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我的初中時代
季節(jié)在流浪，天空深沉移走，一樹樹花開成海，十六歲的仲夏。坐在列車靠窗的位置，看沿途風(fēng)光，蒲公英貼在玻璃上，既而飛向日光深處，正如我們隨風(fēng)寫意的年華，一站站呼嘯而過，一張張日歷折成了紙飛機，被拋向某個時光的轉(zhuǎn)角。也許真是歲月無措，歲月無錯。
【人海樓影燈光的回憶】
多少個黃昏，某個大樓的某個窗玻璃后，聽著克萊德曼的鋼琴曲，手托著腮，看這個城市的忙碌和迷失，聽她特有的喧嘩，霓虹燈將傍晚的心事染行彩色，行人蔥蘢，笑著的快樂嗎，流淚的悲傷嗎，又有怎樣的生活。汽車開始鳴笛，咖啡館里人影恍恍。這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在華燈初上時依然有一種朦朧陌生的感覺，無端傷感。遠處黑暗的樓影中有零星的光點，漸漸黑暗的窗子都亮起，更遠處的大廈發(fā)出金光，馬路上夜燈如豆。城市的夜慢慢沉淀。
十多年前，南村小樓的陽臺上姥姥一邊喂我吃飯，一邊講著月亮的傳說，我看著遠處夜色中孤單的路燈和天上的月亮，倚在姥姥身上，在莫大的幸福感中隱約無助，我說，“姥姥，你要永遠陪著我。”姥姥笑而不語，月涼如水，穿過深藍的夜幕，披灑在一老一小的背影，披灑在有關(guān)南村夜晚的回憶里。那個夜晚漸遠漸暗。
耳邊，一段熟悉的《致愛麗絲》，住在縣城一朋友家的那段日子心中浮起，每到夕陽西下，都會念家，朋友無意中打開八音盒，放出一段音樂，《致愛麗絲》流淌著憂傷伸向我遠方的家，不覺潸然淚下。朋友連忙閉起了八音盒，自那后，鋼琴曲便牽繞著一種憂思循環(huán)進我的氣質(zhì)，便也是少年也識愁滋味；自那后，距離的遠和生活的忙碌，讓那段回憶深埋進入記憶，依稀模糊，那首夜晚播放的《致愛麗絲》從深埋的回憶中走出來呼吸也只是一瞬。
……地鐵轟鳴，已是上海的深夜，七歲的我捏著剛買的雞翅，嘴上還殘留著油花，在媽媽清香的懷抱中睡著了。這是我和爸爸媽媽的首次旅行。偌大的上海，看著涌動的人海，坐滿游客來回開動的小火車，彩光閃爍，由于和他們在一起，有種家的感覺，那個夜晚出奇沒有悲傷，小小的我拉著他們的手嘀咕著快樂的話語，走向更明媚如同白晝一般的燈海中去……再次來到上海，是初一的暑假，于上次那個小學(xué)一年級的我隔六年，依然是繁華的路、流動的人，依然是月與燈，坐在游覽的小火車上，給熬夜寫作的媽媽打電話，城市太大，夜太繁華，一切生活的過往都在這醉人的夜風(fēng)和打在路面上的燈光中變得好遙遠，腦海中竟一時出現(xiàn)了大段的空白，無力幻想，無力回憶，只剩靜寞，看人海、樓影、燈火，遠處的西餐店樓頂上，一個似乎落寞的人觀望著人海吹著薩克斯，那種旋律讓所有孤單寂寞一時間要將我吞噬，哀而不傷卻潰不成軍。我向外灘走去，時逢大雨傾城，人們紛紛避閃，我在江邊扶著欄桿，看江面烏波滾滾，雨如箭，雷低吼，江那邊的夜空突然一道閃電，一條銀白色的龍游入江中。我撐著傘，克制著想怒吼一聲“我的未來不是夢”的沖動，拍了一張雨中外灘：暴雨中的中世紀建筑為背景，鏡頭上的雨點后，那張我的臉卻是微笑。這在我所有照片上嚴肅的面容中，是難得一見的微笑，和那個電閃雷鳴的背景，在那一刻永遠不在光陰中褪色。雨勢轉(zhuǎn)小，江那邊水天一色的黑暗中駛來一艘金色輪廓的游船，風(fēng)雨中比晴朗的夜晚更有一種童話的感覺，我的未來不是夢，像那風(fēng)雨中駛來的金色船只，在迷茫時刻總會找到方向。我轉(zhuǎn)身離開了江岸，離開了那個夜晚。回想起來，一切變得深邃。
或許多年后，異國他鄉(xiāng)的街頭，這種矛盾的感覺又會泛濫，我仍珍惜那燈光給我的家的懷想，未來的憧憬。
