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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生新浩嘆  悲情舊曾經(jīng)——序《徐曉思中短篇小說選集》
新聞來源:愛讀文學網(wǎng) 發(fā)表時間:2016-02-17 16:07:56 發(fā)表人:admin

 

                                                                          趙 明

 

 

我和徐曉思很熟,不僅是時間概念上的摯友,而且是詩書畫印方面上的藝友。我們經(jīng)常倆人一壺茶,聊到深更半夜。聊的最多的話題還是他的小說,每每說到動情處,他都會熱淚盈眶,乃至哽咽。有一次,偶然被我愛人撞見,說徐曉思真是個淚點很低的人。其實,我知道,徐曉思的淚點并不低,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但只要一談?wù)撍≌f中的人和事,他的情感就會毫不掩飾的流淌出來。所以,誦他的詩,品他的文,都會有一種苦澀澀的咸味在里面。

因為情真而流淚,因為意切而成文。多年的生活涵養(yǎng),文史哲陶冶,使徐曉思近年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一種井噴狀態(tài)。他寫他特定社會時期下的故鄉(xiāng),他寫他故鄉(xiāng)的人和事、情和態(tài)、風和物,人的人性、野性、獸性,愛恨情仇的錯綜交織。歲月的淘洗,故事的背景已有些發(fā)白,人和物也有些模糊遙遠,但我分明聽得見故事里面主人公的一聲聲嘆息。

如果把徐曉思的小說和其鄉(xiāng)賢“汪是一文狐,修煉成老精”(賈平凹語)的汪曾祺小說作一比較,其遞進發(fā)展的特點更為明顯。汪曾祺小說的行文節(jié)奏比較舒緩,故事情節(jié)鋪陳從容,娓娓道來。遣詞造句精雕細琢,散文化、唯美色彩的文人特質(zhì)貫穿始終。這是汪曾祺人生積淀修煉出來的結(jié)果。靜穆看世界,旁觀說文章。

徐曉思的小說和汪曾祺的小說相同之處在于,仍是以高郵為故事發(fā)射點,以蘇北里下河為輻射區(qū)。人文風尚地域民情雖然一脈相承,但點化手段各有巧妙不同。徐曉思奮不顧身激情澎湃地把自己直接投入到故事情節(jié)中,是事件的參與者、發(fā)現(xiàn)者和記錄者。吊詭的半自傳體的行文角度,時稚童時成人,童心童眼,童言無忌,真假莫辨。撒大網(wǎng)、摟草打兔子式的故事講述方法,絮絮叨叨,口無遮攔,七扯八拉的語言風格。這些多元混搭的小說特質(zhì),極大地方便了作者先聲奪人進出自如制造情節(jié)鋪陳故事,說人、說事、說鬼魂。大有明清白話小說的遺風,又有如黃賓虹山水畫的積墨法,反復點染,層層疊加,內(nèi)蘊光明,真氣流動,蔚然深厚。

徐曉思小說語言骨干接地氣的首要原因是因為他長期生活在農(nóng)村,方言俚語,地方小曲,耳熟能詳。作者在這方面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汗水,收集歸納、純化萃取。這個“雅化”的過程不僅是對原生態(tài)的自然語言錘煉,更是對人物形象塑造材料的書面語言錘煉。文字的音節(jié)美,意義的專屬特指,話里話外、話里有話的深刻寓意,已形成了作者鮮明的文學語言特色。

文學語言是為故事情節(jié)服務(wù)的。他用質(zhì)樸無華不加修飾的文字,講述他自己,他的父輩和鄉(xiāng)親,以及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他用土的掉渣的蘇北農(nóng)村方言塑造出一個個性格分明、形象生動、呼之欲出的經(jīng)典形象的時候,語言的符號特色已經(jīng)替代了文字表述,將讀者直接拉進到故事中的語言場景,來不及細想,毫無防備情不自禁地就當了一回當事人。如《西涼月·糧食》中,描寫楊樹的老婆花桂蓉被拽到滾龍上去的那一段。當花桂蓉被滾龍脫粒機拋出的血沫肉醬突破慘烈的文字,迎面撲入腦際時,這種撕心裂肺、摧肝裂膽、呼天搶地的震憾卻象是在炮火連天的戰(zhàn)場上的突然耳聾,殷紅的畫面仿佛在眼前停止飄動,血肉橫飛因躲閃不及濺在頭上身上,突如其來的血腥猶如大音稀聲般令人窒息。但這一切的無聲不是和背景無關(guān),文字上的事故現(xiàn)場因“大隊書記特許,花桂蓉可以就地土葬”輕描淡寫永遠鮮紅地定格在讀者的視網(wǎng)膜上。

最值得關(guān)注研究的是徐曉思的故事內(nèi)容。作者駕馭這些人物和事件,是想說明什么呢?

在雜取種種人的文法萃取后,讀者已分不清作者和小說主人公的關(guān)系了。分不清也正說明這種水乳交融、血濃于水的人物塑造方式取得了成功!锻夤分械闹魅斯鞔蟮囊簧部涝庥稣f明了什么?雖然有過不小風光,但到頭來六親不靠,死在破窯洞。大拇指、食指和小拇指還被老鼠啃掉,因為這三個指頭最有罪。僅僅是這三個指頭有罪嗎?一個老布爾什維克臨終了竟皈依了耶穌,“我有罪!我有罪!我有罪!……”。這個行將就木的蒼老聲音在向上帝懺悔什么?是“生明大”還是“死黑小”?當他的兒子和兒媳婦挖地三尺在破窯洞的縫隙里,搜出一根枯黃的剔牙縫的黃煙子雞巴時,讀者在啞然失笑的同時,會不會打個激靈。這個黃煙子雞巴僅僅是為了開篇的呼應(yīng),難道不是外公的宿命?!作者的外公,難道不是我們大家的外公?!

