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日，西方的**節(jié)，也是我們新年上班第一天。大家都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慶氛圍中，我下午就接到醫(yī)生電話，說父親去年轉(zhuǎn)移病灶的下方又發(fā)現(xiàn)病灶，并且有兩處，另外僅存的右肺下葉也發(fā)現(xiàn)了可疑的高密度影，疑似轉(zhuǎn)移病灶，又似原發(fā)性病灶，因太小，暫時難以確定。

    獲知消息，當即安排弟弟帶小侄回去一趟。但是后來想想，醫(yī)生只和我熟悉，所以翌日還是起了個大早，和弟弟一家一起回高郵。

    腫瘤科里大都是老年病人，陪護家屬也大都是垂垂老者。我們一行四人進入病區(qū)，即吸引了不少目光。問清了父親的床位，小侄便先跑去給父親一個驚喜。父親照例和以前一樣，說沒什么事，不要驚慌。我亦笑，是沒什么，兵來將擋，早治療早好。一家人說說笑笑，全然不像是在病房，倒像春節(jié)一家團圓。但是我和弟弟心里都明白，下一個春節(jié)父親能否還和我們一起過，就要看父親的努力與命運的造化了。

    人常說盡人事聽天命，我現(xiàn)在才明白，這句話有多少無奈和悲傷！

    父親做完增強CT后已近中午，一家人便到醫(yī)院西邊的好鄰居精致餐廳吃飯，點菜時，小侄說要為爺爺點道補身體的菜，盡管菜單翻了幾遍也沒有找到小侄所說的補身體的菜，父親的開心還是溢于言表。記得以前父親很開明，從沒有因為我是女孩而讓自己的愛有失偏頗。但是隨著年齡增大，父親思想里的傳統(tǒng)觀念日益深厚，他常說我們家人丁不旺，祖父兄弟四人，只剩祖父一個，祖父又只有父親和叔叔兄弟倆，小侄作為第四代唯一的男孩，自然成為父親情之所系。所以父親病后，我便不厭其煩叮囑弟弟帶小侄一起�；丶铱纯�，還教導小侄要懂禮貌，因為他就是爺爺?shù)闹雇此�。這次回來小侄尤其懂事，將他止痛藥的功能發(fā)揮的淋漓盡致，還逗得父親的病友樂不可支。

    因為父親血管壁太薄，難以承受正常的靜脈滴注，醫(yī)生安排次日給父親安裝PICC管，所以我計劃一天的假期要延長，于是給領導發(fā)信息續(xù)假，領導回復“百善孝為先，多盡心，不留遺憾”，讓我感動不已。她的回復不僅是準假的信息，更是精神的支持！

    同學小孫在電話里說，看到了我的QQ簽名，知道了我父親再次入院治療的信息，他告訴我同學沈的母親也是肺癌，已經(jīng)術后五年了，所以老爺子肯定沒事。

    吉利的同事兼好友小莊發(fā)來信息，說她和麗麗計劃這個雙休日開車來看望我父親，問我是否方便。我當然方便，但是杭州到揚州再到高郵，至少需要5個小時，兩個女孩子上路，我如何放心！所以立刻致電小莊，謝謝她們的好意，接受她們的心意，為了安全起見，我請她們按照計劃于五一假期來揚州。這么一來盡管這個周末見不到她們，她們的真心已經(jīng)足以讓我感動到五一了！

    同學小李子畢業(yè)后一直在高郵，獲知我父親住院后，特意來到醫(yī)院探病。臨別，小李子送父親一個紅包，本來我和父親一起推辭，但是想到小小的紅包里承載的是朋友濃濃的真情，我還是替父親收下了，同時收下的還有我們20年的友誼！

    打開網(wǎng)絡，我的簽名后跟著一串留言，都是為我加油打氣的！

    我的近在咫尺和遠隔千山萬水的朋友們啊，相信有你們和我一起努力，奇跡一定會出現(xiàn)！

    楊甦于揚州

    2011-2-17

    春天了，站在老房子的陽臺上，看門前古運河波光粼粼，河邊柳條初綠，風兒輕輕，吹面不寒，陽光更是暖而不熱，軟軟的，無限愜意。杭州的朋友說要來揚州看父親，我說等等吧，還沒到下?lián)P州的最好時候。于是約好清明，后來他們想到清明看望長輩不合適，又改為五一，我說沒關系的，我家沒講究，你們什么時候方便了就來，別錯過煙花三月就好。

    這邊剛商量好，母親就打來電話，說父親一天沒吃飯了，肚子疼的很，他自己說是化療的正常反應。但是化療已經(jīng)二十多天了，怎么還會有反應？于是打電話給醫(yī)生，醫(yī)生也否定了這個說法，次日電話回去，父親接的，說好點了。我說還是去醫(yī)院吧，一邊和南京那邊積極聯(lián)系，父親卻說等幾天，不去南京，不方便，還是去揚州吧。沒過兩天，母親又電話給我說父親病況依舊，于是積極托人聯(lián)系醫(yī)院。

    父親來了，一個月不見，父親瘦了很多，走路都歪著肩膀，我知道肯定是痛的厲害。CT和核磁共振檢查結果很快出來，腹部器官多處被癌腫侵犯，除了肝臟和胰臟，其它臟器都有累及。最嚴重的是一個腫瘤侵蝕到第12腰椎！如果不趕緊處理，會侵犯神經(jīng)引起癱瘓！

    從09年10月8日發(fā)現(xiàn)到后來治療排除癌癥可能，到09年12月18日再次懷疑肺占位，再到去年2月24日去鼓樓醫(yī)院手術，這期間因為父親不夠重視延誤了很長時間，導致手術時才發(fā)現(xiàn)胸膜和神經(jīng)都有累及。拿到病理報告時我就知道復發(fā)和擴散是遲早的事情！術后一年多了，兩次轉(zhuǎn)移都是父親熬到不能熬了才說出來，這次是第三次了，不知道他又熬了多久，才導致現(xiàn)狀這么糟糕！癌癥病人往往經(jīng)受不住打擊自己就崩潰了，父親堅持了一年多，竟然輸在自己太堅強！一年多了，我撐的很辛苦，父親堅強的更辛苦，我實在不明白，既然都手術了，既然手術還這么成功，既然自己意志還這么堅定，為什么還要隱瞞病情延誤治療時間？比起和父親同時手術的兩位大叔，父親已經(jīng)很幸運了，兩位大叔的家人也都在大叔去世后囑咐我好好照顧父親，父親為什么還這么不珍惜？

    我實在不明白，也不能埋怨他，但是真的很無力！

    我和弟弟一直叫父親住到揚州來，有那么多的園林可以逛，有那么長的古運河可以游，還有很多古跡值得去尋訪，去醫(yī)院復查也方便，父親一直說等等，等等，現(xiàn)在春天來了，父親也來了，卻天天躺在病房里，空留一城春景！

    我的新房子裝修好了，書房被我布置成了臥室，那是特意給父親準備的，我還特意給父親買了一雙超級暖和的皮拖鞋，住院那天中午，父親來我新家，穿了一次他的專用拖鞋，看了一眼他的專屬房間，然后我們就去醫(yī)院住院了，不知道以后父親還有沒有時間去我的新家小��！我還準備買張搖椅放在陽臺上，陽臺聯(lián)通了客廳和父親房間，全部用玻璃封閉的，到了冬天的時候，父親可以坐在陽臺上曬太陽。從太陽出來可以曬到太陽下山，不知道今年冬天，父親還能不能在我家的陽臺上看太陽東升西落！

    春天來了，萬物生機一片，唯我很無力！都說盡人事聽天命，人事是什么？我這么努力，應該算盡人事了，為什么還要聽天命？

    延長生命的同時保證生活質(zhì)量，這是所有的醫(yī)生對癌癥后期病人的治療目的和方向。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還要努力走過去，這是所有癌癥病人的宿命！人間痛苦種種，莫過于目送自己的親人一天天走向生命的盡頭！這個春天，父親的病情給了我這種痛，所以這個春天好無力！

    楊甦于揚州

    2011-3-29

    梅子黃時愁幾許

    ——梅雨時節(jié)，天濕氣躁，常人尚難以將息，何況父親受癌癥折磨！電話回去，聞父親聲音蒼老疲憊，心下愴然……

    梅子黃時愁幾許，

    廣陵城里家家雨。

    廿橋紅藥花期過，

    絕色煙柳亦唏噓。

    老父臥床憔悴損，

    可憐瘦若風飄絮。

    白日懶見古韻流，

    夜闌輾轉(zhuǎn)難將息。

    試問華佗安在否，

    竹西佳處聞歌吹。

    哭竹生筍終無用，

    提筆泣題斷腸句！

    ——楊甦于揚州  

    2011-6-11

    今天周二了，爸爸，距離我?guī)�您住院已�?jīng)整整一星期。這次是您生病以來第一次主動跟我要求住院！您還說這次療程結束就來揚州居��！我為您改變了一直以來消極面對疾病的態(tài)度而高興，也更加充滿了信心。我想，您肯定還會陪我們度過這個春節(jié)，您肯定還能看到明年的春暖花開，或許您還能看到我的女兒考上多倫多大學！

    古運河旁的老房子早就被我收拾的干干凈凈，就等您的到來。您說站在陽臺上，打開窗戶，迎面而來的就是運河的風，放眼望去全是揚州的景，所以您足不出戶就可以領略竹西佳處的美。是啊，爸爸，您不知道現(xiàn)在老房子那邊的地理位置可是真的比以前好多了。樓前的平房都拆了，地基平整成了綠草地，草地上還栽種了常綠的樹木；禪智古寺的圍墻也恢復了，墻角種植的桿桿修竹使得老房子的環(huán)境平添了幾分雅致。所以，當您提出要一個人居住在老房子養(yǎng)病的時候，我不再堅持叫您住在我的新房子，反正我每天下班都可以過去看您，休息天就過去給您做飯，跟您談詩論文，品茶賞景。我相信流淌千年的運河會帶走您的疾病，到了中秋的時候，我要帶著女兒和您在陽臺上吃月餅，吃菱角，欣賞運河上空和浸在河水里的二分明月，聽您給我女兒講我小時候的故事！

    我天生是個矛盾體，有著多愁善感的性格，又是個十足的樂天派。所以辦好了住院手續(xù)，商量好預處理方案后，我就開開心心回到了揚州。我知道人的意志是很了不起的，何況我的老爸還是個意志非常堅強的人！既然您主動要求治療，我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回來后，我和南京鼓樓醫(yī)院的教授聯(lián)系，確認我和醫(yī)生商定的治療方案是否可行。教授給了肯定的答復，他說培美曲塞佐以鉑類藥物臨床效果一直不錯，并建議輔以中藥保養(yǎng)。我的信心成倍增加，我甚至和女兒說：再過一周，外公就來了，到時候你每天和媽媽一起起床，我去上班，你去竹西陪外公，媽媽晚上下班去接你。女兒滿口答應：好的，我還可以跟外公學著買菜，以后我天天幫外公買菜，他就不用下樓了，我當管家。

    可是，爸爸，今天才是預處理結束正式用藥的第三天，叔叔就告訴我說您的狀態(tài)非常差！入院時您雖然很瘦，但是精神很好，說話中氣很足，現(xiàn)在一說話就氣喘吁吁，聲音也嘶啞了，而且還感冒發(fā)燒，畏寒怕冷。我聯(lián)系主治醫(yī)生，他說發(fā)燒是使用培美曲塞的正常反應，另外加上有點著涼所致，他已經(jīng)給您退燒了，明日查下血象，看看白細胞的指數(shù)。

    爸爸，自從您生病以來，我也鉆研了不少有關肺癌的知識，所以，盡管醫(yī)生這么說，我還是很悲傷地明白，這次帶您住院時我設想的愿望其實很難實現(xiàn)了！

    這16個月來，我一直陪著您擊退了癌細胞一次次的進攻，我們的心臟都已經(jīng)很堅強了！人哭著降生，就是奔著死亡而去，去年陪您在鼓樓醫(yī)院手術時我就能以平常心面對這個道理了。您辛苦了一輩子，比我更能平常心。所以中考后我女兒替我回去陪您過父親節(jié)，您就拿出幫她保管的壓歲錢說：“毛毛，你的壓歲錢還是還給你吧，叫你媽媽幫你存起來。因為外公說不定哪天就死了，到時候你外婆顛三倒四，說不定就給你弄丟了呢�！泵�毛沒有接受，她說外公你會好起來的，我就要你保管。其實懂事的孩子聽到這話還是很難過，她這么說是為了鼓勵您，給您支撐下去的動力！隨后毛毛悄悄給我電話告知了這件事，爸爸，您知道嗎，我聽到這話有多難過，盡管我什么都清楚，盡管我內(nèi)心已經(jīng)夠強大，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從小到大，我一直和您和媽媽都不是很親近，因為體弱多病的我是爺爺百般呵護才長大的，所以我一直將爺爺當成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人。爺爺去世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冰天雪地，那是我接近30年的人生中最疼痛的時刻！可是您卻很冷靜，您沒有任何哀傷的表現(xiàn)，還叫我跟您幫忙整理物件，準備停放爺爺?shù)撵`柩。那時我覺得您好冷酷，我沒有搭理你，徑直去了爺爺?shù)姆块g，幫爺爺穿衣服。爺爺去世后，我依然和你們不是很親近，直到09年的10月8日，妹夫說您可能患了肺癌！那一刻我如遭雷擊，剎那間痛徹心肺，默默地坐在杭州的辦公室里，我忍不住淚流滿面，這時我才知道雖然我一直以來看似對您漫不經(jīng)心，其實父女親情早就滲入骨髓！去年的2月24日，我?guī)�您住進南京鼓樓醫(yī)院，隨后的23天里，我不離左右，全權負責您的治療與護理。都說女大避父，這是我成年以來第一次天天伴您左右，開始我看得出來您還不是太適應，畢竟我是個一直以來跟父母不太親近的孩子。手術后的兩三天，我?guī)缀醵际且灰篃o眠，您也習慣了我伺候您洗漱、吃飯、換衣服，后來，您的習慣上升到了依賴：一次弟弟不知和您說什么的，您說不用操心，有你姐姐呢。弟弟告訴我以后，我就知道我已經(jīng)成了您的精神支柱，盡管您表面什么也沒說。

    轉(zhuǎn)眼一年多了，一年多來，我這個精神支柱一直陪在您身邊，跟您一起面對癌細胞的一次次擴散！現(xiàn)在病灶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就您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我知道治療方案是進行不下去了，醫(yī)生已拿不出更好的姑息療法，爸爸，我拿什么拯救您呢！

    爸爸，您曾經(jīng)和您的病友說：癌癥病人有三分之一是自己嚇死的，三分之一是醫(yī)生治死的，還有三分之一是病死的。您身患絕癥還能笑談死亡的氣度讓您的病友們在哈哈大笑后增加了不少信心，可是爸爸，現(xiàn)在您能否用您的博學、睿智和氣度告訴我，我拿什么才能拯救您 ！

    楊甦于揚州

    2011-6-28

    今天是2011年6月的最后一天，父親無法承受繼續(xù)治療，所以出院來揚州修養(yǎng)。

    下午兩點，我與領導請假提前回家，以便安頓父親。先到新房子拿了我上周回去帶過來的父親的衣服，再打車到竹西老房子。上到4樓，準備敲門，發(fā)現(xiàn)門沒關，推門進去，因為西風太大，將門砰的一聲關上了，驚動了房間里的父親，他問是春兒嗎，我說是的爸爸。換鞋，走進房間，看見父親靠在床頭，當真瘦得形銷骨立！因為這次住院沒帶剃須刀，所以胡子長長了，更顯得臉瘦削。說話聲音也不同入院前那么高亢洪亮，變得嘶啞、無力。剛好父親又穿了一件深灰的襯衫，整個人就像陷在一團灰色的陰影里，讓人看了好不心酸！

    我將昨天洗過的靠枕的套子套好，幫父親將枕頭放好，以便他靠著舒服些，便整理帶過來的衣服，將暫時不穿的掛進陽臺上的衣櫥，**放進房間的櫥子里。父親說他自己帶過來的衣服都是藥味，我便用金紡全部洗過、晾好！然后燒開水，給父親泡茶。父親帶來的雀舌已經(jīng)見底了，我估計父親直接從醫(yī)院過來，茶葉肯定不夠，所以帶來了他喜歡的普洱。父親饒有興趣研究了普洱的包裝，和我談論怎樣才是真正的品茶人。此情此景讓我想起很小的時候就偷偷喝父親泡的茶，使得父親老疑惑“這茶怎么這么淡呢？不會假了吧？”后來發(fā)現(xiàn)是我喝的，說兒童不可以喝茶，但是兒童還是喜歡上了茶，到了少年時代的晚上，泡一杯茶，然后做作業(yè)是我每天的必修課。即使現(xiàn)在，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腦，第二件事還是泡茶。這些年，我給父親送的最多的禮物應該就是茶了�！按禾旌然ú�，芳香提神解春困；夏秋喝綠茶，清新沁爽能敗火；冬天喝紅茶，茶性溫暖養(yǎng)胃可驅(qū)寒�！边@些還是孩童時代父親告訴我的常識，至今我還記憶猶新！

    轉(zhuǎn)眼五點半了，我問父親晚上吃什么，父親說面條吧，買點青菜做湯面。我問：僅僅面條營養(yǎng)不夠，你不是喜歡韭菜炒黃鱔什么的嗎，我們炒點做澆頭？父親說那就肉絲吧。于是下樓買了青菜、韭菜和肉絲，做好后，父親到客廳吃飯，他說一次不能吃多，怕胃受不了，我給他拿了一個小碗，父親將面碗里的面條和湯舀了一些到小碗里，就著韭菜炒肉絲，吃得還蠻香。我說明天想吃什么呢，父親說有營養(yǎng)又好消化的最好，比如高湯煮燒餅什么的，最好是筒子骨，只有一點點肉的那種。我明白了，飯后去樓下和賣肉的打了招呼，叫他們明天給我留根筒子骨。賣肉的夫婦是高郵人，因為經(jīng)常打交道所以熟識了，他們正常一天就賣半邊豬肉，也就一根筒子骨。如果不提前預定，就買不到了。明天白天我上班，還要囑咐弟媳明天去拿回骨頭，燉好。小侄也放假了，以后每天上午弟媳帶小侄過去看父親，我下班再去安排父親的晚餐和第二天的食譜，這么一來父親不至于太孤單，也不至于太吵鬧。父親精神還不是很好，不喜歡人打擾，所以才要一個人住在竹西的老房子。其實住在我家也很清靜，白天就女兒一個人，晚上下班我才回家，但是父親堅持一個人住，我也不敢和他爭執(zhí)。我能做的只是盡量多點時間陪父親，每晚記錄下父親每天的變化和生活，希望我的文字能一天天輕松起來，那就證明父親在一天天好轉(zhuǎn)。

