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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風景  ——淺談里下河文學流派作家小說叢書
新聞來源:賈榮圣 發(fā)表時間:2016-03-11 14:50:04 發(fā)表人:admin

    里下河地區(qū)向來以地勢低洼、河港縱橫聞名。天鐘靈秀,數(shù)百年來,此處文風鼎盛,人才輩出。“揚州八怪”自不待言,高郵、興化、海陵等地的文化大家族(如興化李氏)綿延十數(shù)代,俊彥相續(xù)。時至今朝,汪曾祺老自是當代里下河地區(qū)文宗,而畢飛宇、費振鐘、王干、劉仁前、沙黑、龐余亮……皆風流蘊藉,妙筆生花,以如神之筆書寫著一個又一個里下河文學的傳奇故事、精彩人生。因為這片土地,他們便如腳踏實地的阿喀琉斯,從大地之母汲取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因為他們,這里的風景不再寂寞,樸野的鄉(xiāng)情愈加迷人。

這里是一個水汽氤氳的世界,是一個充滿生機的市井王國,到處充盈著一股野性、野趣。這里甚少工業(yè)文明的因子,更多的是歷史文化的因襲。縱使歲月之輪駛過,下河的底色卻依然醒目。翻開“里下河文學流派作家叢書”,我們就會情不自禁地浸入那個洋溢風情的天地:“莊子的后面有一片河灘,河灘上長滿蘆葦、青草。這蘆葦和青草長得很怪,蘆葦長在四周,青草長在中間。蘆葦如墻,青草如毯。夏天,蘆葦長得很盛的時候,人鉆在里面,外面一點都看不見。”“柔軟的青草密密匝匝,像綠毯一樣鋪在河灘上,仰躺在上面確實也很舒服。”“當他們被四處的蛙聲、被飛舞的螢火蟲驚醒的時候,天上已經(jīng)掛起一輪月亮。河灘、蘆葦、草地、河面在月光映照下,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一切都變得看不清楚,一切都變得神秘莫測。”(《河灘上的月光》)“蘆叢間的水道狹窄得幾乎僅容一船通行,船簡直是擦著兩邊蘆葦伴著一路‘沙拉沙拉’聲向前的。白鷺、灰喜鵲、鴛鴦、斑鳩等各式野鳥放肆地在頭頂盤旋,盡管天天聽,卻從來聽不厭。”(《香兒》)當然,這里一樣也有灰暗的記憶:“(西溝頭)這里沒有人家,西溝堤頂上,雜樹雜草叢生,墳塋亂葬,在一個大的墳灘上有幾棵殼樹、楊樹和高高的老桑樹,上面煮著幾對喜鵲,樹下是南北向的西溝,河兩邊長滿了蘆柴,喜鵲有事沒事地飛來飛去,像尋找什么東西。”(《一路喜鵲窩》)這里還有種種令人遐思、充滿下河特色的傳說故事,如吳三桂從小在高郵湖里放鴨,搗下一塊黃鱔精的頭皮吃了變得力大無窮,后來在江湖上稱王稱霸(《陰陽眼》);陰陽先生用符制服僵尸(《李大橋的女人》);高郵送駕橋賣豆腐的用剝皮榆樹段子——高郵西湖大門的鑰匙開啟西湖,結(jié)果被關(guān)在門內(nèi)出不來(《小放牛子紀事》)等等。當然,書中更多的是各種鄉(xiāng)風民俗:“村子里辦文娛宣傳隊的,這一帶挺多。多半在冬季,雪花白了田野村莊,冬閑了,地里事少。要過年了,村上老老少少該喜喜鬧鬧,沒個文娛哪成!老輩人會說,我們那會子,搭野臺子,唱大戲呢!過年看文娛,在鄉(xiāng)里有年頭了。”(《碧云》)“久而久之,為防止謊媒,當?shù)厝藭茸屆狡磐魅思壹疑窆裆先龢游锛虹R子、秤、篾尺。……這里頭,雙方均忽略了一個極為重要的因素,就是從來不去問男女雙方對親事是否滿意。”(《謊媒》)這里是世俗的,不是世外桃源;這里有鄰里守望的溫情,也有世事如冰的艱辛;這里有填飽肚皮的窘迫,也有浮生偷閑的灑脫;這里有意亂情迷的歡好,也有污人清白的強迫。是的,這就是里下河紛繁多姿的生活。

