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入水無痕
鐘小艾出了北京站有點茫然,身后的曹琨機靈勁也沒有了,瞪大眼睛看著她。他們被人流推著走了一段,到了等候出租車的口,隨著很多人排起隊來。鐘小艾覺得出租車會將他們帶到要去的地方。等了有二十多分鐘才輪到他們,坐上車司機問到什么地方,鐘小艾和曹琨異口同聲地說:“中紀委”。
司機是個中年男子,老北京人的樣子,滿嘴的兒化音。他撓著板寸頭樂了,“中紀委?我開二十多年車還真沒去過這個地!鄙赃t疑車就慢了下來,他在想著怎么走,嘴里嘟囔著:“要說胡總書記、溫總理辦公的地方我倒是知道,拉你們?nèi),成。這中紀委……”
車停在路邊,司機給同行打電話問路,問了兩個人都說不知道。他建議鐘小艾他們換一輛車試一下。鐘小艾想了想說:“那我們就去中央電視臺吧?!”司機問是到央視的發(fā)射塔還是到梅地亞新聞中心,曹琨說:“我們到《焦點訪談》辦公的地方!
司機是個喜歡侃的主,很想和他的小乘客拉拉家常?寸娦“麄兊娜ハ蛳袷**的,告狀的?煽此麄儾坏阶鲞@種事情的年齡,這就讓他有點疑惑。坐他邊上的鐘小艾和他上高中的女兒一般大,只是滿臉的嚴肅,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帶著一股憤恨什么的神情。
到了梅地亞,司機把央視的東門指給他們,倒車離開時他又看了這兩個孩子一眼,他很想問問他們,究竟要干什么去?
映入鐘小艾眼簾的是梅地亞東面蔚為壯觀的世紀壇,曹琨則引頸張望遠處的軍事博物館。他們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心里面鼓蕩著兩種不一樣的情緒和激動。鐘小艾拉了曹琨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央視門口有威武的武警哨兵站崗,進臺的人要出示證件或者準(zhǔn)入證。鐘小艾掏出手機給小姝阿姨打電話,曹琨則乘機看看央視門前的熱鬧。他看見有很多人在一個窗口排隊,湊過去一看竟是“焦點訪談”的接待窗口。曹琨趕緊向鐘小艾招手,示意她過來,背著身子打電話的鐘小艾沒有看見他。
鐘小艾掛了電話尋曹琨,見他已經(jīng)在排隊了。小姝阿姨和編導(dǎo)在機房里錄節(jié)目,讓他們等一會兒。反正要等,鐘小艾想不如挨到“焦點訪談”的窗口看看究竟。
曹琨快到窗口時將位置讓給了鐘小艾。她后面的一個安徽口音的人問:“你們兩個學(xué)生該不會是反映學(xué)校亂收費的問題吧?”鐘小艾在看前面的人怎么說怎么做,她有點緊張,顧不得回答后面人的問題。
在鐘小艾前面的一個人是為了拆遷的事,像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接待他的人說央視作為媒體只能起輿論監(jiān)督作用,不能代替職能部門,有的事情還是得到司法部門去反映或者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
接待的是一個阿姨,鐘小艾將包挪到面前,裝出一副十分老練的樣子說:
“我是來給你們提供一個很好的焦點話題的,我父親包**,對家庭不負責(zé)任,不關(guān)心即將高考的女兒。我希望媒體的關(guān)注能夠使他重歸家庭,有健康的生活,做一個好爸爸!