    楊甦于揚州

    2011-6-30

    今天是黨的生日，也是父親來揚州的第二天。一早，弟媳就按照我的分工到老房子看父親。老公和女兒起來后，也驅(qū)車去了，他們先去賣肉的那里拿了我預定的筒子骨，女兒問我怎么燉，我說先焯水，洗凈，然后放蔥姜，用油稍稍煸炒下，加料酒和適量水選擇好電磁爐煲湯的模式就好了。女兒如是和她爸爸說了，老公如法炮制，結果還是省了放油加蔥姜煸炒的過程。畢竟遇上我后人家就習慣了十指不沾陽春水，少年時代練就的做飯本領基本荒蕪了。不過就算如此，據(jù)女兒描述，她老爸燉的這湯還不錯，因為下午外公吃了她爸爸做的骨頭湯煮燒餅，吃得津津有味呢。

    因為很久不住了，老房子的數(shù)字電視也停了，老公昨天去交了費用，下午父親就可以看電視了。一個人呆著，僅僅看書還是太冷清，有了電視，父親的生活也豐富一點。

    父親的剃須刀沒帶，老公按照我的吩咐去超市又買了一個，我下班回去，看到新的剃須刀還在充電呢。等充滿12小時，明天父親就可以用來剃掉已經(jīng)很長的胡須了，沒有胡子，父親看上去應該會精神點。

    因為父親的身體受不了空調(diào)的冷風，所以老公還買回了一臺落地扇。本來四樓的通風效果就很好，打開陽臺的窗戶，總有大大小小的風兒吹進來，加上電扇的作用，父親感覺很舒適。

    晚上老公買了冬瓜，放在骨頭湯里，他還買了秦南老鵝，那是他們父女的最愛。我到家后，又炒了個韭菜肉絲，然后我們一家三口一起陪父親吃晚飯。父親今天的精神明顯比昨天要好些，我炒菜的時候，他還來到廚房看了一下。弟媳早上帶了新鮮荔枝過來，父親叫女兒自己去冰箱里拿了吃，女兒剝了一個喂進外公嘴里，因為父親一向不喜歡吃水果，所以女兒很開心地跑過來告訴我：媽媽，剛才我喂外公吃荔枝了。一顆荔枝，自己吃與外孫女剝好喂進嘴里，對父親來說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我了解父親，所以叫女兒以后每天都要去陪外公，讓外公盡享天倫！

    早上到了老房子，女兒就給我電話說：“媽媽，我感覺外公現(xiàn)在很依賴你了，我一來就問媽媽上班去了嗎？所以我感覺你是外公的依靠了�！蔽覟榕畠旱拿翡J和懂事高興，我說希望媽媽老了以后，你也是我的依靠。女兒說那是肯定的。

    安頓好父親，我們?nèi)齻�開車回家，老公說其實他今天就可以走的。他今天做了不少事，我對他說謝謝，感謝他今天白天為父親做的一切。

    看父親的樣子，還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真好。

    楊甦于揚州

    2011-7-1

    下午6點10分不到，班車準時抵達佳竹苑站臺。下車后，即去附近的蘇果生活超市，買了父親喜歡吃的水面，又買了一個豬腳。中午吃飯時和父親通話，彼時我正吃著豬腳燉黃豆，于是問父親燉豬腳吃不吃，我正吃著呢，蠻好的，都是膠原蛋白，一點不膩。父親說好，所以我就惦記著，下班買了回去。

    門還是虛掩的，推門進去，不見父親，估計在房間，叫了聲爸爸，果然在里間答應我了。父親說他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今天吃的是稀飯和咸鴨蛋，昨天吃了一天骨頭湯，有點膩了。

    今天天氣有點熱，而且看起來以后會一天比一天熱了。陽臺上的窗戶開著，電風扇也開著，父親說剛好。電視里唱著京劇，我對這種國粹似懂非懂，反正永遠分不清什么派的唱腔，父親一直喜歡，所以看得津津有味。我也不打擾他，自顧收拾房間，收衣服。父親居然自己將換下來的衣服洗好了放在衛(wèi)生間，我拿出去晾了，叫父親以后不要自己洗，放著我回來洗就好了。心底暗暗責備自己的粗心，因為衣服不止昨天的，前天的也在，我昨晚回來竟然忙得忘了還有洗衣服這茬事，晚飯后收拾完久走了，真是不應該！

    父親說豬腳今晚就不燉了，燉好了反而容易壞，因為天氣太熱。索性明天做。我想想也是，便放進冰箱，給弟媳打了電話，囑咐她明早過來燉上，好讓父親中午吃。弟媳這幾天要去培訓中心值班，所以每天很早就過來看父親，幫父親買些蔬菜或水果，我看得出來，弟媳的表現(xiàn)讓父親很開心。雖說為人子女也好，兒媳或女婿也好，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分內(nèi)的事情，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祖父和父親一直這么教育我們，所以我和弟弟都做到了，現(xiàn)在弟媳也做到了，我心里真的非常安慰！謝謝弟媳！

    收拾好家里，我又下去給父親買藥，回來燒了開水，天就快黑了，父親說你回去吧。于是換鞋下樓，沿著運河往高橋路走。一個多月不從運河邊走了，現(xiàn)在景色依舊，大王廟前依然有很多跳舞的老人，在他們眼里我或許還是一個多月前的那個路人甲，但是這些可愛的老人們不知道這個路人甲的心情已經(jīng)不一樣了！今天跳舞的人群里居然有個老爺爺，他笨拙地夾在一群老太太中間扭來扭去，樣子有點滑稽，但是在我看來卻是非常可愛，讓我羨慕不已！我羨慕他這把年紀了還有舞動肢體的激情，而我六十出頭的父親卻連下樓到運河邊散步的力氣都沒有了！

    想想還是忍不住難過，不過看到父親的精神一天好似一天，我又釋懷了。

    我不該想些悲觀的東西，我應該想想明天回來給父親買些什么呢。

    楊甦于揚州

    2011-7-2

    今天是父親離開醫(yī)院第四天了。午飯時電話回去，父親說準備先睡會，還不餓。等會再吃飯。我知道，弟媳一定已經(jīng)將豬腳燉好了。

    晚上下班回去，意外發(fā)現(xiàn)父親沒有看電視，以為他睡著了，我還輕手輕腳走進房間，看見父親躺著，眼睛睜著，我就知道父親今天的感覺肯定不好。

    果然，他說沒有胃口，叫我給他煮點稀飯放著，他一會餓了再吃。煮稀飯之前先給他沖杯糖水，因為較長時間沒有碳水化合物攝入體內(nèi)，感覺心慌慌的。我不用問，就知道父親今天應該沒有吃什么主食，看來胃口不是不好，是很不好。于是用阿膠紅糖沖了杯糖水先給父親喝下，免得血糖過低，人會暈眩。

    桌上有兩個包子，應該是弟媳早上買來的，鍋里燉著豬蹄，看上去一點也沒有動過。父親喜歡吃魚，我明天休息，所以問父親明天吃紅燒魚好不好，父親說：“什么都不用，人家問病人身體怎么樣了，不是都說‘能夠吃點粥了’，以示有所好轉(zhuǎn)。我現(xiàn)在也從粥開始，慢慢適應了再說。”

    煮好稀飯，燒好開水，洗鍋洗碗洗衣服，我開始拖地，一邊和父親聊天。父親說：“我將來肯定不會死于肺癌，而是胰腺癌。”父親從自己身上的病癥分析他得出這個結果的理由，還批判了現(xiàn)在醫(yī)院的腫瘤科就知道讓病人站著進來，躺著出去。父親精于醫(yī)道，所以能夠如此平靜地和女兒談論自己的生死。其實我早就知道父親的右肺沒有一點問題，癌病灶是在腹腔廣泛擴散，累及多個臟器，胰臟亦有水腫�？上Ц赣H深知病因，卻無法挽救自己！躺在床上的父親瘦弱的仿佛隨時會離我而去，而我還得裝著若無其事，應和著父親談起的一般病人忌諱的生死話題！

    后來我們談到房間里沒有蚊子，我說依云城邦蚊子可多了，最好玩的晚上回去在樓下能聽取蛙聲一片，不知道青蛙們藏在哪里。我還給父親講了一個笑話：說有個農(nóng)民不堪自家門前池塘里青蛙的吵擾，聽說城里人喜歡吃青蛙，便和城里飯店簽了供應10萬只青蛙的合同。他想每晚聲音那么大，何止10萬只啊，滿以為自己發(fā)財了。結果第一天只捉了100只不到，接下來的幾天，數(shù)量越來越少，一周不到，池塘徹底安靜了。農(nóng)民想不通：青蛙們都躲到哪里去了？笑話講完，父親笑了。那片刻的笑容讓父親多了一分生氣，卻沒能沖淡我心底的擔心與憂傷！

    拖完地，我和父親告別回家。樓下依然蛙聲一片，打開家門的那一刻，所有的堅強自然卸妝，我不再忍住眼淚，任由滿心的悲傷在臉上流淌……我試圖說服父親住院，調(diào)理腸胃，因為所有治療癌癥的藥物幾乎都有刺激胃粘膜的副作用。父親堅決不肯，他說身體吃不消。好友霞說爸爸不肯就算了吧，現(xiàn)在病人很敏感的。我也知道此時住進醫(yī)院只是一般的療養(yǎng)，容易讓病人胡思亂想到臨終關懷。我到底還能如何？真的好無助！

    人們因為錯失了什么，傷心追悔時總是說如果……就不會……,其實世界上最讓人傷心的不是如果，而是必然！生命亦是如此！因為如果有多種可能，必然只有一種宿命！

    父親在身邊的第四天，我再次感覺到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楊甦于揚州

    2011-7-3

    今天休息，早上起來收拾了一下，便搭友人的順風車去竹西。盡管父親昨天說什么都不想吃，我想想還是買點什么回去，說不定父親突然又有胃口了呢。

    父親昨天叫弟媳買了一點莧菜，我想今天就買點青菜吧，又買了一條鯽魚，家里有老公的姑姑送的自家腌制的雪菜，雪菜和鯽魚紅燒，味道應該不錯。

    買了菜回去，門還是虛掩的，看來父親一早起來就打開了門等我們?nèi)チ�！換鞋的時候我歪頭瞄了一眼里屋，發(fā)現(xiàn)電視機開著，我就知道父親今天狀況比昨天好多了。廚房的水池里有兩個碗，餐桌上的稀飯也下去了不少，果然，父親一見我就說：“昨晚十一點半吃了一晚半稀飯，就著莧菜吃的，多舒服啊！早上又吃了一碗半。”從小到大一直覺得父親的決策永遠是對的，這次從稀飯開始恢復精神之路的決策看來也這樣。韭菜、莧菜都是父親最愛的蔬菜，魚則是最愛中的最愛。冰箱里有韭菜，我問父親我再去買點莧菜如何？父親說有蒜頭調(diào)味就更好。于是下樓買了莧菜和蒜頭。

    正洗菜切菜，聽到樓梯咚咚響，知道小侄到了。昨晚給弟弟打電話，讓他安排弟媳帶小侄來看父親。父親是傳統(tǒng)的人，小侄是他唯一的孫子，所以父親來的這幾天，小侄為了貪玩一直沒有過來，父親心里是失落的。小侄來了以后屋里明顯熱鬧許多，父親的心情也好多了，精神也就隨之好起來。

    煮粥，炒莧菜、雪菜紅燒魚，做好后，父親說放著吧，你們吃完出去玩，我先睡會，我要一點多才吃飯呢。

    為了不吵到父親，我和弟媳帶著小侄吃了飯便都撤到了弟弟家。下午五點我回去，看見父親在看電視劇，已經(jīng)洗過澡了。因為天氣不好，昨天夜里到現(xiàn)在下了兩場雨，氣溫降了不少，父親說有點涼，便關了窗戶，風扇也關了�？磥砬叭�天溫度過高對父親還是有點影響的。

    知道父親來了，朋友，親戚都說要來看望，我一一婉拒，因為父親現(xiàn)在需要靜養(yǎng)，不想有人打擾。有位好友說等你爸爸好點，我去陪他老人家喝酒。我告訴父親，父親呵呵笑了。父親一直被我稱為酒神，友人可以冠以酒仙，我對父親說酒神會酒仙，看看到底哪路神仙更懂酒。父親笑著說：好！

    父親一生除了看書、教書、治病救人，煙酒就是他最大的嗜好了。手術后主刀的教授說回去后煙不能抽了，酒照樣可以喝，但是不可過量�？墒亲罱�有兩個多月，父親都沒有喝酒。

    希望過不了多久，父親又會有喝酒的欲望，那就證明父親真的中在好轉(zhuǎn)！

    楊甦于揚州

    2011-7-4

    今天似乎凌晨就開始下雨，還伴著閃電驚雷。雨越下越大，雷聲也愈來愈響，很是嚇人。驚醒后，想起父親怕雷，禁不住擔心起來。早晨起來給父親電話，父親說沒事，門窗都關好了，不怕。

    父親年輕時和一個知青叔叔在雷雨天玩無線電，未料天線引下了雷電，將屋外的大樹劈開了不算，雷電還鉆進窗戶，燃著了蚊帳。因為年輕膽大吧，之后父親好像又有過幾次險遭雷擊的經(jīng)歷，在連續(xù)驚嚇之后，每到雷雨時父親都很小心，即使在家里都盡量讓腳不沾地，避免雷擊。盡管在父親眼里，我才是孩子，而且是個膽子不大的女孩子，但是在今天的聲聲雷電轟鳴中，我還是擔心父親會不會害怕！

    今天依然吃粥，為了小菜不單調(diào)，我買了些菊花腦，打算加點姜絲清炒。父親說想吃涼拌黃瓜，于是將菊花腦放進冰箱，又去菜場買了新鮮的黃瓜，拍碎了，加點蒜泥，拌好給父親放著。

    父親說明天打算煮燒餅吃。父親能主動想換口味，這是在是一件好事。

    下午四點多，表姨的孫女給我電話，我和她約好在竹西公園見面，這孩子明天要去實習單位報到了，我?guī)�她去買了一套職業(yè)風格的連衣裙，作為對她的鼓勵。孩子很懂事，知道父親在這里，要買東西去看望，被我阻止了，因為父親現(xiàn)在真的不想有人打擾。

    給表姨的孫女買了衣服回來后，小表姐也來電話，打算帶她兒子燦燦來看父親，我說謝謝，還是過段時間吧，因為父親現(xiàn)在真的只想清靜，連我做好該做的事情之后，父親都會說：“你出去玩吧”。小表姐先是不解，后來還是理解了。真的很謝謝親戚朋友們，謝謝他們掛念父親的健康，謝謝他們關注我的《父親在身邊的日子》，謝謝他們隔空給我力量。

    希望父親的身體真的不久就能有好轉(zhuǎn)，然后和來看望他的人們談笑風生！

    楊甦于揚州

    2011-7-5

    今天，父親來揚州整整一周了。早晨上班途中，給弟媳打電話，叫她早晨去的時候給父親買份《參考消息》。九點左右和閨密通話，她說弟媳已經(jīng)去看過父親，按照父親吩咐買了菜，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培訓中心上班�！昂煤⒆影�！”閨密夸獎弟媳，我也很感謝！

    中午和父親通話，聽聲音就知道父親的狀況不錯。父親囑咐我：“如果你媽媽要來揚州，你就告訴他我被華（弟弟）帶到上海去了�！蔽掖饝�了父親，心里卻不是滋味……父母在一起生活了40年了，因為兩人的家庭背景導致價值觀不一樣，加上文化水平的差異，他們一直磕磕絆絆，先是爭吵不斷，后來發(fā)展到父親回家就不想說話。十幾歲的時候我就希望他們離婚，因為那樣一來家里就清靜了！記得14歲那年的一個晚上，我在做作業(yè)，他們在一邊爭吵，我實在受不了了，將所有的書和作業(yè)本全部摔在地上，站起來走到他們面前問：“你們吵夠了沒？我警告你們，華（弟弟）回來的話，請你們不要吵，他還小，受不了這個刺激。我已經(jīng)麻木了。好了，你們繼續(xù)吧。”從此，父母再也沒在我面前吵過架，但是冷戰(zhàn)還是不斷升級。上高中后，我都盡量呆在學校不回家……有了我女兒后，他們的關系緩和了些，有一次他們吵起來了，我胖嘟嘟的2歲的女兒跑過去說：說話要好好說，公公你不許說了，婆婆你也不許說了。小人的一句話說得父母都笑了。但是自從父親生病以后，母親總說自己大腦受了刺激，不停抱怨父親：“你還是看得遲了，總說沒事沒事，現(xiàn)在好了……”母親本不善于照顧人，父親又懶得與母親溝通，加上他們多年的磕碰，母親嘮叨的話越說越難聽，父親難以忍受，便決定獨居揚州。我自己進入圍城十幾年，對于婚姻的了解也越來越透徹，所以我理解父親的選擇，也覺得母親無辜！母親若不是嫁給父親，而是普通農(nóng)家，母親的婚姻一定會很幸福！父親若娶了一個有共同語言和共同價值觀的女子，我博學幽默又善于烹飪的父親一定也會擁有幸福的婚姻！可惜，正如我前兩天日志里所寫的一樣：世界上最讓人傷心的不是如果，而是必然！出身于書香門第的父親和小農(nóng)家庭的母親在精神上的差距注定了他們一生都難以默契！父親生病前，我曾經(jīng)就他們的關系和父親深談過，我要父親降低對母親的要求，不要對母親的話往深處想，因為母親有時候就是隨口一說，看起來傷人，其實沒有那么深的含義。畢竟母親文化水平不高，父親如果過于苛求就是對母親不公平！可是父親還是認為母親自私、不可理喻。父親病后，母親的表現(xiàn)確實讓我有點難過，她認為給父親做飯就是照顧父親！如果照顧一個人就是這么簡單，那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對夫妻都很幸福！我突然發(fā)現(xiàn)縱然我巧舌如簧，也無法讓母親理解何為夫妻相處之道。這不是母親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是時代的錯誤，我不再苛求母親，只叫她安心呆在家里，父親由我們照顧，她盡管放心。