翻開叢書,一個個陌生而熟悉的形象便浮現(xiàn)在我們眼前。他們是父親、姑姑、姨媽、外公、(梅子)姐姐;是“故里人物”、“學校人物”、“風俗人物”、“蘇北人”;是鄉(xiāng)民、二流子、寡婦、和尚、小鼓手、理發(fā)匠、支書……他們曾經(jīng)一樣鮮活地行走在你我里下河人的身邊。對,那是我們的鄰居、親戚、家人。他們的喜怒哀樂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牽起我們并不遙遠的記憶,那些真實而不張揚、平凡而不卑微的人們,與我們那樣的血脈相通、心意相連。大概是因為曾經(jīng)同飲一河水,我們甚至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也許里下河文學流派的作家們不喜歡仰首,更不愿意俯視,他們更多衷情于用深切而歡喜的目光打量著這里的骨肉鄉(xiāng)親。他們不關(guān)注那些轟轟烈烈、高大偉岸的英雄,也不厭棄這些或麻木或恣睢的二流子、扒灰公、強奸犯,他們甚至都不愿意悲天憫人——因為那到底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啊。他們情愿絮絮叨叨地講述著、描畫著一個個個性鮮明而溫潤多姿的形象。在他們的筆下或者心中,這就是里下河人,這就是里下河的生活本真。他們不會討好也不會鄙薄,因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根。

在這套叢書里,讓我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一個個水靈靈、活潑潑的女子。她們是懂事賢惠或者頗富心計的女友、妻子、母親,惹人歡喜摯愛,是里下河一種力的象征,讓人沉迷戰(zhàn)栗。里下河的女子大概不僅僅是水做的骨肉,而且因了水的滋潤,她們已經(jīng)化身成了水的精靈。她們有的如小溪般溫情澄澈,有的如山泉般靈動純凈,有的如大海般寬闊渾厚,有的如激流般奔放熱烈。在這片多情的土地上,她們曾經(jīng)像鮮花一樣綻放。也許貧窮,饑餓,無助,甚至會因為種種緣故失身,可能還會遭遇各種更加沉重的生活打擊,但她們沒有撕破臉皮的斤斤計較,沒有呼天搶地的尋死覓活,更多的時候,她們像水岸邊的蘆葦,軟弱而堅韌。她們不像城里的姑娘那般潑辣,那樣火熱,但也會因為羨慕、喜愛而勇敢地燙個“大波浪”(《畫皮》),會把“的確良”收藏在床頭柜里(《的確良的夏天》),甚至會因單純與人打賭一件“的確涼褂子”而脫光了上身(《李寡婦》);會主動讓自己喜歡的人教跳舞(《琴丫頭》),當然也會大膽地與相愛的人嘗試魚水之歡(《謊媒》)。當然,更多的時候,她們生活在栽秧、車水、做工的世界里。她們鮮活如剛拔節(jié)的蒹葭,每片葉子都嫩得能掐出水來;她們?nèi)崆樗茲撚诤拥椎乃,一旦有所纏系,便終身不渝;她們豐潤如飽盈盈的玉米,在炎炎夏日中毫無顧忌地綻放生命的活力;她們更如滿河坡的野草,默默無聞,粗樸爛漫,即使遭到命運的踐踏,也能堅忍地面對。

書中惹人咂摸的還有那縈繞在字里行間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用方言寫作也許會是一種勇敢的嘗試,因為這可能意味著閱讀面的縮小。跨方言區(qū)的語言審美接受往往是困難的,尤其是對于陌生的讀者而言。但對里下河文學流派的作者來說,鄉(xiāng)音畢竟是融入骨血的情愫,在他們筆端難以遏止地自然流淌。在叢書中,他們大量使用“家鄉(xiāng)話”,方言詞語俯拾皆是,如《謊媒》中的一段:“一到中飯市、晚飯市,龍崗上大人、細小的一個個捧了飯碗蹲在一切,邊吃飯邊說閑話。一望,便可知哪個細的是哪家的。大人南說江,北說海,細小的也仄頭斜腦地聽。聽的時辰長了。……大人說得正起勁,也就沒工夫理會細小的了:‘去去,自己腿子斷了,不能家去盛啊。’從大人碗里扒不到現(xiàn)成飯,細小的只好捧著自己的小二碗,家去。”真是如話家常,意韻橫生。里下河的讀者固然讀之親切,就是非本地的讀者也不會覺得生澀難懂吧。值得一提的是,叢書中不少作者還有意地加入了一些里下河地區(qū)的歌謠和俗語,使作品的鄉(xiāng)土氣息更加濃郁了:“風吹荷葉沾半面,姐大郎小不對命;等郎幾年花要謝,活人睡在死人邊。”(《三奶奶》)“一根么絲線牽呀牽過了河,郎買個梳子姐呀姐梳了頭,吶喲咦喲嗬咳,撒淌子撩在外……”(《指腹為婚》)“常言說得好,只要不開口,神仙難下手。”(《謊媒》)“養(yǎng)兒不讀書,不如養(yǎng)頭豬。”(《指腹為婚》)“跑掉的魚都是大的”(《外公》)“茶杯一捧什么都懂”(《西涼月·糧食》)等等。如果說方言也是文學流派的一個識別碼的話,那么,毫無疑問,里下河文學流派的地域性特征是充分而且十分鮮明的。

詩人說,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我想,在里下河的文學作品中,我們是可以安放那漂泊的靈魂的,因為這里的鄉(xiāng)音是醉人的,這里的風景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