說完這番早有準(zhǔn)備的,爛熟于心的話,鐘小艾把一沓資料遞過去。她知道自己很緊張,臉上**的熱,心里怦怦的跳。阿姨瀏覽材料的時候不時地抬頭瞅鐘小艾兩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這更讓她有些不安。
阿姨看到,這個女孩子剛站到窗口來時有的只是嚴肅甚至冷峻的神情,這會兒,有點慌亂,更有點羞澀。她自己也有點不知所措,不知說什么好。在她的接訪生涯中這樣的事情是第一次,她連給這個孩子一個親切的笑都不敢,不知道是否合適。最后,她只有說這么一句話:“我們會認真的,認真對待你的問題!彼岀娦“粝侣(lián)系方式,囑咐她早點回家,注意安全。
曹琨插嘴說:“給我們聯(lián)系王志也行,我們來個‘面對面’”,阿姨聽了笑了起來。
鐘小艾和曹琨離開窗口時,背后傳來嘰嘰咕咕的議論:這孩子告父親,有病。
少兒頻道的小姝阿姨從央視的方樓出來緊跑了幾步,她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兩個中學(xué)生模樣的孩子。她和鐘小艾并沒有見過面,鐘小艾是他們節(jié)目的一個特殊觀眾,她直到上初中二年級每周都看這檔節(jié)目,給節(jié)目寫的信也是最多的,有一百多封。“挑戰(zhàn)800”的編導(dǎo)和工作人員都知道她,小姝阿姨和鐘小艾因為節(jié)目而成了好朋友。她不止一次的邀請鐘小艾來北京,帶她參觀中央電視臺,看她喜歡的主持人。
鐘小艾好像也認出了小姝阿姨,遠遠的沖著她笑了。鐘小艾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有長的睫毛,同學(xué)們昵稱她“大貓眼”,她告訴過小姝阿姨。小姝阿姨見了她親熱地叫她“大貓眼”,鐘小艾把曹琨介紹給小姝阿姨,告訴她曹琨人稱‘酷探’”。
小姝阿姨要過他們的身份證,拿著領(lǐng)導(dǎo)批的單子到傳達室去辦進臺手續(xù)。這會兒鐘小艾好像開心起來了,她對曹琨說:“我沒說錯吧?就是可以進去看看!辈茜惨驗轳R上能進央視而欣喜若狂。鐘小艾像是想起什么,叮囑曹琨:“千萬不要對小姝阿姨說我們告狀的事。我不想讓她知道!辈茜B連點頭。
進臺后方樓的門前還有一道崗哨,佩槍的哨兵認真地檢查他們的進樓證件。曹琨則四處張望,尋找他認為應(yīng)該存在的安檢門和監(jiān)控設(shè)備。小姝阿姨問他們是和父母還是旅行團一道來的,鐘小艾說他們是自個來的。細心的小姝阿姨問他們假期里是不是有補習(xí)的課,上了高中學(xué)習(xí)是不是很緊。鐘小艾心頭一沉,這兩天都有課的,他們沒有請假。她不會撒謊,臉也就紅下來。她說:“我們只出來兩天,對學(xué)習(xí)不會有什么影響!
小姝阿姨帶著鐘小艾和曹琨參觀少兒頻道和“800”演播廳,見了鞠萍姐姐、董浩叔叔和金龜子。鐘小艾和曹琨和他們拍了照片要了簽名。他們還看了剛制作好的未播節(jié)目,這當(dāng)兒小姝阿姨發(fā)現(xiàn)鐘小艾有點走神。
中午在央視的餐廳吃自助餐時,小姝阿姨也發(fā)現(xiàn)鐘小艾的神情有點怪怪的。在餐廳里鐘小艾見到了許多她熟悉的主持人,她問小姝阿姨,敬一丹是不是還做焦點訪談節(jié)目?粗鴦倧墓(jié)目下來還沒有卸妝的敬一丹,曹琨夸她氣質(zhì)太好了,說了幾遍,直到被鐘小艾的眼色制止。他很想上去做一個追星的表現(xiàn),但小姝阿姨關(guān)照過他們,不能在主持人就餐的時候打擾他們,影響他們的休息就會影響工作。
鐘小艾特別想把她告父親的資料給敬一丹,這是多么好的機會。吃飯時鐘小艾心不在焉也就在所難免。
鐘小艾不知道,家里以為她失蹤了,正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鐘小艾和曹琨到北京告狀事先沒有告訴任何人,也包括她的母親劉紅丹。她只是在上了火車以后用手機發(fā)了一個簡短的信息,說她去北京找中紀委和焦點訪談去,告父親去。她忽略了一點,母親是不怎么看手機短信的。由于走的匆忙,鐘小艾忘了帶充電器,曹琨說手機漫游時特別耗電,要不停的找網(wǎng)絡(luò)。信了他的話鐘小艾就將手機關(guān)了,只在要用的時候打開來。
劉紅丹每天晚上在女兒該回來的時候替她把飯做好,鐘小艾基本上能夠踩著點回來。這天她左等右等也不見女兒回來。到十一點,算起來已經(jīng)遲了一個鐘頭,她開始不安地打電話。鐘小艾的手機關(guān)機,打電話到她一個要好的同學(xué)家里,人家早回來了,還說晚自習(xí)沒有看見鐘小艾。劉紅丹慌了,她趕緊給鐘子健打電話,“你不想回來無關(guān)緊要,女兒也不回來了,她失蹤了。她要是自殺了,或者出了什么事你要負全責(zé)!”
