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順健
守成舅打電話到深圳,告訴我,小茵要來深圳闖世界。
他打電話來是要我?guī)鸵粠退畠盒∫。我心里是抵觸的。 自打我小時候,這些親戚普遍歧視我父親,一個患病退職的人,看不起我們一家。可是,我恰恰又在他們身邊長大,長期受著壓制。長大后,我不僅不愛搭理他們,還有一點仇恨,當然我仇恨的主要是我的長輩,舅舅們。受此牽連,小茵我也不太喜歡。
我問守成舅,“小茵有什么專業(yè),或者特長?”
守成舅說,“她什么特長也沒有。”
我跟進著:“那怎么找工作呢。
他說,“只要有口飯吃,混好混壞,我不計較!
“你好狠心,就這么一個女兒,你要想清楚。”
“只要她不在家里,不在我眼前晃……我只求心靜。”
“你這不是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嘛!
“大明,我,我是沒辦法了……”
“你做爸爸不負責,我做表哥的能怎么樣呢?”
“……”
“她來深圳學壞了怎么辦?”
“……”
“做小姐,做二奶,做……”
“……”
守成舅一直在電話里沉默,我知道他在疼痛。我有點過癮。
后來,跟守成舅一起過的舅奶,她在電話里對我說,“小茵,已去了深圳,有沒有和你聯(lián)系?”我一聽,愣了一下,估算一下她來深圳有一個月了,還沒有和我聯(lián)系。那一次通完電話后,守成舅再也沒有電話打來,他不好意思再打電話給我了,可是小茵為什么也不打電話給我呢?
我跟舅奶說謊道:“小茵來深圳我知道,她跟我聯(lián)系過了,她現(xiàn)在很好,有一份工作,是服務員。你放心吧!”
舅奶卻說,“那個瘋女孩,你可千萬不要理她,你理她,你就會倒霉的。你聽舅奶的,我們一家人都要給她氣死了!
“為什么呀?”
“你一直在深圳,你不知道,小茵在家里鬧翻天了。你守成舅哭了幾回,要跪就給她跪下來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說!
“她跟有家的男人亂搞男女關系,被人家的女人堵在路上,臉都給那個女人抓爛了,還不死心,跟那個男人干脆搬出去住,失蹤了。那個女人就帶著小孩到你守成舅家里鬧,鬧幾回了,我這張老臉也丟盡了!
“你們勸不了她嗎?”
“哪個能勸得了她呢,你姨夫都出面了,沒用,小茵說就喜歡給那男的日!
“怎么鬧到這個地步了!
“就當沒有這個人了。她到深圳,你不要理她,你二姨二姨夫也是這么說的!
“我知道了,你老快九十歲了,還讓你操心,守成舅也是的!
我把電話放下。很久沒回家鄉(xiāng),家里變化這么大!守成舅,一個多么精明的人呀,我小的時候,他教訓我不是一套一套的么,自己的女兒怎么教育成這個樣子了呢?!他沒有正眼看過我爸爸,他一上班工資就比我爸爸高,他每天早上吃蛋炒飯上班,我呢,聞著他碗里蛋炒飯的蔥香,喝著冷稀飯上學。那時自己家不夠住,我住在舅奶家,和他睡一張床。
守成舅不喜歡我,他喜歡我二姨家的孩子。他們確實比我伶俐、乖巧,他們有一個在市政府工作的爸爸,有權有勢,工資高。守成舅不喜歡我,不理我也罷了,但他不理還不算,暗地里整我。走起路,他把手按在我頭上,把我當成他會移動的拐杖。他帶我去公園買花,公園在鐵路下面,去的時候,他騎著自行車,要我跟在他的后面跑;貋頃r,他推著車,后座上放著一盆花,還有兩盆花,卻要我一只手端一盆,跟著他走回家。沒走幾步,我的汗流了下來。我才十二歲,手上沒什么勁,端一盆花走都要咬牙,卻要我端兩盆花,還要翻越鐵路。鐵路在一個大坡上,上坡時,我撅著屁股,嘴巴啃到了花枝。翻上鐵路,下了坡,我把肚子腆出老高,生怕腳下一滑,連人帶花摔下路去。守成舅的自行車是新買的,他那天穿的衣服也是新的,他把風紀扣扣得好端正啊,他昂著頭走在路上,目不斜視,多么驕傲。在二十五年前的一個星期天,他就這樣,在馬路上招展著他的青春和新鮮勁。我遠遠跟在后面痛苦地欣賞著,我的兩個扣著花盆的中指,正在一點點失去知覺,F(xiàn)在一想起來,兩個中指就會卷曲,從里面?zhèn)鱽黼[痛。
我到長胡須時,還寄居在舅奶家,跟守成舅擠一張床。我偷偷看了他擺在桌子上的生理解剖書。他那時剛談對象,他先是看了書上女人的屁股,然后把他的女朋友關進房里,看那個女孩子的。他把我關在門外,晚上也不讓我進去睡覺。我和一只小狗,睡進了小西屋。不知過了多久,有一次,我身邊睡了一個女嬰孩,我就把她兩條腿分開,看了看,什么也沒看到。結果,守成舅當著舅奶的面說我,“這個小孩長大了什么事都干得出!蔽衣牫鰜,他說的“什么事”,一定是壞事。我當時小,不知道那是咒人的話。
他說我長大了什么壞事都干得出來。我很怕他,總有一天會抓我進公安局的。我怕他,就先發(fā)制人,我考大學時,選擇了公安院校,再后來我進了公安局,做了一名警察,他一下子老實很多。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反將,他曾對著跪在地上的我說,“你還知道犯上呀。”我咬著牙,不支聲,打死我也不跪他的,我跪向舅奶,他在一邊點著我的頭說,“看你也不敢犯上!”他知道我不敢犯上的。他比我大,他看到了我的性格和未來。
我在公安局看看沒什么事發(fā)生,就不想干了。那時候深圳的吸引力太強大,我就去闖深圳,不理守成舅了。他沒能把我怎么樣,我也沒有把他怎么樣。他正在一家剛成立的公司里干總經(jīng)理,倒是幫了我一個忙,把我的檔案從公安局取出來,存放進他們公司的人事部。我的人也象被他存放進抽屜里似的,我在深圳整天不安,欠他的人情令我不舒服。后來他偷生了個兒子,是二胎,黑戶了二年。當?shù)嘏沙鏊偸侨ゲ樗,我找公安局以前的同?把他兒子的戶口給安上了,算是了了他的一個人情。
小茵是他第一個孩子。
小茵來深圳了嗎?從二姨那里我再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只是沒來找我。后來我知道是守成舅沒有把我的電話、地址告訴小茵。二姨在電話里,再一次提醒我,別理小茵。二姨也說這話,看來小茵真的傷了他們的感情。也暗示這個女孩沒治了。
后來,我回老家,守成舅對我比以往客氣多了,好象深圳是我開的大型公司,深圳是我家的。問這問那,就是不提小茵的事。他記得我教訓過他,譏笑他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里送。他現(xiàn)在是一個小老頭,明顯地老了,他的精明也跟著老去,他在家里開雜貨店已有好多年了。以前他的目光有一種世俗的洞察力,現(xiàn)在他說話時總是把頭低下去,我知道他的目光只有三米遠,最多十米遠,這是到他小店柜臺最遠的距離。幾年前我在他的枕頭下發(fā)現(xiàn)過一只避孕套,自從小茵到了深圳,他的身體就再也看不出有性的活力了。他的性仿佛已死!
