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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進中短篇小說《大廚》
新聞來源:愛讀文學(xué)網(wǎng) 發(fā)表時間:2016-02-17 12:27:10 發(fā)表人:admin

作者簡介

王大進,1965年生于江蘇蘇北農(nóng)村,出版長篇小說《欲望之路》、《陽光漫溢》、《這不是真的》、《地獄天堂》、《虹》、《春暖花開》等多部,另有中短篇小說三百余萬字。現(xiàn)在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 

 

大  廚

 

 

廚師和食客是什么關(guān)系呢?

他覺得多少有些像導(dǎo)演和演員的關(guān)系。廚師永遠是在幕后的,食客卻是一直在前臺。但是不同的是導(dǎo)演和演員其實是經(jīng)常見面的,而他和食客之間卻總是隔著一堵墻的。食客們不知道為他們烹飪的是誰,他也不知道那些食客是誰。當(dāng)然,偶爾老板也會讓他與客人去喝一杯,但那一定是非常尊貴的客人。比如說,眼前的這位鄧總。

鄧總坐在那張寬大的桌子上,在很認真地用餐。他的菜肴其實很簡單,就是三菜一湯。湯是固定的,他喜歡吃他做的那種口蘑薺菜湯。另外他最喜歡吃的,就是豆豉燒鯽魚。鯽魚是市場上到處可見的那種,豆豉卻是趙師傅自己做的。正由于豆豉是他自作的,燒出來的魚才最對鄧總心里的味。也正是兩年前他吃過了他的這道豆豉燒魚,他才受到了鄧總的召見。那時候趙師傅是在鳳凰臺酒樓里當(dāng)大廚,已經(jīng)干了有兩年多了。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干過好幾個賓館酒樓了。——無論到哪,他都是主廚。他是一塊招牌。在同行中,他還是有相當(dāng)?shù)闹鹊。他參加過一些比賽,獲得過名次。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他有一些獨門的手藝。到了這里,他以為自己短時間里再也不會跳槽了。這里的老板對他不錯,工錢比原來的要高四成。當(dāng)他被叫到貴賓廳看到鄧總時,并不知道自己以后的一生會和這個男人聯(lián)系上。他當(dāng)時都沒注意到在場的有什么人,只知道鄧總是坐在桌子的正中間,光腦門,特別的亮。他笑吟吟地舉起了一杯酒,大聲地說:“師傅你辛苦了,這些菜做得不錯。”趙師傅記得那天晚上有幾道菜是他親自做的,除了那道豆豉燒鯽魚,還有佛手卷、蠔油鮑片、雞茸煨海參、文思豆腐、清炒蒲菜。眾客人也都稱贊他的手藝好。趙師傅不敢怠慢,趕緊把那杯酒喝了。好酒!但他立即就感覺上了臉。他是一個不善喝酒的人,更談不上酒量了。“你的這道豆豉魚做得好,和我小時候吃過的感覺一樣。”他說。

“我是用老法子做的。”趙師傅賠笑著說,“豆豉是我自己做的。”

“難怪,好!”鄧總說,“你是個真正的大廚師。”

“我要聘你當(dāng)大廚。”鄧總說。

趙師傅當(dāng)時并沒有把他的這句話往心里記。事實上,那一陣子他正經(jīng)歷著人生里的最低谷。他和原來的單位徹底脫離了關(guān)系(這倒是無所謂的,他早就把自己視作一個自由人了),父親去世了,妻子和他解除了婚姻關(guān)系,順帶把兒子也帶走了。趙師傅不知道妻子為什么那樣堅決要和他離婚,她其實是個很一般的女人,黃頭發(fā),單皮寡臉的。她在一個文具商場里,幾乎就是半失業(yè)了,一年也領(lǐng)不了三五個月的工資。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非要和他離婚。就在他回老家為父親料理后事時,她還是又一次提出了。趙師傅感覺累了,煩了,覺得這樣拖下去沒什么意思,也就同意了。

他把一切都留給了她。

單身一人的趙師傅,似乎就只有掙錢的樂趣了。其實掙錢也不是樂趣,因為他平時幾乎不怎么花錢。錢對他沒有什么太重要的意義。所以,當(dāng)鄧老板對他說要高薪聘請他時,心里并沒有出現(xiàn)意外的激動。他喜歡那個飯店,因為老板對他沒有太高的要求。他并不知道老板所以對他沒有特別的要求,是因為那個飯店已經(jīng)被鄧老板吃下了。而鄧老板吃下它,并不是看中它的興旺,而是要把它拆掉。他需要那個地方。那個地方處于一個繁華地段上,他要把那里的一大塊地方都拆了,然后蓋兩座“雙子塔”。