劉紅丹電話里的口氣冰冷,就像發(fā)通牒一樣。鐘子健倒抽了一口涼氣,女兒是他的至愛,劉紅丹會不會謊報軍情,以女兒來試探他甚至要挾他?不管怎么樣他還是趕緊回了家。
一進門劉紅丹就冷笑著說:“今天那個**怎么就放你這么早回家了?我以為你連女兒也不要呢。”
鐘子健見女兒真的不在家,轉(zhuǎn)身就出了門。他騎上自行車去鐘小艾的學(xué)校,路上注意看著迎面過來的人,女兒騎一輛乳白色的山地車,應(yīng)該老遠的就能看到。夏天的夜長,快十二點了,街上還人來人往的,他倒是不怎么擔(dān)心女兒的安全問題。女兒有可能還在學(xué)校里,也可能和同學(xué)在一起,耽擱了。
到了東江市第一高級中學(xué),鐘子健見到大門緊閉,問到門衛(wèi)得知晚自習(xí)的學(xué)生都已經(jīng)回家了。他想不起來女兒會到什么地方去,這個時候回去妻子劉紅丹會與他糾纏,他就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zhuǎn)著。
劉紅丹打電話找他時他在辦公室里呆著,一個人,黑燈瞎火的,也沒有吃飯。煙抽得嘴苦了,舌頭麻了。這些天他體會了焦頭爛額的滋味。
今天是局里找他的第三次談話,因為妻子告他婚外戀、搞腐化和包**。
第一次是劉紅丹鬧到環(huán)保局來,反映他的所謂問題,指責(zé)局里失察,任由一個黨員干部利用職權(quán)和工作便利搞婚外戀。她找的是局長,接待她的是厲書記。事后厲書記找他談話時很客氣,只是勸他要搞好和妻子的關(guān)系,不要一有什么事情就鬧到單位來,影響不好,也損壞鐘子健作為一個部門領(lǐng)導(dǎo)在部下心目中的威信。
第二次是劉紅丹到市婦聯(lián)**,要求婦聯(lián)幫她維權(quán),保護她的合法權(quán)益不受侵犯。婦聯(lián)與環(huán)保局聯(lián)系,了解鐘子健的情況,讓環(huán)保局這頭配合她們做工作。也許是劉紅丹鬧到市里面讓林局長感到了壓力,他親自找鐘子健談話,問他:你究竟有沒有這件事?
鐘子健嘆了一口氣,反問林局長:“我是這種人嗎?我愛好這個嗎?我有過這樣的傳聞或事情嗎?”林局長沒辦法回答他,只得說不相信他的是他的妻子劉紅丹,燒起來的是他的后院。
當(dāng)劉紅丹把鐘子健的事捅到市紀律檢查委員會時,林局長決定和厲書記一道找鐘子健談話,事先還定下了調(diào)子:要嚴肅、要認真。林局長對厲書記說:“我有點信劉紅丹了?缮洗握溢娮咏≌勗挘哪莻態(tài)度,那個無辜的樣子,裝的太像了!
談話在小會議室,局紀檢書記作筆錄,桌上還放著一本《中國***紀律處分條例》,氣氛非常的嚴肅。林局長直奔主題,問鐘子健究竟與環(huán)保執(zhí)法對象,有工作和業(yè)務(wù)往來的弘揚精細化工公司的經(jīng)理方華有沒有男女關(guān)系。
鐘子健的回答斬釘截鐵:“絕對沒有!”他感到局長和書記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話,聳了聳肩膀說:“謊言不斷重復(fù),無中也能生有,我不知道你們相信誰。”
厲書記說無風(fēng)不起三尺浪,吃個棗子有個核。問鐘子健為什么別人的老婆沒有這樣的問題,唯獨劉紅丹這么死咬著自己的丈夫,而且對象也是有名有姓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鐘子健說劉紅丹**,說原因是她們兩個人過去關(guān)系太好了。林局長說關(guān)系好更不應(yīng)該有這種結(jié)果,還是應(yīng)該找找其他的原因。
鐘子健覺得在這種場合,他是一把枯柴架不住三把板斧。不能自圓其說,更是說不清楚。他只有說:“我是受黨教育多年的人,我不會做這種事情。你們可以調(diào)查,有問題怎么處理我都行;沒有問題也希望組織上對我負責(zé)任,還我一個公道!
林局長說:“哎,你鐘站長還會將球反踢給我們!
