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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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n.t 更新:2016-09-19 16:26 字?jǐn)?shù):4904
八
蔣烈兒淡淡一笑:“有卓小姐在這里,相信他不會的!彼韵轮,是說楊亦秋接近她是另有目的,那么他喜歡卓越就是真的,也就不會因?yàn)檫@件事讓卓越也遭連累。她經(jīng)此大變,還是鎮(zhèn)定自如,而且一下子就理清了三人間微妙糾結(jié)的關(guān)系。卓越不禁佩服她的氣度才智。
湯瑪士暴斃,莊園慘遭血洗,震驚了上海灘。蔣子謙雖然權(quán)勢顯赫,又有不在場的證據(jù),還是被傳訊了好幾次。好在他和湯瑪士私交良好,人盡皆知,沒有殺人動機(jī);何況日本人在上海的勢力愈發(fā)膨脹,大大壓倒英國,橋本給他大力游說,多方周旋。三個月后,事情才慢慢淡下來。這樁兇案也就成了一樁無頭案。
卓越在“夜巴黎”的工作早就辭了,人人都等著賀她“修成正果”。蔣子謙卻不大提起婚事了。頭幾天,出于一種責(zé)任,也可以說是慣性,他還來卓家走兩趟。他說著一些安慰的話,始終不涉正題。卓越不大開口,倒是卓思和卓太太殷勤備致。后來他干脆不來了。卓越也不著急,有時在街上逛逛,盼能碰到楊亦秋。當(dāng)然上海那么大,希望又那么小,一次也沒有碰上過。過后蔣子謙又來得勤了,卓越已打定主意要潑他冷水,拒絕他的求婚。但是天下事常常出人意料,連卓太太都看出苗頭來了,他這一回中意的卻是卓思!
卓越被湯瑪士那樣凌辱,保不保得住童貞他都不想要了,卓思卻給了他處子之身。單憑著這一點(diǎn)就足以使他改變初衷。他這西方回來的留學(xué)生,骨子里和大部分中國男人并無區(qū)別。他做事也真麻利,三下五除二,留下一大筆錢,就把卓思接過去了。與上次不同的是,他并不打算跟卓思結(jié)婚。卓太太實(shí)在不情愿女兒這樣沒名沒分地出門,卓思心里也氣,機(jī)關(guān)算盡,她還是不如卓越。卓越曾是正式的未婚妻而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是。但是看到那一大疊現(xiàn)鈔,摸上去厚厚方方的一塊,想起蔣家的風(fēng)光排場,母女二人又同時軟化了。蔣卓兩家戲劇性地峰回路轉(zhuǎn),自又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卓思也明白,蔣子謙肯接納她,一是有了夫妻之實(shí),他不愿她再被別的男人染指,二是在他最想找一個理由擺脫卓越的時候,她給了他理由。她想法子減輕他的負(fù)罪感,增進(jìn)他對她的好感。她有今天,不是容易得來的。她有自信,她的明天,一定是名正言順的“蔣太太”。可是在這之前,有一個人她不能不防,那就是敏姨。
