我這是不得已,妳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嗎?”說到最後眼淚都掉下來了。
薛冰回過神來,看到蕭辰一副委屈樣,忙安慰她說:“我不是在生妳的氣,我是在氣神殿如此霸道,欺壓善良!
蕭辰聽薛冰不再生她的氣,心寬不少,露出笑容道:“姊姊不生我的氣就好。”
薛冰看蕭辰如釋重負(fù)的模樣,確實可愛,心頭氣憤也消了些,於是打算站起來,這才發(fā)覺穴道未解,手腳不聽使喚,便對著蕭辰叫道:“喂!還不幫我解穴?!”
沒想到蕭辰囁嚅地說道:“我只會點穴,不會解穴!
薛冰一聽蕭辰只會點穴,卻不會解穴,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剛想斥責(zé)蕭辰,但看到蕭辰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心又軟了。薛冰自幼習(xí)武,當(dāng)然懂得解穴確實比點穴難。點穴只要將內(nèi)力對準(zhǔn)穴道點入即可,通常只要拿準(zhǔn)穴位就好。但解穴得用內(nèi)力將封閉的穴道化開,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能蠻干。她想蕭辰的武藝本來就不高,能會點穴已經(jīng)難能可貴了,因此也只好無可奈何地問道:“妳師父只教妳點穴,沒教妳解穴?”語氣已不再那麼嚴(yán)厲。
蕭辰還是怯生生地答道:“我?guī)煾钢桓嬖V我背部有個大穴,點中了人就動不了!
薛冰無奈,斜眼瞪了蕭辰一眼啐道:“死丫頭,那妳過來,我教妳怎麼解!
蕭辰卻站在原地不動,小聲地問薛冰:“妳穴解了會不會拿我出氣?”
薛冰看蕭辰那模樣,像極了小時候自己犯錯後,向姊姊薛雪討?zhàn)埖臉幼,著實可愛極了。於是忍住了笑,大聲地說:“我會把妳的屁股打爛!”
蕭辰一聽,就知道薛冰氣已消了,於是又恢復(fù)她的皮樣,對薛冰說道:“妳追不到我!”說著就走到薛冰身後問道:“怎麼解?”
薛冰背部穴道被封,也只是手腿麻痹不聽使喚,手指腳趾都還能動,頭頸也能轉(zhuǎn)。她偏過頭來問蕭辰:“妳點的是中樞穴還是脊中穴?”這兩個穴道都在背部中央,捱得很近,被點中了都能讓人暫時無法動彈。
蕭辰答道:“我也不知道!逼鋵嵥B穴道的名稱都一無所知。
薛冰嘆了口氣道:“真服了妳!那妳用內(nèi)力對剛剛點的部位稍微按壓,再往四周輸送就是。”
沒想到蕭辰居然問道:“什麼是內(nèi)力?”
薛冰沒想到蕭辰連內(nèi)力是什麼都不知道,轉(zhuǎn)過頭瞪著她問道:“妳連內(nèi)力是什麼都不知道,那妳剛剛是如何點我的穴道的?”薛冰覺得剛剛穴道被點時,整個人一下子就癱了,這點穴的力道還真強,不曉得蕭辰?jīng)]有內(nèi)力如何辦到。
蕭辰噘著嘴,伸出右手,豎起大拇指,然後用左手握著,做了個用拇指向前頂?shù)膭幼鳌?br />
薛冰看了,大叫道:“妳用硬捅的呀?!妳不怕把我脊椎捅斷了,變成殘廢呀?”
薛冰聲音很大,但她是驚訝大於憤怒,而且說話的內(nèi)容也夸大其辭。人的脊椎其實沒那麼脆弱,用拳頭敲都不容易敲斷,更何況用拇指捅。
可是蕭辰卻以為薛冰在罵她,而且她這輩子還沒點過穴,方才是情急之下,又不知道能不能奏功,所以用拇指捅薛冰時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能將薛冰點倒,F(xiàn)在被薛冰這麼一問,頓覺自己太不應(yīng)該,於是很難過地說:“姊姊,對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說著說著眼淚就流出來了。
薛冰一看蕭辰被自己罵哭了,心中後悔不已,忙安慰她道:“姊姊不怪妳,別那麼愛哭好嗎?”