談話是不歡而散的。這會兒鐘子健在路上找著女兒,也在想著下午的談話,想著自己有沒有得罪局領(lǐng)導(dǎo)。他的心里面煩透了。
到了凌晨三點多,鐘子健拖著疲憊的雙腿回到家,見到劉紅丹那副嘴臉,不用到女兒房間去看就知道她沒有回來。他屁股剛挨到沙發(fā)上,劉紅丹就跑了過來,她有氣無力地說:“鐘子健,女兒要是出了事,看著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你給我指一條路,是上吊、跳河、喝老鼠藥還是摸電線?我和小艾一道成全你和方華,讓你們稱心如意!
鐘子健大喝一聲:“你晦氣!”,接著說劉紅丹沒有事也要鬧出事情來,他問劉紅丹小艾會出什么事?怎么就會出事了?
劉紅丹把家里的門和窗戶都打開,對鐘子健說:“你喊呀,叫呀,讓鄰居深更半夜的聽到你是怎么害你的女兒的,你能肯定小艾不回家與你和那個**沒有關(guān)系?你說呀,你怎么不吭氣了?你心虛了!”
鐘子健不敢驚動鄰居,盡管嘴上這么說,心里面他也是十分擔(dān)心女兒出事的。他壓低聲音打110電話,報告他18歲的女兒晚上放學(xué)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家,說出了他的擔(dān)心。警察說沒有相關(guān)的消息,記錄了他提供的鐘小艾的身體相貌特征,有什么情況及時聯(lián)系。打完電話鐘子健決定出門,他不愿意在這種情況下呆在家里,面對著劉紅丹。
燠熱的七月,汗流浹背的鐘子健下樓梯時被風(fēng)一吹身體一激靈,帶著徹骨的寒意他在街上徘徊到天亮。
早上鐘子健跑了家里所有的親戚家,也把他知道的鐘小艾的好朋友和同學(xué)家找了一遍,仍然沒有女兒的蹤影。到學(xué)校,老師告訴他鐘小艾昨天晚上是曠課的。他的兩條腿軟了下來。
九點多鐘劉紅丹打電話讓他趕緊回去。她讓他看了剛剛翻出來的短信。
鐘子健得知女兒是去北京,是因告他而去的北京,怎么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冷汗直流,臉色鐵青,一句話也說把出來。癱坐在椅子上半天,想起來當(dāng)務(wù)之急是趕緊將女兒找回來,就想著立即動身去北京。
去北京那么大的地方找人他想找一個幫手。想到了好朋友,在市信訪局做局長的戰(zhàn)友趙建新。打通他的電話鐘子健一陣驚喜,趙建新就在北京,一聽說情況馬上決定退了預(yù)定的機票,說找到鐘小艾和她一起回來。
總是將事情想得很周到的趙建新讓鐘子健先不要急著到北京來,這時候面對孩子可能不好。
鐘子健這一天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夜里他接到了趙建新的電話,情況有些不好,孩子好像失蹤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從中央電視臺出來后鐘小艾和曹琨確實遇到了麻煩。
小姝阿姨把他們送出東門,還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們。鐘小艾其實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曹琨在前面走著,她也就跟著。走到軍事博物館面前,她發(fā)現(xiàn)了曹琨的意圖,對他說:“我們的正事還沒有辦好,總不至于現(xiàn)在就去看飛機大炮吧?”曹琨臉紅下來,嘴上卻說:“我考慮的是,現(xiàn)在也下午三點多了,我們先找地方住下來,慢慢的打聽中紀委的地點!
曹琨的點子多,他說北京市區(qū)的賓館招待所肯定貴得嚇人,可能要幾百塊錢一晚。地鐵口就在面前,不如乘地鐵到終點站,那里應(yīng)該是北京的郊區(qū),住的地方肯定要便宜得多。
鐘小艾沒有乘過地鐵,也想體驗一下。他們乘上一號線,選擇了終點站蘋果園。途經(jīng)八寶山,曹琨說這是一個很著名的地方,鐘小艾問怎么著名,曹琨嗤之以鼻,批評她知識面太窄。到了八角游樂園這一站,曹琨想說什么但閉上了嘴,他怕鐘小艾反唇相譏。
從蘋果園地鐵站出來,曹琨說感覺回到東江市了。一大堆黑車司機上來問他們到什么地方去,鐘小艾說找一家旅館,馬上有人說十塊錢送他們?nèi)ヂ灭^,保證安全,還**地笑了笑。鐘小艾的臉紅了,曹琨拉上她扭頭就走。他們決定自己去找旅館。
找了半天,直到肚子都找餓了也不找到一個合適的旅館。他們盡管沒有商量過,但找兩張分開的床位這是肯定的。旅館里的服務(wù)員見兩個外地的中學(xué)生來要住宿都是一臉的狐疑,有房也說沒有,說有的也把房價故意說得偏貴,拒絕二人投宿。
天慢慢黑下來,倆人在路邊的“成都小吃”吃了碗面條,在小吃店老板娘的幫助下才找到一家半地下室旅館住下。
地下室旅館設(shè)公共廁所、公共浴室,每張床位三十元。曹琨送鐘小艾到她住的房間,老練地替她檢查了一下門鎖,看了看門是否安全。他關(guān)照鐘小艾,有什么情況就呼救,還張大嘴示范了一聲“啊,救命!”