    下班回去，看父親狀態(tài)真的好多了，鍋里是他自己煮的燒餅，放了我昨天買的菊花腦，我偷偷吃了一口，味道不錯。

    父親說弟媳的母親今天來看過他了。弟媳的母親和我母親同歲，但是弟媳的母親是位慈祥的老太太，她知書達理，對孩子關愛有加，我都很喜歡她。想起我自己那對只對金錢感興趣的公婆，一聽說我父親病了，就問會不會傳染，說得我女兒那么乖的一個小孩都很火大。因為女兒是外公外婆帶大的，感情很深，外公病了，孩子本來就傷心，再看她爺爺奶奶這么沒有人情味，對比之下孩子小小的心靈還是能夠明辨是非的。公婆一見到我就說：小楊，我們打算去看你爸爸。開始我還表示感謝，后來說多了，我都懶得回答，一笑而過。人體的構造看起來都是一樣的，但是品質(zhì)與道德還是有著千差萬別，真是感慨！

    燒好開水，拖好地，父親說你早點回去吧。我剛回家，母親電話就來了，她說她都準備好了，打算明天來看看父親。想起父親中午電話里的囑咐我的話，只有好說歹說讓母親取消了計劃，畢竟現(xiàn)在父親病成這樣，我們不該讓他不開心。

    真是糾結！

    只希望在有限的時間里，身邊的人都能用寬容的心態(tài)看待父親，盡量滿足他哪怕是不合情理的要求，讓他安心、安靜、安寧！

    楊甦于揚州

    2011-7-6

    公司下半年生產(chǎn)研討會提前一周召開，所以今天忙著做部門半年度工作報告，又要聯(lián)系酒店預訂開會地點，一天沒喝一口水，中午連電話都忘了打給父親。不過父親昨天說了，他已經(jīng)交代給弟媳今天買什么，我也就自責了片刻，又忙著工作了。

    下班回去，發(fā)現(xiàn)門從里面反鎖了，這可是父親來了以后沒有過的事情，因為父親知道我每天這時候會過去。而且在門外就聞到什么東西燒糊的味道，趕緊敲門，又叫了兩聲爸爸，門開了，父親說：“你媽媽說你出差了�！�

    看來母親今天還是來了。其實我昨天不好拒絕母親過來看望父親，只好說等我出差了你再過來。估計母親聽錯了，以為我今天就出差了。

    屋里沒見母親，父親說已經(jīng)回老家去了。糊味是從廚房里發(fā)出的，原來是電磁爐上熬的粥糊掉了，米湯溢得灶臺上到處都是，電磁爐的指示燈還一閃閃的，看來沒有關掉電源。我趕緊摁下開關鍵電源，倒掉燒糊的粥，洗鍋，清潔灶臺，重新淘米熬粥。

    冰箱里有母親帶來的莧菜、韭菜、豇豆，應該都是自家院子里那塊小菜地里的產(chǎn)物。父親說炒點莧菜吧，家里長的好吃。我便洗了炒好，吃一口，果然比菜場買的要可口許多。

    父親今天精神似乎比昨天要好，他在看電視，我才突然想起來今天是七七事變紀念日，和父親聊了會新聞，想起母親，我便期期艾艾地問母親什么時候回去的，父親說：“中午和我坐在這里，我嫌冷，將門關了，她過一會就去打開，說打開才有風，涼快。一會功夫我自己起來關了五六趟門，還說要留下來照顧我，我問她的，你沒來我一個人躺著舒舒服服，熱了我開窗開門，冷了我就關窗關門，你來了就知道你熱，一會功夫折騰我起來五六次，我哪有這么好的精神和你耗啊？”我聽了無語。照顧病人的人肯定應該處處為病人著想，看來母親還是自我慣了，除了她自己的感受，很難想到別人的存在。想起我和弟弟很小的時候，母親只要和父親吵架了，就好幾天不起來做早餐，好在我8虛歲就會做飯，母親不做我和弟弟也不至于餓肚子。

    父親說母親叫他回老家去，她伺候他。可事實上這一年多來，每次出院回家母親都是只做了兩三天飯，就會無來由的厭煩，一邊還嘮叨說：“不燒給你吃了�！备赣H說他不想再回去受這種精神刺激！

    難過！也無奈！

    父親喜歡養(yǎng)花種草，伺弄菜地，以前我每次回去都要去菜地拔拔草，父親總是在邊上指揮我�？墒歉赣H喜歡的花草都被母親有意無意消滅光了，就連院子里長得那么好的一棵棕櫚樹都被母親鋸掉扔在院墻外面。父親生病后，我一再叮囑母親不要再做這種焚琴煮鶴的事情讓父親失望，可是盡管這樣，殘留的兩株芍藥和一盆月季還是在母親噴灑的除草劑的威力下香消玉殞。當父親告訴我時我連對母親講道理的欲望都沒了。

    父親沒錯，母親也沒錯，他們只是缺少主動溝通，缺少換位思考。

    等父親再好點，我要帶父親到花鳥市場去，買上一陽臺的花草讓父親打發(fā)時光。

    楊甦于揚州

    2011-7-7

    今天依然很忙，但是吸取了昨天的教訓，十二點一過，就趕緊打個電話回去。父親說等下就準備吃飯了，今天感覺還好。我問弟媳去了沒，父親說他叫弟媳今天不用去的，因為不需要買什么東西，就不用弟媳跑來跑去了。

    父親總是為兒女著想！

    晚上部門聚會，在望月路的天府緣飯店吃龍蝦。下班后，大家都在商量著開幾輛車，誰跟誰一起走。我則忙著給會議酒店的銷售經(jīng)理打電話，確認他是否收到了我發(fā)出的會議要求以及背景板設計稿。忙完突然想起我下班后還必須先回竹西給父親做飯，一看時間已經(jīng)五點十五分了，趕緊關電腦，抓起包包，沖到留下，跑向停車場，班車已經(jīng)發(fā)動了。

    為了趕時間，在班車行駛到小區(qū)路邊時，我請司機師傅停車讓我下去，這樣我就比到了站臺再走回來要節(jié)約半小時左右。

    回去發(fā)現(xiàn)門依然鎖著，看來父親以為我直接參加部門聚會去了。敲門進去，聞到青椒的香味，看見桌上有父親自己做的青椒炒鴨蛋。雖然還沒有吃，但我還是看到了好兆頭，起碼父親有了改變膳食的欲望了。

    按照父親要求，我熬了粥，拍了黃瓜。我說爸爸估計再過幾天你就可以正常吃飯吃菜了。父親說，飲食正常就好辦了，但是現(xiàn)在如果不吃止疼片，我自己連炒菜都難以堅持。那些癌癥�？频尼t(yī)生就知道癌癥轉(zhuǎn)移，你說我后面的腫塊忽大忽小，這叫癌癥嗎？

    我不知道說什么，我也不希望是轉(zhuǎn)移，我只希望是一些小囊腫或者脂肪瘤什么的，但是市人醫(yī)的童主任是專家，人家肯定比我有發(fā)言權。我不知怎么安慰父親，試圖說服父親去南京檢查，父親說沒用的，就止疼吧。

    癌癥發(fā)展到最嚴重的時候，止疼是唯一的姑息療法�，F(xiàn)在父親承受不了放化療，因為藥物也好，射線也好，都對胃腸有刺激�；蛟S父親現(xiàn)在徹底放松心情，輕松愉快地度過每一天，可惡的癌細胞就會消失。生活中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情，揚州晚報博客里的申德華阿姨就是胃癌患者，她術后十年了，現(xiàn)在精神矍鑠。

    希望父親能象德華阿姨一樣樂觀積極地面對疾病！

    為了改變父親的心態(tài)，我要加油，我還要帶動弟弟、弟媳、女兒、小侄一起給父親加油！

    楊甦于揚州

    2011-7-8

    今天周六，弟弟應該回來了。中午電話回去，父親就問：“華什么時候到家？” 我說估計要到晚上吧。聽聲音我就能感覺到父親的期盼之情溢于言表。掛了電話后，立即給弟弟打電話，弟弟說下午三點就可以到家了，于是囑咐他到站后即去竹西陪父親。

    父親開明亦傳統(tǒng)，生病后尤其牽掛弟弟和小侄，因為我是不需要他操心的，我有足夠的能力照顧好自己，再照顧好父母。弟弟今年剛辭職去了上海，弟媳也辭職居家，今年春天才在被我介紹到閨密的培訓中心兼職，所以愛操心的父親始終放不下弟弟一家。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但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家人丁不旺，父親兄弟倆就弟弟一個男孩，到了我女兒這一代，繼承楊姓的就是小侄一人了。所以叫思想傳統(tǒng)的父親放下對他們的牽掛還真是不容易！但是弟弟很少回來，小侄頑皮只顧在自己家里玩游戲，不愿意來竹西陪爺爺，所以父親對于不能經(jīng)常見到兒子和孫子還是很遺憾的。我了解父親，但無可奈何，我雖然是個很強勢的姐姐，可以教訓弟弟，弟弟也很聽我的話，但是對小侄我是無計可施。只有勸慰父親不要心太重，以弟弟的能力，他們?nèi)蘸蟮纳�活肯定會越來越好的，父親其實大可不必擔心。

    下班后回到家，推開門就看見弟弟和小侄，弟弟說他已經(jīng)拖過地了，但沒有做飯，因為還有粥，父親中午自己炒的莧菜也有。弟媳一早買了兩個蒸餃過來，中午父親吃了一個，還剩一個。看來父親的食欲還是好轉(zhuǎn)的蠻快。

    我燒了壺水，洗了件衣服，父親這邊的事情基本就沒了。父親說你們吃飯去吧。我便和弟弟帶著小侄和父親說再見，一邊囑咐弟弟明天早點過來給父親煮早餐。

    本想自己回去再吃，可是想到弟弟很少回來，決定還是請他們一家吃飯，小侄雀躍：太好了，嬢嬢，還去“一家人”吧，我最愛吃的那道菜叫什么的，我忘了。我笑著拍拍這個小皮猴：放心吧，飯店老板娘不會忘的，人家看見你就會主動給你點的。

    小侄雖然頑皮，但是聰明可愛，我很是喜歡。以至于女兒常常會嫉妒：媽媽，為什么嬢嬢會對侄子這么好呢？我說因為他身上流著和我一樣的血脈啊。但是喜歡歸喜歡，教育還是要嚴厲�？墒俏液托≈对谝黄饡r間不多，無法像教育女兒那樣教育他，所以小侄和女兒比起來，在禮貌待人與尊老敬老方面明顯差了很多。女兒很小的時候，不管吃什么，總是先拿給外公外婆；跟我逛商場，也總是說“媽媽，這個酒真漂亮，給外公買一瓶吧；這件衣服外婆穿肯定好看，買吧”。而小侄從來都只想到自己。這些細節(jié)看起來似乎是小事，但是現(xiàn)在小侄12歲了，如果再放任下去，肯定對孩子價值觀和道德觀的形成有影響。所以我還是提醒弟弟，要給孩子立規(guī)矩了。

    再過兩天，女兒就回來了，到時候讓女兒每天帶著小侄來陪父親，父親一定會恢復地更快。

    楊甦于揚州

    2011-7-9

    今天周日，弟弟在家，想必應該像我昨天囑咐的那樣，一早買了《參考消息》過來陪父親吃早餐，中午應該是一家三口都過來陪父親吃午飯了。冰箱里有不少蔬菜，還有老公帶回來的西北羊腿肉，拆包蒸熱，味道一定很鮮美。弟弟難得回來，父親與兒子應該有不少共同話題，所以我中午便沒有電話打擾他們，以便他們爺倆邊吃邊聊，開懷暢敘，以解父親平日對兒子的牽掛。

    下午近兩點時分，打電話給弟弟，他說正找了人給空調(diào)加氟利昂，中午炒了幾個菜，父親還是吃的粥，不過精神不錯。

    待我回去，空調(diào)已經(jīng)快修好了。弟媳、小侄和弟媳妹妹的女兒都在，兩個小人在小房間里玩耍。弟弟和弟媳陪父親在房間看電視，父親果然精神見佳。好的心情真是一味良藥，現(xiàn)在即便弟弟不在家，弟媳也是每天早晨必過來一趟，其實也無需做什么，但是兒媳婦愿意每天過來對父親而言就是極大的精神鼓勵。記得父親4月份住院時，我就對弟媳說過：“你每天都過來一趟，給爸爸打開水，買份《參考消息》，削個蘋果什么的，比我一天24小時守著都要讓爸爸開心�！碑敃r弟媳不解，問我為什么，應該女兒更親才對。我笑著對弟媳說：我是老爸親生的女兒，我照顧他天經(jīng)地義；你是嫁入我們家的媳婦，沒有血緣關系，但是給了老爸血濃于水的親情，這種情意與父女親情比起來更難得，所以老爸才會更開心�！蔽疫�用自己和公婆相處的實例來佐證我的說法，當時弟媳就應該明白了我叫她每天都來醫(yī)院的用意，因為隨后的一個月，她每天堅持過去，直到父親出院�，F(xiàn)在父親獨居竹西，弟媳依然如此，真是讓我感動和感激。弟媳家里有3個女孩，她是老二，也是父母最嬌慣的一個女兒，嫁入我們家十幾年來，盡管我父母對她如自家孩子一般，她卻始終無法融入我們的家庭。和我倒是親親熱熱，談笑風生，和我爸媽卻一直顯得生分，這也是老人的一塊心病。去年父親在南京手術時，弟媳要去醫(yī)院探望，結果弟弟說他自己去就好了，弟媳去不去無所謂，就沒讓弟媳過去。弟媳告訴我后，我將弟弟臭批了一頓。現(xiàn)在弟媳徹底成熟懂事起來，我知道父親心里是非常滿意的。父親平時雖很少言語，其實感情很細膩，不管弟媳買了什么，我回來后父親都會告訴我，我就知道父親很開心。

    弟弟計劃今天回上海，所以我回來后，他們一家就撤了。我燒好開水，熬好粥，又炒了莧菜，父親說你也早點回去吧。我說等會吧，因為白天剛剛熱鬧過，我再走，怕父親突然之間冷清下來心里會有落差，便找話題陪父親聊天。父親將晚報上一則關于莧菜的文章給我看，說莧菜真是好東西呢，居然連草酸都沒有，含鐵量還是菠菜的兩倍。是嗎，我說，幸虧我們都喜歡吃莧菜。聊了一會，我想去看看冰箱，父親再次阻止了我，他說“華已經(jīng)去看過了，最小的小冰箱也要近一千塊錢，家里有冰箱，華家里也有，你這個三門的也才用了一年多，再買個不是浪費啊�！蔽衣犃诵睦锞陀行╇y過，為了父親的阻止暗藏的深意！父親節(jié)約慣了，父親也深知自己的病情，他不想在有限的時間里浪費我的錢！男人還是粗心，之前我就一直叮囑弟弟無論我為他們買什么，都不要告訴父親價格，但他還是說了，真是無語。

    臨走，問父親明天想吃什么，因為明后天我休息。父親想了想說，洋蔥青椒炒牛肉�？磥砬闆r真是不錯，父親居然想出這么有創(chuàng)意的菜，而不再是稀飯就莧菜了。好兆頭！

    車到石塔寺站時，看五星電器和匯銀電器里面燈火輝煌，想了想還是沒有下車，決定遂了父親的意思，不給他單獨買臺小冰箱了，就將自己的冰箱一直留在老房子里，反正暑假我們在家做飯的機會也很少，我每天下班都要去竹西，女兒回來后也要每天去竹西陪外公，新房子里暫時沒有冰箱也無所謂。只是女兒晚上回家不能吃冷飲了，好在女兒懂事的很，小人一定不會在意的。電話告訴小人，說外公不肯買冰箱，小人豪氣干云：“那就不買吧，就將我們的大冰箱給外公用�！蔽艺f那你晚上回家吃不了旺旺碎冰冰了，小人說：媽媽你笨啊，你多買點放在外公那里，我白天吃就行了啊。

    呵呵，是媽媽笨呢，還是女兒懂事呢！小人出去9天了，想她了。父親也想她了，總是問我毛毛什么時候回來啊。我說快了，后天就回來陪您了。

    楊甦于揚州

    2011-7-10

    今日休息，因為父親的早餐不用準備，所以早上睡了個大懶覺，9點起來洗衣服，然后出門，決定乘17路公交車直接到友誼廣場的蘇果超市，購買父親欽點的洋蔥青椒炒牛肉的材料�，F(xiàn)在食品安全是大問題，牛肉粉事件在網(wǎng)上曝光后，我還真不敢到農(nóng)貿(mào)市場買牛肉，天知道那些商販的牛肉是不是雞肉鴨肉豬肉加了牛肉粉做的。還是大超市放心些，我相信超市的監(jiān)管力度比農(nóng)貿(mào)市場要大。

    揚子江路有一段封道了，所有車輛都要繞道邗江中路兜一圈再回到揚子江路。雖然就富川瑞園那一小段封閉，但是卻要繞好長一段路，真是麻煩。盡管下雨，車上還是人滿為患，一路顛簸到友誼廣場，已經(jīng)十點四十幾分了。買了牛肉絲、洋蔥，發(fā)現(xiàn)青椒不新鮮。便結賬出來，打車到家附近的路邊菜場，買了兩個青椒，經(jīng)過藥店，又給父親買了兩瓶布洛芬和一瓶維B6。

    上到四樓，門一推就開，看來父親等我很久了。趕緊洗鍋熬粥，然后剝洋蔥、青椒，再分別切成絲。又撿了些韭菜，洗了切好，準備清炒。因為自己不喜歡吃牛肉，所以除了買過熟牛肉回家燒青菜，生牛肉我還一次沒做過。也曾聽小表姐說過牛肉湯的做法，她說很好喝，但是因為不喜歡，一直也沒有試過。飯店里倒是有青椒洋蔥炒牛肉，我是從來不吃的。所以，熬粥的空當我就想該怎么炒，想問父親，又一想煎炒烹炸觸類旁通，應該沒有什么難的。好幾年前，二表姐的兒子二十歲生日，三大桌客人，每桌二十道菜我都幫她搞定了，客人還以為二表姐從哪個大酒店請了大廚回來呢，今天難道被小小的牛肉難倒？肯定不會。

