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瘋狂少年

    秋子來診所是為腰痛，他走路變了形，不斷地哎呀。我說你躺在床上，我給你按摩。他說怕疼。別扎針。我心里說，你只要治好病，還挑剔怎么治。豈有此理。但作為醫(yī)生，尊重患者也是美德。于是就陪著笑臉說，好好，不針灸。

    我的手法很輕，慢慢滾動，點按穴位。一邊揉一邊引開話題，你還記得小學(xué)時打架嗎。不知怎的，秋子立刻回答，記得記得，你一巴掌打哭了梁山。我說到現(xiàn)在想起來都有些愧疚。

    秋子開始回憶了，滔滔不絕，似乎已經(jīng)忘了痛。

    那是小學(xué)三年級，有一天下午，梁山在課堂上用鉛筆扎女生的屁股，被老師發(fā)現(xiàn)，罰他出去立正，梁山不動，老師氣的拎著耳朵拽出去。結(jié)果也不動。是你幫著老師拽出去，那時你是班長。學(xué)生都服氣。誰知梁山這小子結(jié)仇。下課玩耍時玩開了陰招。

    我記得咱們磊井。下面幾個大男生手拉手蹲著，葛根和幾個小的男生也手拉手蹲在大男生雙肩，你我梁山黑子碌硃個子小身子靈蹲在第二層同學(xué)的肩頭，喊著一二三，晃晃悠悠的起來。大家憋得臉紅。硬是站了起來。咱幾個小的同學(xué)在上面洋洋得意，感覺很英雄。一個三層人圍成的井開始慢慢移動……

    這時候，老師見勢不妙，呼喊，你們不要命了啊，快下來快下來。同學(xué)們誰也不理會。老師大聲呵斥，梁山，你再不下來，就開除你回家。

    梁山對開出學(xué)校很忌憚，一慌神，第一個跳下來。梁山?jīng)]有提前說跳下，結(jié)果被他搞亂了，其他的同學(xué)失去重心，站立不穩(wěn)，猛然垮塌，紛紛倒地。這下可是糟糕，頭撞頭，蹲屁股，擰了腰摔了胳膊絆了腿，一個個痛苦喊叫，哎呀我的娘，痛死了，哎呀哦，頭起個大包。鼻子流血，腿腳瘸了。手腕子傷了……

    人們都記恨梁山，都是他不懂游戲規(guī)則惹的禍。我看見你的腦門和梁山的腦門我的腦門頂在一起，砰地一聲，都失去知覺，好大一會兒才清醒過來，這時候，老師早早通知放學(xué)。你起來就找梁山，誰知梁山不見了蹤影。你說，走，去追梁山，不能便宜他。

    咱們從學(xué)校開始追，追出村外，發(fā)現(xiàn)梁山已經(jīng)快到山頭，越過山頭就是他們家。再就不敢追了。于是大喊，梁山，你等等。

    這梁山早已嚇破膽，哭著喊娘……你說，梁山你別喊，你再喊明天就打你。這一招鎮(zhèn)住了他。咱們緊跑幾步，氣喘吁吁地攥住梁山的手威脅說，你還敢跑。梁山更加膽怯，大聲哭喊。你氣得大罵，誰讓你喊叫誰讓你喊叫。娘個x揍死你。一氣之下，你的巴掌裹在臉上，好家伙，嘴角的血湯下來。

    梁山摸摸嘴角，一看鮮紅的血，大號啕，娘啊黃連打我，娘啊……這聲音傳遍山谷，遙相呼應(yīng)。

    咱們跑了，誰也不敢回家，就藏在一塊玉米地里。你說，等等看，梁山的娘一定找過來。果然，半個時辰，梁山就跟著娘一起來找麻煩，首先來到你家，進(jìn)門就嚷，黃連在家嗎。看看打得我家孩子成了啥樣啊。

    你娘一看梁山的嘴角淌血，趕緊好話賠禮，氣憤自己兒子惹了禍，就拿出幾個雞蛋，回家煎著吃養(yǎng)養(yǎng)就過了。等黃連回來看我抽死他。好說歹說，看在鄉(xiāng)情面，總算走了。看著梁山一步一回頭，很是不情愿。

    我聽到你娘呼喊，黃連回家快回家。咱們回去了，我沒敢進(jìn)家，就在院子外偷聽，你挨揍了，一聲沒吭。是不是。

    我聽著秋子的回憶，噗嗤的笑了。我說，很內(nèi)疚。不過后來，梁子也夠嘴碎。他告訴了碌硃。因為碌硃的姥姥和梁山是一家子。碌硃替他出了氣。你知道不，碌硃曾經(jīng)半路截住我的當(dāng)家子黃柴胡打了幾次。都生病退學(xué)了，還成了殘疾。