《陰陽眼》的主人公也是“外公”,一個不知名的“外公”。因為外公六歲的時候得了一場怪病,喝了瞎子柳青榆算出來的公田廟臭鹵,命是保住了,但眼睛很奇特了,一只眼睛充滿陽光,一只眼睛陰森森寒光逼人,使他具備了既能看人又能見鬼的特異功能。外公用他的特異功能幫助很多人做了“關(guān)目山”,化險為夷。但由于他的多事好情,人來瘋似的泄露了天機,隨隨便便將土地公公真神看打麻將后癮的事廣為宣傳,惹下了殺身大禍。原本每年都要疼一次的闌尾炎后遺癥,這一次,連可以“醫(yī)國”的陳醫(yī)國醫(yī)生也束手無策了。穿越陰陽二界的外公在性命之虞之際,也不得不雙手合十對天地作揖,向鬼神求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從“我有罪”到“對不起”,二個外公的不同人物性格躍然紙上。“我有罪”是生明大對一輩子經(jīng)歷的懺悔,既有原罪又有本罪。“對不起”則是不知名的“外公”對無心過失的告饒。宋瞎子直接判了不知名的“外公”死刑,并一語點破個中玄機是“既得罪群眾,又得罪干部”,在劫難逃,死路一條。生明大雖然老境凄慘,可以算是老死;但不知名的“外公”應(yīng)該是病死,是禍從口出而死,起因僅僅是無意說了土地公公真神擅離職守!退一萬步說,即便算是有罪,也罪不該死。。!

《李大橋的女人》范冰,從解放前大戶人家的黃花閨女胡千金,到解放后形如僵尸的范老婆子,其被侮辱與被欺負的一生令人噓唏不已。雖然年輕時曾有過對革命的憧憬,陰差陽錯只在一瞬間,隨即跌落到那個滾滾紅塵中。國運不濟,民墜涂炭,弱女子更是不能幸免。妓女般的生活一晃就晃到了紅衛(wèi)兵來了,當她把用身體換來的金銀財寶南澄子河里的時候,她不是日本娼寮土妓阿幸,也不是中國青樓名妓杜十娘,她有滿腹的辛酸無處訴,她連一個明確的怨恨對象都沒有,形如槁木,心若死灰,欲哭無淚。從被捉弄詐尸,到最后的終于死掉,鄉(xiāng)親們慶幸的是她沒有變成僵尸,因為僵尸見人會一撕兩開。如果她萬一變成僵尸,她會把侮辱與欺負她的人撕成兩開嗎?我希望她會!關(guān)鍵的是,那么多該撕的人,她撕得過來嗎?

作者一直在控制著文字情緒,站在他特有的文化視角,給我們講述一個個發(fā)生在“他”身上,“他”周圍,“他”所經(jīng)歷的事情。對早逝母親的深切懷念,對辛苦勞作多能多技的父親由衷的敬佩和向往。但就在這貌似童心、童趣的輕松文字背后,我看見的是時常閃爍淚花的作者的眼。我忽然想到,或許只有弘一法師“悲欣交集”的絕筆醒言,方可概括徐曉思蘇北里下河歷史風情系列文字。用浸透慈悲的佛陀文腔堆砌成凄凄惶惶的嗩吶聲,夾雜著悲愴、蒼涼,直指人心深處的震顫和震撼。即便有短暫的歡樂和喜悅也是沒有根的浮云,倏的就不見了,連點綴都算不上。因為這些個東西原本就不屬于他們,不屬于他們那個世界的。一曲悲歌始終縈繞在耳旁,我竟讀出了一聲浩嘆,那是關(guān)乎黎民蒼生的,是屬于徐曉思悲憫情懷的。這種悲天憫人是作者的包容,是作者的人格,是作者的性緣。這樣的人性格局使得作品中的人物和事件都披上了一層被理解、被寬恕、被同情的意味。這是獻給終將逝去的時代一曲無盡的挽歌!

掀開沉重的一頁,我們欣慰的看到,作者的小說內(nèi)容已有拓展,從過去寫到了現(xiàn)在,從農(nóng)村轉(zhuǎn)移到了鄉(xiāng)鎮(zhèn),《小鼓手》的故事仍在繼續(xù)。我們只有一點小小的希望,小小的企盼,在新的時代,應(yīng)該可以有更多的人性曙光照耀作者的文字。

我不是小說家,也不是小說評論家,因和作者有更多的思想交流,對小說中的人和事有更深層次的了解和感受。發(fā)生在小人物身上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即便是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情,也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無論是轟轟烈烈,還是默默無聞,黎民蒼生就是這么一生,草木一秋,一地雞毛。過去的終將過去,認命也好,不認命也罷,佛說,這就是“劫”。祈禱他們出離生死,超脫輪回,入于涅盤吧。一聲浩嘆,可以是他們發(fā)出的,也可以是讀者諸君發(fā)出的。

是為序。

甲午夏至于瑯琊登堂

 

 

 

(趙明,中國書協(xié)會員,揚州市書法教育專業(yè)委員會高級顧問,臨沂市博物館學術(shù)顧問,臨沂大學兼職教授。職業(yè)書法篆刻理論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