曹琨回到自己的房間,剛脫下汗津津的已有餿味的牛仔褲就聽到了鐘小艾的呼救。他以為鐘小艾在演習(xí),在與他開玩笑,在聽到她接下來的呼救聲越來越尖利時,他趕緊提上褲子沖出去。
只見鐘小艾只穿著三角褲在過道里大喊大叫,引得旅館的服務(wù)員和旅客們紛紛跑過來看,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好不容易讓她平靜下來,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她剛在床邊脫下外褲,就看到一只大老鼠從門外鉆了進來,嚇得一下子跳了起來,沖了出來。
曹琨到她的房間里,把旮里旯拉都找遍了也不見老鼠的影子。鐘小艾堅持說這只像貓一樣大的老鼠還在房間里,匆匆穿上褲子收拾行李,說什么也不愿再在這個旅館呆下去。服務(wù)員給她換房間,她也不干。曹琨只好和旅館的人商量,是否可以退房。旅館的人說什么也不肯,末了好說歹說,才退了一半的錢給他們。
從地下室旅館出來,鐘小艾余悸未消,她緊抓著曹琨的胳膊,身子還有些抖。跑了一截見路邊有個網(wǎng)吧,曹琨建議到網(wǎng)吧里呆著。鐘小艾沒主意了,說網(wǎng)吧好,沒有老鼠。
到了網(wǎng)吧里曹琨玩“魔獸世界”,鐘小艾在網(wǎng)上看一部韓國家的電影。
過了一會兒曹琨下樓去洗手間,有個臉色殺煞白,染著黃頭發(fā),戴副大耳環(huán)的男青年堵住了他。這個人操著東北口音對他說:“哥們,通夜沒錢了,整幾張老頭用用!闭f著又有幾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擠了進來,臉上都泛著兇光。曹琨玩點小聰明可以,可真要叫他應(yīng)付這陣勢,他可沒轍,嚇得話都說不囫圇了:“我外地來的,沒錢!”
“外地來的?”一個滿臉酒刺的把曹琨逼到墻角說,“外地來的有錢泡妞,沒錢交我們這些朋友,太不夠意思了吧?”
顯然,這幾個人早注意上他們了。曹琨說:“我們是來北京告狀的!
“告狀?告啥鳥狀?”一個男青年把手上的骨節(jié)弄得咯咯響。
“那女孩的爸爸干壞事,在外面包**。她來北京告狀,我是陪她來的。住不起旅館我們才來網(wǎng)吧的!辈茜f的像真的,怕他們不相信,還賭咒說:“我要是有半句假話,出門叫魔劍正中我的心臟,叫銅錘砸碎我的腦袋。”
那個滿臉酒刺的不知被曹琨搭上哪根神經(jīng),忽然不說話了。神情也不像剛才那樣兇神惡煞,他看了一眼戴耳環(huán)的,對曹琨說:“掏兩百。”
曹琨腦筋飛快一動,從放零錢的口袋里掏錢給他們。剛掏出來就被戴耳環(huán)的一把搶走,他飛快地數(shù)了一下,才一百五十多塊錢。戴耳環(huán)的要發(fā)作,滿臉酒刺的推了曹琨一把,罵他:“還不滾?!”
