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徽省阜陽市文聯(lián)選編
柳絮：今天是高考結(jié)束的第二天，我還在梳理著高考的緊張心情。一切都OUT了，但我的心并沒有能夠很快地平復(fù)，下午，楊燁（我真的不想我的日記里出現(xiàn)他的名字，但還是不得不提他）給我發(fā)了個短信：“柳絮，我想見你！和你說句話！”“只一句！”他特意強調(diào)了一下，我沒有回他的短信。他一直撥打我的手機，我只任手機在桌面上跳舞，手機，我調(diào)成了震動。
我在租住的屋子里，看《讀者》，聽到有敲門的聲音，隱隱約約還有手機彩鈴聲，緊接著我的手機嗡嗡地蜂鳴。我瞅了下手機，是楊燁的號碼，也應(yīng)該是楊燁在敲門。我坐著沒有動，不知如何面對他的突然造訪，我真的沒有心里準(zhǔn)備。時間在緩緩地流淌，我坐在屋里，與外面隔絕成了兩個世界，天漸漸地暗了下來，把我的心也攪得陰陰沉沉的。屋內(nèi)陡然亮了一下，緊接著遠處傳來了悶悶的雷聲，吱吱呀呀的扭動著，仿佛要把這黑暗撕裂開來。我蜷縮在床上，抖成一團，我從小就怕打雷。我?guī)е闹械幕炭郑叩酱皯暨�，想把窗簾縫拉攏緊。我感覺院子里像有個人影晃動，楊燁還沒有走？我心頭打了個大大的問號。又一道閃電劃過，雷聲轟轟隆隆地遠去了。外面響起了噼里啪啦的聲音——下雨了。緊接著，就連成“嘩嘩”一片了。我心里想，下這么大的雨，楊燁一定該找地方避雨了。我回到床上，用床單蒙住頭，雷聲、閃電、雨聲，還有楊燁都不復(fù)有了。
我沒有戀愛的經(jīng)歷，對楊燁，確實沒有激起過愛情的漣漪。“楊燁，你到底喜歡我哪些，我改還不行嗎？”原先我看到這句網(wǎng)絡(luò)流行語，心中感到很BT，但此時此刻，用在我身上，真的很受用。
楊燁：下午，我給柳絮發(fā)了個短信，她沒有回。我就一直撥打她的手機，但始終無人接聽。我就到她租住的房子處，“只想見她一面”，這種信念支撐著我。我到底怎么了，我管不住自己的大腦，不去想她；我管不了自己的雙腳，走向她住的方向。見她的欲望強烈地沖撞著我的心。是高考的失利，讓我郁悶不已？是青春的萌動，讓我煩躁至極？就是想見見她，我心中的女神。
高中幾年，我曾約會過她幾次，都被她巧妙矜持地拒絕了。
到了柳絮那里，院子空蕩蕩的，每間小屋都關(guān)著門，高考結(jié)束了，高三的學(xué)生，都急急地回家去了，卸載下三年來的緊張，等待放榜時的驚喜和頹喪。我敲門無人應(yīng)答，又撥打她的手機，只有《同桌的你》的歌聲帶著悠揚與憂傷，在耳畔縈繞。我想她就在屋子里，我一直站在她的院子里，等、等、等，等她出來，見她一面。天暗了下來，一道閃電，緊接著一聲炸雷，我看到柳絮的窗簾動了一下，原先敞開著的一條縫，復(fù)又密密嚴(yán)嚴(yán)了。我的眼前明亮了一下，豆大的雨點，瞬間砸了下來，我的眼睛迷糊了，我始料未及，我想，柳絮一定還在窗簾的后面，她一定會看到我的，讓暴風(fēng)雨來的更猛烈些吧！一任雨水從頭上滾落下來。雨終于停了，柳絮的房間沒有一絲光亮，我知道她在屋里，此時此刻，心里倒平靜了許多。只是默默地注視，再也沒有敲那扇緊閉著的房門。
高二的學(xué)生，快要放學(xué)了，我回到住處，才感覺濕衣服貼在身上，從脊梁骨里冒涼氣，趕緊找衣服換了，時間分分秒秒在身邊掙扎，就像我的身體一樣篩糠般地跳躍。我規(guī)劃著不著邊際的遐想，好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好想找個人傾訴一番，我想起了劉老師。
劉知悅：6月9日，晚上9點多鐘，為了哄兒子睡覺，我躺在床上假寐。我的手機“滴”地一下，收到一條短信，我打開手機，是我的一個初中學(xué)生，楊燁發(fā)過來的：“劉老師，我可以和您聊聊嗎？”我沒有回短信，輕輕地挪開了兒子纏繞在我身上的手，下了床，到了客廳。按著號碼回撥了過去，這是我的習(xí)慣，只要是我學(xué)生的電話，我都會掛掉，再回撥過去。電話接通了，“劉老師，我在您家樓下，我想當(dāng)面和您聊聊？！”楊燁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了過來，不甚清晰、還有些顫�！爱�(dāng)然可以，你快上來吧�！蔽以诩议T口迎接楊燁，他進到屋里后，情緒很不穩(wěn)定，渾身哆嗦，泣不成聲，讓我很詫異。我給他倒了杯水，說“來，先喝口水，有話慢慢給老師說。”我安撫著他。
“老師，柳絮不理我！”半天，楊燁才止住泣聲，蹦出這一句話，像玩過家家吃虧的小孩子，找家長告狀。我沒有接他的話，靜靜地等著他說下去。
楊燁和柳絮的事，我在他們八年級時，有所耳聞。我是他們的班主任，帶他們的語文課。認(rèn)為是很正常的青春期萌動。
“Whoever is a girl does not want to be loved, and whoever is a boy does not want to be royal to his lover .”
我曾在《班主任日志》里專門記過這件事，并抄下了《少年維特之煩惱》的這句名言作為注釋。
都夜里十一點多了，楊燁還在述說他的故事，兒子睡了一覺后，醒來不見我，嚷嚷著喊我，才打斷了楊燁的話頭，他起身，說：“劉老師打擾您了，您不會笑話我吧�！蔽野参克�，要冷靜，理智地面對生活和善意地處理情感。
柳絮：今天，一大早，我逃也似地匆匆回了家，不敢再呆在出租屋了，整個夜里，我蒙著床單，蜷在床上，幾乎沒有敢動彈，耳邊一直有雷聲在縈繞，腦子昏昏沉沉的。院子里清清蕩蕩的，雨水把院子沖刷的很潔凈，只有水泥地的洼處，一小片一小片的，有些許的積水，鏡子似的，映照出人影，我的眼泡有些腫。高三的同學(xué)都回去了，其他年級的學(xué)生都去上課了。院子里確實冷清，昨天，也不知楊燁什么時候走的。不知他是否今天還會來，我心里泛著嘀咕。
我和楊燁是初中同學(xué)，劉老師帶我們的語文課，也是我們的班主任。我是班里的學(xué)習(xí)委員，學(xué)習(xí)也還算刻苦。我和楊燁同學(xué)三年，關(guān)系只是一般，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平時在班里也就十來名吧，但有段時間，我聽到了有關(guān)我和楊燁的小道消息，說楊燁暗戀我，上課精力不集中，眼光老是往我這邊飛，好在誰也沒有點破，我就盡量避免和他單獨接觸。很快初中就畢業(yè)了，高中時，盡管在一個學(xué)校，但不在一個班，偶爾見見面，都是好幾個初中同學(xué)在一起，彼此點點頭打個招呼而已，從沒有過多過深地交往過。
楊燁：作為一個女孩子，柳絮的成績始終排在年級前幾名，是天賦吧，繪畫、唱歌、作文樣樣都好。學(xué)校和老師都捧著她，知名度很高。不像我，扔在眾人堆里，再也找不出來。一個女孩子，成績能這么好，還如此刻苦，讓我很羨慕，我在學(xué)習(xí)上一直都拿她做榜樣，初中三年，每次考試，從沒有一科成績超越過她，總在十來名處徘徊。有時遇到不會的作業(yè)題，心里想，柳絮會做嗎？但我一次也沒有求教過她，是卑怯還是自尊？我自己都不清楚。只在心中暗暗地較勁，自己一定要做出來。不知是不是有妒忌的成分，我總是無意識地往她那邊瞅，聆聽她回答問題的得當(dāng)，感慨她思維的敏捷，就定格于她扎著的馬尾辮，《同桌的你》里的歌詞在縈繞：“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把你的長發(fā)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
