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紫蘇
這一覺做了許多夢,從兒時到長大,停在祭天拜地前一晚,阿娘替我穿上那件虎皮衣。循環(huán)反復(fù),每每夢到阿娘給我系上虎皮上最后一根系帶便自動跳回兒時?刹恢獮楹危绱嗣缐糇屛已劢遣煌駶,胸口里像有團(tuán)東西浸著,呼吸不暢。我猛地張口大吸氣,將自己給吸醒了。
醒來覺得過了許多年,或許夢里淚流得太多,醒來后覺得頭昏眼花、兩眼生疼。我以為仍身處自家山洞,外頭敞亮得不像話,讓我怎么也睡不著。翻了個身,身上蓋著的東西也隨之動了動,嗯,很柔很軟,比阿娘縫的狐貍皮軟許多,頭頂上那個像是板的物什是什么,還會發(fā)光?
腦子里“轟”一聲,似有白光打過,腦中瞬間閃過祭天拜地那日發(fā)生的事,我猛然坐起。
這地方著實(shí)奇怪,若是個山洞,怎四壁如此平整,還亮堂的很——我的視線被壁上一塊長方的雕刻著繁復(fù)花紋的木板吸引,亮光就是從繁復(fù)花紋鏤空間透進(jìn)來的。彼時,我尚不知這便是窗和門,只覺得花紋雕得實(shí)在好看,圖案栩栩如生,其上盛放的百花仿佛溢出香氣。
這山洞內(nèi)布置的物什也奇怪,桌子椅子的形狀都與我家山洞里的無大異,卻不是木頭所制,像是上好翠玉磨成,晶瑩剔透。
嘖嘖贊嘆了好一會兒,我才發(fā)覺自己睡的不是平日山洞里頭睡的稻草堆,雖然后來我知道這叫做床,那時卻被唬了一下,愣是沒回過神來。這床也亮晶晶的,能映出我半個人影來,真真富麗堂皇。
我這是還在夢中嗎?
我伸了伸脖子,一邊在心底急急念叨“不痛,不痛,真的不痛!”一邊撞向頭頂那塊發(fā)光的板,好吧,后來我知道那是每張白玉床上都會有的床梁。
“咚”真真切切的聲音伴著額角真真切切的痛,仿佛從四肢百骸扎進(jìn)去的荊棘,刺得我身子一震,口中忙不迭便呼了出來,“好痛!”
真的,果然是真的。那個后來我知道叫門的物什被打開了,門外的光亮脫了束縛一股腦子鉆進(jìn),照得里面更是金燦燦。金燦燦光影中,走進(jìn)一名女子。
女子生得花容月貌,饒是我自詡公孫族第一美女也要裝模作樣自慚形穢一番。女子也包裹著那天那人兜頭給我罩下的,呃,后來我知道那確實(shí)叫衣裳,只不過有個更好聽點(diǎn)的名字——云裳,發(fā)如烏絲盤成髻,用一支晶瑩剔透的棒子了牢牢固定,后來我知道那是支簪子。
“姑娘醒了,我是琉琳,有什么不舒服的,可與我說!迸诱f話也很溫柔,邁步的姿態(tài)婷婷裊裊,不失女子矜持。
我乍驚又愣,尚不及回神,腦袋一伸,又撞了下床梁!斑恕币宦曁煨剞D(zhuǎn),在神智再次昏迷前,我死死盯著那名花容變色的女子,“這次我真不是故意要撞的!
第二輪的夢,倒真真實(shí)實(shí)夢到了祭天拜地,從我扔龜板開始,每一樁每一件,細(xì)致到我甚至看得到龜板上的紋路。只不過彼時我身在其中,此時我為看客。為看客卻也撕心裂肺,看到阿爹阿娘奔向兇獸時,恨不得自己也沖過去。奈何身體卻如木樁被釘住,聲音也像被蒙著,只“嗚嗚”發(fā)些顫音。心一如既往地疼,像是阿爹小時候用荊棘抽在身上,這次卻是抽在心口。四肢百骸里,流淌的都是化成血的淚。
哭著哭著,呼吸便有些不暢,想大喊,卻只能吐出濁氣。我終于又醒了,醒來時,天已黑透,頰邊都是濕的。白日里華美的物什此刻低斂了許多。
不遠(yuǎn)處有一抹光,光色如月華生白,卻又不顯清冷,籠著一抹人影極為柔和,是個極年輕的男子,一頭長發(fā)如瀑,被頭頂一條束繩松松綰著,干凈利落。他手上手上握著一支我后來知道叫筆的東西,在一條帛布上悠閑地作畫。
“醒了?”他分明盯著他面前的畫,不知為何竟曉得我醒了。
我看著他道,“我記得你,是你救的我!
他停筆收卷,轉(zhuǎn)過頭將我牢牢瞧著卻不說話。被他這樣瞧著,著實(shí)不踏實(shí),我咽了下口水,沒話找話地問:“那珠子是什么?光比火還亮堂!
“夜明珠!彼旖且粍樱寐牭穆曇舯阋萘顺鰜,“除了傷口,身上還有哪處不舒服?”
他盯著我竟是在觀察我有哪里不舒服。心中涌出一股暖流,我伸了伸手,傻笑起來,:“呃,好很多了。謝謝!”
這一聲謝是真心誠意,他卻受得有些不自然。我想到不知所蹤的仟影與阿桓哥,便問他道:“你還曾見過我的其他族人?”
他定睛將我望著,眼中有光一閃而過,似乎是憐憫。
“沒,沒有嗎?”縱然已有心理準(zhǔn)備,我還是忍不住痛哭出聲。這期間他便一直坐在那里靜靜陪我。因身邊有人,我竟沒由來覺得安穩(wěn),不多時便停了下來,抬頭淚眼婆娑地望他,“那兩個魔物呢?”見他表情有異又不說話,立即想到那兩個魔物的兇狠,恐怕不是他一個人能對付的,便想要下床。哪知他忽然朝我一指,我覺得手腳一麻,又躺下了。
他似知曉我的心思,道,“你身上有傷!”
“可是我爹娘……”我急道,眼巴巴地望著他,“他們后來怎么樣了?”
“若他們沒死,你便要去殺他們?”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答得鏗鏘有力。
“你上哪里找他們?”
他這一句話倒將我問住,我想起那魔物說起鬼域已歸順魔族,便又道:“當(dāng)然是鬼域。他說魔族和鬼族是一伙的。”
他將我一瞪,“凡人如何去鬼域?”
我愣了半天,抬眼將他一望,小聲道,“死了不就進(jìn)去了!
他似乎有幾分薄怒,“將你救起來就是讓你再去死的?”
攝于他的氣勢,我默默低了頭。
他嘆了口氣,“你不愿放下這仇恨?”
我小聲哭了出來。床梁上掛著的紗帳飄來蕩去,落影重重間,他來到床前,低頭俯視我,目光如不見底的潭水,叫我浮躁的心漸漸平靜。我聽他低沉的聲音如落進(jìn)深淵的石子,一字一字落得艱難,“他們不會再出現(xiàn)了!
我愣了愣,不大明白他話里頭的話,抽泣地問,“他們死了,那爹娘的魂魄是不是就放出來了?他們不用被關(guān)在十八層地獄了?都能轉(zhuǎn)生了?”
回應(yīng)我的只有一聲若不可聞的嘆息。
莫名的壓抑環(huán)繞在我與他之間,卻是他率先打破這氣氛,“我聽你剛才說了‘魔物’?”