兩年后,在這個城市的西城區(qū)最繁華的主干道上,真的就豎起了兩座很高的建筑。它們?nèi)砼麧M了銀色的幕墻,樓頂尖尖的,直刺天空。尤其是在天氣晴朗的日子里,它們通體發(fā)著明亮的光芒,就像是兩根高大的水晶柱。趙師傅就在其中的一根水晶柱里,——“雙子塔”里的B座。大廈里都是各式各樣的公司,每天吞吐著許多驕傲的年輕白領(lǐng),男男女女的。然而,從外表上看很少有人知道在這幢大樓的里面,至少有十層都是不對外的。這十層,完全是屬于鄧老板的私人會所。它們有豪華的高級客房,有酒巴,有健身館,有電影廳,還有畫廊。趙師傅在這里也有自己的房間,就像是一個酒店里的?。房間里有中間空調(diào),有彩電,還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他都從來沒有過這樣好的待遇。很快,他感覺自己長胖了不少。

這待遇好得讓他在心里有了一種擔(dān)憂。

他怕自己做得不夠好,不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的,這個時候?qū)а莺脱輪T的關(guān)系就被倒置了。鄧總吃得很放松,他在一邊卻顯得緊張。他緊盯著鄧總額角上的那塊斑,有一塊銅錢那樣大,呈現(xiàn)著紅葡萄酒的顏色。那塊斑非常醒目,也顯得他格外地與眾不同。奇人是有異相的,他想。

只要鄧總在這里吃飯,他就在一邊看著。他需要鄧總說話。但是,鄧總卻有時說話,有時不說話。說話,也未必是和菜肴有關(guān);不說話,也未必就和菜肴無關(guān)。說話不說話,全在于他當(dāng)時的心境。

鄧總吃完了,趙師傅才會松一口氣。然后,有人會來收走他的餐具,趙師傅也才能回到他自己的房間去。

對趙師傅來說,鄧總既很近,又很遠。

說近,那就是他必須隨時負責(zé)他的吃飯問題。不管是對有錢人還是窮人,吃飯從來就是個問題。而且,有錢人的吃飯問題的重要性一點也不比窮人的差。鄧總說他其實吃飯很簡單,早晨有時就喝一杯牛奶,或者不吃。中午不過三菜一湯。然而,誰是雇傭私人廚師來做這三菜一湯的呢?

說遠,那其實才是最最本質(zhì)的。鄧總就是鄧總,即便是在這個大城市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報紙上、電視里,經(jīng)常有他的消息。沒有人說得清,鄧總有多少個億的資產(chǎn)。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因為他的產(chǎn)業(yè)里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合伙的,甚至還有銀行的。他在全國各地都有投資,因此,錢對他而言也就是一個概念而已。

鄧總很忙,趙師傅其實很難看到他。有時,甚至是一兩個月都見不到他。他要經(jīng)常到外地出差,或者出國。當(dāng)然,即使是在本市,他也并不能經(jīng)常見到他。趙師傅知道,自己其實就和這里的許多服務(wù)員一樣,都是在最底層的。在這個問題上,趙師傅是有自知之明的。當(dāng)然,比那些年輕的女服務(wù)員要稍好一些,自己畢竟是有手藝的。然而,現(xiàn)在他的手藝變得非常簡單了,大部分時間他都無事可干。需要他做飯的時候,會有人通知他(實在閑得慌了,他也可以到A樓那邊的一個食堂去,閑逛一番,有時也為別的廚師支一些招。當(dāng)然,那里的廚師嚴格地說,是不能被稱作廚師的。要是在大酒樓,他們連給他當(dāng)副廚的資格都沒有)。他做飯的地方和那邊公司的食堂是分開的。他是獨立的工作間。而他的房間和他的工作間要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但他活動的范圍有限,很多地方他進不去。

他是個知道規(guī)矩的人。

既然他是一個手藝人,他有時就忍不住想:現(xiàn)在的樣子,是不是一種浪費?他應(yīng)該是在酒店里忙碌,忙個不停。然后每月去領(lǐng)一筆工資。他的工資明顯高出別人一大截,這讓他有一種滿足感。當(dāng)然,到了這里后,他的工資又要遠遠的高于過去。他現(xiàn)在一個月的,相當(dāng)過去半年的。而且,輕松多了。過去認識他的人都很羨慕他,說他發(fā)達了,遇上了貴人。他相信離婚的妻子,肯定也知道他現(xiàn)在的狀況。她會后悔嗎?應(yīng)該不會,他想。事實上在此之前,他的收入就很不錯了。他把他的錢,每月都寄回去。現(xiàn)在,他再也無處可寄了。他只能把錢存進銀行。但是,他真的覺得錢不重要,尤其是和他眼前看到的那些人比。