看得出他對我的熱情,就是對深圳的熱情,那是他對女兒小茵的挽留和思念。但他就是不提小茵。他知道小茵在深圳,有一年沒電話了。聽說混得不錯,一個女孩子,甩開膀子混,沒有誰混不出眉目的。何況是守成舅的女兒。
他對我的熱情也算是一種暗示,他沒有被小茵的事打垮。小茵就是去闖深圳的命,深圳是我的,也是他家小茵的,當然也就是他守成舅的了。但首先是我的,我先到呀,小茵(當然也包括他)是后到的。守成舅的熱情是對先到者的尊重,同樣他也想讓我的深圳對小茵網(wǎng)開一面,讓我的深圳給小茵的深圳多一點實惠,多一份空間。他做過領導,領導過二三十口人。他就自認為是個有見識的人,有覺悟和尊嚴,所以,他在我面前不提小茵是有領導水平的。
小茵不在家鄉(xiāng)一多年了。守成舅這樣子倒讓我對小茵的近況產(chǎn)生了好奇。我當然希望她通過做小姐,傍上一個金龜婿,實實在在地過日子。人需要經(jīng)歷風雨,但總不能老在風雨中。
見到小茵,是在我回深圳半年后的事。
我在網(wǎng)上聊天。一個叫“紅塵三十”的聊天室,我的網(wǎng)名叫“齊天大圣”。這時走進來一個叫“芬芳白骨精”的紅粉佳人。她的推門聲,驚動了我的眼球,驚動了我的指頭,我一下子把她收進我的對話框里,鎖住了她?吹贸鏊怀霈F(xiàn),就受到了多個男士的強勁追求,我不停地向她射出問候信號,她禮貌性地回復我一句,就被別人追跑了。我當時正和一個半老徐娘不緊不慢地聊著,我的防守再堅固,也攔不住這個中年婦女的一片汪洋。開始這個婦女的訴說多么羞澀,面對丈夫的背叛,她苦苦挽留,一次次給他機會,暴露了一個女人的局限。她丈夫就變本加厲了,實際上是欲罷不能,徹夜不歸。最后女人只好忍氣吞聲,認了這命。男人全不在家了,出差的出差,陪客的陪客,就是沒有找個理由回家陪老婆的。
這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小茵,一個喜歡跟成家男人鬼混的女孩子。
“他不稀罕你自然有人會稀罕的,他回到家見不到你人,心也會慌的!蔽覍δ莻女人說。
“他見不到我,也會慌?”
“人嘛,都一樣,自己的東西丟了,都會心疼一會的。我走了,886!
“那我呢,喂喂!
……
這個女人的遭遇讓我想起了小茵的存在,小茵就是讓這樣的女人恨之入骨的女孩。她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呀,那一次睡在我身邊的女嬰孩,就是她嗎,那時候她可真是小,小到除了一條縫,什么也找不到,可她現(xiàn)在卻長出花朵,流著蜜糖,生生地粘住了別人的男人。就連家里的親戚也視她為妖魔,她真的有那么不可理喻嗎!不對不對,她該是個翻云覆雨的性愛嬌娃。就藏在我身邊,在深圳我?guī)锥葘に垂杏X還有點捉迷藏的意味。
我一直留神“芬芳白骨精”的一舉一動,知道她是浙江人,一米六六的個子,今年十八歲。她在網(wǎng)上大叫,“拿錢來拿錢來,本姑娘手機被停了!币惶岬藉X,那幫追棒她的網(wǎng)友全消失了。他們一退,本來站在后面的我,一下子變成了前排,我一發(fā)話,就整個挺身而出。我們的對話進入密談。外面那個女人不停地敲門,我不敢露頭。
我又問一遍“芬芳白骨精”,“要多少錢?”
她沒敢出高價,只說,“三百元就夠了!背龈吡,她也怕把我給嚇跑了。
我問,“小妖,用什么回報大圣?”
她說,“十天以后還你猴子。”
“不要你還,與我大圣做一回露水夫妻如何?”
“好壞的你,大圣也是凡夫俗子一個呀!
“我悟空也是穿花褲頭的嘛,怎么樣?”
“以前你三打白骨精,我今晚可要降你一回,出口氣!”
“在哪里見面呢?”
“只是只是……”
“說呀,吞吞吐吐的”
“不許猴嘴挨近我,還要戴套,說好先!
“那是豬八戒的花招呢,悟空不玩花俏。在哪里見面?”
“猴頭聽好,白石洲,晚十一點白貓的士高門口!