    倒油，先放牛肉絲煸炒，鹽適量，醬油兩滴，估計差不多了，倒進洋蔥炒幾下，放進青椒，再翻炒片刻，嘗了下咸淡，剛好。父親不喜歡吃味精，我也不喜歡，那就出鍋，裝盤。嗯，香。不知道是不是受香味的吸引，我端菜上桌時，父親不知何時已經(jīng)在餐桌邊坐好了。盛了兩碗粥，就著一盤青椒洋蔥牛肉絲、一盤清炒韭菜，還有一盤父親早晨自己涼拌的黃瓜，我們父女兩個吃得還真香。我問：“爸爸，好吃不”？父親笑著點點頭說，炒得不錯。我就有點得意了：我這是第一次炒哎，我自己也覺得很不錯。父親笑了，大口大口吃，胃口明顯比前兩天好很多了。

    飯后陪父親看了會電視劇，聊了會家常，打算去銀行辦理電費代扣事宜。父親說你去辦事吧，晚上就不用過來了。我說時間還早呢，我很快的�？赡芨赣H沒聽清，等我辦完事回來，門已經(jīng)從里面關上了。我敲門，估計父親在看電視，沒聽見，便打電話。父親開了門說：下雨了，不是叫你不要來了嘛，我以為你辦完事回去了。我說還早呢，再陪你玩會。

    不一會，天突然黑了下來，似乎有暴雨。新家的窗戶都開著呢，要是雨水進來，流在地板上可不得了。不過我又心存僥幸，希望雨不至于太大。正和父親聊著長江中下游地區(qū)梅雨的形成原因，大風大雨就來了，北風還很大，我說爸爸我真要回去了，這陣勢，我擔心北面的窗戶進雨水呢。父親說你趕緊打車走吧，晚飯反正都是現(xiàn)成的，你就別操心了。我說明天想吃什么呢，父親一時想不起來，我說要不我明天早點來，來了我們再定。父親說好。

    回到家一看，還好，沒有我擔心的景象出現(xiàn)。因為風裹著烏云是從北方過來的，新家在城南，可能風雨比較小吧。真是萬幸。明天出門時我要將窗戶都關好了，因為手機氣象信息里說，明后兩天有暴雨，要提防城市內(nèi)澇呢。

    明天不睡懶覺了。

    楊甦于揚州

    2011-7-11

    今天雨真大，一出門裙擺就淋濕了�？斓焦�交站臺時，看見一輛空車過來，趕緊伸手攔了，收傘上車，身上還是濕的一塌糊涂。因為富川瑞園那段封道，司機說從邗江中路繞道不如從吳州路繞過去，我想不妨試試，就答應了司機的提議。雨越下越大，雨刮器不斷工作，視線還是不夠好。司機說現(xiàn)在車多了，生意不好做，雨天人們不出門，生意就更少�？磥砟耐腼埗疾缓贸园　Ｂ飞嫌袃扇藬r車，司機說帶一下吧，我沒意見，雨大車少，哪個路人都不容易，順路捎帶下，司機多賺幾塊，路人少等幾分鐘，我也做回好人好事，何樂不為。

    取道臨江路、渡江路、南通路，沿著運河一直向北，轉(zhuǎn)眼到大王廟了。我叫司機一直開到路邊菜場，買了黃瓜，莧菜卻一家都沒有了。估計父親兩天沒吃莧菜了，肯定很想吃，不禁有點遺憾。這時賣涼粉的大姐說我這有呢，我買了4塊錢，吃不完，分一半給你吧。太好了，趕緊付了2塊錢，為表感謝，又買了些大姐的涼粉，這才打道回府。

    推開門，聽見父親在看電視。父親說我早上想炒莧菜的，結果冰箱里沒找到�？磥砦沂钦娴奶�了解父親了，感謝賣涼粉的大姐姐！

    洗鍋熬粥，洗菜炒菜，今天我和父親共有四個下飯菜。父親吃了一碗粥后，又叫我添了兩小勺，居然還在我前面吃好了。收拾停當，和父親聊了會，父親說將電視關了吧。我就關了電視，關門，讓父親休息，自己也拿了本書到小房間午休。睡到兩點起來，看見父親已經(jīng)在看電視了。父親這兩天一直在看內(nèi)蒙電視臺的電視劇《深度打擊》，每天下午五節(jié)，打發(fā)時間剛好。前面我沒看到，父親便給我講劇情，這時電話響了，我一看是弟媳的號碼，接起來卻是小侄的聲音，他問“爹爹呢？”我將話筒遞給父親，聽見小侄說：“爹爹，今天下雨，我就不去看你了，我明天去。”父親說好啊。小侄又問：“你今天身體有沒有好點啊？”父親笑著說：“你打電話過來我就好多了！”

    看得出來，父親的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因為對父親的了解，所以我一直對弟弟、弟媳和小侄說：孫子就是爺爺?shù)闹固鬯�。希望小侄這個暑假不斷發(fā)揮他止疼藥的作用，讓父親度過一個清涼、安寧、靜心、舒心的夏天！

    因為女兒今天獨自從西安飛回來，所以父親一直有點不放心，三點鐘就催我回去準備準備接孩子。其實女兒不用接，她自己落地后，搭機場大巴回揚州，到站后打車回來就好了。女兒很小的時候我就刻意培養(yǎng)她的動手能力和獨立能力，但在父親眼里，女兒可能永遠是那個需要人呵護的小胖娃娃。兩點半左右，聽到天空有打雷聲，父親又緊張了，說打雷時飛機可能不會降落，會不會飛到上海、無錫或合肥去？我說爸爸你別擔心，時間還沒到呢，應該沒事的。

    因為南京下雨，所以飛機晚點了半個多小時�；氐郊�，我打女兒電話，還在關機狀態(tài)。15：56，收到女兒信息，說她到港了，在擺渡車上。16：48，父親打我電話，問毛毛到南京了沒有。我說到了，您放心吧，她已經(jīng)買好票，搭五點的大巴回來。

    雨太大，市區(qū)很多路都淹了，女兒到揚州后，他們的車居然熄火，等了好久才有另一輛車開過來，兩個車車門對接，讓乘客換車。輾轉(zhuǎn)到家都八點多了，我叫女兒趕緊給外公電話，女兒說：公公，我到家了，我明天去看你，我還給你買了個兵馬俑呢。

    明天孫子外孫女都能承歡膝下，我想父親應該很開心。

    楊甦于揚州

    2011-7-12

    今天說好弟媳帶著小侄來看父親，想必父親一早就期盼了吧。本想打電話看看他們到了沒有，又一想還是不要打擾的好，撥好的號碼還是放棄了。中午女兒結束了外教的輔導后回到竹西，電話告訴我說外公已經(jīng)吃過了，舅媽和寶寶也來過了，我說那你幫外公做點什么吧，于是女兒洗了鍋，洗了碗，發(fā)現(xiàn)暖瓶里沒水了，又燒了開水，幫外公泡好茶，然后打電話跟我匯報自己的勞動內(nèi)容。我夸獎女兒懂事，女兒說外公要午睡了，我可以出去玩會么？我說可以，幫外公關好門，然后出去找文靜（同事巧梅姐姐的女兒）玩，但是必須在媽媽回家之前就到家。女兒說沒問題，我和外公說一下就走。

    下午，給弟媳電話，她說上午下午她都帶著小侄去了，下午還去幫父親買了電視遙控器。原來的遙控器壞了，開、關和換臺都要到電視機上操作，父親本就不能多動，所以還是用遙控器方便。弟媳真是越來越細心了！

    我問弟媳父親今天精神狀態(tài)如何，弟媳說上午去時感覺不是很好，但是下午去就發(fā)現(xiàn)很好了。我說那還是晨晨（小侄名）的作用啊，你以后還要多和晨晨講講道理，讓他明白，爺爺?shù)纳�命能延長多少時間，關鍵就看他的表現(xiàn)了。

    部門來了個新同事，因為第一天上班，他不知道公司班車路線，就自己開車來了，下班時，梁姐姐說小楊你不如搭他車早點回去照顧你老爸。因為班車發(fā)車時間是下班后20分鐘，我想能提前20分鐘出發(fā)，又是小車，我肯定可以比平時提前到家了。上車后，問清新同事住新城河路，我想不如就半路下車轉(zhuǎn)公交回去，就不給他添麻煩了。于是婉拒了同事送我到家的好意，又順路帶上了住在寶帶的巧梅姐姐。結果七拐八彎的，我到家的時間還比平時晚了20分鐘。一路上女兒不停打電話問我何時到家，她說外公想吃水餃，我說你去樓下超市看看有沒有，如果沒有，媽媽就在佳竹苑下車，到蘇果生活超市買了。不一會女兒電話匯報戰(zhàn)果：水餃買到了，但是外公說現(xiàn)在不煮，等你回來。

    回去后，父親說晚上換口味，煮燒餅吃吧，明早他自己煮水餃當早餐。我說好，想吃什么小菜，父親說還是莧菜。煮好燒餅，炒好莧菜，我想想還是熬點粥吧，剛好今天我又買了20個咸鴨蛋，父親上次吃的時候說鴨蛋還不錯，這次我買的是一樣的牌子。萬一父親又想吃粥了，可以吃咸鴨蛋。

    果然，吃了一碗煮燒餅，父親說還是粥好吃。我再次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女兒說排骨湯好喝呢，我說可是外公現(xiàn)在還不能吃啊，等外公可以吃了，媽媽一定燉排骨湯。

    女兒是個小湯神，最愛喝湯，不管燉什么湯她都喝得吧唧吧唧的，一邊喝一邊拍我馬屁。其實父親不喜歡喝排骨湯，魚湯還是蠻喜歡的，希望過幾天，父親能對我說：“明天想喝你燉的黑魚湯了！”

    楊甦于揚州

    2011-7-13

    轉(zhuǎn)眼半個月了，父親比剛來時精神面貌好了很多，但是身上的疼痛依舊。我試圖勸說他去醫(yī)院接受醫(yī)生幫助，但是試了幾次，父親抵觸情緒嚴重，我也就作罷了。每天早晨弟媳過去，晚上我在，中午這段真空時間我還是有點擔心，疼痛是一陣陣的，痛的時候父親就不能站立，哪怕是炒一個菜都難以完成。父親沒來時我就計劃找個鐘點工，可是父親堅決反對，所以這15個中午我只能電話關心。今天也一樣，電話回去，父親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他說已經(jīng)吃過了，準備休息，然后看電視。

    弟媳也說今天過去看父親精神不錯，我稍心安。

    下班后女兒問我到哪兒了，原來她下課后已經(jīng)回到竹西。我叫她問外公需要買什么，父親說什么也不用買，晚上拍黃瓜。我就叫女兒先燒開水。

    等我回去，女兒已經(jīng)燒好開水了。我便淘米熬粥，拍黃瓜，女兒搬了凳子坐在廚房門口陪我聊天，間或剝了荔枝送到房間給外公吃。

    做好飯，父親說等會再吃，我便拖地。拖房間時，父親說我已經(jīng)來了十五天了。我說是的。父親說好像沒什么起色。我說精神還是一天天變好啊，疼痛在家里除了吃藥又沒有辦法，所以我想還是去醫(yī)院吧，我們也不放化療，就做調(diào)理，你看行不？父親說不去上次那家醫(yī)院，我說好，我們?nèi)ヌK北醫(yī)院。

    父親說我應該到最后的消耗期了，等體能消耗的差不多了，人瘦到嘴唇包不住牙齒，然后就疼死了，癌癥病人最后都是這樣的。我說爸爸你不要瞎想，心里卻抑制不住的難受！

    蘇北醫(yī)院是揚州地區(qū)最大的綜合醫(yī)院，床位一直很緊張。4月住院時就是因為找不到關系解決床位所以選擇了西區(qū)醫(yī)院。但是這次父親只愿意去蘇北醫(yī)院，我隱約記得一位好友曾說過他在蘇北有同學，便信息向他求助。他回復說：“我來安排，沒事。”心里一下子溫暖起來，我知道這位朋友的能力，相信他答應的事情一定會辦好。

    向來喜歡孤獨，享受孤獨，但是回揚州以后，親人們近在咫尺，我還是經(jīng)常被孤獨包圍，尤其自己情緒低落時，發(fā)現(xiàn)身邊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都沒有！不是親人們不愿意，而是我自己根本沒有依靠他們的欲望！因為他們已經(jīng)習慣依靠我了，所以無論自己心里多么壓抑，我還要打起精神笑對他們，還要自己拿主意應對一切。一個人的孤獨是享受，一群人里感覺到的孤獨就需要忍受了，忍受不了了，我就給閨密打電話，說完了，還是自己讓自己堅強！

    堅強兩個字看起來簡單，里面包含多少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我還要堅強下去。我只有堅強下去。

    所幸身邊還有閨密，還有幾個好友以及一大群天天關注我博客和空間的朋友們！

    楊甦于揚州

    2011-7-14

    今天叔叔和嬸嬸來看父親，順便送之前的病史資料。11點多，我電話回去，父親已經(jīng)吃過飯了，我告訴他叔叔嬸嬸馬上到了，朋友也在聯(lián)系醫(yī)院落實病床，叫父親安心等待。

    12點多，給叔叔電話，他說已經(jīng)到江都，我打算叫他們?nèi)サ芟奔页燥垼�叔叔說他們是吃了早中飯來的，到了以后直接去竹西看父親。下班后，我再次電話叔叔，看他們在哪里，叔叔說一直陪父親說話呢。

    為了早點到家，車到竹西時我就請司機師傅停車讓我下去，免得到了佳竹苑再走回來，這樣好節(jié)約二十幾分鐘。

    回去給父親熬粥，炒了點韭菜，又給父親煮了一碗開花饅頭，嘗了下，味道不錯。父親說他等會吃，叫我們回去。

    我便帶著叔叔嬸嬸到我家，七點多了，不打算在家做飯，就帶了他們到小區(qū)東邊的飯店吃飯。四個人點了五菜一湯，邊吃邊聊。嬸嬸說父親下午和叔叔說了很多話，還交代了一些事情……看來父親還是解不開一些心結，放不下一些牽掛。其實，只要有我在，父親真的沒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接下來的日子，我要不留痕跡地讓父親明白，他的女兒會盡自己所能，也完全有這個能力照顧自己的家人，讓他們不受任何傷害！

    父親生病以來，母親大大咧咧，一直照顧的不仔細。母親不善于烹飪，沒有照顧人的耐心和細心，這是性格使然，母親兄弟姐妹七個，她最小，小時候我就聽老舅媽說過母親那被外婆慣壞的小女兒脾氣。記得我八九歲時有一次生病了，剛吃的東西吐出來，母親就在一邊罵罵咧咧。而我7歲那年生病時，想吃面條，爺爺做了，我吃了，又吐了；爺爺剛收拾好，我又要吃湯圓，爺爺又做好，我吃了也吐了，爺爺再收拾好；我又要吃糯米粥，爺爺又去熬粥，我吃了，還是吐了，爺爺再收拾好。讓我躺在床上休息，陪我說話講故事。所以，直到二十多歲，每當生病，我還是愿意呆在爺爺身邊，享受那份無私的愛。母親是給不了這些呵護的，不是母親不好，而是母親沒有這種意識和能力。

    愛也是一種能力，有些人天生能夠愛人，有些人天生不會愛人，母親可能屬于后者，因為她是外婆最小的女兒，盡管她后來有了女兒，又做了外婆，但是先天的缺陷不是后天都能補的。父親善于烹飪，母親根本不用為做飯發(fā)愁，所以到了花甲之后再想對她要求過高，希望她每天為父親做出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就是不合理的苛求了。因此我常常對父親說，不要將母親說的話往深處想，不要對母親要求過高，人與人本來就是有差距的，母親文化不高，本就不可能與父親舉案齊眉，父親何苦要盯著母親的缺點來折磨自己的內(nèi)心呢。

    但是父親病后，母親的表現(xiàn)真的很讓我失望。明知父親心思細膩，母親還是經(jīng)常說一些不該說的話來刺激他，我一次次叮囑母親不要這樣，但是我在家時母親表現(xiàn)不錯，我走后，母親照樣刺激父親，還和鄉(xiāng)鄰說一些不該說的話，這些話經(jīng)那些人口口相傳到叔叔嬸嬸耳朵里，他們都很為父親難過。連我向來不問俗事的妹妹都覺得大媽媽怎么可以這樣刺激一個病人呢，太過分了！

    唉，肺病有很大的原因是氣結郁積所致，父親這一生幾乎沒有和母親和睦幸福過，加上父親凡事喜歡悶在心里的性格，所以父親當初娶了母親的就是給自己的人生種下了必然的宿命！父親時日無多，現(xiàn)在我能做的只是盡力滿足父親的要求，哪怕是看起來不合乎情理的要求，比如——叫母親不要來看他，讓他靜心過一陣子。

    楊甦于揚州

    2011．7.15

    一早上班，接到記者朋友的電話，說他已經(jīng)托人落實好了床位，但是不在腫瘤科，建議先住下來，以后可以調(diào)整。前天友人說他來安排后，我就叫記者朋友不要麻煩了，沒想到他還是堅持幫忙，以便我有備無患，真的很感動！

    為了不重復，我趕緊將情況告訴友人，很快，友人給了腫瘤科一把手主任的電話，所已經(jīng)落實好床位了，直接聯(lián)系主任即可。聯(lián)系好了再將情況告訴他一下，讓他放心。

    我立即電話主任，他問了父親的情況，我們約好下午帶父親去住院。然后告訴友人下午住院的安排，友人說下午有點忙，不能陪我過去了。我說沒事，我自己打個車，接上父親就好了。

    后來想想，蘇北醫(yī)院的床位緊張幾乎是婦孺皆知的，我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機會，如果再等到下午，讓人家空著床等我們，會不會讓其他病人有什么想法？想到這，我決定即刻住院，趕緊和領導告假，坐車往市區(qū)趕。