也有人羨慕他的,比如負責(zé)他所住那層樓面打掃的小秦。小秦是從農(nóng)村來的,在這里才干了不到一年。這里是她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因此她是格外地看重。和別的姑娘不同,她是個看上去很本份的姑娘,膽很小。這里有一些姑娘,表面上看都還不錯,但事實上背地里是很瘋的。具體如何瘋了,他也并不太清楚。因為有著這樣的對比,他就有點喜歡她。趙師傅想,她也就比自己的兒子大幾歲的樣子,可是明顯懂事多了。她的工資只有他的零頭。在內(nèi)心里,她對錢充滿了渴望。后來時間長了,他才知道她的一點情況,她的家境不太好。她很需要錢,幫她的一個弟弟治病。她的弟弟比她小很多,據(jù)說才九歲多一點。趙師傅想幫她,但他又覺得這樣不太好。所以,話到嘴邊也終于沒有說。

作為鄧總的私人御用廚師,趙師傅卻不是在鄧總家里做飯。當(dāng)然,這也好理解,鄧總很少在家里吃飯。他只去過他們家一次,是在一個郊外有山有水的地方,一幢獨立的三層別墅。樓下是地下車庫和儲物間,不遠處則是一個游泳池。而別墅四周環(huán)繞著很大的一塊花園,花園里綠草如茵。他家里有兩個孩子,都是男孩。說到男孩,鄧總似乎是有些遺憾的。他很想要一個女兒,嬌滴滴的,讓他來好好地寵愛。他的妻子是個高個子女人,似乎比他要高一頭。她看上去很冷峻,也很內(nèi)向。趙師傅在這個家里,為他們做了一頓晚宴,內(nèi)容是為了慶賀鄧總夫人的生日。那天趙師傅使出了看家的本領(lǐng),做了一桌非常豐盛的菜肴,像佛手卷、冬筍爆炒雞、山參蒸元魚、水晶丸子,等等。然而,除了那兩個男孩子大快朵頤外,鄧總的夫人并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的高興。

高興的還是鄧總的那些朋友們。有好幾次,鄧總在他個人的餐廳里舉辦了晚宴。來的自然都是鄧總的朋友,有男有女。不用說,這些人全是在這個城市里有相當(dāng)身份的人。男的都是腰纏萬貫,或者是有著巨大權(quán)利的人,女的都是粉黛佳麗,一個個光彩照人,香艷無比。他們都是來品嘗趙師傅的手藝的。為了準備好這頓晚宴,趙師傅要提前一個星期做準備,他先要計劃好菜單,請鄧總過目。當(dāng)然,鄧總對他是充分信任,完全放手讓他作主。他對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必須與眾不同,必須要有他的特色,或者說,是“鄧總”的特色。因為,他是他的私人大廚師。既然是“御用廚師”,就得有“御用”的水平,趙師傅就得在“新、奇、鮮”上下功夫。

趙師傅很用心。他知道平日里閑慣了,這個時候就要顯出自己的本領(lǐng),所謂“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他知道,他必須要自創(chuàng)一兩道菜肴。自創(chuàng),當(dāng)然就得有真功夫。此外,他還需要做兩道鄧總小時候吃過的美味,——其實現(xiàn)在看來稀松平常。究其根本,就是摻雜了他少年時的感情。他要努力地做出那種“原味”來,還要讓別的客人喜歡。另外,他還得再找二個副廚。副廚不難找,但也得有一定的經(jīng)驗。此外,他要給人開列需要進貨的清單,然后對購進的材料還要細心地挑選。材料的選擇,有時對菜肴的質(zhì)量會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有一些材料,必須提前兩三天就開始熬制高湯。他是絕對不用味精的。因為,高湯的鮮美就顯得相當(dāng)?shù)闹匾恕?/span>

晚宴就像鄧總希望的那樣,非常的開心。客人們都表現(xiàn)出很滿意的樣子。他們吃慣了豪華大酒樓里的菜肴,再來品嘗趙師傅這樣的手藝,自然有一種特別的感受。

趙師傅心里也是高興的,覺得自己這樣也算是對得起鄧總了。否則,他心里會很不安。他注意到,鄧總的夫人并沒有參加,在他身邊的倒是另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他感覺那個年輕女人很眼熟,是明星或者電視主持人?或者就是模特。總之,他感覺是在電視上看到過的。當(dāng)然,也不能排除他是一種胡亂想像。人的記憶有時候會自己騙自己的,他想。那個女人年輕,比鄧總的夫人漂亮多了?瓷先ィ袷青嚳偟呐畠。當(dāng)然,他們的關(guān)系比這樣的關(guān)系要簡單得多。至少,對他們雙方而言,可以用錢來衡量的關(guān)系一定是最簡單的關(guān)系。也許,這里的人都可以用錢來衡量,他想。當(dāng)然,也包括了他自己。