憑直覺她知道敏姨不喜歡她。她曾想拉攏她,特地下廚做了銀耳羹奉上。敏姨卻只給她一句“我不喜歡太甜的東西!彼譀]話找話,陪著她聊天,問她那扇從來不開的門,里頭是什么東西?敏姨掠了她一眼說:“那是禁地。蔣家的事,一半兒是你見得的,一半兒是你見不得的呢。”卓思打消了幻想,又慢慢發(fā)覺蔣子謙對敏姨表面上尊重,偶爾卻掩飾不住,頗有微詞。她想有機(jī)會倒要套套他的話,或者今天就在他面前說說敏姨的閑話。敏姨仿佛也猜著卓思會在蔣子謙那里挑撥,也在籌思應(yīng)對之法,兩個人存著一樣的心思,卻都等不到那個告狀的人。
蔣子謙聽說嚴(yán)經(jīng)理死了,真正是大感痛心。嚴(yán)經(jīng)理是“點(diǎn)金銀行”的經(jīng)理,蔣子謙費(fèi)了多少力氣,才取得他的支持,爭取到他歡迎日本掌控上海的承諾。嚴(yán)經(jīng)理還答應(yīng)撥一筆款子,充作日本的軍費(fèi),交換條件是將來日軍進(jìn)城,要保障他的利益,打擊金融界的幾個對頭。就是這么個財神爺,卻被人拉到十樓樓頂,綁起來,推下去,用他的血在額頭上寫了“漢奸”。與嚴(yán)經(jīng)理的私下接觸,十分隱秘,蔣子謙實(shí)在想不通是誰情報這么靈,這么準(zhǔn)。
才參加過嚴(yán)經(jīng)理的葬禮,那邊又爆了新聞:青幫頭子佘愛伍,兇神惡煞般的人物,又給人抓上了鐘樓,吊在那大鐘的時針上。分針每走一圈,就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那人也是蔣子謙買通了的,竟也和嚴(yán)經(jīng)理同樣遇到不測。蔣子謙在眾人面前一向與日本人保持距離,以免惹人疑心,這時心里雖急,也壓住了不露出來,一面派心腹通知橋本,一面隨著看熱鬧的群眾涌往鐘樓。那鐘樓極高,大鐘的秒針幾乎有棍子長短;旁邊的分針略短,卻寬了一倍;時針更寬些,上面就吊著慘嚎不絕的佘愛伍。青幫幫眾想救他,卻因角度刁鉆,墻面滑溜,試了幾次都無法動手。蔣子謙正在想法,“當(dāng)當(dāng)”兩聲,分針指向“12”,整整一個鐘點(diǎn)。“轟隆隆”一聲巨響,大鐘劇烈爆炸,碎石亂飛,連鐘樓都倒塌了半截。眾人驚呼逃開,蔣子謙也往后急退。佘愛伍和幾個青幫幫眾血肉橫飛。硝煙散盡,蔣子謙上前檢視,鐘樓底部有紅漆寫成的“背叛國家者,不得好死”。他見多識廣,也委實(shí)沒有見過這樣烈性的定時炸彈。
他強(qiáng)壓憤懣,四面查看,在圍觀者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推開民眾上前,那人也撥開人群沖出。兩個人一開始是快步走著,后來索性奔跑起來。大街小巷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那人終于闖進(jìn)了一條死胡同。蔣子謙道:“亦秋,你還想跑到哪里去?”