蕭辰抹了抹眼淚,一邊抽著鼻子一邊說道:“我不知道輕重,我,我……”
薛冰看蕭辰傷心的樣子,馬上用話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說道:“妳來扶我站起來走走,這樣能快點散氣活血。”
蕭辰聽了,就將薛冰扶起。薛冰手腿雖不聽使喚,但還可以勉強著力,便由蕭辰扶著在竹林內(nèi)緩步,并慢慢運氣舒動筋脈。如此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手腿總算可以動了。
蕭辰看薛冰恢復(fù)了,心里透了一口氣,臉上又現(xiàn)出了笑容。薛冰看蕭辰一臉天真,嘴上笑著,眼角卻還有淚痕,活脫脫一個大孩子,實在可愛極了,於是忍不住要逗一逗她。
薛冰冷不防雙手一翻,扣住了蕭辰的脈門,然後扮個陰沉沉的臉說道:“這回看妳往哪跑,看我不打爛妳的屁股!”
蕭辰一看薛冰和她開玩笑,心頭可樂了,於是撒嬌地大叫道:“姊姊賴皮,趁人不備,我不依!”趁勢掙脫薛冰的手。薛冰脈門剛剛舒緩,手腿還使不上力,蕭辰一掙脫,她就往地上倒。蕭辰一看薛冰要摔了,急忙上來扶,結(jié)果兩個人都滾到了地上。突然兩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把剛才的煩惱憤怒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兩個人躺在地上,一時不想起來,看著萬里晴空,藍(lán)天白云,好不愜意。薛冰驀然想到,若能這樣和蕭辰兩人共度晨昏,豈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如此過了約半個時辰,薛冰的穴道已解,又能行動自如了。此時午時已過,兩人肚里的紅薯早已消化殆盡,頓覺饑腸轆轆,於是到東市的飯館吃了午餐。飯後出來,由於薛冰不再讓蕭辰買東西,蕭辰一時又找不到惡財主可以偷東西,頓感無聊,於是提議到城郊去泡冷泉。薛冰從來沒泡過,於是欣然同意。
長安城郊,溫泉冷泉不少。蕭辰熟門熟路,找到了一個專為婦人開的女泉,帶薛冰去泡。這冷泉雖是露天,但極為隱密,蕭辰一下子就脫了個精光,跳入泉中,大叫好舒服。薛冰猶豫了半天,看泉里只有她倆,於是也脫衣入泉。
薛冰剛泡入泉水里,覺得這泉水冷沁逼人,凍得直打哆嗦,但看蕭辰卻好整以暇地閉目養(yǎng)神,心中頗感奇怪。蕭辰睜開眼,看薛冰冷得發(fā)抖,笑道:“姊姊妳得靜下心來慢慢泡,泡著泡著就不冷了,舒服得很哪!”
薛冰於是也學(xué)著蕭辰靜下心來,將整個身子浸入水里,并緩緩運氣推展全身,果然沒多久就覺心曠神怡,通體沁涼,非常舒服。薛冰閉上眼,享受這難得的涼爽清閑。如此過了好一陣子,突聽蕭辰說道:“姊姊妳皮膚好白好嫩哦!”
薛冰睜開眼,看蕭辰一雙眼睛在自己身體上上下下打量,頓覺挺難為情,用手遮住自己的重要部位,對蕭辰啐道:“小娃娃亂看什麼?”
蕭辰笑道:“姊姊何必害臊,妳真的好美,真是冰雪肌膚呀!”蕭辰?jīng)]讀什麼書,冰肌雪膚說成冰雪肌膚,但薛冰聽得很受用。她從小就以自己的容貌和肌膚為傲,自認(rèn)除了姊姊薛雪外,世間再難找到能和她倆媲美的女人了。直到昨晚看到那綠衣仙女,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不自覺地又陷入沉思中,想那美女金發(fā)碧眼,到底從何而來。
過了好一陣子,薛冰突然想起一事,問蕭辰道:“妳說神殿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前公開這種丑事,私下解決不是更保面子嗎?”
蕭辰想了一想道:“大概是紙包不住火吧!妳沒看到昨晚那大平一手提著褲子追著,嘴里還高叫著明月明月,恐怕鬧得天下皆知了吧!”
薛冰想想有理,又問道:“那圍觀的群眾又會怎麼想?”
蕭辰說道:“他們怎麼想不重要,只要表面上戲演夠了,也沒人會去追究。”
薛冰突然叫道:“不好!那萬一大平的家人不肯干休,神殿會不會殺人滅口?”她想神殿做事向來心狠手辣,為了斬草除根,殺幾個莊稼人輕而易舉。
蕭辰想了想說道:“不至於吧!大平一個莊稼戶,能找誰不干休去?告官也不會有人理!”