晚宴上,不斷有高潮被掀起,熱鬧極了!但是,已經(jīng)無關(guān)菜肴了。男男女女都表現(xiàn)得很興奮,滿臉通紅。趙師傅這個時候,既不是導(dǎo)演,也不是演員。他是一個觀眾,一個無足輕重的觀眾,沒人介意他的存在。在別人的熱鬧里,他充分地感受到了寂寞。別人越是熱鬧,他也就越寂寞。

這是一場富人的聚會。

外面,夜色濃重,沒人知道這里的一切。表面上看,人們總是以為社會是一體的,而事實可能正好相反。對,其實這個社會正像是一只球,但球的兩側(cè)卻永遠也對不上邊,貼不到一塊。不管這只球是如何的轉(zhuǎn)動,它們也不在一個平面上。都是后半夜了,他們還在狂歡。當(dāng)然,宴席已經(jīng)撤了,但他們還在喝酒,品嘗水果和宵點。趙師傅回到房間都已經(jīng)躺下了,還有人敲他的門。他疑惑著打開門,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個年輕的女人完全赤裸著,只穿了一條丁字褲,披著長發(fā),在尋找房間?吹节w師傅,她嘻嘻地笑了,嚇得趙師傅趕緊關(guān)上了門。

他像被燙著了。

而這被燙的,不是手,也不是身體上的其它外在的皮膚,而是心。

一場晚宴下來,趙師傅要好幾天時間才能恢復(fù)元氣。這像是一場空前的戰(zhàn)役,耗了他許多的心血。另一方面,他也是不習(xí)慣他所見到的排場。他所見的,對他的內(nèi)心有著非常強大的沖擊。——他知道他所見的,只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罷了。可是,在此之前他真的沒有想到會這樣的糜爛奢華。

而一旦歇下來,他又感到特別的空虛。

他感覺自己過得不實在。

時間久了,趙師傅也變得經(jīng)常出去走動了,比如說鄧總不在的時候。他不喜歡在大廈里的那個食堂吃飯,也不愿意自己做。他喜歡離開大廈,到幾百米外的一條小巷里去吃面條。自然,那樣的小面條店看上去臟極了,可他不在乎。面條店里只有師徒二人。師傅顯然是父親,而徒弟就是兒子。當(dāng)然,下面條是不需要太多技術(shù)的,即使是打鹵面或者是蓋澆面。趙師傅最喜歡的,還是清湯面。細細的面條用清水下好了,撈上來,淋一點醬油,再撒上一撮切碎的蒜葉,就算是成了。他喜歡這樣的吃法,就像過去在家里時一樣,——那是過去他的妻子常給他的做法。對于吃飯,他是最簡單越好。除了這種陽春面,早晚最好吃的就是稀飯,然后來一碟小魚干。小魚干是他自己做的,一定得是那種一寸鐵釘那樣大的小魚,用開水和香料煮了,然后晾干或者用烤箱烘干。吃的時候,只消澆上點醬油泡一泡就可以了。當(dāng)然,也可以和面醬一起蒸了吃。

面館的主人知道趙師傅是大廚師,所以開始的時候不免有些惶惑。但是,他們很快就和他成了熟悉的老朋友。有時候,趙師傅會在澆頭上點撥他們一下。他們試著做一回,果然在味道上有了很大的改進。所以,他們喜歡趙師傅的光臨。說起趙師傅,他們都表現(xiàn)出了一種羨慕,——廚藝高,就是不一樣。趙師傅自然是不把他們的羨慕放在心里,因為他的心里根本就沒有那塊存放滿足的供臺。因為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現(xiàn)在作為“御用的”廚師,和過去在酒店里完全不一樣了。在酒店里,他是真正的導(dǎo)演。而在這里,他既不是導(dǎo)演,也不是演員。自然,他更不是觀眾。因為他沒有權(quán)利當(dāng)觀眾。他是什么呢?一時他還想不明白。

時間長了,他發(fā)現(xiàn)鄧總也并不像想像的那樣從容。他也會生氣,發(fā)脾氣,而且可以說是怒不可遏。他親眼看到他和一個男人共進了午餐,然后送那個人出門。那個人剛走,他就氣得把臺子上的餐具全擼到了地上,踢翻了椅子。他臉色鐵青,眼里要冒出火來。趙師傅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鄧總為什么會發(fā)這樣大的脾氣,只知道那個人是個干部。說干部當(dāng)然是籠統(tǒng)了,那人其實是個秘書,是個大領(lǐng)導(dǎo)的秘書。