曹琨氣喘吁吁地回到座位上,告訴鐘小艾他遇到古惑仔了。他把幾個小痞子敲他、詐他、搶他的過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別看鐘小艾怕老鼠,對壞人倒是不怕和有斗爭的勇氣,她拿起手機要報警,被曹琨拉住。鐘小艾覺得不讓公安局將這些壞人抓起來他們還會禍害別人的。
曹琨覺得奇怪,以為身上帶的兩千塊可能要落入這幫人的腰包了。那個滿臉酒刺的一聽曹琨說是來北京告父親包**的,就有放過他的意思了,他起初是有搜他身的意圖的,兩眼一直瞄著他的口袋。
鐘小艾聽曹琨這么一說,想了一下,說也許那個滿臉酒刺的家伙爸爸也包了**,所以他們才有人養(yǎng)沒人管,才出來瞎混哩。
“我分析也是如此!辈茜麘c幸地說,“所以我們倆今晚算是幸運的。”
網(wǎng)吧讓他們覺得不安全,他們決定離開。鐘小艾抱怨起來,有點沮喪地說,“怎么盡碰上這些倒霉事!毕胂虢裉煲呀(jīng)用了不少錢,她問曹琨錢夠不夠用,曹琨遲疑了一下說:“應(yīng)該夠吧,還有整兩千!
到北京的路費和費用是他們兩個人湊的,鐘小艾傾囊只有500元,曹琨是個小財主,出了2500元。算起來曹琨是這次到北京的資助者、贊助方也是她的向?qū)Ъ孀o衛(wèi),他說他在8歲的時候來過北京,至今能夠說出北京的許多景點名稱。所以有的時候鐘小艾得聽他的,尊重他的決策。從網(wǎng)吧里出來決定去向時,當(dāng)曹琨提出到天安門廣場呆著,等到天亮以后看升旗時,鐘小艾也就沒有反對他的瘋狂決定。曹琨還有進一步的理由:天安門廣場有武警和警察保衛(wèi)著,沒有壞人。
去天安門廣場可以乘地鐵去,下午曹琨在地鐵里的交通圖前看過,知道地鐵可以到達天安門東和天安門西?傻罔F站在什么地方他們搞不清楚,那會兒找旅館跑得昏天黑地的,現(xiàn)在哪里分得清東南西北。
就在他們倆在蘋果園的街頭躑躅時,一輛出租車停在他們面前。司機從車窗探出頭來時明樂了,竟是上午載過他們的司機,板寸頭的司機叔叔。
趙建新找鐘小艾時是有壓力的。不單純是受好朋友的托付找一個跑到北京來的孩子,作為東江市信訪局的局長,他還有他的責(zé)任。以他的職業(yè)敏感,鐘小艾到北京是屬于越級**。她反映的問題,即使是存在的,也應(yīng)該在東江市處理。找不到鐘小艾,讓她到中央,到國家的最高權(quán)力機構(gòu)去反映問題,去增加黨和政府的負擔(dān),他覺得是失職,是說不過去的。
鐘子健是他的戰(zhàn)友,他們私交頗深,有幾十年的交情。他打來電話求援時是很難堪的,他不停地說自己是失敗的,責(zé)備自己對女兒溺愛,造成了她的胡作非為,也譴責(zé)女兒背后的黑手——她媽媽劉紅丹,認為十有八九是受了她的挑唆。鐘子健說到激動處甚至帶著哭腔,趙建新很震驚,他想不到鐘子健一下子弄出這么多事來,與妻子的,與女兒的,而且鬧得這么大。
會議還沒有結(jié)束,趙建新抽空給國家的幾個信訪部門的熟人打了電話,詢問是否有從東江市來**的中學(xué)生。
東江市雖不是什么有影響的大城市,但一年當(dāng)中形形色色,各種原因進京**的人也不算少,有一二百人,遇到事件還要更多。這些**有的解決了問題,或上面給了個說法,自己也就回東江了;有些沒得到滿意答復(fù)的,便反復(fù)**的,成為頭疼的“老**”。對于這種人信訪部門會給東江打電話,讓他們在規(guī)定的時間里去帶人,釘子戶還非得趙建新親自出馬不可。來來往往,趙建新和中央的幾個信訪部門的工作人員也都熟了,而且也因為他工作出色,在信訪系統(tǒng)有些名氣,成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情暖萬家的信訪局長”。所以趙建新打電話詢問,人家會為他認真查,結(jié)果是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來自東江的中學(xué)生**。
