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平是徐麗靜的丈夫,在那些連襟里面,他是老三。鐘平提著一瓶礦泉水,走在這伙股東們的后面。他們正在接管一家服裝廠。
這廠原先是副局長王成軍私下開辦的,生意時好時壞,近來,起色不小。上級領導找他談過話了,他焦頭爛額,舍不得公務員更舍不得副局長的位置。結(jié)果一百多萬的設備只收了徐麗靜五十萬押金就轉(zhuǎn)給了她。徐麗靜是他的牌友。在驗收設備時,徐麗靜一直走在前頭。二連襟陳明理緊跟在她后面,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鐘平的視線。徐麗靜有著鐘平百看不厭的身姿?申惷骼硎谴蠊蓶|,來當廠長的。鐘平卻什么都不是,他剛從上海學習回來,臨時被徐麗靜抓來做司機的。
他們先接管廠房,隨后接管宿舍樓。接手過來的機器有:中燙臺,中燙斗,電剪,吸塵機,粘樸機,包裝機,蒸汽爐,大燙臺,大燙斗,吸線機,卡鐘,裁床臺,板臺,平車,五線骨車,四線骨車,三線骨車,雙針車,切止口車,埋夾車,人字車,橡筋車,切耳車,分線機,打棗車,啤機,鈕門車,釘鈕車。挑腳車,風眼車……
他們接管過來的工人也有這么多工種,他們被叫做大燙、中燙、大裁,裁工,平車工,專機……他們給留下來的工人開了一個見面會。散會后,工人三三兩兩走上兩里路,回宿舍。這些老板們(股東們),又前前后后察看了一番兩層樓的車間,對已經(jīng)屬于自己的機器有點一望無邊、目不暇接的興奮。
鐘平走在最后,他在一臺縫紉機(又稱平車)面前停下了腳步,他盯著平車的金屬搖把看起來。磨得光亮的搖把上,起了一層白色的霜。細看卻是一粒粒鹽霜,疙疙瘩瘩的。鐘平知道那是汗水經(jīng)過磨損的漆面,直接和金屬發(fā)生化學反應的結(jié)果。鐘平用指甲使勁摳了摳,鹽粒紋絲不動。他想了想明白過來,那需要用人的體溫慢慢將金屬搖把焐暖和,鹽粒才會軟化松動的,鹽粒里面人的皮屑才會松開搖把,重新溶化在人的皮膚上。鐘平把手撫在上面,陳明理曾告之,這堆機器至少停轉(zhuǎn)一個半月了。一個半月足夠讓鹽分和金屬充分化合的,鐘平寂然笑笑,他怎么可能短時間內(nèi)溶化掉呢,還是讓這臺平車的主人快快就位吧,讓他們搖著這些機器,在和機器的相互絞合中,一起快活地吟唱吧。
鐘平一個人走下樓,他已經(jīng)落后了,目光越過走在前頭的老板們,遠遠看見那棟要接管的宿舍樓,白晃晃的,突兀在一大片泥色的客家圍屋里。據(jù)說這棟租來的宿舍樓是這個村的村支書建的。有七層,藍色和白色瓷磚貼的外墻,每一層的南墻都開了兩個陽臺,分屬兩個單元。陽臺上,空空蕩蕩,只在四層,密密地掛著一些留守工人的衣物。在第二層的窗戶口,掛著縱橫交錯的電線,鐘平看到電線上面有一個搖擺著的音符,一個黑黑的逗號。鐘平看清那是一個人的腦袋,從北面的窗口伸了出來。那里背光,而鐘平他們正走在陽光里。鐘平手搭涼棚,鐘平知道那個人是朝著他們看的。鐘平注視了他一會,他才有反應,把腦袋往里面縮了縮。一只狗從樓洞里竄了出來。像一道黑夜里保安的手電光。