秘書表現(xiàn)得很得體。

鄧總破口大罵,罵那個領(lǐng)導(dǎo)不是個東西。在他的描述中,那個大領(lǐng)導(dǎo)簡直就是一個惡棍,流氓。每個人做事都必須遵守著規(guī)則,而那個“流氓”根本不遵守規(guī)則。然而,對這件事他卻不能聲張,不能公開翻臉。他只能忍辱。趙師傅想:可見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受氣的。這樣一想,他自己就泰然了不少。只是他不太相信那樣的大干部,怎么會像鄧總說的,成了“流氓”。看來,每個人的立場不同,看法也就不一致。他所接觸的,都是上層社會的,這些人應(yīng)該有很高的品質(zhì)。

“呸!畜生。”鄧總臉色鐵青。

鄧總很少發(fā)火,或者說很少發(fā)這樣大的火。很多時候,他只要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下面的人都會嚇得半死。有一次趙師傅看到小秦急匆匆從鄧總的健身房里跑出來,神色有些慌張。她一定是做錯了什么,被罵了。其實他真的很少罵人,尤其是下面一般的職員,因為他們只是最底層的,隨時會離開這里。干得短的,也許只有一兩個星期時間。再說,他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有問題,他會直接責(zé)罵他們的負責(zé)主管。當(dāng)然,這也是他的管理藝術(shù)。

趙師傅一度想對鄧總提出辭職的事,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很清楚而又妥貼地表達內(nèi)心的意愿。的確,在別人眼里,鄧總對他不薄。他提出辭職,其實就是不識相。而他人眼里所謂的“不薄”,其實就是錢。他想,那些人并不知道,他這點錢在鄧總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實在是九牛一毛。當(dāng)然,首先是鄧總對錢沒概念。而且,對他個人來說,報酬的確是高了,可是他卻失去了原來的那種快樂。作為一個富豪私人大廚的那種最初的虛榮,早已經(jīng)一干二凈了。兒子給他打過一個電話,表達了他對他的羨慕。要是別人,也許他就會訴說些什么?墒,他和兒子就沒什么好說的。有些話只能對自己人說,卻不能對外人說;而還有些話,卻只能對外人說,卻不能對自己人說。

兒子長大了,卻并不能理解他。自然,他也不理解兒子。兒子跟隨了他媽,讓他一度在心里很失落。要知道,那段時間他差不多每個月都往家里寄錢,而結(jié)果兒子卻站到了他母親那一邊。

也許是因為知道他的離異,鄧總的妻子就和他有了一些接觸。其實他在心里并不喜歡這個嚴肅的女人,但是,事實上她后來和他接觸時卻并沒表現(xiàn)出和過去一樣的嚴肅。鄧總不在這個城市的時候,她會到這里來,讓趙師傅為她做點吃的。當(dāng)然,她的要求更加簡單,因為她喜歡吃素。其實這對趙師傅來說,倒是件難事,因為他并不善長。所以,他做得還有些費勁。當(dāng)然,有時候她索性讓人從食堂里打來飯菜,和趙師傅邊吃邊聊。她會向他請教一些做菜的方法,問得很細。她有些寂寞,需要把做菜作為一種樂趣,他想。當(dāng)然,她需要一些快樂來填補她的生活。他聽得出來,她對她的丈夫非常不滿,雖然她很有錢,有別的無數(shù)女人夢想都得不到的一切。的確,在別人眼里,她的生活里什么都不缺。他只能安慰她,說她是多么地讓人羨慕。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生活呢?即使是女王,恐怕也不是每時每刻都很歡心的。他知道自己這樣的安慰其實很虛偽,他有什么資格來寬慰別人呢?

也許安慰是雙方的,或者說,她知道趙師傅是更需要安慰的。她甚至說,她可以幫他介紹一個。她丈夫下屬那么多的行業(yè),有著各種各樣的女人。有一些從事低檔工作的女清潔工,也有離異的。當(dāng)然,他還可以選擇她的一位同學(xué),如果他覺得選擇清潔女工不太光彩的話。她相信他會愿意去考慮一下,畢竟這樣一來,他們就有了更深一層的聯(lián)系了;蛘哒f,他們就不再是單純的雇主雇工的關(guān)系了。在內(nèi)心里,她知道像趙師傅這樣的男人是需要性的,因為看上去他的身體相當(dāng)不錯。他可以拒絕成家,但他不會拒絕和某些女人發(fā)生性關(guān)系。她對男人是了解的。以她對自己的丈夫的了解,她覺得足以了解大多數(shù)男人,不過她的丈夫比別的男人優(yōu)缺點都要突出罷了。