    我出發(fā)的同時，叫弟媳去幫父親整理衣服和住院用品，另一個朋友聽說情況后，主動請纓幫忙。真是感謝，于是不再客氣，叫朋友開車去接我父親到醫(yī)院，我從公司到汽車東站，再從東站打車直奔醫(yī)院，我想爭取在醫(yī)生下班之前讓父親住下來。他們剛到，我也到了，繳費，辦住院手續(xù)，讓父親躺下來，我再到醫(yī)生辦公室講述病史，商談治療方法。因為主任交代過，所以一切辦的很順利，醫(yī)生們也都很好，為了父親，小蔣醫(yī)生還推辭了下班時間。

    父親說他這次住院主要想確認下胰腺是否有轉(zhuǎn)移，如果有，就不治了，回家去。我說爸爸你不要這么消極，既來之，則安之，等主任診治后再說，我相信人家這么多年的臨床經(jīng)驗，還是有辦法的。

    其實我知道父親心里對自己病況的了解和我一樣清楚，他之所以要來住院確認是因為想給自己一個放棄的理由！人的意念非常了不起，如果主觀意志樂觀點，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fā)展；反之，如果自己先放棄了，身邊的人再努力也沒用。父親的一生悲傷在自己太聰明太堅強太正直太敏感太驕傲！我?guī)缀踹z傳了父親所有的特質(zhì)，但是我是照著父親這面鏡子成長的，所以我學會了寬容地面對一切，所以我是樂觀的，即便悲傷，我也會很快調(diào)整過來，依然笑對一切。就像現(xiàn)在，我經(jīng)常因為父親一生的悲傷而悲傷，但是我會讓自己堅強，笑著面對父親，坦然接受命運的挑戰(zhàn)。

    住下已經(jīng)中午，所以午飯來不及了，我訂好以后的三餐后就回竹西給父親熬粥，順便拿些住院用品，因為父親來時很多東西沒帶。再回到醫(yī)院父親已經(jīng)在輸液，他說等下再吃。下午兩點半，我?guī)Ц赣H去醫(yī)技樓做全腹CT，我們?nèi)サ暮茉�，但還是等了快兩小時才輪到，父親不能久坐，所以等待的過程真是煎熬！

    病房里還有一對中年夫婦，男的患了淋巴癌，氣管割開了，不能吃東西，還要不斷吸痰，很是可憐。他妻子一邊照顧，一邊不停喝斥和抱怨�；橐龅降资窃趺椿厥�？如果不愛了，就分開，如果在一起，就用力愛。怎么可以因為對方生病了就嫌棄就惡語相向呢？生病的人最需要身邊人的愛護和關心，愛是最能創(chuàng)造奇跡的，為什么還是有很多人不懂這些道理？

    真是無語！

    我跟護士說為什么醫(yī)院將腫瘤科安置在最老的房子里，環(huán)境真是太差了。護士說因為癌癥病人都是長期治療，很多人家經(jīng)濟支撐不了，如果放在新的大樓里，收費標準不一樣。父親在一邊說，到這里來的病人反正都是站著進來，躺著出去。父親本是玩笑話，幽默的父親在醫(yī)院里總是讓他的病友和醫(yī)護人員們哈哈大笑�？墒桥R床的妻子一聽這話立刻就說：就是啊，說的一點不錯，我們家這個不是啊，馬上也是躺著回去。我聽了這話真為那個男人難過，也不好批評那個妻子，就說我爸開玩笑的，大姐你不要瞎說了。那女人還是說：確實是這樣啊，我家這個來了多久了，也沒好啊。

    再次無語。

    因為我白天上班，所以想找個護工，結果護士們說還真不好找，他們推薦了一個大叔，那個大叔已經(jīng)照看兩個病人了，問我有什么要求，我說就是白天陪我父親說說話就好。大叔爽快地答應了，他說20元一天，5天結一次賬。我說沒問題。大叔立刻來病房看望父親，看他一開口我就知道找對人了，這位寶應大叔看來很有陪伴病人的經(jīng)驗，真是感激！

    閨密下班后提了果籃來看父親，父親很是過意不去，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病勞動別人操心。其實閨密和我形同一人，我們是一生的朋友，父親的想法真是沒有必要�？上Ц赣H不能上網(wǎng)，否則他要知道那么多人在關心他，應該不會還想給自己找一個放棄的理由！

    楊甦于揚州

    2011-7-16

    今天是父親住院第二天了。下班后坐西五線班車直達蘇北醫(yī)院，護工老鄭說父親情況還好，就是應該增加營養(yǎng)。我也知道，但是父親沒有胃口，吃不下東西，所以要食補真是很難。連續(xù)滴注了兩天脂肪乳和氨基酸，父親的臉色看起來還不錯。只是四肢瘦的皮包骨，讓人不忍多看！

    同病房的病人是高郵八橋的，臨近病房還有四五個高郵病友，其中一個病人還是我同學的母親。同學的父親在照顧老伴，而且?guī)啄昵巴瑢W的母親被蝮蛇咬傷后還是父親救治了她，所以熟人相見，父親多少有些親切感，那位大伯偶爾會過來陪父親聊聊，倒也讓我放心不少，至少父親不會太孤單了。

    我看果籃里還有很多水果，問父親想不想吃點什么，父親說香瓜吧。我便削了個香瓜，結果父親吃了一口，說簡直就是菜瓜，一點香味都沒有。我咬了一口，真是不好吃。中午我還在同事巧梅姐姐的辦公室吃了個香瓜，那叫一個香啊。這個瓜可能放久了，確實沒有香瓜的味道，還缺少水分。我說爸爸吃點其它的吧，水果補充維生素蠻好的。父親不說話，我說來個油桃呢，父親搖搖頭，說弟媳上午來了，削了個油桃給他吃，一點桃子味都沒有。我說我明天買個水蜜桃來好不好？父親說好，還是水蜜桃好吃，那味道才叫鮮美。

    呆了一會，父親說你回去吧，毛毛應該回去了。我告訴他毛毛還在巧梅姐姐家呢，他們晚上要去看電影。父親說怎么能老麻煩人家，我說沒關系的，巧梅姐姐叫我這兩天下班專心照顧你，免得還要牽掛毛毛。

    人是社會的人，所以人是需要朋友的。我上班工作，下班要照顧父親和女兒，還要公司、老房子、新房子三地奔走，確實有點疲憊。所以朋友們都很關心我�？墒遣恢�父親怎么想的，別說朋友，即便自己的親弟弟我的叔叔他也不愿意麻煩，來揚州之后就叮囑我不要對親戚說他在這里，父親的偏執(zhí)有時候讓我真的很無語！

    叔叔打來電話，說鎮(zhèn)江的四個表叔明天來看父親。我知道肯定是叔叔通知表叔們的。表叔是姑奶奶的兒子，姑奶奶和爺爺是親兄妹，所以表叔和父親是嫡親的表兄弟，按照常理，父親患癌癥這樣的大事是應該知會表叔們一聲的。所以去年父親手術后就該將病情告知幾個表叔，但是父親一直堅持不驚動他們，說他們又要工作，又要操心家里一堆事情，不要麻煩他們江南江北跑一趟。就這樣，一直隱瞞到現(xiàn)在。聽到表叔們要過來，我不禁有些傷感！我第一次見表叔是10歲那年的暑假，爺爺帶我去鎮(zhèn)江玩，那時候四表叔才19歲，大表叔的女兒才5個月。再見到表叔是在爺爺80、90大壽，再后來就是爺爺去世的第二天，叔叔們帶著姑奶奶悼挽爺爺?shù)幕ɑ@來送爺爺。叔叔說不是叫你們不要告訴姑母的嗎？二表叔說這么大的事怎么瞞啊，我們接到你電話后，商量了下，決定還是告訴她，老太太哭地很傷心！記得當時我已經(jīng)因為爺爺?shù)碾x開而悲痛欲絕，聞言更是淚奔不已！親情可貴，人到了一定年紀尤其懂得這個道理。如果按照父親的意見，等到他停止呼吸再通知表叔們，叫表叔他們情何以堪！所以我還是贊同叔叔的做法。

    接完電話，我告訴父親表叔們要來的信息。父親很不悅：誰告訴他們的，麻煩他們干什么。我說爸爸，當然是叔叔告訴他們的了，親人之間不能說麻煩，按照道理，我們早就該告訴表叔你生病的消息。所以明天你們表兄弟就好好敘敘吧。

    聽我這么一說，父親臉色就好轉(zhuǎn)了，后來還有一絲笑意。唉，我的老爸啊，希望你不要那么偏執(zhí)，不要一味為別人著想，因為你沒有必要讓自己這么累！而且你的累讓我疲憊不堪！

    楊甦于揚州

    2011-7-17

    一早大雨，我去菜場買莧菜，因為父親昨天晚上交代過今天要吃莧菜。可是尋遍每一家都沒有，問賣菜人，說價格貴，量又少，怕不好賣，就沒拿。只有一家拿貨了，但是還沒有來菜場開張。沒辦法，只好買了半棵大白菜。好在父親之前也說過要吃大白菜的！

    炒好菜，我出門乘車。順便帶上筆記本電腦，顯卡壞了，需要送到聯(lián)想維修站去修理。

    因為下雨，路況很不好，換了兩趟車到醫(yī)院，父親說怎么這么遲啊？我說路上不好走呢。父親又問：叔叔怎么還沒到？按理說應該到了��？看來父親今天是充滿了期待的！

    交代護工看著父親，我先將電腦送去維修站，正在和工作人員談維修的事情，叔叔打來電話，說找不到34病區(qū)。因為醫(yī)院里很噪雜，我信息告訴叔叔方位后，趕緊趕回去。剛好在19路站臺接到女兒，我們一起回病房，一看叔叔不在，父親說叔叔下樓接鎮(zhèn)江來的表叔們了。反正病房也沒事，我就和女兒一起下樓找叔叔，一邊等表叔們到來，我一邊電話弟媳叫她去飯店訂個包廂，中午好請表叔們吃飯。安排好不一會，表叔們到了。我事先告訴表叔他們父親情況很不好，人很瘦，所以我們首先要調(diào)整好心情！

    進入病房，父親和表叔們一一握手，大表叔還說起父親29歲那年患肝炎，大表叔從鎮(zhèn)江回來送藥的一些細節(jié)，那些回憶溢滿了濃濃的親情，希望表叔們帶來的問候和親情能給父親增強信心！

    午飯后，表叔們趕回鎮(zhèn)江去了，叔叔和我、小侄再回到醫(yī)院，小侄不停找話題和爺爺談論，父親很開心。頑皮的小侄現(xiàn)在日益懂事起來，真是太好了，因為小侄的一句問候比我的悉心照顧還要能幫父親減輕痛苦！

    為了不讓父親太累，聊了一會，叔叔打算回去了，我?guī)е�小侄送叔叔到站臺。叔叔說如果有需要就打他電話，我說好的，其實我知道父親是不會同意讓叔叔來受累的。父親就是這么固執(zhí)的人，我和叔叔都很無奈！

    剛送走叔叔，弟媳就到了，我們?nèi)齻�便走路去附近的農(nóng)工商超市買東西。家里需要一些用品，醫(yī)院里面紙也沒了，正好去超市補充一下。樓上樓下跑了幾圈，腿腳累的不行，提著戰(zhàn)利品回到醫(yī)院，小侄說明天是他生日，他要來醫(yī)院和爺爺一起過，父親聽了很開心。小侄還將我給他買的水枕頭拿給爺爺試用一下，說是等爺爺好了，就給爺爺用。父親更加開心了！

    可是小侄每天還有那么多作業(yè)要做，還要學英語，不可能每天都來醫(yī)院陪父親，希望父親能夠理解，調(diào)整心態(tài)，努力讓自己好起來，早日回家享受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

    楊甦于揚州

    2011-7-18

    吸取了昨天的教訓，今天我提早去站臺等車。腫瘤科的主任今早親自查房，我要和他交流下父親的病況。

    連續(xù)滴注了3天脂肪乳和氨基酸，父親的情形看起來還沒有在家里靜養(yǎng)的時候好。他說昨晚我們走了以后，他想自己去洗澡，結果站起來發(fā)現(xiàn)真沒力氣。所以叫我找個24小時的護工，因為現(xiàn)在這個護工除了父親還有兩個老人要照看。同病房病友的妻子也說父親還是需要人陪床，因為夜里他起來上廁所，床欄桿都拉不開。

    父親的病床上用了氣墊，使得床與地面的距離增高，所以護士一再叮囑睡覺時欄桿一定要拉上，免得摔倒。欄桿只要往上輕輕一抬就打開了，父親一定是心里煩躁，所以用力方向不對，才使得欄桿搖得鐺鐺響都打不開。我晚上要照顧女兒，弟媳也要照顧小侄和她妹妹的孩子，父親又不肯讓叔叔來受累，所以找個全天候的護工是當務之急。我趕緊全面撒網(wǎng)，一邊找醫(yī)院，一邊發(fā)動同事朋友，一邊又叫叔叔和妹夫在農(nóng)村找。結果所有的信息匯總過來，結果都很令人失望�，F(xiàn)有的護工說叫我加一倍的錢，他晚上就睡在父親病房的門口，這樣父親有動靜他就知道了。我沒有選擇的余地，因為實在找不到人。我按照5天的費用給這位大叔結了前3天的工資，希望他明白，只要好好照顧我父親，錢不是問題。接下來就按照他的要求算工錢了，但愿他的表現(xiàn)能讓父親滿意。

    剛解決了護工問題，廣告公司來電話，說他們周一要出發(fā)去呼倫貝爾，有一個關于班組建設的宣傳單頁設計需要我確認。家里電腦壞了，醫(yī)院又無法上網(wǎng)，我只有自己去廣告公司。調(diào)整好設計已經(jīng)十點半了，趕緊趕到鴻福家園的弟弟家，給父親炒莧菜。莧菜真的不好買了，弟媳找了多家才買到，還是很老的青莧菜，不是父親最愛的桃子莧。洗凈，拍好蒜，炒的很熟很熟，吃起來還是蠻老的。不過以我對父親的了解，他其實也未必就真的要吃，他知道不好買了，而我們努力買到了，于他應該就和吃到了香嫩的桃子莧差不多吧！

    因為吃得少，所以盡管增加了維生素類藥品的滴注，父親的血糖還是偏低，父親叫我去買點糖來，我便去附近的農(nóng)工商買了兩種紅糖，一種是原味的，一種是姜糖，還買了個帶吸管的杯子，這樣父親躺著也可以喝水了。

    下午和張主任談父親的病情，張主任叫我將之前放療的記錄拿過來，他說化療肯定是不能做了，放療的劑量應該也差不多了，他要根據(jù)之前的記錄看看目前為止胸椎和腰椎兩處的最痛點上有沒有可以實行放射的地方。除此之外，只有支持治療，增加體能。

    其實這個結果在我預料中。即便能找到放射空白區(qū)，我想父親也承受不了了！但我還是給中醫(yī)院的同學打電話，叫他將記錄給我找到。父親聽見我和同學通話，似乎心寬了一些。他之前一直擔心胰腺有轉(zhuǎn)移，現(xiàn)在胰腺沒問題，腹部除了囊腫沒有其它癌腫，主要問題還是骨轉(zhuǎn)移。如果能放射止痛，父親的睡眠就會好起來，那樣精神也會好了

    父親說想吃油條和魚湯，我問黑魚湯還是鯽魚湯，黑魚刺少，鯽魚刺多。父親說還是鯽魚湯鮮一點。

    聯(lián)想維修站打電話來說電腦主板換好了，叫我去拿。我就打車過去，拿了電腦，然后去永和豆?jié){買了兩根油條一杯淡豆?jié){，父親問豆?jié){是甜的嗎？我說淡的，甜豆?jié){和咸豆?jié){其實都不科學。父親說是的，那晚上就吃油條和豆?jié){了。我說那魚湯就明天吃吧，我叫春芳明天送來行不？父親說：王春芳今天不來了嗎？我知道，父親其實是盼望弟媳帶小侄過來，因為小侄昨天說今天來和爺爺過生日的！所以我電話弟媳，叫她今天還是來一趟，免得父親掛心。

    晚上，我給弟弟打電話，叫他請幾天假，回來陪陪父親。弟弟說雙休日回來。我積聚了幾天的壓抑還是爆發(fā)了，我說爸爸為你付出這么多，現(xiàn)在自己這樣了，還為你牽腸掛肚，你就不能請幾天假回來陪他幾天嗎？雖然爸爸心里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但是真正了解他的還是我，因為我的個性與爸爸最相似。我了解他的心情，現(xiàn)在他心態(tài)這么差，身體也這么弱，最需要的就是你了。我和春芳再辛苦也抵不了你一天的陪伴！所以你必須給我回來。

    弟弟說知道了，姐姐，我明天就請假。

    希望明天晚上去醫(yī)院能看到他。

    楊甦于揚州

    2011-7-19

    今天上班了，想到父親今天可以吃弟媳燉的魚湯，心里寬慰不少。能吃點有營養(yǎng)的東西對病人的恢復很重要。

    下班直接去醫(yī)院，看見油條還剩下一根，魚湯還有一大半碗，還有面條。永和的油條很大，正常人一碗豆?jié){一根油條就吃得很飽了，父親應該是吃了兩頓才能將一根吃完。果然父親說：還有一根油條不想吃了，晚上就喝魚湯，吃點面條，明天吃老鴨湯，我訂了。食堂什么都有呢，就是貴。我說不管多貴，都要吃。父親說是呢，要補充營養(yǎng)呢。父親主動訂餐的態(tài)度讓我很放心也很高興！

    雖然輸著液，父親嘴里還是很干。扶他起來喝了點水，又躺下了。父親叫我沖點姜糖水放著，他說一杯水，兩勺半姜糖，我便將帶吸管的杯子和茶杯都沖滿，免得父親想喝了，臨時沖泡太燙。

    因為睡不好，父親想輔以安眠藥。昨天因為我將父親的身份證放家里了，所以沒開成。眼看醫(yī)生都下班了，父親催我拿身份證去開藥。我找到醫(yī)生，開好處方，醫(yī)生又請護士去門診取了回來給我。一盒20顆，醫(yī)生說如果病人心態(tài)不是太好不能將藥都給他。我明白的，所以向護士借了剪刀，將20顆藥剪成兩粒一份。然后再到病房給父親一份。