這是只灰白色的卷毛狗,站上一個高坡,威風凜凜盯視著坡下走來的鐘平他們。這只狗讓鐘平看得想笑,幾乎看不出它那一身是白色的毛。它站在陽光下,風吹起它的毛發(fā),鐘平才在它的毛發(fā)根部看出它真正的顏色,天,這是只多么骯臟的狗!分明,它是一只寵物狗,可它嘴角下沉的嚴肅樣子、高揚起腦袋的神圣勁頭讓鐘平的心頭一熱。他聯(lián)想起一句話:年輕人都喜歡擺譜的。
鐘平他們走到距離它還有六、七米遠,小狗一轉(zhuǎn)屁股,跑回宿舍樓里。它是順著二樓那個人的視線跑回去的。當卷毛狗消失在樓洞里,二樓上的那個人頭完全縮了回去。幾乎可以肯定他是這只狗的主人了。這是怎樣一個齷齪的主人,竟然住在他們即將接管的宿舍里。王成軍今天沒來,隨鐘平他們前行、負責交接工作的,是王成軍的弟弟王老六,他說,“那人是宿舍的保安!迸,保安!鐘平在心里想像這個保安。保安,保安,他是一個瓶頸,也是一個袋口,一使勁,所有工人都被他關(guān)進袋子里了。這該是個狠角,有點黑,有點六親不認,軟硬不吃,像只狗,忠實于主人。剛才二連襟,即將上任的廠長陳明理,把各工種點了一遍名,就是沒點到保安一職。這會鐘平已經(jīng)走進宿舍樓下,又抬頭看了看那個窗口。鐘平站在陰影里,他看清了那個人。一個臉色蒼白的老者。
守在樓棟口那只的狗,開始叫起來。鐘平他們并沒有馬上要上樓的意思,而是站在樓下說著事。王老六找人去取宿舍樓每個房間的鑰匙。他的一個親戚迅速地跑開了。先回來的工人,三三兩兩站在樓下曬太陽,表情不一,向鐘平他們張望,留心這幫人的動靜。這些留守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王成軍的老鄉(xiāng),跟著在深圳做局長的王成軍,感覺有持無恐了。王成軍的工廠從停產(chǎn)到轉(zhuǎn)讓,別的地方來的民工都另謀出路了,只有他們不走,有吃有住的,他們從沒有意識要離開王成軍這棵大樹、這個保護傘。誰來租王成軍的廠房、設備,也順帶要把他們收編進去。這是王成軍開出的首要條件。鐵定的條件。所以這幫留守的人從來不怕失業(yè)流浪。他們給每一撥前來洽談的人,添了不少麻煩,主要是他們紀律松散,目無領導。
可是這次他們卻有所收斂,因為這一次的人是有些來頭的。他們盯著那個女的看,那可是艷婦,蓬松如云的卷發(fā),襯著高鼻梁大眼睛,一襲細絨旗袍,渾身的曲線,性感、流暢。他們聽說是這個女的,投資租下了服裝廠。姓徐,聽說跟王成軍有一腿,是他的情婦!扒閶D又能拿我們怎么樣。還不是我是我,她是她,王成軍是王成軍呀!”有個裁工這么一說,大燙、專機和幾個平車工哄地笑開了,一個中燙甚至指著那只狗說,“不會又多一只寵物狗吧,香氣迷人的!崩^而在陽光下放肆地覷著這伙新到的經(jīng)營者。但也有的工人,悄無聲息地等待著。還有一小部分工人,為這個美女捏著一把汗。
陳明理和王老六說著說著,起了一些爭議。他們是這群人的核心,連徐麗靜也插不進嘴。陳明理在廣州放過高利貸,他對生意的精打細算,用一個俗語說,可以拿到縫紉機上走線的。只是遇到這兩年天災人禍,他才跑過來和徐麗靜合伙開服裝廠,他來就要做第一把手——廠長的。廠里廠外,他儼然是一個當家人的角色。徐麗靜在一邊聽他們有關(guān)宿舍交接的事宜,也吃驚于陳明理對移交細節(jié)的處理,是那么嚴絲密縫,滴水不漏!這么一個人高馬大的人,內(nèi)心藏著飛針走線。王老六被說得發(fā)起毛來,徐麗靜也聽得微微出汗。她丈夫鐘平站在遠一點的外圍,沒他什么事。他在外圍游離起來,一會這里看看,一會那里瞅瞅。