趙師傅后來真的和她的一個舊日女同學(xué)見了一面。那個女同學(xué)其實在過去長得比她還漂亮,但她們的命運卻相差很大,這也說明美貌并不是絕對重要的,還得看運氣,F(xiàn)在她雖然日子過得不太好,但昔日的精神氣還在。她十多年前就下崗了,然后經(jīng)過熟人介紹進了一個事業(yè)單位當(dāng)了會計。但是,她卻并不開心,因為那是另一種“離婚”,或者說是另一種“拋棄”。過去在工廠里是名正言順的主人,現(xiàn)在卻是一個被聘者,感覺是不一樣的。和老趙一樣,她離異后也有一個孩子。而且,是個男孩。正因為是個男孩,讓趙師傅心里有些猶豫。

“感覺怎么樣?”鄧總的夫人這樣問他。

老趙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說:“挺好的。”

是的,在內(nèi)心里,他還是希望能有所發(fā)展的。后來的兩三個月里,他和她差不多約會了五六次。吃過幾次飯,看過一場電影,逛過三四次商場。他以為他們會有所發(fā)展,連那個小秦都碰到過一次,問他是不是考慮結(jié)婚了。然而,結(jié)果他們卻“無疾而終”了。

你們其實挺合適的,鄧總的夫人后來這樣嘆息說。她沒有告訴趙師傅具體原因,但他能意識到對方也是嫌他有一個兒子,雖然他的兒子是跟隨著他的前妻的,然而最后卻一定是脫不掉干系的。她這樣的判斷應(yīng)該是準確的。當(dāng)然,這只是很表面的原因,更主要的還是覺得他不太光彩,只是一個做飯的大廚。而且,這大廚還是她舊友丈夫的私人大廚,讓她心里有些別扭。

“也沒什么,有合適的,我再幫你介紹。”鄧總的夫人這樣說。

老趙知道,她也就是這樣一說,以后哪還可能這樣巧?再說,他內(nèi)心里有一塊疙瘩,化解不開。這疙瘩不是別人栽下的,正是那個女人。他去過她的家里,正好她的孩子不在家,他們就做了那種事。他當(dāng)時心里還有些奇怪,因為做那種事到他那里要好得多,安靜,而且條件也好。他們做得有些慌亂。然后,老趙還為她做了飯。當(dāng)然,那也就成了他最后一次和她的約會。他想不明白,為什么到了這一步卻“無疾而終”了,因為這實在有悖常理。

帶著這樣的疑惑,他郁悶了差不多大半年的時間。他的郁悶,人人都看出來,連鄧總也發(fā)現(xiàn)了。

“這算得了什么呢?有錢還找不到女人嗎?”鄧總話語里充滿著一種譏諷。

趙師傅沒敢接鄧總的話,因為內(nèi)心里有些慚愧。顯然,他們的境況不同,理解也就不太一樣。自然,在鄧總的眼里什么都是可以用錢解決的。當(dāng)然,事實也是如此。他能用錢解決他所遇到的所有問題,包括上次和那個大干部的不愉快,后來也順利地解決了,還相遇甚歡。人與人的認識差距,其實是取決于他們的地位差距。趙師傅知道自己不能。

那天晚上,老趙照例去那個小面條店,吃了一碗面條。同時,他還喝了二兩酒。他平時幾乎不喝酒的。他也說不清那天怎么會喝了酒,只能說明純粹是一時興起。吃完了,他還和老板聊了好長時間,一直到他們打烊了才回。在心里,他甚至有些羨慕那個老板,他每天所掙不多,但是和兒子在一起好像還挺滿足的。而且,他也是單身。不是離婚,而是女人死了。死了的就比離婚的更心安?也許是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不一樣,手里有點錢,所以內(nèi)心里就有了騷動,他想。

回到自己房間的趙師傅,真是嚇了一大跳,因為他開亮燈后發(fā)現(xiàn)床上躺了一個人。他以為自己是走錯房間了,但他隨即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否則他沒法進門。再說,除了床上的活物是陌生的,別的陳設(shè)都是他所熟悉的?吹剿M來,床上的活物動了,是個年輕的女人,抬起身向他笑嘻嘻的。他覺得她有點眼熟,可是又很陌生。

