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今天又沒來上學!
張喻騎著一輛村里給的自行車,奔馳過坑坑洼洼的土路,帶起一路風塵。
“叮當,咯吱,叮當當……”
除了鈴鐺不響,剩下哪里都響的自行車發(fā)出標志性的聲音,這聲音在朵朵家門口響了起來。
朵朵聽到了聲音,跑進了屋里,搖了搖躺在床上睡覺的哥哥。
“哥哥,張老師來了!
“張老師?”迷迷糊糊的嘀咕了一句,王光微瞇著眼,昨晚打游戲睡得太晚,現(xiàn)在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你們學校的破支教老師?”
朵朵點點頭,有幾分害怕藏在眼中,顯在臉上。八九歲的孩子,老師的威嚴是立在心中的,尤其是在這個小山村中,老師很少,對于老師的尊重也是更濃些。
王光只感覺眼前的光明越來越小,直至雙眼全部陷入黑暗,王光又睡下了,只留下了一句嘟囔,“來就來唄,反正又不是來找我的!
伴隨著王光的呼嚕聲,朵朵的心跳聲漸漸的變得急促。
門外的車子聲停了,朵朵的一顆心仿佛跌落了谷底。
“朵朵?”
“朵朵。”
“朵朵!”
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后,張喻的聲音逐漸變大。朵朵的身子也開始顫抖,顫抖的同時心中有一份渴望升起。
“張老師!
朵朵的回應打斷了張喻的敲門的動作,張喻重重呼出一口氣,懸著的心也放下了,朵朵在家就好。
靜下心來等著朵朵開門的張喻目光聚焦到了眼前的木門上。上面有不少蟲眼駐扎,下面的木頭不知是被風刮掉還是雨水侵蝕,少了一塊。
青山村是比較偏僻的小村子,貧窮、落后是這里的主旋律,而朵朵家是這個旋律的主要演奏者。
思緒逐漸飄遠,張喻想到了朵朵家的另一件事,一件讓青山村都歡呼的事。
朵朵家,出大學生了!
朵朵的哥哥王光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
對于青山村來說,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當時整個村子湊錢給王光當學費。距離現(xiàn)在應該也有五年了,當時的大學生應該也畢業(yè)了,只是不知道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
正想著,眼前的木門打開了,穿著一身補丁衣服的朵朵出現(xiàn)在門口。青山村雖然偏僻了些,但是近些年因為政策的原因,生活也在逐漸變好,雖不說每一季都有新衣服穿,但也不會衣服上滿是補丁。
朵朵家,依舊扛著貧窮的主旋律。
她家出了一個大學生。
“朵朵,怎么又沒去上學啊?”張喻蹲下來,視線和朵朵持平,可以清晰地看到朵朵臉上的消瘦,有些營養(yǎng)不良似得。
朵朵低下頭,兩只手捏在一起,聲音很低,語調很緩,彌漫著一股不情愿,“爸爸……不讓我去!
張喻摸摸朵朵的腦袋,眼中有幾分明悟。
看來這事還是要落在朵朵爸爸王老漢身上,王老漢已經培養(yǎng)出來一個大學生了,應該知道學習改變命運這句話,那為什么會不同意朵朵去上學呢?心中的疑問沒有問出來,只是和朵朵進了家。
在家里沒有見到王老漢,張喻并不意外,這個時間點王老漢應該是去地里干活了。令張喻有些意外的是床上躺著的一個年輕人。這是朵朵家的大學生王光?疲憊的面容,帶著濃重的黑眼圈,不像是風華正茂的大學生,更像是一個熬夜瀕臨猝死的網癮青年。
或許是剛睡下睡得不沉,又或許是剛剛張喻進門的動靜有些大,王光在張喻走進來的時候,再次睜開眼,酸痛的感覺讓他伸手不住地揉。
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是很愉快,簡單的自我介紹過后便是沉默,王光不理解張喻,張喻也不理解王光。
兩人的沉默讓朵朵更加緊張起來,站在一邊一動不敢動。
好在,不久后王老漢便回來了。
王光和朵朵在屋內,王老漢和張喻走到了屋外。
王老漢的農活還沒有干完,這次只是回來拿件農具,張喻和王老漢一起去了地里,他有很多問題想問王老漢。
不只是朵朵的問題,還有王光。
走到田間,張喻抬手遮了遮陽光,六月的太陽已經很毒辣了,從朵朵家到地里這一段路,張喻都覺得皮膚有些刺痛。張喻明白是自己太久沒干過農活了,自己小時候可沒有這么“嬌弱”的。
再看王老漢,上身黝黑,黑中透露著紅,是陽光暴曬后的模樣,拿著鋤頭一下一下地刨著土,張喻又看了看周圍的地里,或是機器耕作,或是幾口人一起。只有王老漢這里,孤零零一個人。
哦,不對,還有一頭牛。張喻目光看向了地的另一頭,一頭黑牛拉著犁,任勞任怨,碩大的牛眼盯著腳下的地,目光透露出堅定。
隨手拿了一件農具,張喻也開始和王老漢一起干。張喻也是農家出身,對于地里的活并不陌生。
初一上手,張喻有些不熟練,隨著年少時的記憶涌上心頭,張喻手上的動作也變得利落起來。王老漢抬頭,看著動作熟練的張喻,目光閃動,神色有些復雜,輕聲嘆了口氣,然后埋頭繼續(xù)干活。
終究是年輕力強,在張喻的幫忙下,地里的活趕在了太陽下山之前結束。
坐在地頭上,兩人喝了口水?粗饾u被山頭淹沒的夕陽,張喻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叔,你為什么不讓朵朵去上學?”