我獨自咀嚼著《同桌的你》的旋律，任思緒飄飄，心中就泛起些微的悸動，有時竟忘我般地出了神。
劉知悅：我?guī)У牧跄且粚玫陌嗉�，非常地讓我省心，成績好的學(xué)生好幾個，而且還會比著學(xué)，確實是我的驕傲，也讓我省心。中考時，全校計劃內(nèi)錄取省重點中學(xué)的九個人當(dāng)中，我?guī)У陌嗑陀邪巳耍以趯W(xué)校一下子成了名人。
說實話，農(nóng)村中學(xué)的生源很緊缺，這里離縣城不遠，稍微有些門路的都去了城里的中學(xué)。這幾年，考上計劃內(nèi)高中的難得有幾個。緊接著，新學(xué)期我責(zé)無旁貸地又帶了一屆班主任，沒有從七年級跟班循環(huán)走。教兩個班的語文課，我精神上壓力更大。
因為平時互動的很好，我既是他們的老師，也是他們的朋友，他們上高中時，幾個人和我仍保持著聯(lián)系。學(xué)習(xí)委員柳絮、班長金劍等考進計劃內(nèi)重點高中，是我預(yù)料當(dāng)中的，楊燁倒不在我看好的行列里，他是我班蹦出的一匹黑馬，讓我另眼相待。我的教學(xué)思維也改變了許多，班級里沒有差學(xué)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老師一把刀，朽木也可雕。有時我和他們探討以前的教學(xué)方法是否對路，他們從初中走出來，再回頭看看，提出的建議很有針對性，也很中肯，讓我在新的學(xué)期中受益匪淺。
楊燁：晚上，我從劉老師家走出來，感到身子發(fā)冷，腿有些軟。我知道，我是被下午的暴雨激著了，要是出些汗，睡一覺也許就會好了。
記得小時候，要是著涼感冒了，媽媽不是急著給我抓藥，而是給我熬碗姜湯，趁熱放進紅糖，讓我急急地喝下去，用被子捂的嚴(yán)嚴(yán)實實，通身出了汗，感冒也就好了許多了。這些，在我租住的房子里，是沒有條件擺弄的。不是吃食堂，就是在外面買著吃。
回到租房處，我沒有洗漱，倒頭就睡了。天快亮?xí)r，覺得鼻子囔囔的，頭昏昏的，沒有一絲氣力，身子動彈一下，哪里都酸痛。我想掙扎著起來，頭抬了一下，就像要裂開似的，又沉沉摔在枕頭上，睡了過去。
七點多鐘，手機響了，我迷迷糊糊中接了電話，是劉老師。我把手機放在耳邊，強撐著說。
“劉老師，我病了，頭懵懵的，起不來床了，渾身不得勁�！�
“你好好地在床上呆著，我這就過去看你�！眲⒗蠋熢陔娫捓锛鼻械匕参恐�。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人民醫(yī)院的病床上了，正打著點滴，媽媽抓著我的手，眼里含著淚，看著我醒來，一個勁的笑。
媽媽對我說：“劉老師去學(xué)校給你辦醫(yī)療保險手續(xù)了，我和你爸是啥都不懂，都是劉老師跑前跑后的，多虧她了。”
在外面打工的爸爸，麥?zhǔn)諘r回來，陪著我高考，在外面給我拿藥呢。
劉知悅：昨晚，楊燁走后，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總是睡不著，思前想后。我和他們共處了三年，對他們的性格了解一些。他們?nèi)缃袷歉咧猩�，有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有自己的精神寄托。但我總覺到他們是兩種性格的人，柳絮是個上進心很強的女孩，思想前銳，不落俗套；楊燁為人實在，不善言辭，愛較真。柳絮對楊燁不僅不感冒，甚至還有些反感。
初戀是盲目的，單相思就更極端，也極易不理智，處理不好對雙方都是傷害。此時的楊燁就陷入了單戀的漩渦，執(zhí)拗的性格，更容易感情用事。
早上，上自習(xí)時，心中總覺得有個事放不下，楊燁昨晚回去了嗎？第一節(jié)課后，我就給楊燁打電話，話筒里是嘶啞的嗓音，他說他病了，發(fā)燒，起不來床了。
我掛掉電話。找個同事給我看班，并代我向領(lǐng)導(dǎo)請假。正巧，在街上遇到個出租車，我把電瓶車放到街邊的一家店鋪里，趕到楊燁租住的地方，楊燁已燒的有些神志不清了，我打了120。把他送到了醫(yī)院。忙著交款，取藥，辦理住院手續(xù)。
我又打電話給我的學(xué)生，楊燁的同學(xué)——金劍，通知楊燁的家人。
柳絮：劉老師給我打電話時，我正在家里，幾天前的一場透雨，正適合夏種，媽媽在地里忙活，我?guī)筒簧厦Γ驮诩依餆╅_水，做做飯。
高三這一年，只顧得備戰(zhàn)高考，我和劉老師的聯(lián)系沒有以前多。初中時，劉老師對我關(guān)心備至，我語文學(xué)的好，與愛聽劉老師的講課有很大關(guān)系。劉老師問我今年高考發(fā)揮的怎么樣？我只是淡淡地說，還行吧，估分在去年的一本線上。我們閑聊了一會兒話。
她最后問了一句：“楊燁住院了，你知道嗎？重感冒，高燒，好幾天了？”似乎無意中問的，但我知道她是故意告訴我的。
我很驚訝：“楊燁好好的，怎么會突然病了，還住院了呢？”
劉老師說：“我們抽空一起去看看楊燁，好嗎！”我答應(yīng)了，劉老師說定在星期六。我想知道，楊燁是怎么得的病，我在電話里沒有問，也不好意思問。我怕劉老師洞穿了我的心事，仿佛自己和楊燁真的有同學(xué)之外的朋友關(guān)系。
楊燁：柳絮來看我了，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我趕忙從病床上坐起來。她跟在劉老師的身后，我的心控制不住，急促地“怦怦”跳起來，好在幾個老同學(xué)一起走進了病房，圍在我的病床邊，問這問那的，我極力地掩飾著內(nèi)心那一點點的波動。我知道同學(xué)來看我，是劉老師的有意安排，我還是很驚喜，感到很溫馨。
“看你的氣色，好多了！”劉老師站在我的床前，微笑著。我點點頭，“多謝那天劉老師把我送到醫(yī)院，好多了，剛才醫(yī)生來查房，說最近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一邊回答著同學(xué)們的打趣，一邊透過人縫尋找柳絮。柳絮沒有怎么說話，保持著女孩子的矜持，默默地站在一邊，聽我們說話，不時的往窗外望一眼。
我看到了柳絮的眼神很飄忽，始終沒有正眼看我，我?guī)缀鯖]有捕捉到過她的目光，我想和她說話，又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題，不知該如何說。當(dāng)我和劉老師、還有幾位同學(xué)說話的時候，不知是冷落了她，還是……，她出去了，我的心又深深地陷進自責(zé)里，為什么不和她多說幾句話呢。
劉老師在我和同學(xué)們說話的時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柳絮，想打破這僵局，欲言又止。柳絮這時候出去了，看神情很不舒坦。
柳絮：今天，和劉老師約好去醫(yī)院看楊燁，在等同學(xué)的間隙，劉老師和我說了楊燁的病因，才知楊燁那天一直站在雨中，第二天早上就病了，高燒不退。
我很納悶，他一直站在雨中，何苦呢？太不愛惜自己了吧，還是太逞強了；我心中還是有一絲愧疚的，無論如何他的病和我都撇不開關(guān)系。要不是劉老師心細，不知后果有多么嚴(yán)重呢！