薛冰想想也有理,當(dāng)年薛雪死後,她父親一個從五品的官,上告都不了了之,何況是一戶莊稼人。
蕭辰又說道:“神殿也不至於去殺人。這種事朝廷通常都不管,但出了人命就不得不管了,神殿不會去惹這種麻煩。通常是給大平一家一些錢財,封他們的嘴!
薛冰想到那大平,居然被自己的心上人出賣,當(dāng)眾受刑,從此成為殘疾,心中忿忿不平地道:“可是那大平這輩子不就完了?本來還可以娶那粗手大腳的蓮花的,現(xiàn)在連蓮花也娶不了了!
蕭辰噘了噘嘴說道:“也不見得就完了,宮里太監(jiān)的俸祿可比作田要豐厚哪!”
薛冰轉(zhuǎn)頭看了蕭辰一眼,總覺得蕭辰將這件事說得蠻不在乎,實在有失厚道。
蕭辰繼續(xù)說道:“姊姊沒見過世面,這還不算什麼呢!我還聽過更驚天動地的事呢!”
接著蕭辰壓低聲音說道:“聽說當(dāng)朝元景親王的王妃,過去曾是神殿的仙女呢!”
薛冰一聽可來勁了,這種宮廷秘辛若是真的,有時候就可能是推倒神殿的第一根骨牌。
蕭辰繼續(xù)說道:“我也是聽前輩們說的。大約是二十年前吧!親王還是皇子的時候,在有一年的重陽慶典上,看上了一位白衣仙女,被她迷住了,對她窮追不舍,還一路追到太陽城去。聽說先王還對此大為震怒,認(rèn)為神殿仙女不守婦道,誘騙皇子。”
薛冰大大不以為然地說道:“明明是皇子迷上人家的,還怪人誘騙!
蕭辰道:“皇家顧了面子,當(dāng)然要這麼說,其實我看是兩廂情愿!苯又溃骸搬醽砩竦顟仂痘始覄萘,就將那仙女釋出,送給了這個皇子。”
薛冰問道:“她就成了王妃了?”
蕭辰道:“哪有那麼簡單哪?仙女成了王妃,那是多大的丑聞哪?聽說那皇子費了好大周折,瞞天過海,硬是找人給那仙女捏造了出生來歷,還找了太子撐腰,才將那仙女帶進(jìn)宮中。直到先王過世,太子成了皇上,才敢將那仙女正名為王妃哪。不過王妃有好幾個,她不是正宮,但卻是最得寵的一個!
薛冰又問:“此事當(dāng)真?”
蕭辰答道:“八九不離十,這若是謠言,朝廷不早把造謠者抓來滿門抄斬了?”
蕭辰又說:“聽說自從和皇家搭上了關(guān)系,神殿的勢力就更大了,和朝廷的來往也就越來越密切了。”
蕭辰越說越來勁:“眾人皆知,凡是入神殿做仙女,右手腕心都會烙印一個太陽印記,除非妳將手腕的皮膚都剜掉,那印記是去不掉的。聽說在公眾場合,這王妃的雙腕上一定掛著金飾的鐲子,正好蓋掉那個印記!
薛冰聽完這故事,怔怔地望著水里自己的雙腳發(fā)呆,不斷地琢磨著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直過了好久,才聽蕭辰又道:“姊姊妳的皮膚真的好漂亮。
第二天一早,兩人收拾了行囊,蕭辰扛了她那一麻布袋的寶貝,從客棧退了房。一出客棧,掌柜的替她倆準(zhǔn)備的馬車就在門前。蕭辰看這馬健壯結(jié)實,馬車上鋪滿了乾草,乾糧食水充足,還有兩大袋汾酒。最精巧的是,馬車後方還掛了一個備用的大車輪,連換車輪的工具都備齊了。蕭辰挺滿意地對掌柜的說:“還行!您老還算挺有良心的!”語氣仍然不夠尊重,但掌柜的卻一點也不以為忤。
就在她倆要上路時,老板娘從里頭沖了出來,抓著薛冰的手臂說道:“姑娘您別去了!”眼里還有淚痕。薛冰正自奇怪,掌柜的從後拉著他老婆的手,說道:“姑娘的事妳攪和什麼?”