“他不是魔族的嗎,不叫魔物叫什么?”
他涼涼道,“他是火魔君赤炎。那只兇獸是渾沌!
“渾沌?三萬年前不是已經(jīng)被神女度化了嘛,怎么……”見他臉色似乎沉暗些許,我頗是忐忑,問道,“那你呢,是仙是魔是妖還是鬼?”
“為何我不是人?”他的聲音沒什么波瀾,面色也如聲音般平穩(wěn)。
“人沒長你這樣的!蔽颐摽诙觯懦隹诒阌X出這話實(shí)在有些沖,便又硬在后邊綴上兩個字——“仙氣!
“猜得不錯,我不是人……”他淡淡道,意味深長地閃了我一眼,“不是魔不是妖更不是鬼!
“你果然是神仙!”我驚呼,忽又覺得有些難過,“仟影說神不會管我們……”
“我來晚了!倍蟼鱽硭蛺灥穆曇簦路鹫持鴲灍岬目諝,沉沉往下墜去。
想到他千山萬水來救自己,我吸了吸鼻子,朝他裂嘴一笑,“不晚,你還來得及救我……”見他仍沉悶不語,便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故作開心道,“你是神仙,這里不會是天上吧。這么多物什,我都沒瞧過呢。將來去了地府若能遇上仟影,我還能同她炫耀炫耀!
我不過想活躍氣氛。不想他說道,“這里確實(shí)天上!
“真是天上!”我大吃一驚,直接蹦下了床。腳才出地,便覺出一片綿軟,于是華麗麗地,我跌倒了。我揉著僵硬的腰,正嘗試準(zhǔn)備怎么從這綿軟的地方站起,忽然腰間被一股力道箍住慢慢抬高,緊接著,身子仿佛被什么吊住,憑空而起,移到了床上。
我目瞪口呆,他俯下身看我,“受傷了?”
他靠得這么近,我終于看清了他的頭發(fā)不是平常所見的黑,而是略略偏棕,古木般的色澤,能閃出光來。他的眼眸也不是黑色,而是一種深碧的顏色,此時被夜明珠的柔光一照,如潭水中反射出的粼粼波紋,攝人心魄。
我心跳如小鹿亂撞,干笑著,“這地忒不踏實(shí),像踩在云上!
“這不是地,你踩的是云。”他朝床上的云被指了指,被子立即自動自覺到了我的身上。
“云?”不用想也知道,我此時的臉色必然是一陣青一陣白,“我,我睡了多久呢?”
“半個月。”
“哦,半個月……什么,半個月!”我驚叫著瞪大眼看他。
他依舊一派波瀾不驚,“若按地上時日算,你睡了十五年!
“十,十五年!”我驚叫——我無法想象自己竟然就這么睡過去了十五年,那我豈不是已有三十多歲了?難怪覺得過了許多年,難怪覺得悲痛的感覺淡了那么多,所有的悲、所有的痛都在我的夢里悲過去痛過去了。
我在肚子里將他的那句“十五年”咀嚼了又咀嚼,消化了又消化,才又問他,“你多大年紀(jì)?”
他偏頭看我,眼眸微微瞇了下,“按照神界算還是按照凡間算?”
“你們是怎么算的?”
“若按神界時日算,我大約活了五百年!彼f道。
我掐指數(shù),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若按著凡間年月,你都十八萬二千五百歲了?”
他淡淡道,“大概是吧!
我脖子一伸,差點(diǎn)兒又要撞床梁,他眼疾手快地施法在我的頭頂變出朵軟綿綿的白云,涼涼道:“便是你再喜歡這床,也不用一而再地拿腦袋去撞吧。”
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嘲諷的話,叫我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拿眼睛瞪他,瞪著瞪著心里便有了主意,笑瞇瞇地問他,“我叫你什么好呢?”
他愣了一下,道,“我叫黍離!
“我知道呀。“我眨著眼睛,”你看,你比我大十八萬歲那么多,又是我的救命恩人。直呼名字多不合適。”
他不置可否,拿眼睛瞧我,并不出聲。
我嘿嘿兩聲,”十八萬年,我爺爺?shù)臓敔敹紱]出世呢!邦D了頓,我捏住被子的一角,悄悄往上拉,“老祖宗!”說完將被子一拉,整個人裹進(jìn)了被子里,壓著笑大聲道,“您老人家都十八萬歲了,叫一聲祖宗,我不吃虧,我絕對不吃虧!
等了半天,不見他回答,我悄悄探出半個腦袋,被子外黑漆漆一片,他已默不作聲地走了。心里頭沒由來一陣失落,想他后來似乎在刻意逗我,心頭溫暖一片。
阿娘,仟陌活著,好像還活到了一個了不得的地方。
后來我才知道,黍離是天上的木神,掌管世間木靈。他住的地方是瑬光宮,在神界里的第八重天。
我在瑬光宮里一住便是十五天。頭兩日,黍離還過來瞧了我兩回,后來便沒了蹤影,據(jù)說是下凡去了。受他所托來照顧我的是頭一天我見到的那個美貌仙子琉琳。琉琳很是和善,細(xì)心地照料我飲食起居,甚至一日三次給我刷身子。刷身子的水也是用的極好,清清澈澈溫溫?zé)釤,洗得我從心底到身體暖洋洋。
她怕我無聊,將神界里的物什一一向我介紹。神界里的物什著實(shí)多,都是我從未聽過從未見過的,像宮殿,像床,像棉帛,像書冊……
她還耐心教我穿復(fù)雜的云裳。云裳包得太嚴(yán),從領(lǐng)口到袖口都有仙帶兒系緊,底下再套條據(jù)說叫裙子的繁復(fù)的物什。聽說這云裳的料子是天蠶絲織成,再將霓虹落下的余輝捻成線,以玉冰針繡上各種花紋。男神仙的云裳上繡各種神獸或草木,女神仙的云裳上大多描以百花。神仙品階越高,繡工越是精細(xì),紋路越是鮮活。還真是活的,我見過琉琳衣裳上的蓮花從含苞待放到徐徐綻開,一遍又一遍,行走起來也是帶著蓮花芬芳。琉琳的品階想必挺高,我很奇怪她為何愿意這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待在瑬光宮里只做她的仙娥。
見我想要出去行走,她將一套名為流云千里實(shí)則如何在神界來去自如的法術(shù)教給了我。
據(jù)說流云千里是騰云術(shù)的基礎(chǔ),教人如何在云上行走;流云千里往上一級是流云萬里,名字叫得好聽,其實(shí)就是教人如何跑的;再往上便是流云隨想了,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騰云駕霧之法。練到流云隨想便會有屬于自己的一朵祥云,依著神品高低,騰云術(shù)水平好差,祥云的大小結(jié)實(shí)程度也會不同。
流云千里有一百句法訣,我用了足足記了三日才記全。可縱然我背下法訣,如何運(yùn)用還是個問題。偏偏琉琳說流云千里是最基礎(chǔ)的,神仙們活得也忒不容易了!