卷毛狗看鐘平不順眼似的,盯著他直叫。他被狗盯急了,一劈腿進了樓棟,卷毛狗追著他上了幾級臺階,又退回樓棟口,它只好發(fā)狠:再不讓一個人上樓了。鐘平上了二樓,左右各有一個防盜門,是最簡陋的那種,右邊的那扇門沒關(guān)嚴,鐘平輕輕一推,門就開了,那個保安靜靜地出現(xiàn)在鐘平的眼里。鐘平嚇了一跳,因為保安首先得是一個人呀,可出現(xiàn)在鐘平眼里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套衣服架,他怎么都找不到衣服里的人,準確地說,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個人的眼睛,在保安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上,在別人都是眼睛的位置,他只有兩個空空的洞,鐘平過了一會才看清,他也是有眼白和眼仁的,只是少了點什么,就是這點什么讓鐘平覺得他不是個人。
保安的眼睛里少的是光,眼光、反光,總之是光。小時候,看偉人的大頭像,有人說,“你看毛主席的眼睛有四點光,鐘平你的眼睛里只有一點光!辩娖铰犃瞬环䴕猓瑔枺澳俏沂裁磿r候才有兩點光呢。”那人說,“有兩點光的人是sheng長,我爸爸眼睛里才有兩點光呢!边@以后,鐘平每一次照鏡子都會看看眼睛里有沒有多出一點光來。他在高中暗戀一個女同學那陣子,突然多了一個光點來。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有時會在他的舅奶眼睛里看到兩點光來,可是,她卻是個女的。那天黃昏,他的一個小學同學淹死了,他跑去看,他看到他的眼睛,是兩個深不可測的黑洞。鐘平怕那黑洞里藏著水鬼,嚇得扭頭跑了。從此他知道死人的眼睛里沒有光。
站在保安跟前的鐘平也想調(diào)頭就跑,可他又沒跑。他發(fā)覺眼前這個死人還是活的。保安蒼白的腮幫上,有一層密密的胡茬,黑白相間。鐘平知道他的胡茬是活的,跟他的一樣,一天不刮,就能扎人。鐘平相信這個保安,是個活人。鐘平在他深淵似的眼睛里找不到回應和支撐,就試著問他,“你是這宿舍的保安嗎?”保安把抿著的嘴向兩側(cè)咧了咧。
“我是新來的,我是徐麗靜的丈夫,我,我們來接管這里……”鐘平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了,他是什么角色呀。他是一個臨時的司機罷了。
那個保安正面對著鐘平。鐘平解釋了半天自己,他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時,那只卷毛狗突然沖到鐘平跟前,狠狠地向鐘平出示它的牙齒。并且用腹腔發(fā)出長長的低鳴,他在警告鐘平,別惹它的主人。
鐘平問這個保安,“這是你的狗嗎,蠻兇的。”鐘平的意思是,我們就要接管你們了,還不管好這只狗,讓它忠誠新主人!