在病房里，我不敢正視他，怕他有責(zé)怪我的眼神，被別的同學(xué)覺察到。他很隨意地與我們每個人打著招呼，開著玩笑。我的心稍微有些輕松。我在病房里待了一會，確實也插不上話。病房里彌漫著來蘇爾消毒水的味道，連走道里都有，我忍受不了這氣味，嗓子癢癢的，想咳嗽，心里更覺得憋悶的慌。我沒有和他們打招呼，就走了出去，到病房外面呼吸下新鮮空氣。我沒有再回到病房，給劉老師打了個電話，讓她給楊燁說一聲，我不進去了。
劉知悅：今天是星期六，快臨近期末考試了，我抽出個空，帶著原先的幾個初中學(xué)生（金劍負責(zé)聯(lián)系的，也都是楊燁的高中同學(xué)）去看望楊燁，我給同學(xué)們簡單說了楊燁的病，是高考時壓力過大，還有淋了點雨，著涼了，重感冒。
柳絮有些不自然，帶著羞怯，和扭捏。只有了解內(nèi)情的我，才能從她臉上讀得出，我沒有說的太明了，我不能傷了一個小女孩的自尊心，這也應(yīng)該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一個秘密吧，當(dāng)然我是個局外的知情者。同時，我也意識到讓柳絮來醫(yī)院是個錯誤。但一切都無法彌補了，只要不節(jié)外生枝就好。柳絮在病房里呆了一會兒，就出去了，過一會，她給我打電話，說在醫(yī)院門口等我們。
楊燁今天精神不錯，必然是年輕人！血氣方剛。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星期，就精氣神都恢復(fù)過來了，只是臉色仍黃黃的，帶著一點病色。
（五柳絮：高考后的等待，更是一種煎熬，心悵然若失，仿佛沒有著落。但地里的莊稼不誤農(nóng)時，在雨露的潤澤下，汲取著泥土里的營養(yǎng)，茁壯地生長著。
早上，媽媽怕我睡懶覺，強拉著我一起到田地里去，清涼的空氣，開闊的視野，地里到處是忙碌著干活的人們。自家的地里，豆子播種的很勻稱，不需要間苗和補種。地里的麥茬燒的不是很徹底。一根根的兀立著，媽媽不讓我去地里，媽媽一圈走下來，鞋子就灰溜溜的，成了黑色的了。
我站在地邊的土路上，和綠色的生命對話。豆苗張開了兩個豆莢，碧綠的葉芽從豆莢中伸出來，探著毛茸茸的頭，張望著。昨天媽媽還從地里提了些豆芽，肥肥白白的莖，頂著兩個綠色的豆瓣，晚上的飯桌上就有清炒的豆芽菜了。媽媽說，今天的豆芽就不能當(dāng)菜吃了，拱出了葉子，就老了。玉米的幾個葉片，一層層的打著旋兒，卷在一起，圍成個小喇叭，仿佛承接天地之精華，幾個小露珠，攀在喇叭口上，努力地掙扎著，終于油油地滑進喇叭底，凝結(jié)成一個大水珠。
天天窩在家里，很不適應(yīng)，有點期待學(xué)校緊張的生活了，我就又回到城里，在租住的房子里，與幾個死黨玩的昏天黑地，女生畢竟和男孩子休閑放縱的方式不一樣，可以喝喝酒、抽抽煙，玩玩牌。我們就拼命地上網(wǎng)，幾個心儀很久的大片，終于有時間在網(wǎng)吧看完了。
楊燁：我出院了，身子還有些虛，就待在家里，爸媽也不讓我到地里去。百無聊賴的我躺在床上，把《簡愛》又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簡•愛在我的意識里一會兒幻化成了柳絮，一會又回落到小說里，心、空空的、癢癢的。柳絮，你會成為我夢中的人兒嗎？我們有心靈感應(yīng)嗎？你知道我在想你嗎？
柳絮：今天晚上我在QQ上看到了劉老師在線，就給她發(fā)了個笑臉，問候道：“劉老師好。”又發(fā)了個窗口抖動，很快，劉老師給我回了話，問我：“是在網(wǎng)吧嗎？”我敲出了兩個字“是的”。我和她解釋了那天在醫(yī)院沒有打招呼就出去的原因，我說：“我聞不慣醫(yī)院里消毒水的味兒，嗓子癢癢的�！�
在QQ里，我可以把我的真實想法告訴劉老師，要是面對面，我真的沒有這種勇氣。我和劉老師說了我對楊燁的感覺，我不喜歡楊燁那種憨憨的模樣、木訥的神情，我心中的男子漢就像是《流星花園》里的道明寺,壞壞的帶著點流里流氣，心地又很單純。劉老師也和我說：“楊燁的性格很倔，也很要強。有時躲避不如面對，給他說明白，冷了他的心，應(yīng)該效果更好些�！钡疫�是不忍心去面對他，直接地說出來。這里面有沒有公式可以直接套用呀！
劉知悅：期終考試結(jié)束了，我的心情也輕松些，就上網(wǎng)玩一會，剛掛上QQ，就接到了柳絮的問候。我和她打了招呼。我對她說：“那天不應(yīng)該約你去醫(yī)院的�！蔽疫@樣一說，反倒勾出柳絮的話來了。她和我說了對楊燁的感覺，盡管初中同學(xué)了三年，并沒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沒有想到楊燁一直暗戀她，追求她。我安慰她，少男少女有這樣的情感是正常的，只要正確對待就行了。
我看時間到了夜里11點了，就對她說：“早點回去休息吧，在網(wǎng)吧別太晚了�！彼f：“這就下，我們同學(xué)好幾個人一起呢�！�
楊燁：早上，從家里來到學(xué)校，在班主任家呆了一會，高考成績下來還需要幾天，大家也都緘口不提這個話題。我出來了，用公用電話打柳絮的手機，柳絮接了電話，我說：“柳絮，謝謝你去醫(yī)院看我，中午請你吃飯，可以嗎？我們到華果超市�！背龊跷业囊饬�，她答應(yīng)了。在匹克服飾專柜，柳絮盯住一款新式運動鞋，看了足足有三分鐘。我看著眼里，記在了心里。午飯，在華果的六樓快餐廳。兩個人，二十元錢。柳絮說：“下午有事，和一個女同學(xué)約好的�！本痛掖业刈吡恕�
我轉(zhuǎn)到匹克專柜，看了看柳絮心儀的運動鞋，標(biāo)價198元，我的口袋里有媽媽塞給我的三百元錢，吃飯已花了20元了。我狠狠心，買下了運動鞋，說實話，我全身的行頭加一起也不值這雙鞋錢。
我拎著鞋，到了柳絮的住處，還好，一敲門，柳絮就開門了，滿臉的陽光。我說，“上午看到你喜歡這雙鞋，我就做主替你買下了�！蔽铱吹搅跹劬Ψ帕艘幌鹿�，心中竊喜，但那光隨即又黯淡了下去，似乎還有些厭惡了。她推辭不要，說：“我怎么能要你的東西呢？”他讓我走，說，“我的同學(xué)快來找我玩了�！彼芗薄⒁埠苌鷼�，我屈從地拎著鞋從柳絮住處出來了。
鞋拎在手中，像個燙手的山芋，不知該如何處置，不爭氣地我，又給劉老師打了個電話。
柳絮：上午，無所事事，幾個死黨都忙，我躲在屋里看書。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聽聲音是楊燁。他開門見山的說：“要請我到華果超市吃飯�！蔽覈肃榱税胩�，感覺口齒都不太流利了，算是默認(rèn)了他的邀請。也許是受前晚劉老師話的影響，我不能把弦繃得過緊，這也許是個機會，可以當(dāng)面說明我的態(tài)度，免得以后他再糾纏不清。經(jīng)過匹克專柜時，看到了一個班里的同學(xué)，我裝作沒有看到他，就盯著一款運動鞋看。中午，我們在六樓吃了快餐，本想AA制，又把傷了他的自尊，就沒有過多的推辭，讓他付款了。我心中醞釀了許久的話，終于沒有說出口，周圍都是吃飯的人，不知他會不會急。因下午一個女同學(xué)要來我住處玩，我就告辭回來了。
我正在聽mp4，響起了敲門聲，我以為是同學(xué)來了，就喊道：“來了�！遍_開門是楊燁 ，手里拎著鞋盒子。我愣住了。他說，“你上午盯著這雙鞋看，我就給你買了，送了過來�！蔽耶�(dāng)時心中有一絲感動，沒有想到他如此用心。但他誤讀了我的心。我怎么能接受他的東西呢，堅決地讓他把鞋子拎回去了。我不能和他糾纏太久，萬一同學(xué)來了……