一日,琉琳又將我按到白玉桌前。白玉桌上是一面鏡子,也是我才見過的物什,可比凡間的清水清晰多了。我瞧著鏡子里十八歲模樣的自己,我睡了凡間的十五年,又養(yǎng)了凡間的十五年,可時間卻未在我的臉上留下任何的印跡,大約身處神界便也按著這里的時間走了。
這段日子養(yǎng)下來,我的臉色紅潤了許多,下巴卻尖了許多。神界的食物著實(shí)難吃,除了菜梆子還是菜梆子,那些號稱米飯的東西又是淡而無味。我想念烤魚,想念烤肉,雖然在家鄉(xiāng)時我們只有一種做法——烤,也比這里有炒、蒸、煸、炸各種烹飪方法,卻只有菜梆子要強(qiáng)上許多。
琉琳拿叫作梳子的物什在我又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上比劃。自來到神界,都是琉琳幫我梳頭,我有些不好意思,搶了木梳邊在頭上比劃邊說:“我自己來吧!彪m然我覺得這樣梳頭,再用她們喜歡的白玉簪固定住挺麻煩的,不如家鄉(xiāng)的姑娘們披散頭發(fā)戴個花環(huán)更簡單好看,但入鄉(xiāng)隨俗,我總不能要求他們接受我的審美觀吧。
琉琳笑著道,“學(xué)會了?”
“會了會了,昨日你不是教過我嘛!”我點(diǎn)頭如搗蒜,哦,蒜這個東西,還是琉琳教我搗的,聞起來有點(diǎn)兒沖,我一點(diǎn)兒也不喜歡。
我手忙腳亂地用梳子爬了一遍頭發(fā),左一圈右一圈地盤著,好不容易用簪子固定住,已是氣喘吁吁。我瞧著鏡中的自己,玉釵斜簪,鬢邊落下一縷,后腦垂下一束,凌而不亂,嗯,甚好。
“倒是有些模樣,可還落了幾縷!绷鹆諈s不滿意。
我阻止她欲打散我頭發(fā)的手,撒嬌道:“好姐姐,梳頭這東西急不得。你讓我練習(xí)練習(xí)嘛!反正今天也不見人!北P發(fā)委實(shí)麻煩,瞧著天上仙娥個個貌美如花卻偏偏要把一頭烏絲束得嚴(yán)謹(jǐn)端方,刻板得像小老太太。好吧,論年紀(jì),她們確實(shí)要比老太太們要大上許多。
琉琳被我鬧得沒法子,只好隨我去了。我笑嘻嘻抓過桌旁黍離下凡前留下的拐杖站了起來。
拐杖杵在云絮上極是穩(wěn)當(dāng),我邁步子雖還是搖搖晃晃,卻跌不到了。我拄著拐杖沿瑬光宮的小花園練習(xí)走路,順便觀賞一下瑬光宮內(nèi)景色。瑬光宮以淡青色琉璃所建,高三丈,寬不知多少丈,我從殿前走到殿后要花上一天,當(dāng)然也是我走路不利索的緣由,若是我熟悉了流云千里,大概不到片刻便能繞上三圈了。
瑬光宮最多的便是樹木花草,不但名字拗口,模樣也與凡間花草相距甚遠(yuǎn),不是長出的葉子如人形顏色銀白,便是花瓣開出不規(guī)則的六角,甚至有一朵花中開出了七色發(fā)光瓣兒,叫人目接不暇。
我最喜歡一種叫相思的樹了。一長便是一雙,遙遙相望,根在云底相纏,枝在云端相觸,巴掌大的樹葉早晨是銀色,午時變作金色,至深夜又化作了墨黑。其次是荼蘼花,花瓣似傘形,簇在一起遠(yuǎn)望之下卻又如球狀,各有黑白兩色,并開于一片花蒂上,黑白分明得叫人心生嚴(yán)肅。
我左搖右擺地穿過相思樹濃蔭,又走過爬滿荼蘼花藤的月亮門,預(yù)備去后殿的碧水流御看看娑摩蓮。
碧水流御一眼望不到邊際,引得據(jù)說是常年封閉的水神淼光宮中碧落泉的碧落泉水。娑摩蓮葉一碧千里,其上蓮花綻放,紅白粉黃,亭亭玉立,被碧落泉水騰騰蒸上的水汽一攏,如放出柔柔光澤,真真這瑬光宮里最有仙味兒的地方。
我正觀賞,那長得最挺拔,開得最艷的粉黃色娑摩蓮?fù)蝗粍恿艘粍,又動了一動,緊接著,往旁邊平移開。隨后,滿池的娑摩蓮整齊地往兩側(cè)分開,不僅蓮花分開,那水也像被什么格擋,眨眼間分開數(shù)尺如水簾瀉在兩邊,露出紅黃藍(lán)三色淤泥池底,寬得能擠下三個人。
在紅黃藍(lán)三色淤泥池底騰云駕霧的的確是三人,呃,三仙。這三仙我僅在琉琳給我的《當(dāng)代十大走紅神官冊》中見過,乃天帝御前第一品——重庭、重容、重均。
他們明明可以在半空騰云駕霧,卻偏要分水拂花飄到我頭頂,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打量我,“可是仟陌?”
忒沒禮貌!可誰叫我這個凡人在他們神仙的地盤?我只得不甘不愿答了聲,“嗯!
重庭仙使傲慢道,“隨我來吧!
話音才落,便有一股力道沖向我腰間,打得我遍體生疼。待我反應(yīng)過來,人已在祥云上。祥云比平時站的云絮還要綿軟,我驚慌失措地連聲又叫又嚷。
“膽子真小,你不是有拐杖嗎?”重庭仙使鼻中哼出一氣。
我愣了一下,慌忙雙手握緊了拐杖。拐杖仿佛能感知,牢牢戳在祥云間,我頓覺腳下的云結(jié)實(shí)了不少。
重容在一旁冷嘲熱諷,“這丫頭如此愚笨,真不知怎么從火魔君同手底下逃出來的?”
“還不是木神殿下及時趕到了!敝鼐梢目次乙谎邸
“這運(yùn)氣真是太好了,是這九十年來第一人呢!敝赝@道。
“……”這三仙一邊交頭接耳,一邊上下打量我,嘖嘖搖頭感嘆。
眼前忽然藍(lán)光一閃,一朵祥云飛來,藍(lán)色祥云。琉琳站在這朵藍(lán)色祥云上,柔柔光芒自她身后散開,高貴清華。
“三位仙使這是要帶仟陌去哪兒?”她端出一副莊嚴(yán)姿態(tài)問道。
“原來是琉琳真神!蹦侨叵闪⒓串吂М吘础N衣牫隽艘簧砝浜:琉琳果然品階很高,竟是個真神。
我在神界住的這幾日別的沒太懂,神仙的品階倒是曉得不少。仙分五階,神分四品——散仙、地仙、玄仙、真仙、金仙,升到真仙、金仙方是上仙品階,上仙之上才是神品,分為下神、真神、上神、尊神。每次飛升前都要?dú)v劫,歷得好升上去了,歷不好便是灰飛煙滅,即是他們常掛在嘴邊的羽化。神品以上便有了規(guī)定的數(shù)目,需得上一級神品空出位來,下一級方能晉升,有些運(yùn)氣不佳,可能一輩子也就混個金仙當(dāng)當(dāng),只有真正天賦異稟者方能得道尊神。神界里總共也就五位尊神,正是方諸山東華帝君、昆侖山西王母、天帝、天后,還有這瑬光宮里的木神黍離。
“陛下要見見這個凡人!敝赝ハ墒构Ь创鸬,我冷汗未下,又上一層,腿腳打起顫來。
“陛下要見見這個凡人。”重庭仙使恭敬答道,我冷汗未下,又上一層,腿腳打起顫來。
“不知本神可否隨行?”琉琳望了我一眼,問道。
重庭沉吟片刻,與另兩位仙使對視一眼,“真神跟來自然無礙,只是無央殿乃是神官議事之所,恐怕……”
“我在殿外候著便可!绷鹆盏馈
我恨不能撲上去抱住她親一口,但思及她在云上,我在云上,這一沖過去還沒抱到她先把自己給摔了,一個摔重了,從天上摔到地上,粉身碎骨,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我只能淚眼汪汪地看著她,期望她能看出我眼中的感激。
一行五人到達(dá)無央殿不過眨眼的工夫,我震驚得合不上嘴,也模模糊糊知曉了何為騰云駕霧,果真快比迅雷!