我放手，讓這些回憶陪伴孤獨的街燈在淺唱，一起點亮寂靜的星光。
【記憶的城不會空】
記憶太好，其實是一種痛苦，尤其是記人記事太清楚，給我一種無法逃離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內(nèi)，別人找開遺忘的門走出去，便再也不回來，而我卻無法打開這扇門站在原地，被越來越多的回憶壓迫著，美好的、悲傷的，都像夢魘般猙獰地笑“你再也回不去了”。
從小到大，只要是見過一面的人我都記得，幼兒園的老師、同學(xué)、小時候帶過我的保姆、賣給我糖的老人等等，都被我腦海自動細心地收藏著。
舊時光總是時不時在夢里重播，我如同站在寒冷的地方看遠處熱烈的陽光，可望而不可即。
夢中，小學(xué)的伙伴藍子向我招手，我又看到同桌儀和柿子在對我笑著，他們在夢中對我傾訴，夢中，同學(xué)們都在教室里上課，我還看到我自己也坐在位置上，突然老師說，下面喊人上黑板寫答案，接著便吆喝出我的名字……這種讓我一身冷汗的情景像3D版游戲般的夢讓我醒來才松口氣，這般無奈卻又無能為力。
那天，在北村后面的老街上，遇見那個神經(jīng)大條的胖女孩騎車飛馳而過，像從前一樣哼著歌，沒認出我，照樣那樣沒心沒肺地快樂著，留下一個傻氣而又有些瀟灑的背影，在路的轉(zhuǎn)角消失了。那一年前的夏天又襲步而來。
她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惡作劇的伙伴，暑假里最后一次輔導(dǎo)課后，我們將溶化的棒棒糖刷在樓梯扶手上，想象著那個兇巴巴自稱是校長的，和那個整天板著臉惡語傷人、把頭發(fā)盤成塔的老師，走路扶扶手，被棒棒糖粘住手的情景，我們幸災(zāi)樂禍地帶著十二分死里逃生的興奮奔向樓下。我們過了馬路，最后一次同路回家，她買了一根冰棒，說等我以后成為作家一定要給她親筆簽名，還要請她吃冰棒。我隨即回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是請她吃冰棒，而是請她吃哈根達斯。我們離路的轉(zhuǎn)彎口越來越近，夏季強烈的陽光下，我們咪著眼道別，絲毫沒有最后一次道別的難過，好像第二天依舊坐在一起聽課，我沒有要她的電話，除了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的任何信息。就這樣，她向前，我轉(zhuǎn)彎，從此我們的人生也似乎因為不同的人生觀和性格，奔向不同的方向，我將所有的感激和不舍壓縮成一句：“朋友，祝你好運！”在心里默送給她，就像曾經(jīng)我在路上與幼兒園的摯友小維擦肩而過時也默念過這句話。小維曾經(jīng)用幼小的心靈去保護我那時怯懦內(nèi)向的幼小心靈，只是那一秒鐘我發(fā)現(xiàn)她已全然沒有從前的勇敢銳氣和那時的回憶，她早已忘記了那里的她和我。
胖女孩、小維以及許許多多給過我美好回憶的人，都走出了回憶的城，只剩下我，剩下我獨守回憶的空城，卻永遠走不出去也回不來，是遺忘讓這個世界無邊無際，讓我和許多人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依舊心存感激，況且，時間永遠替我們記得過去。
【有關(guān)天氣和鐵塔下的眺望】