劉知悅：楊燁給我打了電話，也是他出院后第一次和我聯(lián)系，在他住院期間，他的爸媽拎著水果來到家里，說些感激的話，多虧我及時把孩子送到醫(yī)院。話語里透著承情不過。
楊燁告訴我，他給柳絮買了一雙運動鞋，但柳絮不要，問我怎么辦？
聽著我這個傻乎乎的學(xué)生的話，讓我感到他真的像柳絮評價他一樣（當(dāng)然也有我的印象）——耿的讓人接受不了。我的心中一個人的影兒快速地閃過，我盡力地壓抑，但終究還是在心靈深處的某一個角落里沉淀了，不經(jīng)意間觸動了我一下，楊燁竟和他的性格有如此多的相像。這到底是好還是壞。
楊燁把我推到了紅娘的角色。
劉知悅：楊燁拎著鞋子，來到我這里，說，“讓我轉(zhuǎn)交給柳絮�！蔽抑懒跏遣粫邮芩亩Y物的。從上次楊燁生病，我就知道楊燁家庭狀況不是很好，楊燁買這雙鞋一定是下了很大決心的。當(dāng)然，為了心愛的人，他會舍得的。聽楊燁說，家里有一個妹妹還小，不能穿這么大碼的鞋子。我問楊燁：“發(fā)票在鞋里面吧，我在超市有個朋友，回來幫你退一下，柳絮的性格你也該知道的，她知道是你讓我轉(zhuǎn)交的，我想她更不會要的。”我把貳佰塊錢給了楊燁，楊燁一再地推辭，終究還是相信，我能把鞋子退掉的。
我自己都在心里思忖，他們?nèi)绱说匦湃挝遥粌H僅把我當(dāng)老師，更把我當(dāng)成他們的知己，難得他們都如此信任我。我扮演的紅娘角色，是對還是錯？我潛意識里希望他們能好好的相處，做不成朋友，最起碼還是同學(xué)。農(nóng)村走出來的孩子，情感還是很單純的。
他們是單純，而且沒有心機，絲毫的受傷都會在他們心靈深處留下烙印和疤痕，甚而影響他們對人生的正確把握和判斷。
我一直擔(dān)心楊燁，會走極端，他的性格太像我高中的一個同學(xué)，稍微的偏差，就會刺激他倔強的神經(jīng)，上次的淋雨就是佐證。
商場真黑，我好說歹說，就是不同意退款，說既然鞋子沒有質(zhì)量問題，只調(diào)換，不退貨。這個鞋柜，確實沒有我喜歡的款式，我這個上帝在這里真的沒有招數(shù)了。一氣之下，我把鞋又拎了回來，送給我姐的小孩穿吧。
柳絮：今天下午天氣有些燥，云不多，也不少，多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很勻稱，在天空中你撞我一下，我擠你一下，一起跑來跑去的。我磨磨蹭蹭地踩著碎步去學(xué)校，路上人不是很多，和我一樣的松散。
高考分?jǐn)?shù)終于下來了，但我已沒有了那種急于知道的渴望。就像沙漠中探險，長途跋涉，口渴難耐的人兒，真正找到了水源，不會急著去豪飲，而是掬一捧放在嘴唇邊，感覺那一絲清涼和甜意，然后潑灑到臉上、身上。我的心很坦然，考的是好是壞，早在心里演練了N多次，只不過今天是證實一下而已。感覺良好的我，實際分?jǐn)?shù)和估計低了近20分，好歹掛上了一本的分?jǐn)?shù)線，盡管很郁悶，還是有些許的欣慰，比起那些落榜的同學(xué)們，幸運多了。
班主任老師根據(jù)我們考試的分?jǐn)?shù)，給我們班掛上一本線的同學(xué)草擬了要填報的幾個志愿檔次，作參考。離真正填報志愿還有兩天的時間，可以征詢下家長的意見。想從父母哪里得到指點，有些難，農(nóng)村人知道哪個大學(xué)好與壞呀。我想起了劉老師。
聽同學(xué)說，劉老師填報高考志愿很得門，她親戚當(dāng)中，這幾年有幾個小孩參加了高考，她都給參謀了。去年我縣的理科狀元，在全省排名80位，而北大在我省招收40人，她演算一番后，就推薦第一志愿填報了北大，結(jié)果被錄取，38名，分?jǐn)?shù)沒有一丁點兒的浪費，還有一個親戚分?jǐn)?shù)不是很高，前幾年被復(fù)旦大學(xué)錄取了，因為前幾年省內(nèi)的考生報考復(fù)旦大學(xué)撞車的很多，劉老師果斷地讓他的親戚報了復(fù)旦大學(xué)，結(jié)果錄取了。
楊燁：盡管天氣不冷，還有些燥，我拿著分?jǐn)?shù)條的手仍在哆嗦，總分394，外語只考了36分，好吉利的數(shù)字，吉利的讓我欲哭無淚。與我心目中的分?jǐn)?shù)差的是如此遙遠，讓我的心無法接受，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沒有繼續(xù)九年級升高中的黑馬角色，這次，名落孫山、一敗涂地，細想想，英語的標(biāo)準(zhǔn)試題，我只要按老師教的笨招做下去，選擇題，只選ABCD的其中一個，或者在判斷題上只選對或錯，但結(jié)果最能說明一切，我英語只考了三十六分。
我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三天，除了喝水，沒有怎么吃飯，一點也不餓，心實兜兜的，生病剛?cè)奈遥眢w還很虛弱。媽媽心疼我，百般地勸慰我：考砸了，還有明年呢！況且咱家還有那一畝三分地呢，不缺吃不愁喝，大學(xué)后找不著工作的，不也多的是嗎！
媽媽怎知我的心，這次我和柳絮的距離拉的就更遠了。
劉知悅：今天柳絮來找我，讓我參考一下，如何填報志愿。她也知道我曾經(jīng)很成功的策劃了幾個親戚的高考志愿。
她進屋換拖鞋時，我瞄了一下柳絮的腳，真的很大，不像一般女孩的腳，小巧。楊燁真的是有心人，心里很有數(shù)。買的鞋和柳絮的鞋竟是一樣的碼。只是可惜這雙鞋了，不能穿在柳絮的腳上，柳絮跟我說了，她拒絕了楊燁送的禮物。我也就沒有再提鞋的事。
柳絮說她喜歡醫(yī)生的職業(yè)，參照今年的分?jǐn)?shù)線，我給她列舉了近三年幾所主要醫(yī)科大學(xué)的錄取情況，再結(jié)合柳絮的分?jǐn)?shù)，我給她推薦第一志愿填報第四軍醫(yī)大學(xué)。
柳絮：拿著劉老師推薦的幾個學(xué)校，我和班主任再一次認(rèn)真地商榷了下，他也支持我填報第四軍醫(yī)大學(xué)，填好了志愿，我就直接回了家。
楊燁：愈是打擊重，心中愈是難以擺脫柳絮的影子，她的顰、她的笑，她的惱，她的嗔，總在我眼前晃動，揮之不去，我也恨自己，為什么要這樣，柳絮是不會看上我的，我的努力終究會白費的，會被柳絮當(dāng)作一個永遠的笑柄擺弄的。但我甘愿貽笑大方，也要爭取我的最愛，我就這樣讓一顆心的兩部分激烈地碰撞，不知是甜蜜還是苦澀。
我姑的兒子明天結(jié)婚大喜，老表比我還小一歲，初中畢業(yè)沒有再上學(xué)，到南方打工，帶回了個廣西的女朋友，聽媽媽說，女孩懷孕了，快要生了，匆匆回來把婚禮補辦了。
柳絮：今天我村一戶人家兒子結(jié)婚，我家也隨禮了，媽媽讓我去吃飯，意外的是我看到了楊燁，他直勾勾地眼神，讓我不知該不該過去和他打招呼，我沒有等宴席結(jié)束，就早早地離開了�；氐郊椅夜諒澞ń堑貑枊寢�，才知，辦喜事這家是楊燁的姑姑。
楊燁：今天一大早，我和媽媽來姑家，心里很不情愿，直到在婚禮的宴席上見到了柳絮。我的心情才好多了，她原來和姑姑一個村的。遠遠地，我凝望著她。我看到了她的眼神，她也看到了我，旋即低下了頭。盡管沒有打招呼，我很知足了。
酒席沒有散，我就看不到柳絮了，她就像個精靈，在我的身邊掠了一下，接著就神秘地失蹤了，我還以為是錯覺，剛才看到的是柳絮嗎？她給了我遐想的空間，更讓我欲罷不能。