    弟弟沒有回來，他說明天到。我告訴父親，父親說又不是星期天，回來干嘛？我告訴他弟弟是休假幾天，回來陪他的。父親沒有反對，看來我的決策又是對的，父親還是很渴望弟弟回來陪他。

    水快吊完了，護工說我先將魚湯拿去微波爐里加熱吧，魚湯要燒開了才行。護工剛出去，父親笑著說：王春芳今天買的不是鯽魚，是鯉魚。不會吧，我也笑了，怎么會是鯉魚呢？父親說，她不認識，以為是鯽魚，我告訴她尾巴都是紅的，怎么會有紅尾巴的鯽魚啊。

    雖然弟媳買錯了魚，但是父親還是很開心。唉，父親還是心病重��！

    希望明天弟弟回來，能給父親的心病制造一些心藥，那樣父親的病才能有起色。

    楊甦于揚州

    2011-7-20

    上午給護工打電話，他說父親早餐吃了一碗粥和一個饅頭。我一聽暗自欣喜，這樣的食量在這二十多天里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證明弟弟今天回來的消息對父親而言是一針興奮劑！

    中午還定了鴨湯，看來父親的心態(tài)在好轉(zhuǎn)。

    我頓覺心里輕松許多。

    中午給弟媳電話，她說她昨天和父親說了，今天下午再過去，中午反正有鴨湯了。我叮囑她下午去別忘了繳費。住院時繳的五千元估計今天差不多了，所以早晨我給了女兒五千元，叫她帶給舅媽。女兒最近中午都到舅媽家吃飯，然后去老師家補習英語。第一次帶這么多現(xiàn)金在身上，我還是有點不放心，中午女兒到弟媳樓下，一邊爬樓梯一邊跟我打電話，匯報她已經(jīng)抵達目的地，圓滿完成運送鈔票的任務。

    早餐吃得不錯，中午主動想喝湯，下午有弟媳在，而且弟弟在我下班前肯定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了，所以我今天真是放心的很，午飯后踏踏實實靠在椅子上小憩了會。

    一下午沒接到弟弟電話，估計他早到家了。我原本要求他昨天到家，加上雙休日，可以陪父親5天。他已經(jīng)打了折扣，我想今天應該不會讓我失望。

    下班直接坐西五線班車到蘇北醫(yī)院站臺下車，進入病房，沒看見弟弟影子。中午的老鴨湯還在，父親說晚上吃。護工告訴我，父親中午都不吃東西的，因為一天都在吊水，他總說不餓。護工說現(xiàn)在他的三個病人，就是父親吊水最多，也是他花時間最多的。我說我有數(shù)，護工說我吃飯都沒時間的，我就在你家賬戶訂飯吧，我說沒問題，你定吧，吃好點。

    不知道父親是真的不餓，還是沒心情沒胃口！我說晚上喝鴨湯，吃饅頭，還是吃油條啊，父親說不用你煩，掛完了水再說。

    我又問弟弟回來沒有，父親說沒有，他說回來的嗎？春芳剛走，她都不知道華回來啊。我說是我叫他回來的，他可能還沒告訴春芳呢。父親說給他打個電話吧，看看到哪兒了。

    父親盼兒心切的表現(xiàn)讓我對弟弟很不滿，撥他揚州的電話，沒人接，我就知道他應該還沒出上海。再撥上海的電話，通了，問他在哪兒，說在車上呢，五點半的車。我說叫你昨天就回來的，結果你現(xiàn)在才上車，你給我打的折扣也太大了吧？弟弟說今天剛好有個客戶在。我沒理他，掛了電話。都說男人要以事業(yè)為重，如此看來，倒是我太沒事業(yè)心了，為了家里的老小放棄了七年的吉利生涯回到揚州，工作之余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父親的治療上，自以為自己在取舍方面一直很睿智，現(xiàn)在看來應該反思的還是我！

    真是生弟弟的氣！

    生氣歸生氣，回家做好飯后，還是給弟弟打了電話，叮囑他到揚州后一定去醫(yī)院，因為我知道父親會等他，他不能讓父親失望！又叮囑他帶個碗回去，因為我今天買到莧菜了，明早叫女兒送過去，中午的時候就可以炒給父親吃。

    寫到這，弟弟終于打我電話，說他到醫(yī)院了，問父親在幾號樓�？磥砀赣H今晚一定可以睡個好覺了。

    楊甦于揚州

    2011-7-21

    今天是父親來揚州的第二十三天，也是他住院的第六天。弟弟回來了，應該一早就會去醫(yī)院陪父親，想到父子之間可以相談甚歡，我就對父親放心不少。

    九點多，給弟弟電話，他說他在病房，和父親交流了，感覺父親情況很差，連起床都困難了，我說他總是不吃東西，狀況遠不如在竹西老房子里養(yǎng)病的時候，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叫弟弟再跟父親好好交流下。

    住在老房子里的17天，父親每頓都能吃一碗半粥，就著咸鴨蛋、榨菜、蒜泥莧菜或者其他蔬菜，所以氣色一天天好起來，說話的聲音也很洪亮�？墒亲詮�16日住院后，情況就每況愈下了，護工說他都不想吃東西，說不餓，或者沒胃口，要么就說吊完水再吃。結果一天最好的記錄就是兩頓。這樣怎么行��？營養(yǎng)肯定不夠的——護工也這么跟我說。我試圖勸說父親多吃點，可是他說不要你煩，不要你操心。

    住進醫(yī)院那天，父親說脂肪乳是好東西，補充營養(yǎng)很好的。想起博友忠蕙在博文留言中說到不要掛脂肪乳和氨基酸，我就想父親之所以現(xiàn)在不像在家里靜養(yǎng)那樣強迫自己進食補充體能，是不是過于依賴這些營養(yǎng)藥物了？而實際上，這些藥物是通過靜脈滴注進入病人體內(nèi)的，血液帶著營養(yǎng)液在病人體內(nèi)循環(huán)，此時父親已經(jīng)是肺癌四期的晚期病人，癌細胞相對于正常的細胞來說，活性更強，癌腫周圍的血管分布更豐富，這么一來，營養(yǎng)液是不是大部分被癌細胞吸收了，加上父親不吃食物，就導致了腫瘤的快速生長，所以父親的狀況才會每況愈下。

    想到這，我覺得不是沒有可能，就和蘇北腫瘤科的張主任交換意見，張主任說，你父親的情況確實很不好，已經(jīng)到了終末期，叫我做好最壞的打算。我想起自己的懷疑，于是問他為何我父親住院前后差異這么大，張主任的回答證實了我的判斷，父親體內(nèi)的腫瘤確實在快速生長。即便找到了腰椎和胸椎兩個最痛點的放射空白區(qū)，父親再做放療的意義已經(jīng)不大了。

    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來了！和父親一起與癌癥斗爭了快17個月，最終我還是輸了，輸?shù)媚敲礋o奈、那么傷心、那么無可選擇！我給弟弟打電話，將實情告訴他，叫他和父親溝通一下，我們回家養(yǎng)病。弟弟也很傷心，他說姐姐我怎么和爸爸說？我說你就告訴爸爸：姐姐已經(jīng)和張主任交流過了，因為你在醫(yī)院里吃的太少，導致體能下降，即便每天有6瓶營養(yǎng)液支持，但還是不如自己吃東西，通過腸道吸收的效果好。而且目前你的體能已經(jīng)吃不消放化療，所以醫(yī)生建議我們還是回家休養(yǎng)一段時間，然后再過來放療。醫(yī)生會一直和姐姐聯(lián)系，了解你的情況的。

    過了一會，弟弟給我電話說，他已經(jīng)全盤按照我說的話和父親交流過，父親聽到出院精神明顯一振。而且父親要求出院后不住在揚州了，還是回高郵休養(yǎng)去。我說我明白了，我來安排車輛接送的問題吧。于是電話給同學小孫，說了父親的情況，小孫說，我明天跑一趟吧，8點之前到蘇北。

    今天下午，博友向翔和吳記者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還去了醫(yī)院看望父親！他倆說父親和他們交流了人生的感悟，看起來心態(tài)很好！我知道，父親其實是在安慰大家呢！晚上為了安慰我，向翔做東，請了幾個博友在鼎記傳家菜陪我吃飯。我感動于大家的情誼，處理好手里的事情，我盡快趕去了，舉杯前，我說感謝大家的關心，今晚誰也不要安慰我，因為我已經(jīng)陪父親走過了17個月的抗癌之路，所以我還好！

    謝謝同學！謝謝博友們！我最無助的時候總是有好朋友在身邊！真的很感謝！

    明天起，父親就要回到高郵，離開我身邊了，或許以后再也沒有機會來揚州！我是樂觀的人，但是父親的情形讓我必須理智。今天下午父親已經(jīng)交代弟弟說，他的什么東西留給弟弟，什么留給我。父親有一些書籍，他對弟弟說：你不如姐姐愛看書，所以我那些書就留給你姐姐了！電話里聽弟弟告訴我這些，我忍不住潸然淚下！

    同事梁姐姐、劉姐姐和小兵都感覺到了我的無助，他們關切地詢問父親的情況，試圖安慰我；領導姐姐也叫我別慌亂。我說我還好！我真的還好，去年父親第一次發(fā)現(xiàn)轉(zhuǎn)移時我就對醫(yī)生說：真到了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的日子，安樂死我都能坦然接受！沒想到才過了8個多月，父親真的就時日無多了！

    爸爸，明天我們送你回家，回那個你給我們講濟公傳，逗得我和弟弟笑得肚子疼的家；回那個你講過很多幽默笑話的家！回那個你和媽媽吵架吵得我很小就留下心理陰影但還是放不下的家！以后再回家時，我還要在你心愛的菜地里拔草，你一定要站在一邊頤指氣使地指揮我：大蒜可以挖出來了；韭菜的草拔了以后要松土；豇豆吃不完，都摘了，用水焯一下曬干，過年用來燒肉吃，那才叫一個好吃呢！

    爸爸，今年春節(jié)，你還能和我們一起過嗎？我還要準備一桌好菜，開一瓶五糧液，到時候，我和弟弟一起陪你喝好不好？好不好？爸爸！

    楊甦于揚州

    2011.7.22

    7月23日，我到醫(yī)院不久，同學孫總就到了，辦好出院手續(xù)，我和弟弟、孫總一起拿好物品，扶著父親下樓。孫總將副駕駛的座椅往后移動了一些，好讓父親坐著更舒服。我因為還有第63期《大洋報》要編輯，還有些廣告制作的事情要落實，所以我對父親說：“爸爸，今天我就不回去了，周一一早我就回去看你�！备赣H點點頭。弟弟也說姐姐你先忙工作，我?guī)е�晨晨回去陪爸爸�?br />
    23、24兩天，我緊趕慢趕，完成了手頭的工作。下班前恐父親的情形有什么變化，使得自己周三不能如期上班，就預先和領導、同事打了招呼，對后續(xù)工作做了交待和委托。周一一早帶著女兒趕到車站，偏偏高郵的車子不知什么緣故，遲遲不來�？斓街形绮炮s到家里，看見父親躺在床上，虛弱不堪！間歇會有咳嗽，但是沒有力氣，需要努力多次才能排出痰液。吃了化痰的藥，效果不明顯。

    醫(yī)生說已經(jīng)到了惡病質(zhì)期，無力回天了！癌癥到最后大都會發(fā)生骨轉(zhuǎn)移，所以癌癥病人的最后時刻都會被疼痛折磨得憔悴不堪，很多病人都痛得大叫，我就親眼見過表姑父晚期時候痛得叫“媽媽”的情形，讓人聽得揪心不已！可是父親堅強，從來都不喊一聲，疼痛使他無法入睡，只有偶爾假寐時，我們才能從他痛苦的表情里知道他在忍痛！

    抑制疼痛和飲食調(diào)養(yǎng)是癌癥晚期病人最后階段的最好療法，與醫(yī)生電話聯(lián)系后，我決定瞞著父親給予止痛治療。止痛的效果是明顯的，父親可以短暫地入睡了，而且睡著后痛苦的表情基本沒有，但是止痛無法制止癌細胞的瘋長，父親還是越來越虛弱。每頓我們都準備一點米湯或者魚湯，父親有時會喝一點，有時候不想喝。說話已經(jīng)不是很清晰，但是神志清楚，昔日同事來看望他時，父親還堅持留他們吃飯。27日開始，父親的情形似乎更加好了，精神頭明顯要比前幾天足，晚上關了燈，他還睜著眼睛到處看。但是28日早晨，父親開始說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29日，他的精神狀況更加好了，還叫弟弟扶著他在院子里走了一會，又在走廊上蹲了一會，但是思維還是不穩(wěn)定，有時候清晰，有時候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因為還是咳嗽，我就叫老公去醫(yī)院配上三天量的化痰藥水回來給父親輸液。弟弟說姐姐你先回揚州上班吧，爸爸情況也好轉(zhuǎn)了，我們沒必要兩個人都呆在家里，反正過兩天又休息了，到時候再回來。我征詢父親的意見，他點點頭表示同意，過了一會就問我：“你怎么還不走啊？”我看他皺著眉頭，趕緊說不走了，他還是皺著眉說哪來這么多規(guī)矩，我不解，弟弟說父親的意思應該是他還好，不需要孩子都在身邊。所以姐姐你還是先回去工作，休息日再回來吧。

    今日上午電話弟弟，他說父親今天精神特別好，自己起床到外面坐坐，然后又自己回去躺下，就是說話更加莫名其妙了。我覺得很不對勁，難道……打電話給醫(yī)生，醫(yī)生證實了我的猜測，父親真的是回光返照了！醫(yī)生叫我們密切關注。

    下午再打電話給弟弟，情形依舊。

    正是應該享清福的年紀，我的父親竟然真的時日無多了！16歲就和父親交好的尤叔叔每次過來都拉著父親的手，眼睛紅紅地鼓勵父親；遠鄉(xiāng)近鄰天天都有很多人來看望，父親瘦弱的模樣讓人們淚眼相望，唏噓不已；弟弟妹妹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常常潸然淚下！倒是我顯得反常的理性，連女兒都問：“媽媽，我怎么覺得你沒有在揚州時那么悲傷了？”我問她：“舅舅外婆總是眼睛紅紅的，媽媽如果還這么脆弱，家里一堆事情怎么辦？”女兒就很懂事地拍拍我說：“媽媽你真不容易！”我說其實真正不容易的還是外公，痛徹骨髓都不哼一聲，試問還有誰比你外公更加勇敢和堅強！

    26日晚上，我和叔叔到千山大伯家里了解鄉(xiāng)里的傳統(tǒng)規(guī)矩，決定父親身后事宜的料理細節(jié)。叔叔說叫弟弟一起去，但是弟弟不愿意，他接受不了這么早就做這些準備。我只能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當面笑對父親，轉(zhuǎn)身卻又很淡定地決斷和安排一些自己從未經(jīng)歷過的事項，個中的悲傷只有我自己清楚了！從2010年2月底直到現(xiàn)在，一路上都是我在配合醫(yī)生不斷對父親實施治療，這是個很辛苦的過程，對父親而言尤其辛苦。但是無論我們多么努力，還是戰(zhàn)勝不了病魔，我現(xiàn)在還是眼睜睜看著父親在自己眼前一天天衰弱，就像一星搖曳在風中的燭火，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這兩天父親幾次都說：“我要走了，車子怎么還不來？”爸爸，你要去哪里？你沒見現(xiàn)在到了毒蛇咬傷的多發(fā)季節(jié)了嗎？我走在路上都有人問：“你是大名的姑娘嗎？你爸爸好點沒？”我說“很不好！”人家就難過了，說“真是好人不長久！以后我們被蛇咬了，誰來救治��？”還有現(xiàn)在大伏天了，那么多人等著你針灸幫他們驅(qū)散風濕呢，你以前在這段時間都不肯來揚州小住，就怕鄉(xiāng)鄰們病了沒人醫(yī)治，到我們家看不見你后會失望�，F(xiàn)在你就不管他們了嗎？

    爸爸，叔叔前天還給我們講了你小時候總是捉弄他的事情，你聽了還會坐在一邊笑；如果你走了，以后叔叔還敢回憶這些趣事嗎？

    還有，我們一直想搞個家庭音樂會，叔叔展示他的二胡和笛子，你當然是琵琶、月琴和簫了，我們幾個麥霸打算吼些老歌，以免被你和叔叔打擊我們不懂音樂。可是這心愿還能實現(xiàn)嗎？

    所以，你不能走的，爸爸！

    別走，爸爸……

    楊甦于揚州

    2011-7-30

    7月28日開始，父親在吃了止痛藥后睡眠時間有了明顯增加，到了晚上，感覺他的精神開始好轉(zhuǎn)，眼睛能睜開了，不再像前幾天勉強開一條線就又無力地閉上。

    晚上，父親坐在藤椅里，我坐在他對面，發(fā)現(xiàn)他愣愣地盯著我，因為瘦，眼珠有些凸出來，所以父親的眼睛顯得很大。我也盯著他一會，問他：“爸爸你看著我干嘛？不認識我了嗎？”父親聽了，將眼光轉(zhuǎn)開，說要進房間休息了。

    夜里醒來了一次，小便，吃藥，然后又睡了。29日早晨很早就醒來，說要到外面坐坐。我便扶他坐起來，一邊叫弟弟來幫忙。在堂屋坐了會，父親又要去院子里坐坐，剛出門，他又提出先在走廊上蹲一會，然后到院子門口坐了幾分鐘，又要弟弟扶他在院子里走走看看。我一邊整理家務，一邊瞄著父親的舉動，暗藏的擔心再次涌出，老人都說人臨死前要“望路”，難道……我搖搖頭，驅(qū)散了這個不祥之念。

    下午弟弟和叔叔幫父親洗澡洗頭，父親的狀態(tài)一直不錯。到了晚上，父親主動要求和我們一起吃晚飯，我說喝杯果粒橙如何？父親點點頭。我試圖幫他完成喝果汁的動作，父親揮揮手，含糊不清地說：“早上我不是說了嘛，別人喂水是最不好的，因為沒數(shù)”。父親還能記得早晨說得話，我真是高興，看來父親的確在好轉(zhuǎn)。