張老漢也看著夕陽,橘紅色的光映襯在眼中,聽到張喻的話,張老漢低頭,眼中的光芒消失了,“我啊,之前一直覺得知識能改變命運,所以拼了命的供小光上大學,小光這孩子腦子好,也爭氣,考上了大學,是我們這里的第一個大學生。
村子里的人也都高興地不得了,都說我們這山溝溝也出一個大學生了,大家湊錢給小光湊出了學費。可是啊……”
后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張老漢一臉落寞,起身牽著牛走了,“上學?有什么用,學了也不過是回家啃老,不如找個人家直接嫁了!笔型嘎吨桓,不甘中又有幾分的失望,張老漢語氣復雜的一句話讓張喻明白了朵朵不去上學的原因所在。
王光!
上學又怎樣?大學生又怎樣?王光不還是沒有工作回家啃老嗎?
這樣的思想已經在王老漢腦子里形成了,有王光的例子擺在那里,改變王老漢已經不現(xiàn)實了。所以,只能去找王光了。
和王光再見面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張喻上完課騎著叮當響的自行車就來了,王老漢出門了,家里只有王光和朵朵在。張喻和王光坐在院子里的小馬扎上,朵朵躲在屋里探出頭看著窗外,每當看到張喻的目光掃過來,朵朵就立馬心虛的收回小腦袋。
王光看到后忍不住一笑,也沒有在意,轉頭看向剛被自己喊醒的王光,“王光,你現(xiàn)在不準備找個工作嗎?”
昨天回家后,張喻打聽了下王光的情況,村里人現(xiàn)在提起來王光都是一臉嘆息,“王老漢家的大學生?年紀輕輕的閑在家,也不干活,這大學真是白上了。”
“干活?你以為我不想嗎?可大公司大企業(yè)又瞧不上我這樣的普通二本學生!闭f到二本生的時候,王光看了眼張喻,張喻也是二本學校畢業(yè)的。
“小公司呢?”張喻又問。
“小公司?切!编托σ宦暎豕鉀]有回答,但是態(tài)度就說明了一切。
眼高手低,張喻心中給王光貼上了新的標簽,這個標簽好多人都有,張喻的同學里面也有這樣的,到現(xiàn)在也沒找到工作。
“那你總不能一直在家吧?”張喻再次開口,目光看了看在窗口偷看的朵朵,“王叔年紀也大了,不能一直干這些體力活,朵朵也長大了,也要上學,以后家里的擔子還得是你來抗!
王光的臉忽的漲紅,聲音也大了起來,“什么叫一直在家!是那些公司有眼無珠!而且,我一直在找工作!”
看著有些憤怒的王光,張喻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戳穿了他的偽裝,露出憤怒外衣下的心虛內在,“那你找的那些企業(yè),你有希望進去嗎?”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般,王光高亢的情緒忽的截止,只剩下了越來越紅的臉和依舊強硬的嘴,“怎……怎么不能,之前是他們有眼無珠,總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的優(yōu)點的,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
王光說到后面,眼中甚至有自信浮現(xiàn),顯然,他用自己的話說服了自己。
只是,這話并沒有說服張喻,“那你有什么優(yōu)點?嘴硬?金子會發(fā)光,石頭不會,你是金子?”
一句話,讓王光陷入了沉默。
他何嘗不知道現(xiàn)實是什么?但是,他怎么面對這個現(xiàn)實?
老爹辛辛苦苦供自己上學,自己花的每一分錢都浸滿了老爹的汗水,還有那些村子里的叔叔阿姨,他們給自己湊路費,讓自己走出去,自己就拿一個普通的沒有絲毫特長的二本畢業(yè)生回饋他們?還是拿一個小公司的普通職員回饋他們?
不可能!他是大學生!不是村子里那些初高中沒畢業(yè)的人,不會去干這種活。
太執(zhí)著于大學生的身份,看著沉默的王光,張喻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渴望走出山村,卻又夠不到城市的上空,只能游走在城市的邊緣,像孤魂,像野鬼。
“這樣吧,你跟我青山小學支教,我給你開工資,雖然不多,但也是一份收入,總比你閑在家強!
王光當即就要拒絕,自己連小公司企業(yè)都瞧不上,怎么可能去當一個支教老師?
“就當是去學校照顧朵朵!
張喻的下一句話直接讓王光拒絕的話語堵在了喉嚨,想說卻怎么也開不了口,王光回頭看了看窗口。
朵朵正趴在窗戶上偷看,小臉上似乎帶著一絲的期待,看到王光的目光,朵朵直接把小腦袋縮了下去。
鬼使神差的,王光原本拒絕的話語脫口而出變成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