飯后，姑姑說讓我住一天再走，陪老表玩玩，正中我下懷。我把媽媽送回家后，從小孩的口中很輕易地問出了柳絮的家，一個大院，大門虛掩著。
吃過晚飯，把廚師送走，就夜里十來點鐘了，我跟姑姑說，“出去站站，”就走出了姑姑的家。柳絮的家里還有光亮，忽明忽暗的，正在看電視吧。光從院墻上射出，照在夜色里的楊樹葉子上，在風(fēng)里晃動。我只是想來看看，沒有什么目的。若是她家沒有了燈光，我也許就會回去的，我自己給自己辯解�！傲踹�在看電視嗎？”我心中想，大拇指不由自主地按住了手機的“1”字鍵，（我把“1”鍵設(shè)置了柳絮的電話），還好，沒有關(guān)機，通了， “我是楊燁，在你們家外面呢，能出來一下嗎？” 我說的還算順溜。我聽到話筒里傳來“嗯、嗯、嗯”的聲音，最后一句略高點，“我知道了，這就去拿�！笔橇醯穆曇簦娫拻鞌嗔�，只有嘟嘟的聲音了。
沒有多大會，我聽到了開大門的聲音，光亮一下子竄了出來，撒了我一身，還有柳絮的身影，伏在了我的身上。我嘴唇有些干，緊巴巴地喊了一聲“柳絮”，我聽到了我的回音，女聲的，“柳絮”！院子里傳來了很重的一個聲音：“誰呀，深更半夜的！”柳絮輕輕地不容置疑的一句， “俺媽出來了，你快走吧！”�！皨專俏业母咧型瑢W(xué)，給我送MP4�！绷蹀D(zhuǎn)身對著院里說，邊隨身關(guān)上了大門。我的眼前復(fù)又是黝黝的黑了，我沒有膽量面對柳絮的媽媽，畢竟天太晚了。 “哪里的同學(xué)，不會白天來嗎？” 柳絮的媽聲音里有些責(zé)備，漸次的小了。
我懊惱，怎么凈干這無用的事，不知又要給柳絮帶來怎樣的麻煩，回到姑姑家，姑姑說，“怎么這么久，我喊你，也沒有喊著，床鋪給你鋪好了，”姑姑把一盤蚊香點著，放在我的床邊，今年的蚊子有點多。我撒了個謊，頓了頓：“我去外面方便了，聽到喊就回來了�！�
柳絮：我真的沒有想到楊燁大半夜的會跑到我家門口來，會給我打電話，“我要是不出去，他會不會敲我家的大門，那樣就糗大了，”我一連“嗯”了幾聲，故意大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了，這就去拿�！本蛼炝穗娫挘o媽媽說了一聲，我出去一會，有個同學(xué)給我捎個東西。沒有想到我才開開大門，媽媽就不放心地跟了出來，她也許看到了燈光下的楊燁，我關(guān)上大門后，媽媽一個勁的追問我，“是誰呀？”我埋怨楊燁的莽撞，不耐煩地把這些天發(fā)生的事告訴了媽媽，“他姑今天辦喜事，來走親戚的�！蔽覐娬{(diào)了一句�！拔覀冎虚g真的沒有啥！”媽媽嘴里嘟囔著：“張啟家的媳婦長的哪個熊樣的，她侄子能好到哪里去，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我閨女快是大學(xué)生了，我明天就去找他姑的事，也不看好自己的侄子，大半夜的亂竄，不怕當(dāng)賊給逮住，打個腿斷胳膊折的�！�
我在忐忑中去房間睡了，但總是睡的不沉。
楊燁：一個中年婦女擋在了我的前面，一個勁兒罵我。依稀記得她身后還跟著柳絮，又像是劉老師，遠遠的還有我的姑姑、叔叔，她陰沉著臉，隨時都會滴下雨滴來。糾纏我，橫豎不讓我走，我想回頭，但轉(zhuǎn)不過身來，我想飛起來，但腿好像被抓住了，我想喊，嘴張得好大，但發(fā)不出聲音。我急了，折騰出一身汗，醒了，原來是個夢。
我卻實實在在的聽到外面有兩個女人的吵架聲。
我揉著惺忪的眼睛，趿拉著鞋，想去外面看看發(fā)生了什么？我剛出堂屋門口，還沒有進到院子里，聽到動靜的表弟進來了，把我推進屋里。說：“柳絮的媽來找你，說你大半夜的敲她家的門，嘴里罵罵咧咧的，被我媽擋住了，我媽正和她吵呢�！蔽夷X瓜當(dāng)時 “嗡”地一聲就大了，我在柳絮媽心里成了流氓了，我根本沒有敲他家的門呀。沒有想到，姑姑的一場大喜事，竟讓我給攪了�！白�，我送你回家，”我低著頭，跟著表弟到了堂屋西頭，農(nóng)村里廁所大多在院子的外面，留有一個角門，表弟把我?guī)Я顺鰜�，表弟說：“你在前面等我，我去騎摩托車。”
我沒有讓表弟直接送我到家，只送到村頭，我成了蘇三了：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心內(nèi)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弊约菏潜谎航饣貋淼�。我想給自己留一點個人的空間。
我到了家，媽媽沒有表現(xiàn)出過多的驚訝，只說了一句“你，你呀……回來了�！笨礃幼計寢屖侵纼�(nèi)情了，家里有電話，速度一定會比摩托車跑的快�；蛟S在我沒有睡醒之前，姑姑就讓表弟給媽媽打電話了。我囁嚅了一句：“我昨晚去找柳絮了�！皨寢屩粐@了口氣，你病的還輕嗎？還不知道改，要知道那女孩在你姑那村，咋也不會讓你留在那的，都是被鬼魅子迷了心了。”
柳絮：夏天，夜短，五點多鐘，天就亮了，我聽到房門響，是媽媽出去了，媽媽昨晚的話仍在耳邊縈繞，“我明天就找他姑的事去，”媽媽的性格我知道，說得出，做的出，不考慮后果。我在媽媽出門后急匆匆地洗漱了一下，就去追媽媽，果不其然，楊燁姑姑家的門口圍了一堆人，亂哄哄的。媽媽的高嗓門分外的出音，仿佛高音喇叭一般。是二重唱，中間夾雜著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你一言，她一語的，有許多人圍觀，但沒有人上前勸架，左鄰右舍的，在沒有分曉事情的原委之前，是不會勸架的，他們在分享得到別人隱私的快樂。我急的快要哭了，媽媽呀，你是疼我還是害我呀，把一件子虛烏有的事自家張揚出去，媽媽呀，你真是糊涂了！我瘋了似的沖進人群，把媽媽拉了出來，眼淚、鼻涕都一股腦的淌了出來。媽媽沒有掙脫，看到了我，似乎才明白過來，想起了昨晚我和她說過的話，邊走邊不忘罵道：“張啟的媳婦，你個挨千刀的！”
回到家，我哭的更厲害了，媽媽意識到自己的沖動，不安的小聲給我陪著不是，一邊也跟著抹眼淚。
楊燁：在淮煤礦業(yè)工作的叔叔回來了，是參加他的外甥、我的老表的婚禮。
叔叔是先到的姑姑家，下午回來的，因為什么事，今天才回，叔叔沒有說，家里人也沒有問。
他跟媽媽說，“礦上今年招技術(shù)工人，我爭取了一個名額，準(zhǔn)備讓楊燁去。”這些年，叔叔回來的次數(shù)不是很多。媽媽說， “燁兒跟著你，我們就省心了�！笔迨逭f：“還可以進煤炭技術(shù)學(xué)院先學(xué)習(xí)兩年，就像讀大學(xué)一樣，不用操以后就業(yè)的心了，機會難得呀！”爸爸和媽媽一定在背后，沒少給叔叔打電話吧。叔叔也知道我考的不理想。
叔叔在家，母親沒有訓(xùn)我，我心里更難過，所有的禍端都是我惹的。叔叔帶給我的消息，沒有驚喜，反而覺得高考的失利，給叔叔添了累贅，心中更是糾結(jié)。
姑姑給媽媽打了電話，告訴了媽媽更多的詳情，把一切事都攬到自己的身上。姑姑真不知我那一會兒就跑到柳絮家里了，還以為柳絮的媽媽趁自己給兒子辦喜事，來故意的找茬。年輕時，必然兩個女人間有些過節(jié)，吵斗了幾次，十幾年過去了，小孩都大了，怎么還借事發(fā)揮呢，兩人就像對母雞一樣掐了起來。柳絮的媽媽只是和姑姑掏陳年舊賬，并沒有在我的事上糾纏，周圍看吵架的人也云里霧里的。
這些事是媽媽告訴我的。沒有讓我和柳絮的事當(dāng)面抖落出來，我真的很感激。