無央殿為天帝所居的乾坤宮內(nèi)最大一處宮殿,乃眾神議事之所,白玉為墻,水晶為瓦,遠(yuǎn)觀恢弘,近觀更恢弘。
殿頂?shù)乃д凵涑銮蹇盏钠呱鉂蓪⒀矍暗穆蜂伒媒鸸鉅N燦,我跟著三重仙使拄著拐杖一搖一擺萬分小心地邁過暗銅色琉璃殿門,見殿中九根碧璽華表擎天駐地,真龍盤踞,鳳環(huán)凰繞,一時間嚇得屏住了呼吸。身后的三重仙不耐煩地推了我一把,我往前一撲,差點(diǎn)兒摔倒,手中的拐杖忽然有了靈性般往前一插,將我一撐,到底沒在這滿殿的神仙面前露出窘態(tài)。
這滿殿神仙里,有些是來瑬光宮將我當(dāng)稀有物種參觀過的,比如月下老人、太白金星老頭兒;有些是我在各種畫像上瞄過幾眼的,比如神農(nóng)藥君、北落師門。這些平素不茍言笑的神仙們似乎在憋笑,嘴角要彎不彎的,還都往我的拐杖看來。
卻聽高高御座上一聲笑,爽朗極了,我心肝兒一跳,慌忙仰望過去。這御座著實(shí)高著實(shí)遠(yuǎn),一條長長銀帶鋪著,斜向下朝我腳面插來。太高太遠(yuǎn),以致于我只看到御座上天帝的下巴。這一看叫我嚇一跳,這下巴線條可真柔和,柔和得就像黍離的下巴。我再看一眼,更嚇一跳,何止下巴,眉毛鼻子看起來都是一樣,若不是那雙耀眼的金色瞳眸以及同樣耀眼的金色長發(fā),我當(dāng)真以為坐在御座之上的是木神黍離了。
天帝笑道,“這么些日子還沒學(xué)會在這兒行走?”
聽起來是溫和的人,我偷瞄天帝,哪知天帝也正瞧我,我這一偷瞄正正好瞄進(jìn)他眼里,嚇得身子一抖,一個不察跌到云上,順勢便行了個貼頭伏胸的大禮,老老實(shí)實(shí)答道,“我愚笨的緊,流云千里可比我的家鄉(xiāng)里那些個巫咒難多了!
天帝大笑,“神界之術(shù)豈是鄉(xiāng)野可比。”雖說是實(shí)在話,聽在我耳朵里卻有些不動聽。他打量我手中桃木棍半響,問道,“這拐杖是誰給你的?”
彼時我尚不會用敬語,實(shí)誠地答道,“老祖宗給我的!
“老祖宗?”天帝挑眉。
“呃,就是木神!蔽业降撞桓抑焙羝涿。
“噗嗤”一聲,月下老人憋不住笑了出來,又慌慌張張地拿袖子掩住臉,真真滑稽。
“孤那弟弟竟成了你的老祖宗?”天帝頗感驚奇。
我也很驚奇,黍離竟是天帝的弟弟。我抹了把冷汗,訕笑著解釋,“木神他說按凡間算他都十八萬歲了,那時候我爺爺?shù)臓敔敹歼沒生,可不就是老祖宗!
“如此說來,孤三十萬歲,是你老祖宗的老祖宗了!
三、三十萬歲!這兄弟倆年紀(jì)差得也忒大了!
卻聽這時,殿門口傳來一聲“木神到——”,尾音拖長了許久,簡直能摸出具象來。
我自動自覺轉(zhuǎn)頭,太久沒見黍離,一直以來覺得心里頭像有只小爪子撓阿撓,此時忽然聽到這一聲呼,那被撓的地方竟然不癢了,反而長出一朵花,從我的眼中開出來,一直開到了殿門口。
黍離自殿門處走來,一身月白華衣落了些卯日星君灑下的烏金輝,簡單而清爽。他沒有騰云沒有駕霧,就這樣從容邁步走來,每一步都邁得極有氣勢。
“正說著仟陌的老祖宗,你這老祖宗就來了!蔽覙O度懷疑,天帝的愛好之一就是捉弄他弟弟。我的耳尖紅了,黍離卻一臉坦然淡定。
“你這老祖宗對后輩倒是不錯,這拐杖里還注了仙氣!碧斓劾先思依^續(xù)笑得看似無害。
原來拐杖還注了仙氣,我心里一陣慰貼,忍不住朝黍離裂開嘴。
黍離明明瞧見我的笑容了,卻仿佛沒瞧見,眼風(fēng)一掃,將話接得一本正經(jīng),“這丫頭愚笨得緊!”頓了頓,“陛下傳這笨丫頭所為何事?”
“孤正要宣布此事!碧斓劭戳宋乙谎郏Φ,“仟陌來到神界,也算有緣。孤與眾卿家商量了一下,讓她在這里做個散仙!
“散仙?”黍離稍有震驚,很快被掩蓋進(jìn)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中,“陛下,臣弟以為,此事不妥!
天帝正摸著下巴笑,甫一聽到黍離這話,笑容一僵,臉立即往下拉了,真真是翻臉比翻書快。
黍離絲毫不顧這翻臉的速度,繼續(xù)陳述,“九十年前升仙門已閉,凡人不得升仙。“
“仙門可以關(guān)閉,也可以打開!碧斓郾豁?shù)煤苡行┎粣偂?br />
“即便重開升仙門……”黍離據(jù)理力爭道,“凡人升仙須歷天劫,仟陌既未修練,亦未歷劫……”
“火魔君屠族,獨(dú)她逃脫,依孤看來便是歷劫!前幾日我讓人征求過方諸山東華君與昆侖山西王母的意見,都同意將仟陌之名撰入仙籍。眾仙家亦無意見!彼麙咭暤钪,最后將視線落定在黍離眼里。
大殿之上安靜下來。華表上的真龍卷起尾巴不敢再動,鳳與凰也都停下耳鬢廝磨。空氣里繃著一根弦,牽著人心不敢隨便地跳。
太上老君左右看了一會兒,出列道:“陛下。升仙亦講究心愿。老臣有個想法,不如由仟陌自己選擇是否愿成仙!闭f完,他便維持了作揖的姿勢,一動不動垂著腦袋。
天帝望黍離好一會兒,才摸了摸沒有胡子的下巴,似平和卻暗藏洶涌道:“就這么辦!”他看向我,目光甚是攝人,“仟陌,你可愿成仙?”
“仟陌,你可愿成仙?”
成仙?
是說從此以后我會住在這千年萬年。這里四季如春,這里無波無浪,一眼望過去便是永久,不會有那么多生存煩惱。更重要的是,這里有黍離,是我現(xiàn)在唯一信賴且依賴的人!
可這個唯一信賴且依賴的人為何反對我成仙?