沒想到吧,孫悟空被白骨精用口水打敗了,乖乖被她收歸裙下。已經(jīng)算不過來她是我見面的第幾個網(wǎng)友了,反正最后付不付錢、收不收錢都得走人,至于女孩的模樣,有幾個留下印象的呢?好象沒那個必要。
我把開了六年的捷達車,搬上了北環(huán)大道。開車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輕松可言,每次我開它,都像在搬它,它的油門粗了,發(fā)動機澀了,輪子僵了,而我的肚皮呢,不知不覺也被車子搞大了。我把玻璃搖下來,快到白石洲了,四下還一片漆黑,這樣刺激的夜危機四伏,玩這個,我突然有點倦,想掉頭回家。
我把車停得遠遠的,路燈隔三差五地亮著。這是深圳遠郊的一個村落,因為房租便宜,住滿了外來打工的。這樣的夜里,我看到的人個個都像通緝犯,穿著怪異的男女青年,出沒在的廳四周。小攤販早已收攤了,地面布滿果皮、瓜子殼、塑料袋、皮帶、破枕頭和跑丟了的鞋子。霓虹燈給了這些物體變幻的外衣,就像是它們自身發(fā)出的光亮。我站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給“芬芳白骨精”打手機,她讓我等一下,我靠在路邊的護攔上,一伸手抓了一把黃痰。
一個女孩走近,招呼我。跟著她,我走進一家網(wǎng)吧,她讓我先站一會,說,“你想要找的人還在網(wǎng)上沒下來呢!痹瓉聿皇茄矍暗倪@一個。我打量一下環(huán)境,覺不出有什么危險。站在門外看了看星空,又把頭低下來,長長的街巷,有燈的地方,人們?nèi)齼蓛沙灾槔睜C,空氣里不再有汗臭,陰溝湍急的水流和路上垃圾的氣味也平息下來。夜寬舒安靜,想象不到這樣的世界會有突發(fā)事件發(fā)生。
小茵站在我跟前,就如同一起突發(fā)事件。
可以想象,兩個人都受了刺激,都被對方嚇住了。一段時間來,小茵在我心里被通緝著。而我呢,小茵知道以前我是公安局的,她有點想轉身逃走,她的眼睛轉了轉,問我,“大哥,你來干什么?”
“我沒干什么!
“你帶了多少錢?”
“三百元!
“你真是那個齊天大圣!”
“你真是那個芬芳白骨精!”
看來沒錯,網(wǎng)名對上了。我仔細看著她的臉,看看她的臉被人抓成什么樣子了,還好,她的臉很青春,光潔、飽滿。她的眼球在轉,好象她有雙瞳,一下子轉出了另一副瞳孔,那是一副職業(yè)的瞳孔,從瞳孔中央射出一股媚光,到達我的眼睛里,輕輕地撞了我一下,我跟著她往先街邊發(fā)廊的深處走。
她帶我穿過幾條小巷,來到一家發(fā)廊。紅紅綠綠的花燈讓房間變得色情、昏暗。門口站著幾個人,有一個也是江浙口音,一聽就是老鄉(xiāng),小茵走上去朝著她笑笑。
小茵讓我在椅子上坐,她消失在里屋。一會兒她又走出來,手里拿著一把鑰匙,帶我去另一棟樓。我熟悉這樣的環(huán)境,黑暗的樓道,骯臟的套房,每個房間有一張床,破舊的床。在深圳的垃圾場,這樣的床,丟棄的多,撿回來也多。她打開了其中一間房,我就聞到垃圾的味道。她真的要跟我來那個呀。我的意識在渙散著。
我拉拉小茵的膀子,示意她坐下來,我只想和她聊聊,要說的話太多了。她隨我坐在床沿,我倒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四周臟乎乎的,藏著催情的元素,我說不清,但很熟悉。還有什么好說的呢,似乎一切都攤開了,明了了。小茵說熱,解了衣領和兩個前扣,而我的口袋里早就準備好三百元錢。我是來干什么的呢,我正在猶豫,她起身,她給我倒了杯水,我看著水,不敢喝,放下了。小茵沒在意,她看著我的衣領,她要幫我解衣領扣,我一把抓住了她手,細軟無骨的小手,不知道解開過多少個男人,我有點嫌棄,我從來不要小姐給我脫衣服的,這次可是小茵的手,我表妹的手。我把她的手握住,第二次這樣握她的手了?粗厦娴臍q月,十年前這只手也被我握過,當時我從大學畢業(yè)后,在家鄉(xiāng)等分配。我家住在一片新小區(qū)的邊緣,站在四樓,看著窗外,一塊塊濃綠的田野,想著自己光亮的前途,可能會在公務員的隊伍里暗淡下去,心有不甘。正在噓嘆,小茵拿了根魚桿,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她來找我陪她釣魚,我握住她的小手來到窗前,指著那水田里的溝坎問她,“這只小手不怕曬黑了!彼幌伦映榛厮氖郑吒吲e在空中說,“我要把它曬得綠綠的!蹦且豢蹋易吡松瘢路鹂匆娺@個女孩在無盡歲月后一張靈動鬼魅的臉。
這會我把小茵的手緩慢地移下來,我用另一只手,把三百元錢揉成一團,放進她手心里,幫她捏緊拳頭,再把這只拳頭還給她,轉身要走。我真的要走的。我不能那樣。
她跑過去,把門堵住,我搖搖頭,她也搖搖頭,燈光很暗,她的臉很白,她的眼神慢慢飄浮起來,象湖面上的一團云氣,我愣了一下,接著又搖搖頭,她沒等我搖完,就拼命地把頭搖擺起來,仿佛只要我離開,她的頭就再也停不下來了。我把她的臉托著,她脖子上的肌肉還在擰動。脖子纖巧,皮膚柔滑,我的心動了一下。我用了很大勁,她才停下來,我把手松開,剛松開,她的頭又拼命地搖起來,我只好雙手托住她的臉,再不敢松開,她一步步往前進,我一步步往后退,起先我步子有點僵,快到床沿,我變得順從了,就著勁兩個人一齊摔倒在床面上。