媽媽也覺得很過意不去，想去柳絮家陪個不是，又怕更激怒了柳絮一家，聽說柳絮這兩天都沒有出院子，柳絮的媽出出進進的，眼泡也是紅腫的。
劉知悅：我接了一件棘手的事，楊燁和他的媽媽來了我家兩次，拜托我去柳絮家，一是問問柳絮媽媽有什么要求，讓楊燁去賠禮道歉，二是看看柳絮的心情，安慰一下。盡管我也覺得為難，也許他們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我也不好過分地推辭了。
我騎著電瓶車，從柳絮家出來，我的心寬松了許多，柳絮的媽媽盡管急性子，但也是明事理之人，覺得是自己太沒有考量了。柳絮仍覺得委屈，一個勁的埋怨媽媽，讓她在村里丟了人。
我恐電話里說不清，就順路拐到楊燁家，算是完成了他們娘倆托付的事，我當(dāng)了十多年的教師，也沒有這樣家訪過，一天之中就訪了兩家，我在心里暗暗地笑自己。
楊燁媽正和一個中年男子聊天，看到我進院，滿臉堆笑的迎出來，“劉老師，您來了�！卑盐彝堇镒專艺蜅顭钏逭f著您呢，“楊燁這孩子，多虧著您了�！�
中年男子站起來，迎著我，和我打招呼，“劉老………”話就噎在了那里，我聽到半截話，才去打量這個人，我的心陡地往上沖了一下，我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情緒，笑道：“你好，我是楊燁的老師�！�
“劉老師，您來了，俺媽說你一會過來，就讓我去買菜�！睏顭钍掷锪嘀鴰讉�塑料袋，里面裝的應(yīng)該是菜，適時地站在了門口，才讓我終于緩過來一口氣。
我穩(wěn)了穩(wěn)心神：“大嫂，我有幾句話想單獨給楊燁說，我家里還有些急事，改天再來叨擾吧。”楊燁的媽一個勁的搓著手，“您看，劉老師，菜都買好了；您看，讓你操這么大的心；您看，連口水都沒有喝�！彼皆鹤油饷�，還一個勁叮嚀，“楊燁，你要聽劉老師的話，好好的替我謝謝老師，啊！”我調(diào)轉(zhuǎn)車頭，推著電瓶車就往外走。楊燁跟了上來。
我把柳絮母女的話，告訴了楊燁，就是不要再去打擾柳絮。這事鬧的讓柳絮的心情壞透了。
其實，這一會，我的心情更是壞透了。
往事不堪回首，楊燁的叔叔，名字叫楊山，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我總是想，楊燁的性格像一個人，但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們是叔侄！時光已過去十五六年，記憶真的不能抹殺，無論你如何的掩飾。就像電腦的硬盤，不管你怎樣格式化，總有電腦高手會把數(shù)據(jù)恢復(fù)過來。這個高手就是心。
楊燁：我把劉老師送走，不知怎么了，劉老師的心情不是很好，情緒頗有些反常，是哪里觸怒了她，還是她家中真的有事。我理不出頭緒，我目送她騎著電瓶車的身影，在我的視線里消失。
回到家，叔叔的神色也不大好，一個勁兒吸煙，叔叔的煙癮不大呀，這兩天也沒有見他怎么吸煙呀。還有，剛才，劉老師走，叔叔呆住了，也沒有說送送。這幾個念想只在我心頭一閃而過，我沒有過多的去串燒。我自己的事情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來，還有劉老師捎過來的柳絮的景況。
劉知悅：楊山，我們是從同一個理班轉(zhuǎn)到文班的。高一年級，盡管一個班，但沒有一丁點印象，必然那時城鄉(xiāng)學(xué)生之間的界限劃分還是很明朗的，男女生之間交往也不是很多。高二，文理分班，四個班，只有一個文科班，才依稀記得哪幾個人是從哪個班分過來的，小團體意識啥時候都有。
高二下學(xué)期，我收到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寫地址，注明地址內(nèi)詳，我打開后，是一封火辣辣的情書，但里面沒有署名，也沒有地址�？脆]戳是本縣的，我以為是惡作劇，聽人說過，上屆，有個成績好的嫉妒另一個成績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就寫匿名情書，攪亂別人的心緒。我就沒有放在心上。不久，我又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很直白的說，他喜歡我，但還是沒有署名。我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這不是故意分我的心，不想讓我安心學(xué)習(xí)嗎？以后的幾封信我都沒有拆封，就付之一炬了，我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繼續(xù)努力學(xué)習(xí)。
有幾次，我發(fā)現(xiàn)楊山跟著我，當(dāng)我看他時，他躲開了，才讓我聯(lián)想到情書是他寫的，我比對他交給老師的作業(yè)本上的筆跡，確認(rèn)是他。他沒有主動和我說過多少話，只是行為越來越偏激，放學(xué)后，跟著我，晚自習(xí)后，跟著我。我也曾告誡他離我遠些，但收效不大，好幾次，他在我家院子的門前逡巡，被人疑懷。
街坊鄰居都說我們這里有個二楞子，他和別人說，是在等我，想看看我。這事讓哥哥知道了，狠狠地揍了他一頓，哥哥還被派出所拘留了幾天。他收斂了許多，他也知道自己是一廂情愿的單相思，在一個課間操的間隙，在班里拿著菜刀要剁指明志，幸好被班里的同學(xué)發(fā)現(xiàn)了，奪下了刀。
此事驚動了班主任，也捅到了學(xué)校，我們的事被沸沸揚揚地傳開了，我在班里很抬不起頭，從此家人天天都接送我到學(xué)校。他也被學(xué)校半開除式的勸退學(xué)了。我也從此沒有在班里上過晚自習(xí)。
那以后，再也沒有了楊山的消息。
高考時，本來成績很好的我，分?jǐn)?shù)沒有掛線，我痛定思痛，到我爸任教的學(xué)校，改了名字，復(fù)讀初三，由于三年的高中功課還可以，我很順利地考上了鄰縣的一所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后，回到了母校，開始了我的教師生涯。
我的簡歷里永遠抹去了曾經(jīng)的三年高中生活，連我的愛人我都沒有提起過，原先高中同學(xué)的一切聚會和活動我從不參加，只深埋在心中，永遠地塵封了我的三年記憶。
但這一切，都因楊山的突然出現(xiàn)，而復(fù)活了。
楊燁：晚上，叔叔和我聊了很久，也聊了一些自己年輕時候的事，他和我說了柳絮的事，要我正確對待，好好把握，千萬要尊重她人，不能感情用事，愛情是不能強求的，該用腦子的時候，用了感情，會貽誤一輩子，該用感情的時候，多轉(zhuǎn)了腦子，會后悔一輩子。
叔叔，第二天早上就匆匆的走了，他問我要了劉老師的電話。同時，帶走了我的高中畢業(yè)證和身份證復(fù)印件。還有兩張二寸照片，還好這些家里都有。
聽媽媽說，年輕時，叔叔在感情上受了挫折，高中沒有上完，跟著親戚去淮煤礦上打工，后來轉(zhuǎn)正，當(dāng)了一名煤礦工人，如今混到中層管理干部了，都是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
劉知悅：我的手機接到了幾個陌生電話，一開始是響了兩聲就掛掉了，很矜持般，接著是肆無忌憚的長久地響起來，我看著這號碼，心態(tài)很平靜，沒有接，也不想接，我不會為了看以前的風(fēng)景，去重新打開已經(jīng)封閉了十幾年的窗子。