一呼一吸,仿佛百年已過。我轉(zhuǎn)頭,與黍離碧色的雙眸才對上,便又轉(zhuǎn)開,“愿意!”我說得鏗鏘有力,每一個音節(jié)都仿佛合著心跳的節(jié)律沉沉落下。
空氣里若有似無的那根弦斷了,真龍繞著華表緩緩游動,鳳與凰也重新開始相互磨小腦袋。
天帝對我的回復(fù)很是滿意,摸著下巴對我彎起嘴角,遂細(xì)瞇起雙眸斜睨黍離。
黍離朝我看了一眼,碧色的眼眸沉得仿若灌進(jìn)了千斤重的鉛。而后他壓了下原本便很嚴(yán)肅的唇線,朝天帝看去。高高在上的天帝此時正肅穆著一張臉俯視他。視線隔空打了個照面,他微微避開。天帝摸了摸御座邊的金色雕龍,沉著臉道,“昨日西王母已為仟陌種下仙根,落下仙靈,仙籍上已有了仟陌的名字!鳖H有警告得意味。
我嚇了一跳,暗暗慶幸自己選對了,余光瞥見黍離正屈身行禮,應(yīng)是表示臣服。天帝這才滿意了,將我一望,寶相莊嚴(yán)道:“仟陌,你既已入我仙籍,修仙的規(guī)矩便要遵守!
我忙擺出謙恭的模樣,“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陛下老祖宗,當(dāng)神仙有什么規(guī)矩!
我這一句“老祖宗”叫得天帝臉色有些尷尬,他輕咳了一下,“首先一點(diǎn),這名謂就要改過來。若按著凡間年歲算,這神界豈不到處都是你老祖宗了?”我忙不迭點(diǎn)頭,聽他又道,“第二,你為凡人入仙,不比仙胎神體,須戒了七情六欲,拋卻舊時恩怨!
這些話繞來繞去聽著復(fù)雜,我想也沒想便答了是。
天帝對我的態(tài)度還算滿意,危言聳聽地加了一句,“若無法恪守七情六欲,便要受天火之刑直至灰飛煙滅,你可記住了?”
我忙大聲明誓:“記住了,記住了,我一定不偷吃肉不談情說愛!”才說完,便聽見大殿之中充斥了矜持的悶笑,我轉(zhuǎn)眼一看,太白老頭兒與月下老人果然又抿嘴笑起來了。
天帝輕聲一咳,眾人笑聲立止。天帝肅然問道:“還有個問題要問一問你:魔族是為了什么屠你部落?”
這一問題倒是牽扯出我心里頭藏了十五日的悲愴,我仿佛又回到血流成河的招搖山,混沌張開血盆大口將阿爹阿娘吞入腹中,呼喊聲、求饒聲夾雜著數(shù)不盡的骨肉分離、骨頭斷裂聲……我咬牙切齒、渾身發(fā)冷,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耳畔忽然傳來龍吟聲,我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循聲望去,真龍旁站得一本正經(jīng)的正是黍離,他將我一瞪,警告一般。
無央殿里怎能失態(tài),我穩(wěn)了穩(wěn)心神,將在凡間十八年的記憶拼湊了又拼湊,斟酌道:“具體緣由我猜不準(zhǔn),這段日子也翻來覆去地想過,與魔族有關(guān)的,似乎也就是那么幾件兒了……”
四周極安靜,我能感覺所有人都在看我。
“其實(shí)也就是個傳說,真不真都說不定的。小時候聽老人言,三萬年前天地大難的時候,天上是有九個烏金日的……”我抬頭瞄了一眼天帝,見他神色肅然,心里頓時覺得這天現(xiàn)九日倒是有幾分可信的,便大著膽子說下去,“那個時候我們族里出了個英雄叫大羿,他遇見了一名巫女,那巫女送了把彤弓給他,還傳了他射箭神技。大羿憑著這射箭神技以及天生神力將八個烏金日射下來……”
大殿之中悄無聲息,似乎都陷入三萬年前的回憶中。凡間的三萬年于這些壽與天齊的神仙來說也不過百年罷了,真實(shí)情況他們要比我清楚。凡間的大難卻要由個凡人來終結(jié),如今又由我這個凡人說起,想來他們也是臉上無光。
天帝不耐打斷,“此事與魔族有何關(guān)系?”
“有人說那個巫女是魔族來的。后來大羿之妻也不見了,據(jù)說是誤會了大羿與那巫女有染……”我畢竟涉世尚淺,說到此處便臉紅了。舔了舔唇,我繼續(xù)道,“大羿之妻失蹤后,大羿便與巫女有了齷齪,還跑去魔界去要人,從此一去不返,那把彤弓也跟著消失了!
“大羿竟然還有妻氏?”天帝挑眉看向月老,面色很是難辨。
月老忙從懷中掏出一枚雞子大小的寶物。月老一邊默念我聽不懂的咒語,一邊將手一攤。那寶物立即變成一人高三人寬的鏡子。少頃,即有一道光從寶鏡中射出,映出三萬年前的九個烏金日。
月老伊伊嗚嗚不知念了什么咒語,大羿的一生在鏡子里如走馬觀花般顯現(xiàn),他斬過九嬰,殺過修蛇,追過鑿齒,正如傳說中所言,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卻不似傳說的結(jié)尾去了魔界。他是在為人間射下八個烏金日后,被最后那個烏金日反噬而亡,落了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月老收起寶鏡,向天帝奏道:“大羿確有一名妻氏,只是……”
“如何?”
“前塵鏡里每次照出來的都是那女子的背影!痹吕厦嗣X袋。
“陛下。”照著《當(dāng)代十大走紅神官》所繪,說話的應(yīng)是天英星君,“前塵鏡應(yīng)是被人動過手腳。”
“天英,你這是什么意思!”月老叫了起來,“本月老自問牽紅線那是一絲不茍,從不出半點(diǎn)岔子,對陛下也是忠心耿耿,你說誰動手腳了!”
御座上,天帝皺起了眉頭。
太白金星一拍月老,和稀泥道,“陛下,前塵鏡乃是司命留下之物。月下老人雖然懂得使用,卻未必能將鏡中物像更改。”說著,他又踢了一下月老的腳。
月老一愣,忙喊,“陛下明鑒,老臣也就是拿前塵鏡瞧瞧牽的幾世姻緣。老臣不知這前塵鏡,前塵鏡還能更改。”
“若是更改,只怕也是司命所為!碧斓鄢烈鳎叭羰撬悴缓棉k了。”
月老嚇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接話,眾神仙也是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吭一聲。
天帝朝我看來,面色沉暗,“還有呢?”
“近些年來,有族人號稱升仙,不過仟影說他們不是升仙而是成魔。但是我想那些人好歹是招搖山出去的,斷不會帶魔人來加害我們的!蔽乙詾榈钪腥寺牭竭@些會吃驚,不想他們神色很平靜,仿佛早已知曉此事。
天帝在御座上頭淡淡道:“這個仟影是誰?”
我忙接口:“我堂姐。”
天帝點(diǎn)了下頭,問:“還有嗎?”