“老趙啊,怎么你那里連中學(xué)生也出來了!”有熟悉的同志就在電話里跟趙建新開起玩笑。
“哪里,哪里,一個老戰(zhàn)友的女兒,和家里拌了幾句嘴,就跑出來要**!壁w建新解釋帶掩飾,也難怪人家說這話,連中學(xué)生都**,而且一**就往北京跑。**本身是不正常的事情,多少人為了**搞得家破人亡,還有搞出神經(jīng)病來的。每天你到國家?guī)讉信訪部門的大門口去看看,哪天不是人滿為患?國家太大,什么事沒有?有什么事,確實還在是當(dāng)?shù)亟鉀Q為好,都跑到北京來,說老實話,就那幾個部門專門接待**確實應(yīng)接不暇。說起來國務(wù)院、全國人大等信訪部門的工作人員也不算少,可相比起**人員來說還是少,算杯水車薪。工作人員每天聽人訴苦,又不可能全下去調(diào)查,怎么可能解決呢?有百分之一,不,千分之一能解決,就謝天謝地了。往往能有個具體的答復(fù)就已經(jīng)很了錯了。趙建新在這個行當(dāng)里,知道這里面的曲里拐彎和甘苦。
散了會趙建新決定把有關(guān)部門再跑一遍。他馬不停蹄地在偌大的北京城里乘公交,換地鐵,打出租車。七月毒辣辣的驕陽讓他大汗淋漓,坐出租車時他總是要司機把空調(diào)開低一點,再低一點,他怕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要感冒。他把鐘小艾可能去地方都找了一遍,全國婦聯(lián)、中紀委,甚至國家環(huán)?偩,都沒有鐘小艾的身影或者消息。憑著信訪局長的身份,他詢問情況,查了接訪記錄。他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留在這些部門,讓他們一有消息就與他聯(lián)系。
東江市列車抵京的時間是早晨七點多,算起來鐘小艾到北京也有一天時間了,她會到什么地方去呢,會不會有什么意外?趙建新從國家環(huán)?偩殖鰜,不知不覺的跑到了一座過街天橋上。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橋下川流不息的車河,嚯嚯的聲浪讓趙建新煩躁不安。他想起在北京市公安局工作的戰(zhàn)友,打電話請他想辦法利用聯(lián)網(wǎng)微機查一下賓館、旅館和招待所的旅客資料。他想鐘小艾總會住宿的。晚上情況反饋過來,老戰(zhàn)友把電話打到他剛剛住下的賓館房間里,沒有找到鐘小艾,倒是找到了他趙建新。戰(zhàn)友的能力和效率是不容置疑的,他連收容所都查了,沒有鐘小艾這個人。
忐忑不安的趙建新給鐘子健打電話后,也沒有吃晚飯,躺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無眠。他分析了一下,既然鐘小艾說是到中紀委**,他就坐到那里去等。
鐘小艾見到熟悉的司機,就口口聲聲司機叔叔。曹琨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坐到了車里。
司機叔叔問到他們有沒有找到中紀委,在聽說他倆要去天安門廣場呆到天亮,便建議他們還是不要去了為好。一是那兒外地人多,許多外地來京**的人員,住不起旅店,晚上就在天安門亂逛,那些人有素質(zhì)差的,見單身的、體弱的就心生歹念。警察抓到了,見是**的,也拿他們沒什么辦法。再則公安保衛(wèi)部門也常常不定期地對廣場上的盲流、**人員進行突擊收容。說不定去了那兒,趕上了,被收容了送回原籍。來北京一趟變成不光彩的事情了。怎么也說不過去。
“那……”鐘小艾想說他們找不到合適的旅館。
“這樣吧。我家離這兒也不算遠,我也提前收工了,你們就到我家去住,等天亮了。我出工時順道送你們?nèi)ヌ彀查T廣場,耽誤不了你們看升旗的事!
見兩個孩子有些猶豫,他說:“你們和我的女兒歲數(shù)差不離,北京這么大,再見到你們也真是緣分。本來,我也惦念著你們呢!