況且接了又能說什么，一樣的話可說。
柳絮：知了一聲聲地叫著酷熱，好多天就沒有怎么下雨了，我的心時不時還被高考后的那場大雨侵蝕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我努力地擺脫，裝出一身的輕松。
媽媽去地里，我就跟屁蟲般跟著，享受田野的風(fēng)光。大豆葉蓋滿了地面、玉米快趕上我的身高了。地里是沒有多少活需要干的，去地里純粹就是享受生長的快樂。要是媽媽去村里的人場，我是不情愿去的，我怕那些奶奶大媽們無休止的問，“到哪里上大學(xué)呀？出息了！個子比去年又長高了？”。噓寒噓暖的問題，我的回答略有些怠慢，總會在回家后招來媽媽的說教。媽媽下地的時候不多，我呆在家里的時候就多�？梢孕碧稍诖采峡纯磿�，間或小憩；也可以聽著無厘頭的廣告中穿插的電視劇，精彩處就瞄上幾眼。
其時，我的心一直的焦灼，我委托家在集上的金劍，時時幫我查詢醫(yī)科大學(xué)的錄取情況。傍晚時分，我接到了金劍的電話，“柳絮，你被第四軍醫(yī)大學(xué)錄取了，祝賀你！”金劍比我還激動，語調(diào)也不利索。聽到消息的我，心突突地跳，緊接著飛揚起來，盡管天色晚了，我仍覺得晚霞中的夕陽分外的絢麗。“我被第四軍醫(yī)大學(xué)錄取了，從此我也是一名準(zhǔn)軍人了。”我的人生從此掀開嶄新的一頁。
我給劉老師打電話，把喜訊及時地告知了她，我的話音顫顫的。她也為我高興，說，“恭賀你，柳絮，好樣的�！�
謝謝劉老師！謝謝班主任！他們的決策堅定了我的信念，事實再一次驗證了劉老師的策劃成功。一夜我都沒怎么睡好，胡亂地和媽媽說著話，我說，“明天去學(xué)校，順便把房子退了�！�
天明，媽媽說，“我和你一塊去，麻煩了三年房東，總要去說句感謝的話�！蔽蚁鹊搅税嘀魅渭�，說：“謝謝您三年的培養(yǎng)和教育，我才有了這樣的成績。”班主任笑了，說，“柳絮，你在背臺詞吧�！蔽乙残α�，確實有些像套話，假大空，但是真心。路上想的好多謝師的詞句一下子都跑光了。班主任也很欣慰，聊了一會，自是一番鼓勵，比平時上課時，絕對是兩種心境，我的心熱熱的。離錄取通知書下來還有一段時日，班主任說，“你安心在家里侯通知吧。”
從班主任家出來，我和媽媽買了禮品，媽媽帶著去了前院的房東家，我則去了后院租房處。學(xué)習(xí)上能用得著的書，我陸陸續(xù)續(xù)地帶回家一些，剩下的資料之類的，準(zhǔn)備賣到舊書收購處去，給下屆的學(xué)弟學(xué)妹們省點資料錢。
我剛收拾了一會。金劍和楊燁來了，我沒有過多的驚喜和意外。金劍是早上在學(xué)校門口見到的，他來補報志愿，看樣子有些懊喪。是我請他來幫忙的，把舊書給我賣掉。楊燁來就來吧，我都不去想他怎么也來的了，只是沒有想到他和金劍一起來。他的聲音在門外就傳過來，“祝賀你，柳絮，好羨慕你呀，我在學(xué)校門口看到你的榜單了。”
楊燁：我的心中總有些不甘，不想屈服于命運的安排。爸媽和叔叔給我鋪就的路我不想走，我決定回學(xué)校復(fù)讀，再搏一搏，我不想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我沒有和媽媽說，就來到學(xué)校，復(fù)讀中心的老師看過我的分?jǐn)?shù)條，直搖頭，我只有回到學(xué)校找班主任給我通融一下，我平時的成績和表現(xiàn)，班主任可以證明。
在學(xué)校門口見到了金劍，他正在看高考金榜，說，“柳絮錄取了，第四軍醫(yī)大學(xué)，名牌�！蔽倚睦锇蛋禐榱醺吲d，預(yù)感閃現(xiàn)，柳絮來學(xué)校了吧。問：“柳絮來了嗎？”金劍答道：“來了，剛才我還見到她，還讓我?guī)退ベu舊書，過會我們一起去。”我禁不住的激動，又能見到柳絮了。我說，“好的，我剛才去了復(fù)讀中心，準(zhǔn)備復(fù)讀一年。你的錄取下來了嗎？”金劍搖了搖頭，咬了下嘴唇，“都落了，我今天是來補報志愿的，沒有好學(xué)�？蛇x了。”
柳絮：我們隨意地說著話，很輕松，我對楊燁沒有刻意的回避，心中倒自然多了。書本和試卷在舊書店里價格不一樣，我們就分開裝在尼龍袋里，學(xué)校門口幾個舊書店在高考分?jǐn)?shù)下來后，生意好的很，挑剔。媽媽從房東那回來了，一臉喜氣，一定是房東夸她女兒出息了。我給介紹，“媽，這是我同學(xué)金劍，這是我同學(xué)楊燁�！眿寢�，看著金劍，滿臉都是笑容，“聽柳絮說你今年考得不錯”；看到楊燁，媽媽的笑容沒有了，反問了一句，“你就是楊燁？！”楊燁這個名字在媽媽的心里翻轉(zhuǎn)了無數(shù)次，今天終于把名字和真人對上號了。我不知道媽媽是怎么想的。我知道，若不是金劍在，媽媽會打楊燁巴掌的。媽媽仍耿耿于懷，臉色始終放不下來，也多是和金劍說話，把楊燁晾在了一邊。
楊燁：柳絮媽媽冷漠的目光，和我夢中見到的一樣，讓我覺得她沒有從心底原諒我。我見到她時，輕輕地喊了一聲“阿姨”，她似乎沒有聽見，只笑著和金劍說話，還拷問似地問了我一句：“你就是楊燁嗎？！”語氣很冷峭，我如芒刺在身，渾身的不自在，我只低著頭干活。多虧柳絮把媽媽支出去，到房東家借三輪車，才緩和了現(xiàn)場一些緊張氣氛。金劍由于心情不好，沒有過分的關(guān)注我，不然我就更尷尬了，他接到一個電話，同學(xué)叫去填志愿，他就先走了。我把尼龍袋搬到三輪上，把書賣了之后，只有三個人的空間，我怕柳絮的媽媽再一次用眼光秒殺我，很禮貌地和柳絮娘倆說再見，逃也似的告辭了。
該還的終究要還，一定得還。我終于做出了一個艱難而理性的決定。為我那晚的冒失和莽撞負荊請罪。
柳絮：楊燁走后，我心中悵然若失，我對媽媽說，“你怎么虜臉不放，讓楊燁很下不來，他必然是來幫著干活的。我們是同學(xué)，又不是……”我欲言又止。感覺臉有點潮。媽媽說：“你來退個房，他又跟上來，不是存心是什么？上次我讓劉老師捎話，條件就是不要他再糾纏你，傻閨女，媽媽不都是為你好嗎，況且他今年又沒有考上�！�
“聽金劍說，他是來報名復(fù)讀的，是金劍在學(xué)校門口見到他，拉來的，是碰巧了�！蔽野牙碛赏饎ι砩弦瑡寢尣徽f什么了。我和媽媽隨意吃點飯，就頂著酷熱，往家趕。下車后，離家還有一段路，天熱，路上少有人走。
媽媽叫了我一句，“柳絮，你看，前面路中間站著一個人�！蔽也亮艘幌络R片，“嗯，是有個人�！� 近了近了，怎么像是楊燁，他怎么會在這里？我心里犯著嘀咕。媽媽拽了我一下衣服，小聲地說，“這不是你的那個同學(xué)楊燁嗎！他怎么在這里，想干啥！”
我看到楊燁迎著我們走過來，我的心也緊了一下，拉住了媽媽的手，媽媽的手在哆嗦，也傳到了我的手上�！笆菋寢屔衔绲呐e動刺激了他，來尋事的吧？”我思忖著，“應(yīng)該不會的，楊燁不是這樣的人�！蔽铱辞辶�，楊燁身上斜背著一段楊樹棍，兩個細枝條在胸前挽成了一個結(jié)，幾片碧綠的楊樹葉子支愣著，整個是浪跡江湖的俠客。我還有這閑心去聯(lián)想。
還好，楊燁在離我們十來米的地方停住了，“撲騰”一聲，跪了下去，說：“阿姨，我給您賠罪了，我也為我的姑姑給你賠不是了。請您原諒我的冒失�！眿寢層行┦譄o足措，沒有料到出現(xiàn)這樣的一幕 “你這孩子，怎么能這樣，快起來，俺可擔(dān)當(dāng)不起�！睏顭钣种貜�(fù)了一句，“阿姨，你不接受我的道歉，我就不起來�！�
我看著跪著的楊燁，都不知該如何說話了，心酸酸的，他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不需如此的道歉，也許是媽媽上午的冷漠讓他出如此下策。我的眼角有點濕，是天太熱了吧。我?guī)е耷唬皸顭�，你這樣做，讓我今后怎么在同學(xué)間做人，快起來吧！楊燁仍倔強地跪在那，我求助地望著媽媽。
媽媽輕輕地說了句：“這是何苦呢？阿姨本來就沒有怪罪你，我和你姑的恩恩怨怨更與你無關(guān)�！�
媽媽上前扶起了楊燁，汗從他的臉上一條條地淌下來。上衣都濕透了，挽著結(jié)的楊樹枝條上的葉子，也耷拉了下來。
我說了句，“你是不是將相和看的癡迷了，整出這么一出戲來！考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快回家吧！”
楊燁給媽媽鞠了一躬，“謝謝阿姨，我真的不是個壞小孩！”媽媽被他的話惹笑了，快回家吧，天熱，不讓你到家里歇歇了。
媽媽的話也有些多了。
楊燁朝我們來的方向去了，斜挎的楊樹棍被他從身上解下來，在手中舞動著，漸漸地遠了。
“這孩子，嚇?biāo)牢伊�，真是個死心眼的倔種。”媽媽松了口氣，幽幽地罵了一句，“蠻好玩的。柳絮，他身上背著個棍子干嗎？”
我也被媽媽逗笑了，“媽，那叫負荊請罪，是古代最最隆重的賠禮方式，這次你滿足了吧。”媽媽“哦”了一聲，“太難為這孩子了，只是方式不能讓人接受�！�
楊燁：柳絮回家下車后要有一段路，這是我知道的。我和柳絮娘倆分手后，就先來到這段路上，選個合適的地方，我挑中了一截兩頭都有枝子的楊樹條，爬到樹上折下來。我心里默默地記著臺詞。今天我既是導(dǎo)演，又是演員，但主角是柳絮的媽媽。無論成功也好，失敗也罷，我只有努力地演好，爭取到柳絮媽媽的諒解，以后才能有機會接觸柳絮。
她們回來了，遠遠地，我就站在路中間，我怕突然的出來嚇著她們，當(dāng)我走向她們的時候， “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 有一種慷慨赴死的感覺。我的表演機械，笨劣，但成功了。晚上我躺在床上，努力的回憶，但只有片段，當(dāng)阿姨把我扶起來時，我才如釋重負般，徹底地解脫了，阿姨原諒我了。
我飛也似的舞動著從身上解下的楊樹棍，帶著風(fēng)，跑向了回家的路。
柳絮的那句：“你是不是將相和看的癡迷了，整出這么一出戲來！考不考慮別人的感受。”讓我醍醐灌頂，只要能得到阿姨的諒解，我的感受就很好，管他出格不出格呢。
楊燁：晚上，看媽媽心情不錯，我說：“媽，我想復(fù)讀，今天我去學(xué)校，報名了！”我故意說，報過名了。媽媽沒有過分地吃驚，只是有些惋惜的說：“浪費你叔的一個名額了，你這孩子，就是逞能，給你爸打個電話，看他怎么說？”爸爸在電話里只說了一句，“好小子，有志氣！只要想上，就成�！眿寢屢布皶r地給叔叔打了電話，說“這孩子，不吭不喘的，去學(xué)校報了名了，復(fù)讀�！�
經(jīng)過班主任的通洽，我重新坐到了教室里，復(fù)讀的費用不低，還有租房子的錢，讓我很是心疼。老爸一年的打工錢，我一天就花出去大半了。復(fù)讀中心不在城區(qū)，是租賃職中的教室，全封閉，環(huán)境倒是清靜。班級里，多是陌生的面孔，大家都一樣的心情，要共同面對一年的高四時光，我靜靜地上課、學(xué)習(xí)，靜靜地回到我租住的小屋。
我的心超常的平靜。只是在閑暇的時候，想像柳絮那天的模樣，柳絮要哭的樣子真的很美。
柳絮：班主任打電話，朝思暮盼的通知書下來了，“帶身份證和二十元的投遞費到學(xué)校教導(dǎo)處領(lǐng)取�！蔽一氐郊遥瑡寢屇﹃t彤彤的通知書，高興的眼淚都出來了，說：“咱要好好地慶賀一下，這幾年隨份子，只給人家小孩樂呵了，今年咱自己也熱鬧一番�！蔽覙O力地反對，這幾年親戚家和村里都有幾個考上大學(xué)請客的，我覺得有些太濫了，熱鬧過后，就索然無味了。我給媽媽說：“小范圍，幾家主要的親朋鄰舍，免不了的，聚一聚；幾個高中同學(xué)要來，還有劉老師，和初中母校的幾個老師�！�
爸爸回來了，張羅著，其實也不用怎么準(zhǔn)備，酒席安排在臨近莊上的飯店，包桌。來的客人比計劃的多。劉老師、金劍、楊燁還有幾個初中的同學(xué)坐在一桌，楊燁喝的有些拘謹(jǐn)，我沒有怎么去關(guān)注，客人很多，我一個女孩家只象征性的到每桌說句謝謝的話，喝酒都是爸爸的。
劉知悅：自那天見了楊山，真的沒有想到，如此的尷尬，應(yīng)該也在預(yù)料之中吧，我有幾次把楊燁和他聯(lián)系在一起，算是預(yù)感吧！我的電話響了幾次以后，很知趣的，沒有了。我懸的心也跟著恢復(fù)平靜了，誰又不欠誰的，只是匆匆的人潮中擦肩而去的過客。正好學(xué)校組織骨干教師去市里教師進修學(xué)校培訓(xùn)，有我。好好地放松了一下。我正在學(xué)習(xí)時，柳絮打電話給我報喜，她被第四軍醫(yī)大學(xué)錄取了，我為她高興，鼓勵她幾句。
柳絮的錄取通知書下來，她給我打電話，酒席上，我和幾個學(xué)生坐在一起，楊燁坐在我身邊，楊燁小聲說：“我復(fù)讀了，明年我也要上第四軍醫(yī)大學(xué)�！蔽艺f：“努力，祝你成功，”我又小聲地叮囑楊燁，“今天別喝多了�！�
楊燁：我設(shè)計著怎么給柳絮送行，我只想讓柳絮知道我的心：“等我，我明年也要上第四軍醫(yī)大學(xué)，我會把所有的志愿都填報那個城市，哪怕明年考不上，我就是打工我也要去那個城市，守護著柳絮�！�
聽說，柳絮的爸媽要一起送柳絮。我設(shè)計的計劃只能束之高閣了，我不能打擾她一家人的行程安排，我也不想把我許諾給柳絮媽媽的形象再一次毀了。我只有暗中默默地給她送行了。
柳絮走的當(dāng)天，我早早地去了火車站，買了最近一站的火車票，現(xiàn)在不售站臺票了。進了候車大廳，火車站很氣派、兩層，分區(qū)域設(shè)置候車廳。LED顯示屏上顯示柳絮坐的動車組發(fā)車還有四個小時。
柳絮：我想讓爸媽一起送我，作為農(nóng)民，真正出去旅游的時候不多，盡管爸爸走南闖北，不論到哪個城市，都是匆匆的過客。媽媽還沒有真正的出去過。這一次，我要和爸媽，帝王腳下，留個影，兵馬俑前，看城頭。盡情地在古城游玩一下，散散心。
候車室里，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注視著我，我逡巡一番，沒有看到。我的感覺告訴我，有一雙眼睛，不知啥時候突然出現(xiàn)。直到檢票，我們一家登上了動車，那個身影都沒有出現(xiàn)，我松了口氣，同時又有了一絲缺憾。因為，從負荊請罪后，他沒有打擾過我一次，聽金劍說，他學(xué)習(xí)很刻苦。今天，他怎么會沒有動靜，這些天，他的性格變化很大，我不得不重新對他下了評語。
列車緩緩地移動了，我的手機收到了一個短信：“柳絮，我一直在候車室，本想進站臺給你驚喜，我進不去。我只想在列車啟動的時刻，給你祝福。我更想告訴你，明年的今天，我們一定會一起乘坐列車去那個城市，等我！”
我凝望窗外，站臺緩緩地后退。我給楊燁回了條五個字的短信：“盼望你成功！”順手刪除了他給我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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