我硬著頭皮道:“另外有一事:一百年前,族里來了名女子。那女子來了之后,山上一夜之間林木盡毀,鳥獸皆亡。那女子只待了一年,第二年便走了。她走了之后,草木就又都生長起來了。大家都說這女的是從魔族來的,就是原先那個巫女!闭f完,我便緊緊閉上了嘴。
“那巫女做了什么?”天帝目光灼灼。
“這個,倒是沒人提起!蔽艺f完便閉了嘴。
天帝眼光何等銳利,早看出我話未說完,便又問道:“只這些?”見我猶猶豫豫,他又循循善誘,“仟陌,你也想知道為何你族要被魔族屠盡吧。”說完,他便盯著我,眼睛仿佛有一種魔力,我不由自主被吸引了——后來我才知曉,這就是攝心術(shù)。
聲音仿佛自動自覺自喉間躍出,耳畔是我平淡無波的聲音,“那個巫女收了個徒弟,他的徒弟是祭司爺爺!
“那個巫女收了個徒弟,他的徒弟是祭司爺爺。”
天帝站了起來。
眼前壓力陡然失去,我恍若被誰抽去魂魄,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忙喊道,“祭司爺爺和魔族沒關(guān)系的!他也被渾沌吃了,他的孫子也……他和魔族絕不會有關(guān)系的!蔽也豢舷嘈,是因?yàn)榧浪緺敔,我的阿爹阿娘,我的所有族人,一夜都被害了?br />
“有沒有關(guān)系倒是不能蓋棺定論。”老頭兒太白金星瞇著一雙狐貍樣的眼睛嘀咕。這嘀咕聲兒忒大,立馬便將殿中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太白金星。”天帝不怒自威。
太白老頭兒奏道,“老臣以為那祭司未必與魔族無關(guān)!
我聽了自是不滿,很想與他一辯。
天帝挑眼將我一瞧,眼中神光似帶壓力,將我才要吐出口的話給壓了回去。他這才慢悠悠朝太白老頭兒看,寶相莊嚴(yán)道:“愛卿不妨直言!
太白老頭兒口中答是,朝我飄來一眼,不慌不忙道:“且不說三百年前的巫女是否三萬年前的巫女,單是一夜之間叫草木皆枯就不像凡間的人兒。如今魔族漸起,卻也只是偷偷摸摸行事,何況魔族雖與我等對做,對于凡人向來是拉攏的,除非招搖山或者公孫族里有關(guān)乎魔族的隱秘,按照魔帝刑天的性子,斷不會做出此等滅族大事!
天帝似乎很滿意,“愛卿有何高見?”
“老臣以為,須得分三步行事。一則找尋那三萬年前大羿之妻,我以為月老可擔(dān)此任。”太白老頭兒倒是好主意,卻將實(shí)打?qū)嵉氖聝和频皆吕项^上。
那月老往地上一跪,連磕響頭,“老臣只懂牽紅線,這查案……老臣,老臣惶恐。 闭f著,他忍不住偷偷朝太白老頭兒狠瞪眼。太白老頭兒雙手一攤,仿佛在說,他也只是揣度圣意。
這御座之上懷有圣意之人有些不悅了,沉聲道:“說起來與司命相交甚篤的,這天上地下也就是月老你了!
接下來的話自然是不用說了。月老誠惶誠恐看了下御座上頭的人的臉色,硬著頭皮接了旨。
接著,天帝又喚出天英星君,吩咐道:“天英,你擅推理,就幫著月老將這件懸案斷了吧!睂⒉粚Ω兜膬蓚人湊在一起,天帝好決斷。
好決斷的天帝催太白金星繼續(xù),老頭兒這才瞇著狐貍眼睛作誠惶誠恐狀,“二則徹查招搖山,尋那山中修煉的地仙問上一問……”
話音未落,那天帝又下一旨,“天魁星君,去傳招搖山地仙問話!”
天魁星君是武將,面帶煞氣地跪地領(lǐng)旨。
“三則……”太白金星瞄了一下我,狐貍似的眼睛眨了一下,“那祭司還須得好好調(diào)查……”
天帝沉吟片刻,問我:“剛才你說那祭祀還有個孫子?”
“是阿桓哥,呃,公孫桓。就是他帶我逃出來的。但是后來我和他失散了……”
話來沒說完,便聽見天帝向黍離發(fā)問,“你去招搖山時可曾看見公孫桓?”
黍離掃我一眼,“臣弟未見過其他人。”這答案果然還是與我醒來時他的回答一樣,雖說聽過一遍,此時再聽仍是覺得些微心痛。
天帝面沉聲冷,發(fā)號施令時很有作為天地霸主的氣勢,“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便是他到了鬼域,也要將他的魂魄找出來。仟陌,文殊星君領(lǐng)命!”
“臣在!”高聲激蕩,茫然之間感覺有一文質(zhì)彬彬的仙君在我身邊跪倒了。
殿中安靜,我才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視線都凝到了自己身上。
天帝擺出來的威嚴(yán)模樣里有了點(diǎn)兒尷尬的裂縫。旁邊的重庭虛握拳在嘴邊咳了一聲,使了個傳音術(shù)在我的耳邊,“還不跪下!
我反應(yīng)過來,忙有樣學(xué)樣地跟著文殊星君跪下。
“從今日起,仟陌入文殊星君府中,協(xié)助描繪公孫桓的樣貌,不成畫不出府,外人不得擾。”天帝瞧了眼黍離,見他無任何反應(yīng),繼續(xù)板起臉孔,“文殊星君,你務(wù)須畫得一絲不差!
“領(lǐng)旨!”文殊星君答道,我忙也跟著伏地拜倒。
“公孫桓……”天帝邊說邊望向黍離身邊的一名男子。那人身形消瘦,卻又不似文殊星君帶了一股子書卷味,讓我想起神官畫冊上的武將北落師門。
那就是北落師門,他迎向天帝的目光,自動自覺出列跪倒,“末將愿下凡尋公孫桓。”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尋找阿桓哥并不是好差事。北落師門一去經(jīng)年,我再未在神界里見過他——這當(dāng)然都是后話了。
我從無央殿下來,已虛脫。神官們身懷神技,遁得飛快,待我拄著這根半長不長的拐杖走到殿門口,卯日星君已當(dāng)值結(jié)束,凡間的一晝結(jié)束了。
殿外是渺渺浩宇,銀河星光從九重天無極山一直瀉到一重天,落進(jìn)黑幽幽一潭池水,像是繁華盛景深處默默無聞的一筆淺墨。這應(yīng)該就是琉琳口中的凡落池吧。聽說凡落池與往生崖下的輪回道是相通的。真仙升金仙需進(jìn)人世,歷遍人情冷暖,嘗盡愛恨糾葛。他們便是從這池子里入世輪回的。
我做過一世凡人,知曉這世上最難的便是生死離別,愛恨怨惱。
“就這么想做神仙?”耳畔傳來黍離的聲音,想不到他未隨眾神仙離開。
“為什么不想!“我遙望凡落池,想象如今可能重新轉(zhuǎn)入輪回的父母,幽幽說道,“我還是凡人的時候常常吃不飽也穿不暖,日日擔(dān)心會被猛獸偷襲……族里頭有人過世,我都是最傷心的那個……做神仙多好,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用去想什么時候會死,更不用想身邊的人會先我而去……我為什么不可以做神仙?”想到他的反對,我很是憤怒,“你再不喜歡,我現(xiàn)在也有仙根入仙籍了,我是堂堂正正的散仙了!”
“散仙?”不淡不濃的反問,他的視線移到了手中的拐杖——這是在嘲笑我還不會走路!
我臉上一熱,手忙腳亂將拐杖一扔,一時沒站穩(wěn),身子晃了晃,頓時又有些后悔?墒螂x就在跟前,我豈能示弱,遂直了直腰桿,昂首挺胸,“總有一天我也能飛的!