    秋子說，我不知道，光知道黃柴胡生病了。

    我一口氣連續(xù)講述。黃柴胡那一年十五歲，因為家里窮，上學(xué)很晚。起早貪黑忍饑挨餓。衣服破舊，書包也是粗布一針一線的連綴起來。離學(xué)校一里地，中午拿個冷紅薯。這是一個嚴(yán)寒的冬季。這天黃柴胡放學(xué)走出學(xué)校，不遠(yuǎn)處，碌硃早就等候，一把揪住了黃柴胡的衣領(lǐng)，罵道，你個王八蛋那天磊井你故意撞了我，今個別想走。給老子一個說法。

    黃柴胡不知是為啥，辯解道，你放屁，我沒有撞你。

    碌硃大罵，你敢罵我放屁,我x你娘。說罷，劈頭蓋臉一頓巴掌。哪知道，黃柴胡比碌硃高些，打不太痛，而且可以還手。這樣碌硃反而吃了虧。連喊帶罵，聲音傳得整個村莊聽到，引來了碌硃的大人。好家伙，他爹二錘大叔大錘三叔三錘。三個漢子如狼似虎，撲向了黃柴胡。連續(xù)的耳光，響聲出奇。黃柴胡被打的慘痛呼喊，鼻子嘴角血流如注……我當(dāng)時就在不遠(yuǎn)處，恐懼的不敢去拉架，幾個漢子打夠了帶著碌硃走開，黃柴胡一瘸一拐的哭哭啼啼回家。

    連續(xù)幾次，都是碌硃帶著大人堵截。黃柴胡被打怕了，一見到他們幾個人的眼睛，就像是吃人的狼。不敢再來學(xué)校。我的大奶奶，吃不下這口窩囊氣，就帶著黃柴胡來到學(xué)校。老師聽說此事，畏懼大錘二錘三錘的淫威，不敢插手。支持勸說消消氣。不要再找茬子了。免得生氣。孩子們在一起經(jīng)常的事云云。但是大奶奶死不甘心，終于等到三個大錘。與他們講理。誰知三個大錘不但不認(rèn)錯，反而連大奶奶也一起推搡。大奶奶氣憤地說，我們?nèi)遣黄鹋碌钠穑�這個學(xué)不上了。走，孩子，回家。……

    三個大錘跳著腳罵道，你早就該滾蛋，誰稀罕你在這學(xué)校。快滾蛋……那個時候，我沒有力氣，也不敢招惹三個大錘，害怕那種野蠻的狼性。

    秋子嘆口氣說，原來是這樣，黃柴胡后來得了偏癱，才十幾歲。真可憐。

    我說秋子，黃柴胡說過，十五歲冬天挨了打，十六歲春天得了偏癱。太可憐。

    我想起大奶奶無助的眼神，憤怒的眼神，被推得東倒西歪無力反抗的眼神，渴望村民們立刻出現(xiàn)給說句公道話……然而此時此刻，這一切都是一廂情愿，一種無望。大奶奶的眼角噙著淚花，嘴唇劇烈的抽動，渾身顫抖。大奶奶的身邊一層厚厚的白雪積壓，空氣似冰冷的刀，慘痛無情的削刺蒼老的臉，噴出的怒氣瞬間被凝固。大奶奶轉(zhuǎn)身走的時候，步伐很沉重，本來被裹布纏的結(jié)實小腳，給很厚的積雪踩出深深地印痕，黃柴胡的棉衣有幾處補丁，被撕扯得透風(fēng)，凌冽的寒風(fēng)下，整個身體簌簌發(fā)抖……我幼小的心里裝著大奶奶，那是我的當(dāng)家子奶奶，可是我無用的看著一切的發(fā)生，絲毫的反擊沒有，只是親熱地喊了聲大奶奶，大奶奶沒有聽到，仰或不想回頭，怕是被看見滾滾的淚水吧，大奶奶的身影踉踉蹌蹌，拉著黃柴胡步履瞞珊的離開，我清楚記得黃柴胡那身撕扯開了花的棉衣，單薄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紛紛揚揚的風(fēng)雪中……

    秋子聽的入迷了，不住地問，我說，你的腰病看樣子不痛了，我們一起笑起來。不用針灸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