保安似乎聽不懂鐘平說什么,他也沒有好奇鐘平他們這伙新主人。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的表情一動不動,不是不卑不亢那樣的一動不動,而是放棄了人事遠離了人性不含人味的那種一動不動。鐘平打量起他的衣著,洗得褪色了的中山裝,腳上穿著一雙白色運動鞋,是厚底保暖、仿真皮、最廉價的那種。鐘平突然覺得,他不光是個啞巴,同時還是個聾子,鐘平敏銳地覺察到他面前的這個人,是個病入膏肓的人。只有這只狗,不聾也不啞,高度警覺,極有威懾,似乎是這只狗在履行保安的責職,它完全代替了它的主人,已不需要任何吩咐。
鐘平轉(zhuǎn)身下樓,那只卷毛狗跟著沖了下來。王老六看到鐘平一臉蒼茫,就笑著上來解釋道,“這個保安嚇住了你吧,他得了食道癌,有兩天吃不下米飯了。他老婆正在湊錢,準備帶他回老家養(yǎng)病。放心吧,他明天就消失在你們眼皮底下!辩娖侥樕爻0驳拇翱诳戳丝,這會,他看到保安一個筆直的后背。鐘平又覺得這個保安很年輕。與此同時,他看到保安的窗臺上還掛著一個胸罩和一個鮮紅的三角褲。鐘平順便問了一句,“他有多大了?”
王老六有點為難的樣子,說,“三十剛出頭吧,他老婆二十八,我是知道的!蓖趵狭舷麓蛄恐娖,“你是干什么的?”
“哦,我是他們的司機。”鐘平朝他點點頭。
“天,這么年輕就回家等死!”徐麗靜似乎被這個意外消息震憾了,她接著說,“這樣吧,既然遇到了,我們圖個吉利,給他來個現(xiàn)場募捐,祝他一路平安,早日康復吧!毙禧愳o真是快人快語,古道熱腸。鐘平自然贊同,其他人在一邊瞇瞇帶笑,他們對徐麗靜言聽計從。只有廠長陳明理,慢條斯里地轉(zhuǎn)過臉看,不甘心風頭被搶的樣子,皮笑肉不笑地說,“好吧,破財免災,送瘟神了!”他拿出二百元,徐麗靜拿出八百元,鐘平也捐了三百元。這是他身上僅有的錢。一會兒,兩千多元就放在王老六的手里,他笑嘻嘻說著感謝的話,竟缺心眼似的對徐麗靜“嫂子”長“嫂子”短地叫喚開了。
平時,有王成軍在,王老六叫著好玩,徐麗靜沒有阻止,這會她迅速瞄了一眼鐘平,發(fā)覺她的丈夫正神色凝重地看著她。鐘平聽出了另一層意思,種種跡象涌現(xiàn)出來,這絕不是口誤。鐘平感到天旋地轉(zhuǎn),就像那個保安黑洞洞的眼窩里突然沖出一列火車,撞向鐘平,他一陣窒息過后,心灰意懶地走開了。
雞!鐘平嘴角緊緊捏住,不讓聲音傳出來。他繞著宿舍樓轉(zhuǎn)了幾趟,在一處高坡,看著下面的平南鐵路,看著鐵路那邊,被狗的叫聲咬得滿是缺口的山脈。他想深深地出口氣,可是他只是出了一小口氣,他把握緊的拳頭松開了。他把手指頭握痛了又有什么意義呢,誰都知道這個工廠是徐麗靜用身體換來的了,花枝招展呀!只有他還假裝自己不知道,他多想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而讓全世界都蒙在鼓里。《@世界偏偏不,偏要把他留給自己舔傷用的那一點面子那一絲虛榮撕毀掉。他還不如那個保安,至少他死的時候是光明正大地餓死的,完全可以當作找不到可口的食物,完全可能面對一大桌一大桌山珍海味,拉著老婆的手,驕傲地餓死在她的懷里。而鐘平呢,鐘平想死,可是,什么是他的驕傲,哪里又是他心靈的懷抱。他把目光從遙遠的天邊抽了回來,他把冒火的眼睛投向那些看熱鬧的裁工、專機,投向王老六,投向陳明理,投向……