她忘了我的感受,她把我當作一個嫖客了,我是不行的,我可沒有她的雙瞳,沒有她職業(yè)的德行,我軟搭搭的,她把乳房送給了我……我記住小茵的好,來自她身體的好,她身體的親,有一種無與倫比的肉體氣息。小茵給我戴那玩意時,猶豫了一會,然后用眼睛懇求我,我朝她笑笑,她給我戴上后,出了一口氣,她在意這個。
這是一個早熟的身體,不斷的刺激和釋放,強化了小茵作為女人的特質。躺在我手心的乳房,我看得出這是它們最好的時期。手一觸,感覺已經(jīng)不是少女那種鋒利的堅硬了,小茵的乳房是一種開闊的硬,富含氣息、栩栩如生的硬,深紅色里布滿細膩的小坑,那里面埋葬著一個墮落的母性的呼吸。她墮落了,但是母性的呼吸還在,她墮落了,我卻看到了一種成熟情愛的勃勃生機。她的頭發(fā)間有,她的腋窩里有,她的身體告訴我,她不再是個愛做惡作劇的女孩子,她是一個迷人的女人。
我在床上的放開是緊緊張張的,我不知廉恥地接受著小茵的撫慰。有時,我行了,我勃動時,內(nèi)心其實氣急敗壞,她可是守成舅的寶貝呀,我想起了守成舅的傲慢,我下跪的屈辱,還有中指的控訴……刺激吧,報復吧,這場景,越是不倫,身體就越刺激敏感、柔韌強勁。我體驗著這種關系親密的交鋒、深層的埋伏,無人不冤、有情皆孽,它給我?guī)淼恼鸷妒刮覍ξ羧杖怏w交易的厭惡發(fā)生逆轉,我知道這種逆轉有著非常特殊的條件,幾乎是絕望的,不可再生的。因此當我在小茵的雙乳之間發(fā)現(xiàn)了第三個乳頭時,我就時不時地想把它咬下來,作為永生的紀念。
我早就聽舅奶說過,小茵身體發(fā)育時多長了一個小奶子,到醫(yī)院看,醫(yī)生卻說沒什么,好象也真的沒什么。大家看看沒事,就忙別的了。尤其是這幾年,小茵長成風姿綽約的大姑娘了,守成舅開始整天愁容滿面起來,女兒長得越美,父母的愁苦越深。守成舅考慮的是小茵出嫁的身價,唯恐小茵身邊的男孩削減了小茵的份量。守成舅多精明呀,可怎么也想不到最先讓小茵出血的不是男孩,而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有婦之夫。他氣瘋了。
沒有人再在意小茵身上多長的這個乳頭了。就連舅奶也不放在心上。后來小茵在老家的表現(xiàn),讓守成舅他們恨不得她早死早好。
我們半裸著身子小聲交談著,我對守成舅感情還是復雜的,不過對他的恨意已平息了,還有了變化,覺得有點對不起守成舅。這種秘密的變化使我和小茵無所不談。我交代小時候對她的好感,她也承認那時對做警察的我強烈的窺探欲。她情竇初開時,喜歡上了別人的丈夫,蒙昧中的她固執(zhí)地追隨他,后來的發(fā)展和結果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就象夢一樣模糊。我有點驕傲地問她,“那個男人身上是不是有點我的影子!彼貨_著我一樂,“好象是有吧,說了你不要往心里記,我早把過去忘了啦。”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低下頭,從背后托起她,讓她的前胸更接近我的嘴。她的兩個乳房象她的眼神一樣向兩側松開,游離著。我親她的第三個乳頭,觸上去其實更像一個肉痣。小茵一驚,她把上身移開,掙扎著團起身子,腿根筋腱顯現(xiàn),有力地把叉開的身體收攏。她不讓我親。
她坐起來,對我說,“它,是屬于另外一個人的!
她說它是屬于愛情的。說它為愛情而生,也將為愛情而死。它成了小茵愛情的一個信物。它屬于一個很酷的男孩。我和小茵把衣服穿好后,小茵要請我吃麻辣燙,我沒表態(tài)。到她的那間發(fā)廊,她把門鑰匙交給那個女老鄉(xiāng),小茵轉身朝路燈下的我招招手。我跟上她,在一片狼籍的地面上找到一張干凈的桌子,我們開始拔弄桌子上細小的火焰。小茵跟我談起這個男孩,她盯著桌子上的火苗,臉面迷離而閃爍,我喜歡看她入神的樣子。她愛上了這個男孩。
“他在附近開了個鋪子,賣舊手機!毙∫鹫f這話時,頭往四下看了看。
“他讓你做發(fā)廊嗎?”
“他開始不知道,后來聽一個朋友告訴,他才知道,就不讓了!
“那你怎么還做呢?”
“我沒怎么做了,只是有時氣他。”
“小孩子呀,你!”
“誰讓他不把身邊的女孩子趕走!他在認識我之前和一個女孩子住在一起!
“那他愛你嗎?”
“愛我呀。我也愛他,我好想和他在一起啊!
“那個女孩子知道你的存在嗎?”
“知道吧。鬧過幾次,也談過話!
“她不愿意離開,是嗎?”
“她說她已經(jīng)懷孕了,他想讓她去流產(chǎn)后再讓她走,反正她要走,必須走!”
“她漂亮嗎?”
“漂亮。但他不愛她呀。他說他愛我,知道么!”
“我看他不一定會和你好下去。”
“為什么,我最怕聽到這個,你幫我想想吧。”
“因為你是做發(fā)廊的!
“做發(fā)廊怎么啦,我也沒有和別人……!
“嗯?”
“都帶套子了呀,我把干凈的身體給他一個人,我把那個小奶子給他一個人,他最愛親它了!
“沒用的,男人都小心眼的!
“我不做呀,我早已不干了,就是干,也不會再讓他知道的。”
“哈哈,你還玩狡猾!
“不是啦,沒錢嘛,我干不了什么別的。當初我來深圳,我爸也沒給我你的電話,我跟著家鄉(xiāng)那個老姐才到這里的,F(xiàn)在那個男孩生意不好,也要用我的錢!