沒想到這老板娘突然發(fā)飆,對著掌柜的大聲吼道:“你這沒良心的,就知道賺錢!”薛冰和蕭辰都嚇了一跳,不知道老板娘何以如此。
只見老板娘繼續(xù)說道:“咱們那娃兒要是還在,也有她倆這般大了!闭f著說著就掉下淚來,掌柜的聽她提起了往事,也黯然神傷,不再言語。
薛冰正自納悶,只見老板娘又轉(zhuǎn)過身來,苦口婆心地勸道:“姑娘我看妳家境頗好,武功又棒,實在沒必要去加入那神殿做仙女。萬一不幸,不幸……”下面的話沒說下去。
薛冰頓時明白了,覺得這老板娘心腸忒好,於是關(guān)切地問道:“您也有個女兒做仙女去了嗎?”她聽到老板娘剛才提到娃兒,心想莫非是掌柜夫婦的女兒,做了仙女送了命。
老板娘說道:“不是,我那娃兒福薄,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要是還在,也有妳倆這般大了!蓖A艘幌掠终f:“我是覺得妳倆人長得俊,家世又好,總能找個才子少爺匹配,實沒必要冒這險去做仙女!
薛冰聽了,心里感動萬分,這老板娘和自己非親非故,卻來如此關(guān)心,實在難得。但想自己所要做的事,實比做仙女還要兇險萬倍,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下,對老板娘說道:“咱們不是要做仙女的。我有個姊姊,七年前做了仙女,一直沒和家里聯(lián)絡(luò),今年又沒隨隊前來長安,所以我打算到太陽城打探她的下落。”
薛冰說的并不全是謊話,但也沒說出事實真相。老板娘聽了,如釋重負(fù)地說道:“如此真好。我聽說仙女做滿五年,若要離開,神殿不會為難,妳倒是多勸勸妳姊姊的好!
薛冰很感念老板娘的真情,但也不想說太多,就隨口答道:“我盡力就是!焙蛢扇说懒藙e,就和蕭辰駕著馬車離開。
馬車奔向城北的光化門,蕭辰突然難過得說道:“那老板娘人真好,我真不該偷他們的銀子。”想了一下又說道:“我把剩下的銀兩拿回去還他們?nèi)绾??br />
薛冰看著蕭辰一臉認(rèn)真的表情,心里覺得蕭辰真是天真無邪,於是忍住了笑對她說道:“妳這不是不打自招嗎?再說了,要還還有只還剩下的?難不成咱倆還得把喝到肚里的酒還給他?”
蕭辰聽了,皺著眉頭說道:“可是我覺得良心不安哪!”
薛冰忍住笑說道:“老板娘心腸好,可掌柜的心太貪,這馬車敲了咱倆十兩紋銀,所以妳偷他的銀子沒錯。”以往都是薛冰教訓(xùn)蕭辰,叫她別做賊,這還是薛冰第一次倒過來說。
蕭辰聽了,笑說道:“姊姊這樣說,我就心安啦!”薛冰聽了直笑。
後來她們才知道,這十兩馬車銀子還是當(dāng)時最便宜的。幾千人要上太陽城,全長安城的馬車奇貨可居,價錢翻得天高,有的人甚至出到五十兩紋銀,買來的馬車還沒有她們的好。
兩人的馬車還沒到光化門,就給一大堆馬車堵住了,足足耗了一個時辰才出得城門。薛冰抬眼望去,成千的大小馬車形成了一條長十來里的大車隊,從城門一直排到天邊,浩浩蕩蕩地令人嘆為觀止。道路兩旁都是看熱鬧的民眾,目送著龐大的車隊北上。薛冰無法估計這車隊到底有多少人馬,但沿途聽來的消息,這神殿人馬約有三千,跟著去做仙女的少女們也有三四千,隨著車隊到太陽城做買賣的商賈大約兩千,加上護(hù)送的兵丁,以及沿途維修及做臨時生意的,大約有一萬人。
出長安城沒有多久,過了渭河,地勢就開始高低起伏,不再是平坦的原野。車隊因為太過龐大,所以行進(jìn)的速度很慢,每天就行個百里左右。神殿的車隊帶頭,通常行得比較快,但每到一處都會停下等大隊跟上才走。每晚車隊就在一座城池休息,那一萬人對一座小城來講可是天大的買賣,所有的商家都搶著來做生意,有的還從鄰近的城市過來,賣的東西應(yīng)有盡有,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還有馬匹的食水糧草,還有修馬車的,甚至連端馬桶的都有。
薛冰對這端馬桶的感到特別新奇。這端馬桶的可不是一個兩個,幾百幾千個馬桶在車隊兩旁來來去去。這一萬人的拉撒,若沒有這些馬桶,會是多可怕的事。而且端馬桶是這千百個買賣中唯一不收錢的。這里除了城池,遍地都是農(nóng)家,人畜的排泄物可是上好的肥料,因此也有專門來收馬糞的,薛冰還看到有農(nóng)家為了端馬桶或搶馬糞起了爭執(zhí)的。薛冰感嘆地對蕭辰說道:“不出來看看,真不知天地之大!”