    晚飯后，我回到揚州，打算先工作，兩天后放假再回家。人雖回來了，心還是緊緊揪著，因為醫(yī)生說父親好轉(zhuǎn)的跡象很有可能是回光返照！30日上班途中給弟弟電話，弟弟說父親今天狀態(tài)特別好，說話聲音也大了，也清晰了，就是說出的話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一會問母親“你有姑娘嗎”，一會又知道我是他的女兒，能說出我的名字——盡管彼時我不在他身邊。是腫瘤轉(zhuǎn)移到腦部壓迫神經(jīng)了還是止痛藥的副作用？我不敢確定，將情形告訴高郵的醫(yī)生，他說應該是前者；我不放心，又問蘇北的張主任，張主任說肯定不是回光返照現(xiàn)象，應該是腦轉(zhuǎn)移和藥物作用兩結合。我明白這樣對父親來說未嘗不是好事，起碼不知道疼了，起碼很多心結可以不去想了！生命是有盡頭的，這個盡頭我已經(jīng)看見了，那么毫無痛苦的走完這段路對父親對我們來說都是幸事！

    沒想到，31日情形繼續(xù)好轉(zhuǎn)，弟弟說父親越發(fā)精神了，就是偶爾還是說些摸不著頭腦的話。晚上下了班，老公已經(jīng)在站臺等我。帶上弟媳一起，我們飛車往高郵趕，我迫不及待想看看父親現(xiàn)在的樣子。一進家門，看見父親精神抖擻地坐在他的椅子里，父親看了看我們，也沒有表情，我問他中午吃了沒，他說吃了粥了。我指著弟媳問他：認識這是誰嗎？父親不屑我考驗他的智商：“王春芳唄�！币彩呛攘吮�果粒橙，吃了點菜，父親說要回房間了。我說不再吃點嗎？父親說不能一次吃太多，胃承受不了�？磥砀赣H的精神和神智的恢復還是成正比的。

    看著父親一天天好起來，我不再擔心回光返照——但是心里還是有點不放心，不知道是不是奇跡出現(xiàn)了，或者真的只是藥物的臨時作用？那么如果是后者，這樣的奇跡能保持幾天呢？

    弟弟也打算上班了，為了讓父親得到很好的照料，也為了給母親減輕負擔，我們計劃找個保姆，但是遭到了母親的強烈反對，母親認為父親也吃不了多少，要個保姆干什么？她自己就可以做飯給父親吃。

    我不想再跟母親解釋照顧病人不僅僅是做飯這么簡單，更不是病人吃多吃少的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立的思維，誰也不可能將自己的思維強加給別人，因為每個人的對錯觀點不一樣。所以我果斷放棄了在家里找保姆的想法，和弟弟確定了兩套方案：弟弟再堅持3天，三天后將父親交給母親，然后請叔叔每天都過來照看；還有就是三天后將父親接到揚州，叔叔一起跟過來，這樣白天我上班的時候就有叔叔照看，我雙休日的時候也放叔叔的假，讓叔叔回歸他的家庭享受正常的天倫之樂！

    感謝上天賜予我一個好叔叔，叔叔同意我的兩套方案，但是更傾向于后者，因為到揚州的話，生活環(huán)境更加舒適，更加利于父親恢復，唯一不好的就是擔心父親經(jīng)不起折騰。

    8月2日，父親同意執(zhí)行第二方案，于是我電話同學小孫，請他再做次車夫，到我家將父親他們接來揚州。小孫爽快答應了，我說都幫我跑了兩趟長途了，過路費和汽油費怎么也要給，小孫說如果這樣我就不跑這趟了。這就是我的哥們，關鍵時刻總有他們出手相助，在父親治病的這段時間里，我最要感謝的就是小孫、忠軍和田霞，這三個一生的朋友！

    晚上，我將家里里外外都打掃了一遍，將次臥的床上加鋪了一條墊被，以便父親睡著舒服點。

    3日上班，我將奇跡降臨的消息寫在QQ上，馬上就有很多關注我的朋友跟帖了，大家都說不要懷疑，真的是奇跡，一定要加油！

    是的，不管這奇跡的出現(xiàn)有沒有時間限制，我和我的家人朋友們都一定要加油！父親也要加油！

    明天父親就要來了，今天記下奇跡慢慢降臨的過程，讓所有關心我們的朋友們放心！

    希望這個奇跡能一直保持下去，那么到了春節(jié)，我們一定要和父親開瓶五糧液，我們一定要舉辦一次家庭音樂會！

    楊甦于揚州

    2011-8-3

    8月4日，弟弟說服父親來揚州住在我新房子里。父親來的前一天，女兒說外公精神很好，已經(jīng)自己在院子里散步了。可是下班回家看到父親躺在床上，全然沒有女兒敘述的那么精神�？磥碇圮噭陬D還是讓父親累著了。

    為了更好地照顧父親，叔叔也一道來到我家。第三天，已經(jīng)二十多天不大便的父親腸道開始通暢，而且是過于通暢。見過很多人臨終前都將大小便排干凈，所以叔叔格外緊張，擔心父親也會如此。晚上，弟弟和小侄沒回去，夜里我們都不斷醒來，觀察父親的情形。父親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們剛剛舒緩的心情又糾結起來！

    8月8日，六點剛過，父親對我說他有缺氧的感覺，需要吸氧。我立刻發(fā)動朋友們想辦法，一邊上網(wǎng)查詢，想知道哪里可以提供醫(yī)用氧氣服務。最后所有消息一匯總，出于安全考慮，所有醫(yī)院的氧氣瓶都不外借，只有老家鎮(zhèn)上的醫(yī)院可以解決。將情況告訴父親，父親同意回老家。于是電話本家哥哥，叫他開車送我們回去，一邊打電話給姨表哥，叫他去醫(yī)院租用氧氣瓶，并在我們到家之前將氧氣瓶完好安放在父親房間。

    人多力量大，等我們回家，姨表哥和望安表哥已經(jīng)早早在門口迎候。吸氧后，父親明顯感覺舒服了很多。

    9日下午，我要回揚州了，原本說好弟媳回去照顧父親，但是她要安排一些事情，周六才能回，我便安排女兒回去陪外公，教她如何幫外公完成吸氧的操作。父親說給毛毛做個示范吧，父親自己將輸氣管戴好，我便教女兒如何打開兩個閥門，如何調(diào)節(jié)。女兒一看便會了，加之叔叔每天都過來，未年表哥每天下班也會過來幫父親洗澡，我還是比較放心。

    走前再次叮囑母親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盡力在父親剩下的不多的日子里讓他安心、安靜、安然度過每一天。母親叫我放心工作，她知道怎么做。

    10日去上海出差，下午入住酒店后，給在上海的弟弟電話，他說叔叔叫他明天回去，我很納悶，便問女兒怎么回事，女兒說不知道，反正小外公很生氣地回去了。晚宴時叔叔電話給我告知原委，原來中午父親想吸氧，彼時女兒出去找小朋友玩了。父親叫母親將女兒找回來幫他開氧氣閥門。母親沒有及時去找，叔叔在外面聽到父親說話，便進去幫父親打開閥門。母親就在一邊說她不知道毛毛在哪里玩，似乎為自己沒有按照父親要求去做找理由。父親便說起不許女兒到人家玩，母親竟然數(shù)落父親：“孩子玩你也要管什么，為什么不能到人家玩……”叔叔實在忍受不了母親的莫名其妙，問母親：他是個病人，你想和他爭個什么名堂出來？你出去，讓他安靜一點。母親就是不出去，繼續(xù)爭執(zhí)，還越說越不像話，使得來家里玩的鄉(xiāng)鄰都聽不下去，說母親太不應該。

    下午父親叫叔叔打電話叫弟弟回家，叔叔剛打通電話，母親就沖上去說：“孩子剛去上兩天班，又叫他回來干什么？他老子難道要死了嗎？”

    我聽到這里真的很悲傷，為父親，為母親，為我們這個家！以我對母親的了解，我知道她是因為中午的無理取鬧受到了叔叔和鄉(xiāng)鄰的指責而心存不滿，想借著叔叔打電話的契機對叔叔發(fā)難。母親的性格一直如此，任性、自我、不可理喻。他們年輕時吵吵鬧鬧，人到中年，父親就懶得吵鬧了，無論母親多么無理父親都報以緘默。父親病后，母親總是說她很難過，眼睛都哭瞎了。而其實在父親治療的過程中，母親并沒有盡到一個妻子應有的責任。手術時我全程陪護23天，包括簽署手術書，沒有叫她操一點心；化療階段也是我遙控安排，叔叔陪父親去醫(yī)院；確認轉(zhuǎn)移后的每一次治療，也都是我回去安排入院并和醫(yī)生商定方案。母親只是在父親術后恢復期，給父親做飯洗衣，但是堅持了不長時間，就是父親自己照顧自己了，往往父親吃了早飯，出去走了一圈回來，母親才起床！

    因為了解母親，所以我們對她也不苛求，并盡量減輕她的負擔。但是母親并沒有因為這樣而明白我們作為兒女的苦心。父親受著病痛的折磨，有時候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母親的嘮叨保持緘默，說話就會很沖，這時母親不是像對我們承諾的那樣寬容父親，而是以牙還牙。

    有時候傷害也是一把雙刃劍，在刺傷別人的同時，也被別人刺傷。親人、愛人、朋友之間尤其如此。所以，到了父親接近生命盡頭的時候，父親還是放不下心里的糾結，在前幾天狀況非常差的時候?qū)ξ艺f：“你媽媽心狠呢！”而母親即便是看到了父親生命的盡頭有多遠，還是只顧自己口舌之快，不惜用難聽的語言傷害父親！

    突然想起托爾斯泰和他的索菲亞。18歲的索菲亞美麗溫柔，讓托爾斯泰一見傾心；但是48年后，托爾斯泰卻因為不堪忍受六十多歲的索菲亞而被迫離家出走，不久就凄慘地死在一個小車站。48年來，索菲亞還是索菲亞，變了的是什么呢？

    母親也一直是母親，記得我很小就覺得母親生氣時的眼神里滿是怨毒，只要做點事情，她都要回來數(shù)落我沒用，而教書的父親在她眼里一直是沒用的，因為不會種地。她喜歡罵我的時候就捎帶上一句“就像你老子”，總結起來就是“百無一用是書生�！碑斘业娜松�經(jīng)歷事業(yè)的失敗時，母親幾乎每天都要用惡毒的語言數(shù)落我兩到三次，將我已經(jīng)傷痕累累的內(nèi)心劃得鮮血淋漓。當我重新站起來之后，母親對我又言聽計從，逢人就說幸虧生了個能干的女兒！所以即便母親現(xiàn)在的行為在常人看起來匪夷所思，我還是報以寬容，因為索菲亞還是索菲亞。

    父親幽默、睿智、博學、樂于助人，但是父親也有致命的性格缺陷——抑郁。父親對別人很寬容，卻不能以寬容的心來對母親，每每母親無意中傷到了父親，父親就會當成故意，久而久之，積累下來的抑郁讓父親的心中打滿了結。

    其實，中國起碼有85%的夫妻都是不幸福的，但是遵循少年夫妻老來伴的古訓，這85%的夫妻里面起碼還有85%選擇了吵吵鬧鬧一輩子，最終還是白首偕老。偕老的原因不是愛，而是習慣。如果不是生病，我想父親和母親也是可以偕老的，和85%中的85%一樣，磕磕絆絆走過一生。但是現(xiàn)在不可能了！一天母親說如果父親不在了，我們對她不好的話，她就會想父親，因為這些年來都是父親做飯給母親吃，每天至少三菜一湯，色香味俱全，營養(yǎng)搭配合理。一些話說得我流淚，我問母親：既然你知道爸爸對你還是重要的，你為什么就不能按照我說的那樣去照顧他？母親眼睛紅了，她說我不是燒飯給他吃了嗎，還要怎么照顧？

    索菲亞還是索菲亞，我無言以對。

    11日一早弟弟就坐上了上海到高郵的大巴，中午到家后，就按照我說的將父親接到了鎮(zhèn)上的醫(yī)院。晚上我電話回去，母親說她不知道弟弟要回來，問是誰要將父親住院的。我說是我決定的，因為你讓爸爸不得安寧。爸爸已經(jīng)沒有多少日子了，老娘你消停點好不好？

    明天就是七月半了，人們都說七月半是鬼節(jié)，鬼節(jié)前后總有一些鬼魂會來陽間找替死鬼，好讓自己投胎�？锤赣H的情形，七月半這個關卡肯定是可以過的了。

    我是唯物主義者，從來不信鬼神，但是太多的人叫我注意農(nóng)歷七月半這個大關，我還是很緊張�，F(xiàn)在我終于可以松口氣了，但是我卻高興不起來。父親拖著羸弱的病體，竟然為了躲避母親的言語傷害，不斷地被移來移去，不能一直安靜地呆在他最喜歡最習慣最適應的家里，這讓我感到非常悲傷。

    這個夏天很悶熱，因為父親的病和父母的不和諧給我?guī)�來的悲傷很冰冷�?br />
    楊甦于揚州

    2011-8-13

    15日休息，我直接趕到醫(yī)院。護工已經(jīng)來了，父親躺在病床上，沒有吸氧，神情很安詳。房間里開著空調(diào)，只有父親一個病人，所以很涼爽也很清靜。我?guī)Я诵迈r的馬陸葡萄，洗了一串剝給父親吃，他說很好吃，品種不錯。我告訴他是同事專程到上海采摘的，父親說難怪這么好吃，一點不酸呢。吃了4顆葡萄，父親說不吃了，不能一次吃太多。

    下午，弟弟要回上海了。父親說早點走吧，眼神里卻是不舍。我們看懂了父親的心思，很無奈。弟弟一家走后，我叫父親睡會，自己也坐在椅子上假寐。剛有點迷糊，聽見父親有動靜，見我站起來，父親說你睡吧，我就是想動一下。

    三點多，同學曉金過來看父親，父親說不認識了，我提醒他：“去年還去我們家看過您的�！备赣H笑了，抱歉地看著曉金說：“哦，曉金啊，是的，想起來了，去過兩次呢�！�

    晚上約好和曉金、周琴、阿梅、定子她們幾個姐妹小聚，快到約定時間時，父親催我早點去，說要有時間觀念�？墒亲o工大伯去吃晚飯還沒來，我想再等會。父親說沒事的，你去吧。

    小聚結束，我和侄子小兵一起去醫(yī)院，護工說父親已經(jīng)吃了晚飯了，一小碗粥。父親叫我去叔叔家住，我告訴他我打算回家看看，明天一早就過來，父親點點頭，沒說話。

    我知道父親心里還是沒放下對母親的怨恨！

    回家洗澡睡下，母親開始發(fā)泄她心中的怨憤。決定回家的時候我就告誡自己：淡定，不管母親說什么我都不許生氣。因為我明白站在母親的角度，母親其實也有可以抱怨可以不滿的地方，比如當母親反復問爸爸今天吃什么的時候，父親用他一貫的幽默去笑話母親的嘮叨，讓母親在一笑之下記住父親的需求；比如當母親做的菜不好吃時，父親還是用他一貫的幽默去調(diào)侃母親的廚藝，讓母親在一笑之下清楚自己的不足……母親認為父親是有文化的人，不應該和她斤斤計較。但是父親沒有像我假設的那樣和母親相處，他選擇了沉默和叱責，所以脾氣本來就不好的母親動不動就說“不照顧你了”、“不燒飯給你吃了”、“跟你過日子過死了”。

    但是現(xiàn)在父親時日無多，兩人即使有再多的恩怨也應該放下了。可惜父親沒有放下，母親也沒有放下，女兒告訴我，舅舅接外公去醫(yī)院的時候，外婆一直跟在后面吵，不知道吵什么，直到車開走。父親不住家里了，母親的怨憤并沒有減少，父親的怨恨也深藏心底�；叵胱约涸诟改傅臓幊持新�慢長大的過程，我真是痛徹心肺！半夜了，母親還在神經(jīng)質(zhì)般的發(fā)泄心中的不滿，我終于爆發(fā)，我將父母的不和諧對我和弟弟成長的影響全部說了出來，我告訴母親我和弟弟對于父母都有很客觀的評價。父親生病前，我和父親深談過，我叫父親不要苛求母親。父親生病后，我叫母親收斂自己的壞脾氣，好好照顧父親。但是他們還是沒有學會包容和寬容！現(xiàn)在父親的時間已經(jīng)越來越少，我們其實每天都在失去他，所以母親這時候再和一個病人計較，并且用言語去刺激傷害他就是不可原諒的。

    母親終于承認自己錯了，她說“媽媽沒文化，不可能有你們的思想高度，你們就不要跟媽媽計較了�！蔽艺f媽媽我們不和你計較，如果計較，我今晚就不會回來陪你。我只希望你從現(xiàn)在起，不要再出現(xiàn)傷害爸爸的行為。不為我們，也不為爸爸，為你自己。人都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珍惜，失去了后悔就晚了，現(xiàn)在你看不到爸爸對你的重要性，等爸爸不在了，你會明白的。

    16日下午，我要帶著女兒返回揚州，我對父親說下一個雙休日我再回來看他。父親說好，快開學了吧，到時候毛毛就不用回來了。

    17日一早，叔叔就去醫(yī)院換輸氧管，因為陰雨，氣壓降低，父親又要吸氧了。18日早晨五點多，值班的妹夫打電話給叔叔，說大大拉肚子了。叔叔趕緊起床趕過去幫父親擦洗換衣服，父親反復拉了幾次，自己已無法控制。

    叔叔給弟弟打電話，建議還是讓父親住回家中，我知道叔叔的擔心，他怕父親萬一有不測。

    父親這時也想回家了。

    弟弟電話給我說他決定休假一個月，我贊同，都說養(yǎng)兒防老，弟弟這時候必須有所取舍了，畢竟父親只有一個，能做父子，也就一輩子的緣分，下輩子未必還能遇到！

    19日，弟弟帶父親回家。我告訴弟弟，我已經(jīng)和母親好好談過，叫他不要和母親發(fā)脾氣——不管母親如何，一定要讓父親在家里的日子安靜、平靜。

    弟弟說他知道的。

    父親有父親的傷痛，母親有母親的悲哀，悲傷的還有我和弟弟！現(xiàn)在弟弟侍奉床前，我也放心很多。

    楊甦于揚州

    2011-8-27 補記

    連續(xù)陰雨，使得氣溫驟降，時間還在夏天的區(qū)間里，氣候已經(jīng)提早進入秋季。于我而言，還未走出夏天的憂傷，就迎來了又一度秋涼。

    七月半過去了，這個讓許多關心我關心父親的朋友們提心吊膽的日子終于和我們成長過程中的所有日子一樣悄悄流逝，時間繼續(xù)，父親還在。而且有了弟弟整日陪伴，我想父親或許又會給我們一點奇跡。