我有點坐不住了,椅子太小了,屁股坐得痛,我想買單走人。小茵有點讓我失望,我知道她的近況了,她的愛情就那么回事,我一點也不看好。桌子上的火苗快燒到她的臉上了,對她縱有惻隱之心,也愛莫能助。相反內(nèi)心深處生出一種快意,是不是幸災樂禍呢。因為她是守成舅的女兒。
有一個月時間,小茵就象從前那樣,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道她的愛情發(fā)展到哪一步了。在那些破舊潮濕的農(nóng)民房里,她為了愛情要爆炸自己,我想象著她怒發(fā)沖冠的樣子,她每發(fā)作一次,美妙的身體就被作賤一次。我也知道因為她心里有愛,她的身體不會馬上就變臭的。好多女人身體由香變臭,是因為弄丟了愛,沒有了目標,身體的味道就變了。
小茵的身體是不會臭的。她接客,只是有了生存下去,事后,她也會把愛情洗得干干凈凈。我堅信小茵只是把接客當作一份工作,她不是說過,她別的工作都不會,她是用工作來說服自己接客的。這一個月我在家里寫起小說,我除了寫小說,還能干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會干。我學的是公安管理,下海以后,學的那點東西等于白學,還是一個高中生,和小茵有什么不同呢,我還不如小茵。小茵再怎么亂也不叫亂,因為她有愛情,有追求呀,這個太厲害了。我有愛情嗎?我做什么事都不成,也用工作來說服自己寫作的。呆在家里我好象是坐懷不亂,其實內(nèi)心早就兵荒馬亂了。
我一遍遍回想著小茵的身體,我有幸目睹了一個滋長著愛情的身體,它的豐姿與清麗,她的執(zhí)著和不屈。她身體里的燈火,把她的泉腺照亮了,那些透明的腺體射出來的不僅是柔情,還有一種親甜,這是我的親人呀?墒撬谏罾飹暝,她的愛情馬上就要虛脫了,我甚至已經(jīng)看到她的愛情正在傷亡中,這些太像我多年來無效的反抗了。我來深圳十年,最美妙的時光在這里耗完了電量:房子有了,車子買了,家成了,又分了,可是哪一樣是我真的想要的呢?哪一樣東西里擁有自己的將來?沒有了愛情,這些都是無效的;橐稣f離就散,父子可以反目,親人空無一物。怨恨積重難返,虛空曠日持久。
我亂七八糟地寫著小說,什么題材都想一試,誰知道哪一種題材最有成長性呢?我想寫寫貪官,看看他們,面相險惡,雙眼空洞。跟他們打交道才是最危險的。因為他們險惡,你也不可能再面善了。人人居心叵測,這個城市不可能再面善了?粗邩锹柫,玻璃反光,到處花團錦繡,綠樹成蔭,越看越假,心里越慌、恐懼、噩夢連連。
還想寫寫麻將上的情欲,我想發(fā)明一種機器,收集全市的麻將聲響,給我的前妻奏樂,這么多的人陪著她玩,她儼然是個女皇了。人們上班為了下班,帶來薪水,前赴后繼,摸麻將,注意力集中在指頭上,情欲也就集中在指頭上,情欲從耳朵從乳房從腋窩全部跑到手指上來了,想想看為什么那么多人在麻將桌上磨磨蹭蹭?人們磨擦著麻將牌上的坑點,勁使得越大快感越強,有人在洗牌時把持不住自己,快活地叫起來,有人在糊牌時呻吟著。前妻每次深夜從牌桌上下來,身上滿是煙味,跑進洗手間先洗短褲,內(nèi)褲已經(jīng)焦黃一片,如果不洗,第二天那塊地方,不是淹死幾只蟑螂,就是爛出一個大洞。我還想寫……
小茵打來電話,她說馬上想見我。
我關了電腦,思緒還在飛。
她找不到我家,她要來我家,見見嫂子。她還不知道我已經(jīng)離婚多時,老家的親戚也沒人曉得。我和前妻各玩各的,只是還住在一起。我找了一下房間,也不知道這兩天她怎么沒在家的,我給她打手機,問她在哪個麻將桌上,幾天也不下來,是不是在陪陳局長?毛處長?張秘這幾天怎么不掛在嘴邊,玩老了吧。她在電話里罵了我一通,她說,“我去廣州好幾天了,你還不知道呀!”前妻在廣州掙工分,我是知道的,我想起來了,她臨走時跟我打過招呼。我當時埋頭寫作,沒聽清她的話,以為又跟哪個牌友玩牌去了,其實,這些對我已經(jīng)沒什么區(qū)別了。
我下樓,引小茵上來。夜很深,兒子已經(jīng)睡熟了。我動作很輕,給她一條毛巾,讓她去沖涼。她笑了笑,她要關浴室的門,我擠身進去,我想看她洗,她把我推出來,把門反鎖上。我上床,在床上等她,心猿意馬,我拍拍床,床寬大舒適,離婚后前妻跟兒子睡另一個房間,我一個人睡雙人床。今晚我要把好好享受一下床了。
小茵躡手躡腳上了床,我?guī)退忾_浴巾,發(fā)現(xiàn)她的內(nèi)褲乳罩又穿回了原位。我有點不悅,她也不理我,徑直竄進被子里,望著天花板上的低壓燈發(fā)呆。低壓燈的燈基是一塊鏡子一樣的鍍鋅板,把床上的一角反照進去,天花板變得生動起來。我想她是不是懷疑那里面藏著什么機關,有點怯怕,就上去逗她。我用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的眼眨也不眨一下。
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哥,你相信有愛情嗎?”
我就知道她為情所困了。問她,“又怎么啦?”
“晚上我和他吵了一架,發(fā)誓再也不理他了!
“說說看。”我來了精神,欠起身子,側看著她。
“他說好把那個女人趕走,就是前說后忘!
“人家是先到的。怎么能叫走就走,總得有一個交代吧。”
“就是不愛她了唄,有什么好說的!”
“那他對你還好嗎?”
“好呀,只是他老讓我和他們倆在一張床上睡,我受不了!
“!你睡過嗎?”
“睡過幾次,還在一起吃飯。有時是那個女的做,有時是我做飯!
“你怎么想的呢?”
“反正她也答應要走的,我想只是遲早的事了!
“她說走可就是不走,是不是?”
“是啊,我真的沉不住氣了,我追著他問到底愛不愛我了?他說,煩死了!
“他老說煩死了,對不?”
“我知道他煩,那個女的走了不就不煩了,現(xiàn)在他店鋪也不開了,整天賭臺球!
“他,他吸不吸毒?”
“不吸,他哪有錢吸呀!
“他的錢都是你給的嗎?”
“我一個月給他一千元左右,我也沒有錢啊!
“他知道你還在做發(fā)廊嗎?”
“我早就不做了,只是偶爾去老姐那里玩一下!
“那就得了,你們做小姐的就不該有愛情。萬一有了愛情更不該讓他知道做過小姐!
“為什么做小姐就不該有愛情!知道了又怎么樣!”
“哪個男人會要你們不干凈的身體呀!
“那我不是不做了么,我早就不做了呀,我該怎么辦呢?”
“告訴你別指望他了,他現(xiàn)在只是在利用你。”
“他現(xiàn)在一定到處在找我,找不到我,他會急死!他是愛我的,我知道……”
我差點把她的乳罩解開。她覺察到,一扭身,推開我的手,自個又把它扣上了。我的手在她的小腹下面移動,也被她成功地攔住了,我裝作生氣,不再理她。她一臉焦慮,自顧自地說著,“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我轉過頭,知道她著了魔,和她說什么也沒用,自個睡去了。第二天早上,我早早醒來,想趕在兒子上學前,把她送走。轉頭看她,她象一夜沒睡,昨晚頭支在什么位置還在什么位置。我翻身下床,叫她快快收拾,別驚擾了隔壁。我穿上練功服,打算送走她后,出去跑跑。
小區(qū)靜悄悄的,許多公務員還處在夢里。一會兒這一片片的小轎車,就急著搶起道來。我回想著我剛做的夢,我又回到公務員的隊伍中,不是公安局,而是大法院,我開始賣力地做事,再也不敢疏忽大意,我知道吃皇糧對一個普通老百姓的意義了。下海這么多年,真是苦海無邊,守成舅小茵他們哪里明白,我知道珍惜了。
我走在前面,小茵離我十米遠跟著。小茵對于我,一個報了仇的人,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她不讓我碰,正一步步走回親戚那伙人當中。我走在私家車的空隙里,想著我剛才的夢,把身后的小茵給忘了。在一個岔路口,我站在路牙上,等她跟上來,她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我等了又等,直到遠遠地看到我兒子胖乎乎的身影。他脖子里的紅領巾系得有點歪,他大大的腦袋,圓圓的臉,無邪的大眼睛越來越近,我不知不覺就迎了上去。我打開手心,還攢著幾百錢,是準備給小茵的。小茵又走丟了,仿佛小茵不要,又退給我似的。她是不是忘了她是我的表妹,我有義務幫她的,可不知是她還是我,不知怎么的,早把這層關系改寫了!