王老六把宿舍的鑰匙拿在手上,正要帶這伙人上樓清數(shù),辦移交手續(xù)。徐麗靜走進樓梯又退了回來。陳明理還沒進來,她出來一看,人高馬大的陳明理居然被那只卷毛狗給纏住了,卷毛狗發(fā)了瘋似的,不讓陳明理上樓,盯著他狂撲,狂咬。站在墻腳邊的工人一陣陣起哄著,陳明理強作鎮(zhèn)定,一動不動地立在那里。徐麗靜心想,真是壞人一個,狗是有天性的!可她萬萬沒想到,制服這只瘋狗的不是陳明理,而是她的丈夫鐘平。
鐘平慢騰騰地走上前,誰也覺察不到他的速度,他一腳踩上小狗的脖子,小狗剛要轉(zhuǎn)頭咬鐘平的腿,鐘平第二只腳狠狠地跺向小狗的鼻梁,小狗喲喲兩聲,渾身打顫,鐘平隨即旋身,一個飛腿踢向小狗腹部,小狗提著腦袋和四肢升上半空,劃出一道弧線,摔向宿舍樓的墻角。小狗觸到山墻,軟軟地落下了地,它已沒了聲響。徐麗靜看呆了,陳明理這才反應過來,他興奮地跑到小狗跟前,想對著慢慢蠕動的小狗再補上兩腳,嘴上說,“好呀好,今晚有狗肉吃了!”他正要抬腳,鐘平一把將陳明理拉了回來。鐘平知道小狗要干什么,就讓它死得其所吧。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圍觀的也讓出一個空場。小狗的后腿全摔廢了,只有一只前腿似乎還是好的,它一點點往前挪動著,拖著整個一個身體,骯臟的毛皮下的身體,耗盡全部的力氣,才挪出一米遠。它停住了,似乎睡著了,兩只小爪子抱著斷了的鼻梁,它最后的動作是眼睛向上翻了翻,又翻了翻,才睡去的。鐘平知道小狗爬過來是為了最后看一眼主人的,它停下的位置正好能夠看到樓上的主人。
它的主人半天才走下樓來。這期間,鐘平有足夠的耐心等到他,他用意志出擊的行動慢慢轉(zhuǎn)化為一種期待,一種重要儀式開始的前奏。所有在場的人都肅然起敬、默不作聲。那個保安的臉上,沒有絲毫變化,沒有眼淚,沒有歉疚,更沒有惱怒,他靜靜地蹲在他的小狗身邊,拿著梳子,輕輕地梳了梳小狗的毛發(fā)。那臟得已經(jīng)辨不清色澤的毛發(fā),在保安的手下竟微微波動起來。小狗最后哼了兩小聲。像睡熟的孩子發(fā)出來的夢囈。也像剛要向主人撒歡就被另外一種力量禁止住了。
鐘平靜靜地蹲在保安的身邊,“對不起!”
保安毫無反應,他似乎不需要這個多余的問候來鋪排什么。
鐘平抬起眼睛,又說了聲,“對不起。”他在找徐麗靜,他第二個對不起是向她說的。徐麗靜接住了他的目光,朝門里挪了挪身子,她已經(jīng)過了那道門,找不到她的眼睛了。所有的人中,只有他們倆心在疼痛,卻要分頭去承受。
短短幾分鐘,那一幫大燙、中燙、大裁,裁工,平車工,專機……他們改口了,有個平車工說,“王成軍算個鳥,他以為自己是局長呢,局長還欠我們工資呀,幾個月了,呸!”
有個專機說,“這個貴婦人才不會跟王成軍那種人有一腿的!
站在他邊上的另一個車工說,“她男人要是做廠長也不會差的,好威水!”
他們說出這樣的話,就意味著找到了各自的工具,那是對紀律和尊嚴有著同等要求的工具,可以按照自己的功能嘯聚在車間的燈光之下,棉布之上。
這短短半小時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讓鐘平看清了自己生而為人的血性,他垂下頭顱,一個人走了,他要找到一個人才可以久留的地方,讓淚水重訪他不息的心。
犬吠的心。
兩個月后,陳明理辭去廠長,鐘平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