“鄧總讓我來的。”她說。

趙師傅看到她光著上身,下面是條鮮紅的丁字褲。看她的年齡,也就是不到二十歲的樣子。她的身姿婀娜,皮膚白皙光滑,他覺得她眼熟,也許她是來自某個夜總會的,甚至就是這個大廈里的。他的臉紅了,慌亂得不行。“快走,快走,快走!”他簡直是語無倫次了。顯然,這樣的艷福他是消受不起的。就算他想發(fā)生這樣的事,他也不希望是鄧總來安排的。

事后,鄧總沒有問這事。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老趙心里有些納悶,因為在他看來這事太蹊蹺了。他好幾次想問,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顯然,如果他問了就是一件非常不恰當(dāng)?shù)男袨。而從那以后,有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再也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

小秦還像過去一樣,有時候他們會說說話。不過,他們現(xiàn)在很少談到各自的家庭情況,尤其是她。趙師傅會特別地問問她的弟弟,她卻不太愿意多說。他發(fā)現(xiàn)這兩年多的時間,她變了,不像過去那樣緊張和生疏了。她也變漂亮了,時髦了。當(dāng)然,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他想,女孩子愛美是天性。他發(fā)現(xiàn)樓下一個開電梯的小伙子好像在追求她,若有若無的。他試探著問過她,她一口就否認了。然而,他也并不完全相信她。女孩子心里的秘密,是不會輕易對別人說的。

老趙的心里有點失落。

如果那次床上躺的是她,他會怎么樣呢?老趙有時候忍不住會這樣胡思亂想。小秦當(dāng)時沒有那個女孩子漂亮。她們是兩種不一樣的女孩子。老趙有一次悄悄地往她卡里打過錢,希望自己能幫上她,可是,卻從沒聽她說過。也許,她根本不知道卡里多了錢。事后想起來,他這樣的行為多少有些荒唐。他怕有些事說不清,后來也就再沒做過。他的目的很單純的,只是想做一點好事。

趙師傅的名氣越來越響,人們只要一提起他是鄧總的私人廚師,立即就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尊重。有時候,甚至有人專門花大價錢來請鄧總,條件只是請趙師傅掌勺。對此,鄧總當(dāng)然是高興的,因為這是對他的一種承認,——承認他的標準遠在別人之上。而老趙也是愿意的,畢竟他覺得自己對鄧總是有用的。有時候,鄧總出差時甚至都帶著他,只吃他做的菜。有一次,他甚至跟著鄧總出了國。

作為一個廚師,這是老趙過去怎么也沒有想到的。

這年的秋天,鄧總正式?jīng)Q定舉辦一次廚藝大賽,全稱是“美食廚藝精英賽”。鄧總是位企業(yè)家,同時也是一位美食家。他雖然自己不會烹飪,卻是全省烹飪協(xié)會的會長。由他來這樣的活動,似乎也是名正言順的。再說,他還舉辦過各種選美比賽和慈善拍賣會呢,舉辦一次美食大賽算得了什么呢?其實,還有一個外人不知道的原因,那就是鄧總個人生活上也遇到了一點挫折,——他的妻子害上了抑郁癥,試圖自殺,從樓上跳了下來,所幸的是被下面的樹木擋了一下,保住了性命。這事當(dāng)時在社會上引起的影響,還是有一定負面作用的。鄧總需要一次活動,來消除他內(nèi)心里的不快。

關(guān)于這次大賽的意義,報紙上早有宣傳。一來是弘揚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二來也是改革開放的成果展示。人們從過去吃不飽肚皮,終于向著小康乃至富裕的生活前進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人們越來越講究吃了,美食就應(yīng)運而生了。比賽分成了三個組,意大利美食和法國美食(西餐組),日本美食(包括其它東南亞國家)另外一個就是中華美食。大賽設(shè)了特等獎和一二三等獎。特等獎的資金高達二十萬元,一二三等獎則分別為十萬元、七萬元和五萬元。自然,特等獎和一二等獎只能在中餐組里產(chǎn)生,因為三個組里核心組是中華美食組,這是大家的共識,也是比賽組委會的宗旨。

鄧總內(nèi)心里有一個愿望,那就是要讓趙師傅顯露一下身手。當(dāng)然,趙師傅顯露了身手,也就是顯露了他自己。趙師傅是他的私人廚師,他的廚藝水平,也就代表了鄧總的美食水平。他相信趙師傅是可以獲得一定名次的,當(dāng)然,最好是特等獎,或者是一等獎。如果有人得到了一等獎,那么趙師傅就可以獲得特等獎。當(dāng)然,也可以讓趙師傅獲得一等獎,而特等獎空缺,——這是一個比較理想的安排。一般來說,事情的結(jié)果總是如鄧總所愿的。不要說這樣的一個比賽了,就算是模特比賽,或者是歌手比賽,總是按照鄧總的計劃去落實的。當(dāng)然,對于鄧總的想法,趙師傅其實并不知情。他一向以為自己是個導(dǎo)演,而這一次,鄧總成了導(dǎo)演,而且是大導(dǎo)演,趙師傅自己成了一個演員。顯然,鄧總作為一個導(dǎo)演,氣勢非常大,他請來了本市的所有媒體,甚至是國家級的媒體。評委們都是資深人士,有國家級的,也有省一級的。參賽的人也來自全國各地,沒有任何限制。據(jù)說這次大賽一下吸引了全國好幾百名參賽者,最后經(jīng)過層層選拔,最后是十七位進入了決賽。毫無疑問,趙師傅順利地晉級,進入了決賽。