車馬一路北行,半個月後,到了寧夏的靈州城。此處是朝廷在長城上的邊關(guān)重鎮(zhèn),出了此處,就是一望千里的草原,關(guān)內(nèi)的農(nóng)田農(nóng)舍已不復(fù)見。草原平坦,車馬的速度加快了不少。薛冰第一次駕馭著馬車奔馳在草原上,頓覺心曠神怡,躊躇滿志。蕭辰甚至站在馬車上,迎風(fēng)高歌,高興得不得了。
只是駕馭馬車是要有技術(shù)的,車隊里有很多是貧家女兒,一輩子沒駕過馬車,只在出長安前約略學(xué)習(xí)了一下。在關(guān)內(nèi)時還好,馬車行進(jìn)速度慢,還能駕馭得住。一上草原,跟著別的馬車奔馳,這馬一跑開就收韁不住,兩下子就失去了控制,於是翻車的撞車的比比皆是。好在草原草長,摔了也無大礙,加上隨行的士兵及神殿仙女們的幫助,沒出什麼大事。幾天奔馳下來,這些貧家女兒都給訓(xùn)練成駕馬車的好手了。
草原上都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車隊每晚休息,馬匹就地吃草,人的糧食飲水就由草原上的民族供給,由神殿事先帶去的布匹茶磚等物交換。薛冰這時不得不對神殿佩服不已,事事都安排得如此精密妥當(dāng)。不過現(xiàn)在端馬桶的沒有了,薛冰對就地解決感到很不自在。但蕭辰說這些都是回歸大自然,沒啥了不起。
如此又奔馳了十天,來到一條不知名的河畔。領(lǐng)頭的兵士向眾人宣布,過了此河就是瀚海沙漠群,到太陽城還有三天的路程。沙漠群上無草無水,要眾人在此喂飽了馬,帶上足夠的食水。士兵們只送到這兒,不進(jìn)入沙漠。薛冰問蕭辰,馬的糧草怎辦,蕭辰指了指馬車上原來給她們當(dāng)睡鋪的乾草,這三天正好用來喂馬。同時蕭辰取出了客棧掌柜給她們準(zhǔn)備的乾糧,薛冰才明白乾糧是到現(xiàn)在才用的,覺得自己又長了見識。
瀚海沙漠群其實不是沙漠,而是巖漠。這里都是大大小小的巖石塊,除了一些耐旱植物外,寸草不生。由於巖漠也是高低起伏不定,有的地方還有斷堐溝壑,所以行進(jìn)的路線彎彎曲曲的。車隊形成了一個長蛇陣,在這里再也不能放馬奔馳了,只能慢慢地跟著前車後面行進(jìn)。薛冰看到這些巖漠綿延千里,看不到盡頭,而且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完全沒有任何特殊的地理標(biāo)記來辨明方向,心想若不是跟著車隊,早就迷失在這大漠上了。
從長安城出來,到此時已近一個月了,薛冰算算車速和距離,覺得馬車最少走了兩三千里的路了。過去聽說太陽城離首都長安有千里之遙,現(xiàn)在想想恐怕還不止此數(shù)。盡管行進(jìn)的路線因為地形地勢而彎彎曲曲,長安和太陽城的直線距離也一定超過了千里。
三天以後的午時,車隊轉(zhuǎn)過一個山頭後,眼前出現(xiàn)一個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此時前頭有人高喊“太陽城到了”。薛冰引頸望去,在地平線的盡頭,隱隱約約像是有一座城池。馬車此時速度加快,紛紛向太陽城飛奔而去。太陽城的輪廓也慢慢在眼前清晰起來。
薛冰駕著馬車,望著慢慢接近的太陽城,心里頓覺熱血沸騰。一個月來的千里奔波,目的地就在眼前了。蕭辰的臉上也露出了緊張興奮的表情,她過去來太陽城兩次,抱著都是走馬看花的心理,這次卻是來干大事的,心緒難免激動不已。
薛冰喃喃地在心中喊到:“太陽城,我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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