那人把大帽子推上去,露出半張臉,果然是楊亦秋。蔣子謙道:“今天這出好戲,是你導(dǎo)演的吧?”楊亦秋道:“不是!笔Y子謙道:“敢做不敢認(rèn)?”楊亦秋道:“我很希望我是導(dǎo)演,可惜,我只是個觀眾!笔Y子謙半信半疑:“依你這么說是另有高人?是什么人?”楊亦秋笑道:“如果知道是誰,我倒很想交交這個朋友!笔Y子謙笑了笑道:“別裝神弄鬼了,能掌握機(jī)秘,查出嚴(yán)經(jīng)理、佘老二的,除了你,還能有誰?”楊亦秋微笑道:“我的確很想拿到那部名冊,看看有什么人像你一樣里通外國,卑污忘本。不過沒有成功。這個人比我先行一步,我是欽佩得很的!笔Y子謙這才發(fā)現(xiàn),往日以溫和面目示人、不脫書生氣的“中學(xué)老師”楊亦秋竟是口舌便給,詞鋒銳利。
兩人對峙片刻,驀的動如脫兔,一起奔向?qū)Ψ,灰衫白衣,時分時合,拳腳揮飛,更勝刀劍。楊亦秋在湯瑪士的山莊已經(jīng)見識過蔣子謙的身手,并趁他癲狂時將其擊;蔣子謙卻是第一次在清醒狀態(tài)下與楊亦秋動手,“知己知彼”上先就吃了虧。不一刻蔣子謙右肩中拳,痛入骨髓,才知楊亦秋文質(zhì)彬彬,手勁如此雄強(qiáng)。楊亦秋趁勝追擊,左手連環(huán)拳出,眼見將要得手,突然一支手槍對準(zhǔn)了自己。蔣子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拼著受他一拳,左手拔槍,瞬間占得上風(fēng)。他道:“深明大義的楊先生,看在我們親戚一場,我給你個痛快的!睏钜嗲镅劬卫味⒆尶,微微冷笑。 蔣子謙道:“你怕嗎?”楊亦秋道:“誰會不怕死呢?”蔣子謙道:“后悔了嗎?”楊亦秋笑道:“任務(wù)還沒完成就死,后悔倒談不上,只是有點(diǎn)遺憾。”蔣子謙見他直面生死,從容談笑,暗想可惜你我不是同路人。他食指彎曲,剛要扣動扳機(jī),墻頭上紅影一晃,一人直撲過來。這人出現(xiàn)得太快太突兀,竟使他來不及開槍瞄準(zhǔn)。那人紗巾裹頭,身形曼妙,是個女子,出手卻又快又狠,左手勾挑奪槍,右手摳挖,戳他太陽穴。楊亦秋雖覺愧對蔣烈兒一番情意,但良機(jī)轉(zhuǎn)瞬即逝,誅殺蔣子謙他卻毫不猶豫。他和紅衣女二人夾攻,蔣子謙左支右絀,自保也已艱難,開槍更無余裕。那女人“格格”尖笑,三指捏向蔣子謙喉頭。這一下若是拿實(shí)了,蔣子謙立時便氣絕斃命。
“嘭!”
一聲槍響,那女人尖叫著捂住右手。在劇斗中,這人竟能打中她指關(guān)節(jié),眼力之準(zhǔn),連楊亦秋也有所不及。
蔣子謙喘息著道:“橋本先生!”橋本對對方二人看也不看,只向蔣子謙道:“肩上傷得重不重?”楊亦秋接口笑道:“被我打斷了骨頭,不知算不算重!彼室饧虮旧鷼猓母庠陼r便有脫身的機(jī)會。橋本卻不上當(dāng),淡淡地道:“你就是欺騙烈兒的楊亦秋嗎?”楊亦秋不答這話,卻笑著道:“你就是那個冒牌的鋼材商人嗎?”他們針鋒相對,同時點(diǎn)穿了對方的身份。蔣子謙朝巷子中間走了一步,將來路徹底封死:“橋本先生,這兩個都不能留!
橋本雙目瞇成一線,槍管指向那女子道:“假如沒有猜錯,嚴(yán)經(jīng)理和佘愛伍都是你殺的吧?”那女子“嘿嘿”笑道:“想不到東洋矮鬼中也有頭腦這么清楚的人!睒虮静唤共辉辏従彽氐溃骸坝泻芏嗟,只是你沒有機(jī)會遇見,以后也不會有機(jī)會了。”楊亦秋暗自憂心:橋本陰沉艱忍,養(yǎng)氣功夫極好,今天只怕很難活著走出這條巷子了。那女子仍在跟橋本斗口,楊亦秋不自禁地想起了卓越:這一刻,不知她在做什么?