趙師傅雖然沒想到自己要去獲得大獎,但他對自己的操作還是相當(dāng)自信的。幾天下來,最后只剩下了三位選手了。一位來自北方,在某個著名的五星級酒店里當(dāng)廚師,另外兩位來自南方,其中一個還相當(dāng)年輕,只有二十多歲。也就是這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一路上過關(guān)斬將,打敗了許多對手?瓷先,他長得細皮嫩肉的,倒像是一位書生。他說話的時候,還有著許多的靦腆。趙師傅意識到,如果自己要獲勝,他是自己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但他相信自己憑著經(jīng)驗,應(yīng)該能勝他一籌。運動場上,高手們的較量不僅是憑力量,也憑經(jīng)驗。當(dāng)然,僅有經(jīng)驗是不夠的,而必須要有力量。烹飪和運動又不一樣,它不需要力量。

比賽進行中,電視一直在直播。

到了最后一輪比賽時,趙師傅在心里已經(jīng)比較明了:冠軍只要他和小伙子中間產(chǎn)生了。他還明白,事實上另外那個來自北方的廚師,技藝并不輸過他。但那人卻缺少他所擁有三個條件:天時、地利、人和。失去了這三樣,他怎么還可能勝出呢?

趙師傅希望自己能獲勝。到了這一步,他已經(jīng)看清楚了,鄧總是多么地希望他能獲勝。他并沒有考慮到那筆資金。他知道,這樣的獲勝對他和鄧總,都非常重要;蛘哒f,對他并不重要,對鄧總才重要。然而,如果鄧總不能獲勝,那對自己的未來就很重要了。到了最后的那一天,前面他做了兩道菜,翡翠白丸紅棗羹和香酥肉卷,贏得了評委席上評委們的頻頻點頭。那個小伙子也做了兩道菜,脆炸豬尾和云霧肉。趙師傅能感覺到,當(dāng)那個小伙子為評委們奉上云霧肉的時候,評委們眼神里有一種驚喜。那是一道他從來也沒有做過的菜。他承認那道云霧肉有點神奇,整個場里都是它的香味。那種香有點怪,不是油香和肉香,而更像是一種植物的香味。

臺上的評委們交頭接耳,在小聲地討論著。

趙師傅看到有個評委正低頭向鄧總小聲地說著什么。鄧總后來向他這里看了一眼,眼里帶著笑意。趙師傅想到了電視里經(jīng)常看到的歌手比賽,而他現(xiàn)在就是一個局促的歌手。

“做一道魚吧。”一個主持的評委宣布說,“豆豉燒魚。”宣布完了,他也笑了,“很簡單的一道菜,希望兩位高手在平淡中顯功夫。”

老趙很努力,他知道這是特意給他的一個機會,必須要好好地把握住。

他覺得他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相比較而言,他覺得那個小伙子做得過于簡單了。

小伙子的豆豉燒魚上去,每個評委都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當(dāng)他的呈上去時,他看到臺上的鄧總,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是的,他是按照他的口味去燒的。然而,別的評委們的表情卻有點復(fù)雜。也就是通過他們臉上瞬間的表情,趙師傅知道自己出了問題。他輸了。剎那間,趙師傅的心里涌上了一絲不安。而接下來的,又有些難過。在他的內(nèi)心里,有一股很濃的味道,就像是他自己熬制的那瓶豆豉醬。當(dāng)評委們在交頭接耳緊張磋商的時候,他慢慢地踱到了后臺。

他知道自己輸了。

問題是,他不知道是輸在自己的手里,還是輸在鄧總的身上。作為一名大廚,他覺得自己這樣輸?shù)糜悬c窩囊。然而,這卻是不可改變的。就算他贏了,能說明什么問題呢?可是,輸,卻是他命中注定的,他想。

忽然,他感覺心里有些酸楚,眼睛不禁就潮濕了起來……

 

 

 

(小說發(fā)表于2011年第1期《小說界》,被2011年第4期《小說月報》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