黍離朝陷入云沫里的拐杖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掀,“騰云駕霧不過是基礎(chǔ)!
如果我胸口有血,一定早吐出來好幾口了!
“神界不是你想進(jìn)就能進(jìn),想出就能出的。”他淡淡將我一瞥,側(cè)過臉去,我循他的視線望過去,滿目空空蕩蕩只剩下云海無邊。他低沉的聲音如忽起忽散的云霧,“這里沒有四季變遷,沒有日月星辰,永生永世,你只能看這些云海翻騰!彼麑㈩^轉(zhuǎn)了回來,深沉的視線一點(diǎn)點(diǎn)掃進(jìn)我的眼眸,“我給你最后一個機(jī)會,你想回凡間還是成仙?”
有那么一瞬,我動搖了,從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永生永世的寂寞,忍不住輕聲問他,“若神仙寂寞,為何凡人爭著要成仙,甚至不惜拋妻棄子!”
他微有怔愣,似乎也無法回答我的問題
“從小到大,我見過那些一心成仙的族人,日日苦修。我知道自己悟性差,定性也差,阿娘說我巫術(shù)低,天生就不是當(dāng)神仙的料,我也從來沒有妄想過升仙……我只是循著阿娘的路做巫女,我只是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完這輩子……可是……當(dāng)日是你將我從招搖山救出來的,這條仙路也是你帶我走的,為何如今卻要將我扔回去,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在凡間生活?我知道自己在神界里沒什么背景,資質(zhì)又低,你們這些仙體神胎個個都看不起我……可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想一個人在凡間孤獨(dú)到死……”
越說,委屈越多,對黍離的怨惱也就越多,分明眼中有淚,卻硬生生凝住,仿佛這樣的倔強(qiáng)才能在他面前抬起頭來。
隔著模糊淚眼的黍離似乎嘆了口氣,卻又不甚分明,到最后只化為淡淡一句,“過完這一世,你就可以輪回……”
我搶斷他的話,“對于你們來說,凡人的一世只有幾十天,可對于一個凡人,卻有幾十年的光陰。你日日對著云海會覺得寂寞,難道我夜夜對著山河便不會寂寞?”
他聞言深深將我盯住,仿佛要盯個窟窿出來,半響問道:“你當(dāng)真不后悔?”
我回應(yīng)他的視線,半分不讓,一字一句說得堅(jiān)定,“絕,不,后,悔!”半空中悠悠揚(yáng)起這四個字的回音,延綿不絕。遠(yuǎn)處聚起濃霧,慢慢逼近,將我與他層層包裹,隔成兩個世界。我與他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殿下?”忽然有一個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仿佛淺淡墨畫里格格不入的艷麗花色——是琉琳呵。
她飄了過來,帶來的一股風(fēng)吹散了我與黍離之間團(tuán)團(tuán)環(huán)繞的濃霧。然我仍看不清黍離的臉色,如今擋在我與他之間的是琉琳華美的云裳。
“殿下與仟陌……”琉琳狐疑地問,“在做什么?”
“沒什么。”黍離召來祥云淡然道,“將她送到文殊星君府上!痹捯舨怕,人影已消失。
他已經(jīng)不耐煩收留我了,這樣更好。
阿桓哥的畫像在第二日便完成了,我不想回瑬光宮,便厚著臉皮賴在文殊星君府上混吃混喝。文殊星君是個好相與的,非但沒開口趕我,還教我認(rèn)字,甚至大方借出了書房。書房里有很多書,我整日圍困于這一堆奇奇怪怪的天書中,比如什么《四海八荒搜神古談》、《遠(yuǎn)古戰(zhàn)史》、《神魔起源》、《古神獸掠影》……著實(shí)無聊,無聊到我翻著這些高深莫測的書胡思亂想打發(fā)時光。
我亂想的內(nèi)容主要為“為何神界沒有日月也能分出晝夜”之類高深的學(xué)術(shù)問題,從清晨初起一直想到掌燈時分。這一想便想了許多年,呃,許多天,天帝他老人家終于想起了我。
天帝認(rèn)為,我既已入仙籍,就該好好學(xué)習(xí)仙術(shù)神技,不丟身為仙者的面子。鑒于我無親無故,他老人家很仁厚地給我指派了一位神官作師傅。這神官便是鼎鼎大名的月下老人。于是,我從文殊府搬到了月老閣。
神界共九重天,每一重天又分九層。天帝的乾坤宮正是九重天之上的最高層。往下是八重天的金木水火土神各大行宮,比如黍離的瑬光宮便在八重天上最高層。再接下來是各個神官星君住所。月老閣在二重天最底層,比一重天最高層的廣寒宮高出三千仙里。
彼時我對流云千里這最低級的騰云術(shù)有了勉強(qiáng)的掌握,便也大概了解了神界的計(jì)量方式。一仙里,其實(shí)便是凡間三百六十五里。三千仙里,就是一百九十萬五千里,對于我這個初初學(xué)會流云千里的低級散仙來說,是一個多么龐大的數(shù)字啊。我實(shí)在沒時間精力實(shí)現(xiàn)廣寒宮一日游看神界第一美女嫦娥仙子的愿望。
我的時間與精力都放在了替月老穿針引線上。月老頗有將我當(dāng)衣缽傳人來培養(yǎng)的架勢。除了每月十五的下凡日,他幾乎走到哪都帶著我。對于我無法去廣寒宮里長見識一事,他是這樣說的:“仟丫頭,你根基尚淺,跟著你師傅本月老我學(xué)會了牽紅線,流云萬里自然就學(xué)會了。到時候眨一百下眼皮子的功夫,就到廣寒宮哩。哦,廣寒宮里的嫦娥仙子也是從凡間上來的,到時候你們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話說,你學(xué)會牽紅線了沒?哎呀,你師傅本月老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不要牽在手腕上不要牽在手腕上,你怎么就喜歡牽手腕上。哎,也別牽大拇指。√黠@了,沒點(diǎn)曲折!小指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了,記得以后要牽腳趾頭,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你牽的這位是誰,眼熟得緊哪!哦,哦,想起來了,我給她的娘牽過,牽錯線的那個!恩恩,再給紅線上加個結(jié),哎,別打死了;罱Y(jié)有盼頭,這死結(jié)……造孽啊造孽!給她娘打的就是個死結(jié)……”
月老待我很不錯,只要他不那么碎叨,不那么反復(fù)咀嚼千里姻緣一線牽。月老說愛情是神圣的、美好的、讓人欲仙欲死的,呃,毒藥。我總結(jié)為一句話:就是一對也許認(rèn)識也許不認(rèn)識的男女在某個特定時間特定地點(diǎn)彼此看對眼的故事。月老對我這個總結(jié)很不滿意,非讓我聽他說那些要生要死的情情愛愛。可凡間十八年的生活經(jīng)歷告訴我男女間那點(diǎn)兒事就是:只要兩人看對眼了,挑個日子,男人拿上各種野味皮毛上姑娘的山洞來,哦,對了,還要帶上根棍子。棍子是用來打昏姑娘的,打昏了方便扛回男人的山洞去。所謂成婚,昏了便是成婚;所謂洞房,進(jìn)山洞就是洞房。
當(dāng)我將這番話說給月老聽,他捶胸頓足指著我喊:“忒,忒不浪漫了!我怎么收了你這么一個徒弟,你,你到外面別說是我徒弟!