    22日早晨，夜間開始的大雨還在繼續(xù)。九點多，雨小了，我趕緊下樓，打車去武警醫(yī)院，搭合乘的出租車回高郵。

    下車后發(fā)現(xiàn)，在我出門到下車的兩個小時內(nèi)，氣溫降了很多，一條棉麻質(zhì)地的連衣裙絲毫抵擋不了突來的冷意，我在風里凍得直哆嗦。

    弟弟已經(jīng)做好了飯菜，叔叔、未年表哥都在，他們說等我一起吃飯。我先到房間向父親報到，父親吸著氧，精神看起來很不錯，他問怎么這么遲啊，一句話我就明白到了約定回家的時間，父親就在期盼了！我告訴他揚州雨太大，出不了門，九點多雨小了才出發(fā)的。父親說哦，那你先吃飯去吧，我睡會。

    弟弟說父親現(xiàn)在很依賴吸氧，我怕過于依賴氧氣，會影響肺的正常功能，便試圖勸說父親將連續(xù)吸氧改為間歇性吸氧，父親說不行的，不吸氧就力不從心。

    下午，父親對弟弟說：“你姐姐回來了，你好上班去了。”弟弟告訴他：“姐姐明天還要走的，我請好假了，我在家照顧你。”弟弟告訴我時，我忍不住笑了，我知道這是父親可愛的小伎倆，其實他是知道弟弟請假的，他也希望弟弟能陪在身邊，之所以還這么說其實是在試探弟弟，他怕弟弟也走，最后留下他和母親朝夕相對。

    曾經(jīng)父親是多么清高多么驕傲，曾經(jīng)我們以為這世界上就沒有父親解答不了的難題，我女兒至今還認為外公是世界上學識最淵博的人�？墒乾F(xiàn)在因為癌痛的折磨，父親就像一個依賴性很強的孩子。都說老小老小，意思就說人老了和孩子一樣，可是父親還沒到老的年紀，如果不是生病，父親現(xiàn)在還是我們的依賴——知道我們要回家了，早早就開始準備飯菜；我們有重大決策了，總會先征詢父親的意見；大年三十，我們盡管玩樂，到了晚上父親自會給我們“變”出一桌豐盛的年夜飯……

    但現(xiàn)實沒有如果，現(xiàn)實是因為生病，我們和父親的角色進行了互換。希望父親能依賴我們久一些，久一些，再久一些！

    弟弟告訴我，21日早晨父親對他說：“還以為今天晚上要走掉的，結果還沒走成�！笨磥砀赣H已經(jīng)隨時準備離開我們！我了解父親，他總是用理性的外表包裹感性的內(nèi)心！其實按照父親的情形，生命隨時可能終結，父親之所以還留在我們身邊，是因為他強大的意志在支撐！

    父親之所以意志這么堅強，不是因為他貪戀這個世界，而是不舍！

    23日，我又要返回揚州，我再次和父親約定下周見，父親說好。

    25日，父親說要吃湯圓，弟弟便做了，用青菜做湯，父親吃了不少。當天又開始腹瀉，父親對弟弟說人臨死前總是要吃飽，再拉干凈，看來我真的要走了。

    弟弟在電話里告訴我這些情況時，沒有掩飾自己的擔心。我也一樣，但是我還是叫弟弟多鼓勵父親。老公也說他中秋要飛回來，陪父親過最后一個團圓節(jié)。雖然我們都不愿意這個中秋是我們和父親最后一次團圓，但是現(xiàn)實就是這么殘酷！

    27日晚上，我?guī)е�女兒和小侄又回到高郵，孩子們要開學了，以后沒有時間和我們自由來去，趁著這個休息日帶他們回去看看父親，也讓父親再感受一回兒孫繞膝的人間天倫之樂。

    一進門，我先去房間看父親，父親閉著眼，我叫了聲爸，父親睜開眼睛說回來啦，這時兩個小人進來了，分別叫了爺爺和外公，父親的眼神立刻亮了許多。一晚上，父親顯得很興奮。28日一早醒來，就聽見父親在大聲說話，我到父親房間一看，弟弟和小侄還躺著，父親大睜著眼睛，精神很飽滿。我問爸爸你這么早醒來了啊，你說什么呢，父親說我在跟華講以前怎么教學生寫作文。

    弟弟說父親這幾天總有一些胡話，我糾正弟弟：其實那不是胡話，只是生命越來越脆弱，爸爸想起了一些久遠的記憶。疾病似乎對記憶進行了催眠，所以一些很早以前發(fā)生過的事情或者留下的遺憾這時候都會清晰地在父親腦海中顯現(xiàn)，父親說的時候其實思路很清晰，只是我們不知道以往的情形，聽起來就以為父親在說胡話了。

    氧氣又沒了，醫(yī)院里常規(guī)使用的一瓶醫(yī)用氧，父親4天就用光了。弟弟帶著兩個小人去換氧氣，我就準備午飯，一邊聽著父親的動靜。正準備炒菜時，父親叫我找?guī)讉�人來，說他要出去。我問：是不是到院子里坐坐？父親點點頭。剛好弟弟回來了，我們扶著父親在走廊里坐下，女兒搬了一張方凳放在椅子前面，將父親的腿搬到凳子上。弟弟說姐姐你將爸爸床上的床單換一下吧，我找出干凈的床單，順手將床上的被子、墊被、枕頭都拿到院子里曬。隨后我?guī)偷艿軐⒀鯕馄刻нM家門，再由弟弟一個人轉(zhuǎn)回房間固定好，弟弟換了三四次了，轉(zhuǎn)動鋼瓶的手法已經(jīng)十分熟練。女兒笑著表揚舅舅很專業(yè)，小侄則開著借來的電動三輪車在院子里轉(zhuǎn)圈。父親坐在椅子上，看小侄玩耍，神色很平靜。

    弟弟弄完氧氣瓶出來坐在父親身邊，我則開始炒菜。父親坐了一會后對弟弟說，將他的床擱到堂屋里來。按照地方風俗，大凡人臨死前，都要提前安置在堂屋。我和弟弟都知道這個風俗，所以聽父親這么說，我心里猛地一驚，但是我們還是否定了父親的要求，叫他不要瞎想。父親沉默了片刻，說想進屋躺著，我趕緊鋪床，然后和弟弟扶著父親起來。從起床到要求進屋也就半個小時左右，出來時父親走的還算穩(wěn)健，現(xiàn)在站起來就明顯體力不支了。

    父親還是太虛弱，虛弱的仿佛我們一松手，父親就會消失！

    躺下吸氧后，父親感覺好了一點，不一會就睡了。父親睡著的表情很安詳，但是我知道父親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我甚至擔心父親能不能堅持到中秋！

    下午，我要帶著女兒和小侄返回揚州，我對父親說孩子們要上學了，星期天我再帶他們來看您，您還是要努力吃點東西。父親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就又閉上眼睛，神情有點倦怠。

    我知道父親心里還是不愿意我們離開的，我也不想走，但是孩子們開學在即，我們都別無選擇。

    人生幾度秋涼，于父親而言，這個秋天已經(jīng)是最后一個了！父親生命的長度早就清晰可見，盡管父親和我們一起努力，這個長度還是越來越短！秋風起處，父親生命的燭火搖曳不定……

    秋天，本來就是個容易讓人傷懷的季節(jié)！女兒批評我說：“媽媽，不許這么消極！”可是一個15歲的孩子怎能理解我們心中從夏天延續(xù)到秋天的悲傷！

    楊甦于揚州

    2011-8-29

    8月28日下午回揚州，眨眼四天過去了。31日帶女兒去學校報到，今天孩子就正式開始上課，我也正常上班。上午，弟弟給我電話說父親昨天就不肯吃飯了，水也不喝，藥也吞咽不下，表情很痛苦，應該很疼，他已經(jīng)叫叔叔去醫(yī)院拿杜冷丁。

    看來一切都按著常規(guī)發(fā)展，父親的狀況已經(jīng)很不樂觀！我叮囑弟弟密切關注父親的情況，有事立刻通知我。晚上8：02，我正準備給弟弟電話問父親的情況，弟弟電話就打過來了，他說父親今天一天都沒說話，脈象也很亂，時而快，時而又非常緩慢。下午父親示意弟弟他要出去，弟弟便找人一起將父親抬到堂屋坐下，但是這么一折騰，父親明顯氣短，弟弟又將父親抱回床上，讓他吸氧。晚上，又打了一針杜冷丁后，父親睡了，但是脈象還是較弱，弟弟說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天亮……

    說到這里，電話那頭的弟弟沒有聲音了，我知道弟弟肯定在流淚！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說什么來安慰弟弟，也安慰自己！

    弟弟說姐姐你明天一早回來吧，其實我想的是我立刻就回去！可是回去又如何？以我對父親的了解，我就這么匆匆趕到他病榻前，父親反而沒有堅持下去的意志了！孩子們今天剛剛正式上課，28日臨走時我和父親約定的是周日帶孩子們回去看他，當時父親答應了的，我不能給父親不守承諾的機會，我相信父親會等我，等孩子們，父親曾是為人師表的表率，他從來都是信守諾言的，尤其對孩子們。

    所以，我知道今晚父親肯定能平安度過，明天我回家還要提醒父親：爸爸，今天周五了，晚上孩子們就放假了，您答應他們周日回來看您的，他們周六就可以回來了，您一定要等他們，一定。

    我想，或許，父親又是和7月下旬的那幾天一樣在嚇我們呢！小時候，最喜歡聽父親講濟公的故事，就在我們哈哈大笑的時候父親有時會故意講一些恐怖的故事來嚇唬我們，弟弟常常一下子竄進父親懷里，我則緊張地往身后看，生怕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已經(jīng)站在我背后了。7月下旬那幾天，父親其實是和我們重溫了一下小時候的恐怖故事，講完了，看我們不怕了，父親就又好起來了。說不定，今天父親是故技重施，那么等父親再好起來，我一定要嚴肅地告訴他：爸爸，不許這么嚇唬人的，這個故事一點不好玩，因為我們長大了。

    爸爸，等我回家，然后，我們一起等孩子們回家。以后，不要跟我們玩這樣的嚇人故事了，我們研究菜譜，研究養(yǎng)花種草，研究茶葉，看看誰能閉著眼睛，抿一口茶水就能分辨出茶葉的品種，龍井？安吉白茶？碧螺春？雀舌？還是大紅袍和祁門紅茶。花茶和鐵觀音咱們就不猜了，味道一聞就知道了。

    就這么說定了，爸爸，等我回家。

    楊甦于揚州

    2011-9-1

    爸爸，今天是2011年9月6日，現(xiàn)在的時間是21:09分，我坐在書房的電腦前寫我的父親系列。其時，您已經(jīng)離開我4天8小時53分了！

    9月2日10點，我排除了堵車的困難，抄近路趕到家，您已經(jīng)穿上了壽衣躺在床上，鼻孔里插著氧氣管，您張著嘴大口地呼吸，但是呼吸頻率很慢。我一連叫了兩聲爸爸，您都沒有理我。我二姨告訴我，您已經(jīng)聽不見我的聲音了！眼淚涌出來，您的好友尤叔叔叫我不要將淚水落在您的衣服上，因為對您不好。我知道這個所謂的不好是莫須有的，因為人死了，0.285克的靈魂會漸漸消散，肉身也將成一捧骨灰，所謂的陰間根本就不存在，但是我還是愿意遵守風俗的規(guī)定，爸爸，您知道的，我不是迷信，我只是舍不得您受苦！

    增茂爺爺和尤叔叔都說您在等我，現(xiàn)在我回來了，就應該遵照風俗將您挪到堂屋去。我知道您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折騰了，但是我不阻止他們，因為上周日您就要求我們讓您睡在堂屋。您一直重禮數(shù)，我知道您的要求自有道理，所以到了這個時刻，我們必須尊重您的意愿。

    到了堂屋，我和弟弟坐在您身邊，握著您的手，摸著您的臉，我們不再哭，暗自祈禱您還能醒來，您只是又逗了我們一把——就像我們小時候。11:00，一屋子人開始吃飯了，我和弟弟堅持守著您，繼續(xù)期待奇跡的出現(xiàn)。12:00一過，我忍不住又叫了您兩聲，您還是不理我，只是眼珠輕微轉(zhuǎn)動。脈搏早就摸不到了，心跳也若有若無，只有上腹部在有規(guī)律的跳動，我過一會就摸摸那里，感受您生命的頑強。但是12:12分，您還是停止了呼吸。

    弟弟一下子哭倒在您胸前，我抓著您的手，眼淚拼命往外涌，從手術到您離去，剛好18個月，爸爸，這18個月來您堅強得很辛苦，我也努力地很辛苦，我不相信我們共同辛苦了18個月，結果還是會失去您！

    下午，靈堂布置好了，您被安放在水晶棺里，哀樂在連續(xù)播放，我的世界里充滿了悲傷！爸爸，您知道嗎，9月2日早晨五點不到，我夢醒，夢里您開車帶我不知去哪，開著開著，我看見前面涌來洪水，我大叫說爸爸，世界末日到了，趕緊掉頭。結果掉頭后發(fā)現(xiàn)后面也有洪水涌來，我們趕緊開到一個地勢很高的村莊上，我將您扶出車子，叫人幫我將您抬回家，結果幫忙的一松手，我很輕松就將您橫托了起來，您輕得像一葉飄絮！爸爸，您說這夢是不是您在冥冥之中告訴我，您要走了，我夢里托著的其實就是您的魂魄！

    因為7月底您病危時我就做好了準備，所以您走后，所有的善后事宜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親戚鄉(xiāng)鄰都說您女兒了不起，小小年紀就能將這等大事料理的井井有條，頗有乃父風范。可是，爸爸，我還不滿40歲，就開始操辦父親的后事，您知道我有多傷心！

    爸爸，您知道嗎，因為您生前用自己高超的醫(yī)術救治過太多的人，所以聞聽您離去的消息，眾人皆很悲痛，9月4日開始吊孝，很多我不認識的人們都來您靈前跪拜，其中一個老者竟然在您靈前行三跪九磕大禮！老者花白的頭發(fā)讓我格外傷感，爸爸，要是您也能活到人家那把年紀該有多好！

    我們家的院墻外面重重疊疊放滿了花圈，房子前面放滿了花籃，爸爸，您最喜歡花花草草了，蘭粉大媽囑咐我們給鮮花澆水，否則您在地下要自己挑水澆灌，幾十個花籃，您要累壞的。我說我爸爸最喜歡侍弄花草了，他不怕累的。但是我還是叫弟弟澆了，爸爸，您知道的，我是唯物主義者，但是這時候我真希望有另一個空間，那樣您離開我們以后，還能在那個世界里享用我們的孝心，快樂生活！

    9月5日，按照民間風俗，我們要給您出殯了。我和弟弟帶著孩子們坐在靈車里陪您，后面是浩浩蕩蕩的送葬車隊。就在您的靈柩被抬出家門走向靈車的時候，院子里哭聲一片，那是在家里幫忙的鄉(xiāng)鄰們，因為您生前對他們太好，而這一走，大家再也看不到您了，他們哭著說以后莊上的紅磚路您再也不去走了，您再也不會用您的幽默逗他們開心了，他們以后有個病痛或者手頭不便時，再也不會有您出手相助了……爸爸，您看，您這一走，讓多少人傷心哪！

    爸爸，為了能完整得留下您的骨殖，我選擇了費用貴的撿灰爐來完成您的涅槃。我知道您這次肯定不會批評我大手大腳，因為您也不舍得離開我們，所以您也肯定愿意完整地留下自己的骨灰，給我們做個念想。爸爸，當爐膛門打開，您躺在焚燒床上緩緩滑進去后，二表嫂叫我喊“爸爸讓火”。爸爸，您進去就是完成天上人間的涅槃的，怎么可能讓掉那熊熊火焰呢！大表嫂二表嫂擠到窗口前大叫：“姑父，讓火啊，姑父，讓火�。　蔽业难蹨I再次決堤，二表嫂叫著叫著也泣不成聲！爸爸，從此我真的再也見不到您了！

    在休息廳等候時，親友們都回歸平靜，我默默坐在椅子上，眼淚在臉上洶涌，心中的悲傷難以自已！

    爸爸，當您的骨灰以人體骨骼的形態(tài)完整地呈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的心突然歸于平靜。摸著熱熱的骨灰，恍惚覺得您還活著。

    是的，爸爸，您還活著——只要我還活著。您的涅槃完成了，爸爸，我們帶您回家，現(xiàn)在我們不坐靈車了，由您的女婿開車，您的兒子抱著您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我?guī)е�您的外孫女和孫子坐在后排，我們回家。爸爸，您聽見了吧，兩個小人和我商量說要每人做一個小布袋，里面裝一點您的骨灰，然后給他們掛在胸前，作為紀念。爸爸，我知道您聽到小人們的建議后感覺跟我是一樣的，我們聽到的不是荒唐，而是孫輩對您的敬仰和喜歡。爸爸，以后我一定會多找時間帶他們回去看您的。

    9月5日午飯后，親戚們都陸續(xù)回去了，晚上，我還是按照您生前的慣例，請幫忙的鄉(xiāng)鄰及本家吃晚飯。大家都說我們將您的身后事辦的很好很風光，我知道只有爸爸您明白我們的心意，我們不是為了自己面子風光，我們只是想讓您走好！

    9月6日，我睡到六點多才醒來。但是這幾天太累了，我實在不想起，又想您肯定已經(jīng)吃過早飯了，我再不起來，您就會進來說：“春啊，好起來啦，吃早飯了�！�

    坐起來才想起您已經(jīng)去了另一個世界，以后回去，不管我睡到什么時候，您都不會叫我起床叫我吃早飯了！

    淚，奔涌而出……爸爸，我們真的已經(jīng)生死相隔，天上人間了嗎？

    楊甦于揚州  201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