“爸爸!”兒子看到我,吃了一驚。他的大腦袋一定在琢磨,爸爸今天真新鮮。我摸了摸他的頭,想和他親熱一下,一出口成了訓斥:“上課一定要專心聽講啊!眱鹤勇犃诉@話,又恢復了常態(tài),垂下眼簾,默默向學校走去。我挫傷了他大清早的一份好奇,他一定想知道為什么爸爸這么早站在路邊?他十歲了,他懂這些嗎?有一個女作家稱自己七歲時就老了,她懂得又太早了。
我一個人往家里跑,一個做小姐的也奢談愛情,居然還這么叫真,不屈不撓,她是不是現(xiàn)代版的杜十娘?想一想,真像。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沒了她的消息。我開始研究麻將,麻將中人的情欲。麻將無處不在,逼著我去琢磨。老鄉(xiāng)祁老大租了個門面房,專做煙草生意,全是假煙,沒什么本錢,代銷的,生意都是不請自到的熟客。他閑來就打麻將,我沒事跑到他那里看,有時也玩兩把,打得小,沒什么輸贏。男人打麻將表情比較固定,變化也很單一,輸了罵兩句,贏了也罵兩句。倒是那些來玩的女人,有的是離異的,有的是二奶,她們打麻將,就象上舞臺,那些密不示人的身世、心緒,通過指頭與麻將的交合,寫在臉上,掛在嘴邊,越熟絡越不知廉恥,越投入越淋漓盡致。那天,門面房來了個出老千的女人。這個女人打扮得怎么看,都是奇花異果。祁老大他們先贏后輸,三家輸一家,大家自然不服,連打幾天,大家知道這個女人的利害了。不打了,這個女人也就消失了。
大伙紛紛追問是誰把這個出千的女人帶來的?說來說去,最后說到我的頭上,說是我?guī)淼,“關我什么屁事!”我急了,祁老大就吞吞吐吐地說,“這里面還有一個女孩子,她先來問香煙的事,一聽口音是老鄉(xiāng),我就聊起來,越聊越近,主要是她對你這個大作家了如指掌。”祁老大自然信任了她。所謂信任,就是對她沒了戒心,見她青春靚麗,姿色撩人,老大起了私心,也沒問問我到底和她是什么關系,就把她的事瞞了起來。是她把那個出千的女人帶來的。
我問,“這個女孩子長什么樣。”
老大一五一十地說了。看來老大還沒有得手,就中了小茵的計。
大家都問我,“認識她嗎?”我搖搖頭,心里早就聽明白她是誰了。我不僅知道她,我還和她上過床,跟表妹上床,我能跟他們說嗎?我打起馬虎眼,算是蒙混過去。我走出大門,聽到身后,大伙起勁取笑老大,說他,捉雞不成反損一把米。
這樣做,小茵就真的像是守成舅的女兒了:投機取巧,見利忘義。后來,又有些老鄉(xiāng)跟我討說法,小茵不光是吃了祁老大這一檔,她還把混得不錯的老鄉(xiāng)全都吃了個遍。她讓那個女的出千,她從中抽水,上了當?shù)睦相l(xiāng),罵罵咧咧找到祁老大那里,因為小茵了解到老大的情況后,在外面就打著認識老大的幌子。最后他們都歸罪到我這里,認定這個女孩子跟我有關系,好象我也跟著占了便宜。一時眾口難辯,我只好退出這個圈子,在家閉門造車。
我打電話把小茵的事告訴給守成舅,我要守成舅為他的女兒負責。守成舅繼續(xù)在電話里不說話。這次我聽不出他的心在痛,倒是在無聲中聽到了他的怨。他在怪我,你能在深圳混得人模狗樣,為什么我的女兒就不能!騙誰也沒騙你!打天下的人,誰在乎屁股下面干凈不干凈!再說了,小茵來深圳,要你幫過一點點忙了嗎?!下面還有一句話,他沒說,我一想,就不寒而栗:相反,你不僅不幫忙,你還對小茵干了些什么?!
他在電話里不作聲,也不掛,我聽出了他的恨。我一個人在心里替他發(fā)言,說到最后,我自己是一身冷汗,我對小茵干了什么事?我知道他在等我愧疚,等我打自己的嘴巴。他在電話線那邊聽著,聽比看仿佛還清楚,他看到了我的裸體,他真的看到了。我慌忙地掛了電話,他沒有掛,他一定沒有掛,他還在那里看,我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他看著電話手柄上的蜂眼,他的女兒小茵就在那里面,關在那黑洞洞世界里。那蜂眼不就是天窗么,是哪里的天窗呀?是看守所的天窗還是地獄的天窗?他看到她女兒昂起的臉了嗎?守成舅知道,這根電話線連著深圳,他女兒就在電話線的那一頭,快兩年了,她一次也沒有出現(xiàn)在電話機里。守成舅一直沒有看到深圳明亮過,深圳一直處在黑夜里。
我相信這個時候的深圳就是守成舅的深圳,他身在老家,心在深圳。他在深圳的馬路上走走停停,他不像在找小茵,他在找招工告示,他準備找一份理發(fā)匠的工作,這樣,等他的女兒某一天出現(xiàn)在玻璃窗前,他,早成了一個發(fā)型設計師。他想著給她女兒做一個好發(fā)型,讓她變成孔雀公主,美美地看著她嫁給如意郎君。兩年來,他早就把女兒的丑事給忘了,小茵始終是他最美的公主。而在世人眼里,在老鄉(xiāng)眼里,小茵早就墮落了,腐爛了,由香香的少女變成了妖艷的街女。
省作家協(xié)會打電話到我老房子里,要我去廣州開一個什么會。剛剛搬進去的租戶兇巴巴地說,“沒這個人!以后別打這個電話!”省作協(xié)的那個女同志叫苦不迭,忙打電話給市作協(xié),市作協(xié)一個女同志有我手機號碼,給我打過來。她在電話里說,“什么事呀,你家的租戶那么兇嗲!”我忙解釋,“他們想發(fā)泄對地主的仇恨吧,對不起對不起!我來趕走他們就是了!蔽颐Π熏F(xiàn)在的電話告訴了她。
作協(xié)打來電話后,我走出了守成舅帶給我的恍惚感、負罪感。兩天后,起了個大早,天剛亮,我就出現(xiàn)在火車站附近的巷子里。到廣州要坐兩個小時火車。會議上午十點半開始,我必須趕上早班火車。我眼睛看著街景,頭腦還在夢里。五星級的新都大酒店,向外排著蒸汽。我從蒸汽里穿過,繞過賣早點的小攤子,走上灑著陽光的大馬路。這時,我看到拐角處站著一個女人,一身素裝,腳下蒸汽繚繞,冰清玉潔,似仙女下凡。她一側身,我就笑了起來,叫了一聲,“小茵!”