聽到這話,看著這個和父親歲數(shù)差不多大的和善的叔叔,不知為什么心里一激動,就想到了爸爸,想到爸爸眼睛就濕潤起來,鼻頭也開始發(fā)酸。她先答應(yīng)了下來,看曹琨正伸長脖子瞅計價器邊上的準(zhǔn)駕證,那里面壓著司機叔叔的照片,司機叫孫大友。
司機孫叔叔將車停在宣武門外大街的一個大胡同里,再把他們帶到一條顯得有點灰暗的小胡同。進了一個四合院,住了好幾戶人家,院子里長著兩棵大樹,一棵是鐘小艾不認識的椿樹,南方很少見;另一棵是丁香樹,鐘小艾在舅舅家見過,不過她從未見過超過屋頂那么高的丁香樹,而且樹干有小臉盆那么粗。
孫叔叔的愛人見來了兩個小客人,熱情得不行,忙不疊地給倆人安排洗澡和睡覺的地方。孫叔叔則下廚房,說給他們做地道的北京炸醬面。聽到面板上拍蒜的聲音,跟著就是熬醬的味道四處漫逸開來。吃著噴香的炸醬面時,孫叔叔的女兒回來了,是個胖乎乎的,有點靦腆的女孩子,見到家里有陌生人而且也是歲數(shù)相仿的,友好地笑了笑一頭鉆到自己的房間里。
吃完飯鐘小艾到女孩房間里去說話,女孩子弄一道總有話說,曹琨想。
鐘小艾和曹琨洗澡用的是淋浴器里的水,而孫叔叔則用屋頂水包里曬熱的水,穿著短褲站在院子里沖了一回澡。沖完澡拿了兩瓶碑酒,就著花生米和拍黃瓜喝了起來。
曹琨拉了張凳子坐到孫叔叔面前,他想打聽天安門早上什么時候升旗。孫叔叔告訴他每天升旗的時間是跟著太陽升起的時間定的。像想起什么,他問曹琨他們倆是不是到北京來告狀的,曹琨奇怪他怎么知道的,孫叔叔說從他們要到中紀委這點看,就知道他們是告狀的。
曹琨在路上見孫叔叔車開得酷,見他換個檔拉個手剎什么的特瀟灑,特羨慕。這會兒他就想討好一下,見鐘小艾不在邊上,他輕輕的的說:“是她要告狀。他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包**。她說我們那里的領(lǐng)導(dǎo)不管她爸爸,這就跑北京來了!
“這樣的父親肯定是不像話。”過了一會孫叔叔又說他的困惑,“現(xiàn)在也不知怎么的了,就是有人放好好的自個家不顧,就興來段婚外情啥的。有點權(quán)有點錢的,還**、三奶的。這都什么事呀?”心直口快的他見鐘小艾出來了也收不住,全然不顧曹琨用腳在下面暗示他。
鐘小艾隱約聽到他們在說什么,低著頭跑過來不知說什么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見她這樣孫叔叔不再說了,大口地喝著酒,生著悶氣。他喃喃地說:“叔叔說不出什么大道理,總覺得除了告狀還有好的法子!彼麊栫娦“@是不是唯一的方法。
鐘小艾像是不愿意回答,不吭聲?赡芩X得這樣會不禮貌,她絞著手指頭說:“我也不知道。”
鐘小艾的聲音很輕,很輕。
“這么說叔叔問你,你要是告倒了你爸爸,把他的官下了,不定工作也丟掉了咋辦?”
“我知道的,就是領(lǐng)導(dǎo)處理他也就是背一個處分什么的。那樣他才會離開那個女人,像從前一樣對我好,對媽媽好。”
“我只要一個屬于家里的爸爸,還愛我的爸爸!辩娦“诖蠹页聊艘魂囎雍笳f,說這句話她的語氣是堅定的。
凌晨三點多,孫叔叔就把還在睡夢中的鐘小艾和曹琨叫了起來,他把睡眼惺忪的鐘小艾和曹琨載到天安門廣場邊的西交民巷。給他們留了手機號碼,說需要幫助就直接打電話給他,晚上如找不到地方住,不嫌棄的話就還住過去。他死活也不肯收曹琨給的100元路費,只說這是北京人學(xué)雷鋒,還約鐘小艾和曹琨在2008年奧運會時來北京,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感激的話才好。
夏季天亮得早,當(dāng)東長安街那頭露出一點曙紅的時候,天安門城樓的正門打開了,那邊一隊國旗護衛(wèi)禮兵從門洞里正步邁出,傳來整齊的皮靴叩響地面的聲音,軍刀和禮兵肩上的自動步槍銀光閃亮。在萬人矚目下,鮮艷的五星紅旗冉冉升起。聽著雄壯的國歌,兩顆年輕的心無比的激動,對著飄揚的國旗他們行注目禮。
看完升旗,鐘小艾問曹琨有什么感想,曹琨說:“熱愛我們的國家,報效我們的國家。”鐘小艾追問他還有沒有,曹琨想了想說有很多。鐘小艾讓他撿主要的說,曹琨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那會兒就想,要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做一個好人。”
見鐘小艾不說話,他問是不是說的不對。鐘小艾說不是的,她在想應(yīng)該讓她爸爸來看看升旗。
費了些周折,上午十一點多,鐘小艾他們還是找到了中紀委所在地。
趙建新一眼就認出了背著包的鐘小艾,奇怪的是她邊上還有一個男孩。顧不上想那么多,他緊跑幾步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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