是在一個陰霾的白里透灰的午后，最是覺得像活在半夢半醒之間，背光的世界只有黑白灰三色，一切景物的輪廓都已虛化，眼前的只有意象，只是意象。夢想，時間，世界，單調(diào)的色彩一切都要用潛意識來感知，捧著村上春樹的詩歌，倚在陽如的推拉門上，窗外陰天的世界，仿佛一鍋未燒開的白粥，將窗玻璃蒸得滿是水霧，這種光線下的這種時刻，是什么力量控制了意念，指尖輕輕劃過玻璃上的水霧，熟練的左彎右繞畫出了埃菲爾鐵塔，想象著后面的法桐、建筑，最后在塔下畫出了自己，便戛然而止，移開畫得冰涼的指尖，看著這幅由水霧構(gòu)成的圖景，夢想似乎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觸摸到塔角。是哪棵法桐聽見我的愿望……一滴水從窗玻璃上流下來，縱橫了畫面，接著所有景周圍的水霧都溶化成大大的水珠流下來，畫面瞬間像一張哭泣的臉，我不停地對窗玻璃哈著熱氣，試圖把溶化的圖像復(fù)原，可最終還是變得面目全非，當(dāng)所有的水霧都化成水滴流走，才發(fā)現(xiàn)白里透灰的天空已經(jīng)變成淡淡的藍，黃絨般的了陽光折射進了屋內(nèi)，原本黑白灰三色的世界瞬間得到了應(yīng)有的色彩。
午后的陽光一直讓我覺得滿懷希望，那窗上帶著我夢想的畫，沒有了任何痕跡，我相信她是去陽光中旅行了。
我站在窗前，還不習(xí)慣這初來乍到的溫暖，一時無法過渡心情，仿佛接受一個奢華的禮物，責(zé)怪著陽光為何姍姍來遲，為天氣的小小轉(zhuǎn)變而驚喜，我從不懷疑我可以邂逅陽光，就像我要證明我的愿望都會在未來變成必然。
沒有什么不可以，不可能，實現(xiàn)他們是必須的。
【是時光嗎】
當(dāng)偶爾回到某個老地方時，總會被那些物是人非感慨得稀里嘩啦。
那些認識自己的人或是像自己一樣搬走了，或是故去了，留在他們記憶中的永遠也只是你兒時的模樣。
我在離開南村十年后和姥姥無意中又路過那里。那個巷子不再熱鬧，甚至空無一人，只有爬山虎覆蓋了大片斑駁的紅墻，掩沒了最初的回憶，那個窗口曾經(jīng)留下多少幼年的歡笑，多少對未知外界的眺望。為何如今緊閉，落滿灰塵，它已不屬于我，如今住在那里的人兒，請善待它，它是一個孩子成長的見證啊。
老房子門口什么都沒變，那盞黑色上了年紀的路燈，多年前每次我離開南村回自己家時姥姥都在那路燈下?lián)]手告別，越來越遠，姥姥和那燈越來越遠。
那路燈下，一個在半埋在土中不知多少年的瓦罐，兒時我一直以它為標(biāo)記，辯認有沒有走錯路，是它一直陪伴著路燈，一直陪伴著。繼續(xù)向前走，那個賣糖的、鐵皮搭成的鋪子，十年前我在這里掂起腳尖、流著口水眼巴巴的買糖，十年后，我又走過這里，它已成為一個廢棄的雜貨堆，鐵皮生了銹，厚厚的鎖怕是再也打不開，怕是沒有人擁有這把鑰匙了。小河被填了土，幾處亂墳荒草叢生，童年常去的小公園成了拆遷的殘骸。已經(jīng)沒有人能認出我就是那個當(dāng)年跟在姥姥后面活蹦亂跳、拿著布娃娃、愛臭美的小光頭。
人們離開了，剩下誰來陪伴老村�？粗矍耙淮ㄈ鐭煹幕氖�，陌生得想流淚。
上個冬天又帶走了兩個熟悉的老人，他們都像不聽話的孩子，固執(zhí)地沉睡在時光里。
參加過大外公的葬禮，胳膊上那塊黑布我遲遲不肯摘下，不顧路人的目光，我想作最后的留念。仰望夜空，我相信故去的人們會變成星星，為我們守望。
那些童話中像彼得·潘一樣拒絕長大的孩子們真的快樂嗎�？粗H人朋友慢慢老去，一個個離開自己，他們是不是后悔著去找尋解除魔法的藥。曾經(jīng)我也許下類似永不長大的愿望，做個永遠無憂無慮不諳世故的孩子，那時的信誓旦旦很快變成了今天對未來的渴望。
就這樣佇立在時光里，看物是人非，到時過境遷，唱著舊日的歌，懷念一位舊人，輕聲問道，是時光嗎？
【倒計時說再見】
日子有時候荒唐得不真實，我們只愿活在彼此的心中，但這一刻我們必須學(xué)會原諒，因為在這個似夢非夢的世界上，沒有誰是容易的。
校園的路燈一如既往的亮起，我們從食堂飛奔而下，沖刺地跑到教室，翻開書，呼吸還未平靜便執(zhí)筆靜寫，墻上掛著的中考倒計時，數(shù)字越來越少，越來越沉重，無力回避，教室里很安靜，大家都被掩蓋在自己桌上的一摞書后，我左邊的儀，右邊的柿子都在安靜地思索著題目，或許這就是初三，安份守己中的殺氣重重。