小茵看到我也笑了,她朝四下看了看,迎著我走了兩步,站進一處樹杈漏下的陽光里!案纾镁脹]見了。去哪里呀,起得這么早!”
“我呀,我去廣州開個會,趕火車。你呢,你這么早站在這里干嗎?”
“釣魚,我很敬業(yè)的,是不是!
“這么早?誰不在床上睡大覺呀。”
“嘻嘻,你有所不知,我專門來約會起大早的情人。這里鬼佬多,他們起得才早呢!
“是么,你變了,時尚多了。”
“唉,女孩子么,有錢就會亂打扮!
“還好吧,你!”
“還行,混唄!”
“有時間給守成舅打個電話,你只有這么一個爸爸,別太狠心!祝你好運!
她點點頭,轉過頭看著我走進樹陰里。我走了十多步,回過臉看她一眼,她突然向我跑過來,挽著我的膀子,貼近說,“我也去廣州,玩!
我來不及細問,倆個人快步跑進候車室,剛坐穩(wěn),火車就動了,整個動作很配合,就像排練過的。我和小茵像撿了多大的便宜,面對面坐著,哈哈大笑一陣子,像兩個傻瓜。把坐在我們身旁的香港人吸引住了,這些中年人臉無表情看著我們。小茵感覺到了,把臉轉向他們,香港人把臉又一張張地移向別處。小茵像看透了這些人的心思,又是一陣浪笑。我愣了愣,繼而也夸張地跟著小茵咆哮起來,笑他們裝模作樣夜郎自大,一肚子男盜女娼。笑累了,我又開始同情起他們,香港不景氣了,港人找不到工掙不到錢,就對著內(nèi)地虎視眈眈。按他們的說法是,“慍(賺)錢啦,內(nèi)地好慍啦!焙沃故钦义X呀,他們也來找老婆找房子找二奶……這樣一想,我在高速列車微微的搖晃中,心理上和香港人扯平了,就把他們撇到一邊了。這時,我看到有一個黑人正越過很多個腦袋,盯著小茵生情。
我看著小茵,千言萬語涌上心頭,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的臉上掃蕩著,畢竟她是唯一和我有過親密關系的親戚,我,有恃無恐也恬不知恥。小茵的打扮嚴肅得像個大學生,煙灰色的絲質外套,煙灰色的領帶,牙白的內(nèi)衣襯領,映著她性感的脖頸。大笑過后,她的鼻孔徹底張開了,鼻翼比以前單薄,陽光透進肉里,呈半透明的瓷色,又冷又脆。她面堂清瘦,耳垂幼白通透,耳眼回環(huán)幽深,整個耳朵懸而未決,猶如鬼斧神工。小茵在這一分這一秒是艷光四射的,英姿颯爽的。一年不見,她的變化這么大,越發(fā)像我的夢中情人,真是越墮落越美麗!我不禁有幾分驕傲,面對四周沉默的香港客。
我們說了很多話,她沒有提那次出千騙人的事,我自然不會把這事端出來掃興,狗屎不臭掀起來臭;再說了,不就是幾個老鄉(xiāng)的臭錢么,也沒有騙外地人,算是變著法子讓他們的錢找到個出處。他們現(xiàn)在要是面對這么一個美人,誰敢說被騙!不羞紅了臉才怪呢。
“怎么打扮得這么冷,現(xiàn)在是不是流行這個?”我問。
“像個大學生?不會吧!
“別酸了,現(xiàn)在文憑也不吃香,你常扮大學生嗎?”
“沒錯,有一次,大學里的男友給我介紹一個導師。我謊稱是大學生跟他過了一夜,他一高興,男友的論文答辯就通過了!
“操,現(xiàn)在的大學真好玩。”
“那些坐臺的女大學生,我手把手教她們!
“真是的,關你什么事!”
“我才看不得她們干干凈凈的幾個月就完蛋了!
“這么友愛呀!你的愛情呢,還是一根筋嗎?”
“不提了,知道嗎,我把那個愛情的小奶子給割了!
“為什么?”
“愛情一結束,它就沒意思了,它就要死,我說過的。”
“那也叫愛情,就是個第三者插足吧,瞧你那時痛苦的,看你現(xiàn)在多精神!你有什么好招!
“我現(xiàn)在有了個新想法!
“新的想法?”
“是呀,嘻嘻!
“怪不得作息時間都改了,改在早上出擊了。”
“哈哈,你們男人,晚上上床已經(jīng)不行了,現(xiàn)在呀,只有早上剛醒的那陣子,還能行事,一過午時,勁又沒了!
“有這么嚴重嗎?啊啊,你是專家!”
“你等會,我上趟洗手間!
小茵起身,眼睛在顧盼。我看到她眼角的色澤,不經(jīng)意的深了,暴露了她一貫生活的秘密,那只是眼角處一小塊粘膜的變化,卻能看到在她體內(nèi)最鮮嫩最隱蔽的地方,色素的沉淀,歲月的洗練。小茵轉出座位,屁股稍稍置后,好象那里面有了一些牽絆,比其它地方更需要安靜,不愿動似的。她以前沒有,以前的身體是爽利的、激賞的。因為這個,我稍稍平息了對她的欲念。
她說是去洗手間,也是向那個黑人走去。黑人眼眶里兩個玻璃球跟著小茵轉動著。
一會兒小茵走回來,后面跟來那個黑人。我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小茵先給那個黑人介紹我,然后才向我介紹那個黑人。小茵做得很好,這一點也像我守成舅的女兒,頭腦里開始有老少尊卑了。黑人叫吉普車,是廣州一所大學的英語老師。吉普車知道我是一個名作家,兩個眼睛對著我看,清澈無邪?磥恚綇V州,小茵有去處了,我不必再操心。當下我把新的手機號碼告訴小茵,讓她有事給我打電話,我有朋友在廣州公安局。小茵看了看吉普車,看了看我,嘻嘻哈哈,笑了起來。我知道我小看了她,一個老手。
她不走,我是安靜不下來的。到了廣州站,分手后,我坐在的士里,我的大腦才開始自己的運作,她有什么新的想法呢?