我也不想當(dāng)您老人家的徒弟天天穿針走線啊,可這神界如今誰不知道您是我?guī)煾滴沂悄降苣兀?br />
除了在月老處學(xué)這項(xiàng)穿針引線的技術(shù)活,我還得抽空去學(xué)堂。我去的學(xué)堂是神界里唯一的學(xué)堂,叫;臉O,歷史很悠久,可以追溯到盤古大神一把大斧砸開混沌后不久。據(jù)說化生于碧海蒼靈之上現(xiàn)今年紀(jì)最大地位最超然的方諸山東華帝君便是這學(xué)堂里第一位學(xué)生,由盤古大神親自教化。只不過海荒極傳了萬萬年到今日,終是變了味兒——不再授仙術(shù)神技,只以法典史籍作啟蒙之學(xué)。
與我同窗的這一屆神界子弟很是寥落,統(tǒng)共加起來不超過十名。皆是各個仙府的仙二代神二代。
年紀(jì)最長的仙二代年約四十,名喚祝融,與先火神有些沾親帶故,已升上真仙之階,算得上年少有為。其人火爆,性子爽直,肚子里的事兒擱不過夜,與學(xué)究老夫子嚷的聲音最大的絕對是他。
年紀(jì)最小的才十四歲,乃是神界的幼幼齒,仙統(tǒng)高貴,乃是天帝的掌上明珠昭祺七公主。因這高貴仙統(tǒng),這幼幼齒女仙五歲時便承了玄仙的位,如今將即真仙,看起來溫文爾雅、知書識禮,對凡間的事很是好奇,呃,尤其是男女間情情愛愛那點(diǎn)兒事,與月老倒是一路。
;臉O里這些個神仙二代們的同窗感情很不錯,只是與我這半路升仙徒有散仙之名的人不熟,平日里也就點(diǎn)頭問好的情誼。
日子很快便過去了。正是我在神界里滿打滿算第九十日,我看著卯日星君駕著他的烏金日晷來來回回路過;臉O門口上崗下崗下崗上崗。當(dāng)看到路過第三百次的卯日星君時,我正走在回月老閣的途中。彼時,同窗們早駕著小祥云回家了,所以只我看到了偷偷摸摸跟在卯日星君身后的鳥。
日子很快便過去了。正是我在神界里滿打滿算第九十日,我看著卯日星君駕著他的烏金日晷來來回回路過;臉O門口上崗下崗下崗上崗。當(dāng)看到路過第三百次的卯日星君時,我正走在回月老閣的途中。彼時,同窗們早駕著小祥云回家了,所以只我看到了偷偷摸摸跟在卯日星君身后的鳥。
這鳥長著一只鮮紅的爪子,通體發(fā)藍(lán),其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紅色斑點(diǎn),長長的脖頸支著個倒三角形的小腦袋,喙長,呈火紅色,尾羽也極長,雖也是藍(lán)色,卻隱隱閃出古怪的紅光。
這古怪的鳥,我在《古神獸掠影》里驚鴻一瞥過,好像叫方畢。我好奇打量這只怪鳥,忽覺背后一股熱力沖來,一個沒留神跌倒撲到地上。
怪鳥被我這一跌一撲驚了驚,一雙翅膀“啪啪”兩扇,身上那藍(lán)色羽毛都立了起來,緊接著,這立起來的羽毛開始變色,火紅的顏色,不,不是變色,是羽毛著火了,它的整個身子都燒了起來,儼然一個大火球,朝我滾來。
彼時,烏金日晷的輪子早滾出去三千仙里了,我驚魂未定,眼睜睜看著這火球離我只剩一臂的距離。
“笨蛋!還不閃開!”背后聲音忽起,一根火紅長戟從我頭頂堪堪擦過,祝融英姿颯颯地站在了我面前。火球恰好便打在了祝融頭頂。
我嚇得慌忙捂眼:祝融祝融,你是替我化成灰燼的,我一定會給你燒香的!
耳畔卻沒有祝融的慘叫,反而傳來“呼呼”的奇怪聲音。我小心地張開手指縫兒。
火紅火紅的顏色,祝融也燒起來了!
這是我頭一次見祝融打架。祝融雖然全身都燒著了,卻無半分痛苦之色,反將那根疾風(fēng)火焰戟舞得密不透風(fēng),次次打在怪鳥翅膀上,且只打不戳,似乎不想傷它性命,看得我焦急萬分。
“祝融,你怎么也是個心軟的!”我扯開嗓子喊。
祝融沒空理我,一門心思打怪鳥的翅膀。怪鳥的翅膀被打了無數(shù)次后扇動的速度漸漸慢了,羽毛上燃燒的火苗也小了許多。須臾,它“嗚嗚”地委屈鳴叫起來,一邊鳴一邊往后退;饎萑ǎ古呐某岚,逃了!
祝融立即熄了身上的火,召來祥云便要跟去,還好我眼明手快地拽住了他。祝融動也不能動,回頭瞪我,“干嘛?放手!”
“我也要去!”好奇心作祟,我作出一副無賴模樣,“你招來的,得負(fù)責(zé)!”
“誰,誰招的,你別胡說!快放開,否則我打了。”祝融想甩開我,彼時,我已有了些許法力,又使出吃奶的勁兒,他一時甩不開,只得干瞪眼,似乎這樣瞪著就能將我瞪下去。
“打就打!”我暗中得意,擺出豁出去的姿態(tài),“大不了打死我!”
“算了算了!”見那怪鳥逃得更遠(yuǎn),祝融也急了,“待會兒別叫害怕!彼词忠焕,將我同拉上他那朵小得不能再小的祥云,風(fēng)馳電掣地追去。
他的祥云委實(shí)太小,我的半個腳尖還露在外面,只得使命兒抱著他的腰,一路鬼哭狼嚎,所幸路上沒什么神啊仙的。祝融脾性火爆直爽,不想竟是個害羞的,一張臉紅得跟桃子似的,“你,你快放手,男、男女授,授受不清!
“什么授受不清,我們家鄉(xiāng)沒這說法!焙貌蝗菀走m應(yīng)這小小祥云,我升起作弄之心,“喂,告訴我剛才為什么放它一馬,我就放開你!
“你,你,你不須管……”
“啊……”
“閉嘴!”他想捂住我的嘴又不敢,只得不甘不愿道,“你知道那是什么鳥嗎?”
“呃,方畢?”
“笨蛋,是畢方啦!畢方是我們火族的神鳥,先火神的坐騎!毖哉勚g,他面有傲色。
“別唬我,要是你們火族的鳥,何必偷偷摸摸跟著卯日星君?”卯日星君是先火神隔了三代的親戚,這點(diǎn)我還是知道的。
祝融的臉色頓時暗了,“九十年前的神魔大戰(zhàn),火神羽化,畢方不知所蹤。三年前,畢方重歸神界,卻成了野鳥,每日里逐火源過活,實(shí)在,實(shí)在是辛苦!边@番話配合少年人獨(dú)有的率真與羞澀,甚可愛。
“原來你想養(yǎng)它呀!
祝融點(diǎn)頭,又搖頭,“我只想讓它過得輕松點(diǎn)。何況我始終是要升上神品的,總得有自己的坐騎!毕樵苹蔑w快,湛藍(lán)的清空轉(zhuǎn)出七彩光芒仿若開出一朵巨大的七色花,他棱角分明的側(cè)容印在這七色花瓣上,尤添了幾分勃勃的生氣——想將先火神的坐騎養(yǎng)成自己的坐騎?果然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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