我努力挽留著現(xiàn)在的一分一秒，我知道這一切一切都是尾聲，自認為的漫長也不過如此短暫。
剛上晚自修的那天，吃完晚飯，與柿子散步在操場上，我們默默無語地走著，晚風(fēng)吹亂了頭發(fā)，吹走了最后一季的初中年華。良久，看著地上拉長的影子，柿子輕聲嘆息：“時間過得真快”，我說“離再見不遠了”。們的聲音低得都像自言自語，卻不擔(dān)心彼此聽不到。任何語句此時都蒼白無力，最后我一句“加油”結(jié)束了晚風(fēng)中的對話，我們匆匆奔上樓。
我將那個面子上有埃菲爾鐵塔的本子放在一摞書的最上方，時刻提醒自己那個夢想，這個做法同樣也觸動了我的同桌儀，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夢想，去法國，去看鐵塔，去普羅旺斯、香榭麗舍，每次聽別人提及有關(guān)法國的事物，我和儀都會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未到達之前，我一直在旅行”，我在那個本子上寫了那句話。
藍子，我九年的朋友，當(dāng)初三最后一個圣誕節(jié)也過了，我想這是我最后一次收到她的賀卡了。我將它們裝在盒子里，偶爾拿出來讀，讀藍子——純白易碎的孩子悲愴地說“何去何從”。她依舊站原地，我依舊在原地，于是從未分離。
在什么河岸，你最寂寞
搬進了空蕩的房屋，你最寂寞，點亮燈火
什么季節(jié)，你最惆悵
放下了忙亂的籮筐
大地茫茫，河水流淌
是什么人掌燈，把你照亮
哪輛馬車，載你而去，奔向遠方
奔向遠方，你去而不返，是哪輛馬車
——摘自海子詩
【一個人的旅途，勇敢地追夢】
列車要帶我去何方，我的行李只有夢想和回憶，坐在靠窗的位置，守望麥田，淺笑鳶尾。
下一個轉(zhuǎn)角會遇見誰，已經(jīng)遇見誰。
追夢人不孤單，追夢人令人心疼，追夢人不敢睡著，生怕醒來后發(fā)現(xiàn)時光已經(jīng)奪去了最初的夢想。
一個人的旅途不會停留，沒什么可以停留。
天明時分，又問一遍自己，勇敢是什么？
【初中時代落幕】
寫到這里，如釋重負，思緒也戛然而止，那段日子所有回不去的美好和傷感，我終于敢正視。
感謝所有遇見的人，時光會解答所有疑問。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僅此而已，不知所云。
作者簡介：
高歌，女，1997年7月10日生�，F(xiàn)就讀于江蘇省亭湖高級中學(xué)高二（9）班。奮青一枚，野心家，做夢家。喜歡歲月漂洗過的顏色，喜歡沒有唱完的歌，喜歡獨立行走的姿勢，喜歡風(fēng)卷殘云的詩意。
獲得第十五屆“作家杯”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A組一等獎，比賽作文并刊登于2013年2月《萌芽》首篇；獲得第十六屆“作家杯”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A組二等獎；獲第十五屆“語文報杯”《我的中國夢》作文大賽一等獎；獲2012年“新語文學(xué)習(xí)杯”江蘇省第十一屆“中學(xué)生與社會”作文大賽一等獎。出版?zhèn)�人散文插畫集《雨季放歌》（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ISBN978-7-305-11869-2）；長篇小說《不系之舟》即將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