我趕到會場,忙著向作協(xié)領導敬禮,和朋友們打招呼,說話,微笑,大笑,暴笑,合影,接受獎賞,山珍海味,推杯換盞,接著互相攙扶著,上樓,開房,倒在床上說黑話,臟話,笑罵,吐,抽水馬桶,看著臉和水在狂歡,身子在飛,每個細胞都在飛……
第二天沒有會議,出去玩,七八個好友爬白云山,我頭腦昏沉沉,跟著他們,拍照時,我一個勁地叫,茄子!茄子!我要么搶先叫,要么慢半拍叫,有人站在前面按快門,有時閃光燈亮,有時像壞了似的,不閃。那個幫我們照相的人問,閃了沒有?有人就答沒閃呀。我在后排大叫一句廣告詞,“不閃的才是最好的!”
一看沖出來的照片,我不是閉上嘴巴,就是瞇著眼睛,沒有一張跟別人一致的,真好玩。
小茵打來的電話,說晚上到我賓館來住,我把另一張床的朋友安排到其他房間。我想在清醒的時候,問問小茵,像她這樣的人,對生活有什么新的想法?
小茵來了,滿面春風。我追著她問,“有什么收獲?”她調(diào)侃我,“怎么,你也想試試,哈哈。”她倒好,看著我們的照片,笑得前仰后合。我上去搶,她就跑,她站在床的另一邊,我一個虎撲,撲了個空,頭撞在地上,咚地一聲悶響,我快昏了,在地上裝死。小茵試探著走過來,被我一把按在床上,正準備打她屁股,她突然把身子團起來,央求著我說,“別動我,千萬別動我,我身上有好事!
我不信這個,繼續(xù)想逗她打滾。她急了,咆哮道:“再鬧,我叫人了!”
看她動真的,我不響了,四下都住著我的哥們,我跟他們說小茵是我的妹妹,要是小茵叫出聲來,那幫哥們不知如何感想呢。
小茵起了床,梳了梳頭發(fā),笑著走到我的床前,她把上衣慢慢脫了下來,把乳罩解開,她讓我看,我轉過頭,果真那個小奶頭沒了,我好奇地坐了起來,仔細察看,看不出有傷口,問她,“怎么回事!
“我說了,我的愛情已經(jīng)過去了、結束了,我不再需要愛情了。那個小奶子去年就隨著那個男孩一塊消失了,我不要愛情看看能不能活得好,結果,我活得很好。嘻嘻!
“那你說說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我呀,嘿嘿,我想生小孩。我的身體一天天在變化,肚子一天天在叫喊,屁股變得沉甸甸的,是沉甸甸地空著。我想先生一個黑皮膚的孩子。前天那個黑人青年跟我做愛時,我把套子剪了個洞,黑人的精液把我身體灌得滿滿的,他不知道。他做了一次,問我多少錢。我說一百元錢。他以為撿了個便宜,和我做了兩個晚上,每次我都把安全套剪開,這樣下種就保險了,所以你別碰我呀……”
“然后呢……”
“然后呀,我就用這種方法,再生一個白皮膚的孩子,生一個紅皮膚的孩子,我要把世上所有膚色的孩子都生個遍,我用前半生掙的錢來養(yǎng)這些小朋友,我要讓這些小哥倆小兄弟快快樂樂地成長,我要讓這個世界快快樂樂在我家里成長,想想看,黑孩子是老大,白孩子是老二,紅孩子是老三,還有黃孩子什么的,他們看上去,有先有后,不平等似的,可他們卻是親兄弟啊,我要從小就教育他們互相熱愛……”
我聽呆了,我的大腦在快速地運轉中。我知道,這是個極富創(chuàng)造性的思想,我在快速分辨著鑒定著這個想法的可行性,并把它在實施中可能遇到的情況逐個排除和解決。
她看我傻愣著,就試探著問我,“可能嗎?”
我過了很久,對著她點點頭。握著她的手,激動地說,“哥盡全力支持你!”
我知道她完全有可能實現(xiàn)這個想法,小茵如果豁出一身剮,排除萬難、堅定不移地做下去;如果這條希望之路已經(jīng)是小茵人生僅剩下的一道光線了……
這是一個有意思的想法,我當然不希望她生下第一個黑人孩子后,受到外部的阻撓和干預,被逼中止這個驚人之舉。我希望她不妨把自己的真實想法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說出來,我想這個世界上各式人種都有樂于助人的男士,他們甚至會把小茵接到國外去,給她一塊生息的土壤。有的國家,需要更多的孩子,生得越多越獎勵,小茵就成了英雄,成為一個傳奇。
這也不是什么虛妄,看著小茵如此平靜,我深深感到,這一次她是昂揚和決然的。細想一下,這也不是她個人的選擇,她周圍許多人事幫她做了選擇,比如愛情,比如有婦之夫,還有那個男孩,再比如我,一個如此血親的人,守成舅,她的爸爸……至少我的眼睛非常愿意看到那一天,小茵勇做世界母親的那一天。
做一個世界的母親,地球的母親……哇塞!表妹永不低頭,一往無前。她以前有愛情,現(xiàn)在有信仰,更厲害了。我甘拜下風。
我抱著小茵赤裸的上半身,站在洗手間大鏡子前。想到我和小茵的表親關系,這是多么奇怪的親密啊。因為它將消亡,而未來的力量,現(xiàn)在就作用在我們身上了。對信仰的敬畏令人肅穆,這種親密也莊重起來了。
在鏡子里面,我倆都看到了那個圓圓的傷疤,可是我們一離開鏡子,那個傷疤就消失進肉里,無影無蹤了。我們又走到鏡子前,看到的情形和剛才一樣,只要我們一離開,那個傷疤就不知所終。我們又反復進行了幾次,感覺真是出鬼了,出鬼了。
這是多么令人費解的事!表妹身上有了一種神奇的滋味。我們互相對視著,神秘兮兮地看著對方。四周的燈光消失了,黑暗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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