陽光耀眼,他思念卓越,竟仿佛看見她從巷子另一頭施施然走來。他定了定神,不是幻覺,是真有一個白衣少女走過來了!她腳下如行云流水,絕無聲息。楊亦秋心跳加快,想難道這么巧,卓越也來這里?自己在劫難逃,她又何必跑來送命?到近處才看清那人比卓越還高一點(diǎn),身材雖然相似,卻更輕盈。她直走到橋本和蔣子謙身后,咳了一聲,二人才驚覺身后有人。蔣子謙道:“你是梁……”一個“倩”字還沒發(fā)出,那少女雙手一拂,輕輕巧巧將兩把手槍奪到了手中。
橋本面色大變,凝視著她,良久良久。蔣子謙認(rèn)出這人正是在“夜巴黎”救過卓越,挫敗日本忍者的梁倩,知道她家世煊赫,身負(fù)絕藝,是個極不好惹的大高手,便道:“梁姑娘,你又何必來趟這渾水?”橋本道:“中國果然多奇人異士。子謙,我們走!蹦枪t紗的女子狠惡地笑道:“走?有這么便宜么?”橋本望向梁倩。梁倩笑著點(diǎn)了下頭。楊亦秋道:“梁小姐……”梁倩搖手止住他,直到橋本、蔣子謙消失在巷子盡頭。
裹紅紗的女子恨道:“你為什么放他們走?”楊亦秋想了想道:“梁姑娘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绷嘿灰恍Γ绱夯ǔ蹙`。她左手拉住楊亦秋,右手拉住紅紗女,猛力往前奔跑,借著這一沖之力,往墻上攀上了幾步。左腿一點(diǎn),鞋尖深陷墻面,阻住下墜下勢,雙手一送,把兩人推到了巷子外面。身后一連串腳步聲傳來,她并不轉(zhuǎn)頭,右手一搭,連躍兩下,也越過了墻頭。楊亦秋這才知道橋本帶了不少人埋伏在巷子出口處。要不是梁倩放了橋、蔣,大隊持槍的手下?lián)韥恚慌挛鍌人要同歸于盡了。
三人疾走一程,梁倩笑道:“好啦,歇口氣吧!睏钜嗲锏溃骸傲盒〗阒怯码p全,功夫之高曠古絕今,亦秋佩服!”梁倩笑道:“我對楊先生才佩服呢,才女蔣烈兒、美女卓越都為你傾心。上海灘上多少男人,想都想不來這福氣!睏钜嗲锬樕弦患t,沒有接口。梁倩明明在跟楊亦秋對答,后腦勺上卻像生了眼睛,右手一動,揭下了紅紗女子的面紗。楊亦秋驚道:“巫婷!你……你不是和卓越、伍薇在‘夜巴黎’的嗎?”巫婷白了梁倩一眼,隨又笑道:“你不是在中學(xué)里教國文的嗎?就許你有假身份,我就不能有?實(shí)話告訴你,橋本老鬼手下有條狗,叫什么河野,就是被我殺了的!彼靡獾卮笮ζ饋。
梁倩笑了笑道:“兩位招式相仿,目的相近,難道就是‘五朵金花’嗎?”楊亦秋、巫婷齊道:“你怎么知道?”梁倩撕開右手假皮,掌心金花上卻多了一根花蕊。楊亦秋大喜道:“原來是我們的副隊長!”梁倩粘好假皮道:“我查到車夫黃堅也是我們的人,但是最后一朵金花卻不知是誰!睏钜嗲锏溃骸拔乙哺S堅相認(rèn)了,隊長卻一直沒有現(xiàn)身!绷嘿恍Φ溃骸敖M織既然對他委以重任,他自然不能輕易露面。必要的時候,他會和我們聯(lián)絡(luò)。不過巫婷,”她掉過頭來,笑容卻淡了一些:“你對付敵人要注意方法,像今天炸塌鐘樓,廣場上閑人多,很可能傷及無辜!蔽祖眯α艘宦暤溃骸俺纱笫虏痪行」(jié),有點(diǎn)犧牲也在所難免嘛!绷嘿坏溃骸安槐匾臓奚,還是能免則免!彼m說得和氣,但她是副隊長,說的話就是命令。巫婷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一聲“好”。楊亦秋見梁倩既有才智,又有仁心,遇事先替老百姓著想,不禁笑著點(diǎn)頭。
他想了想道:“對了巫婷,你怎么知道嚴(yán)經(jīng)理和那青幫頭子是漢奸的?”梁倩一雙妙目看向巫婷,顯然也頗為關(guān)注。巫婷道:“四天前,我早上睡醒,發(fā)現(xiàn)枕旁的一張字條,除了要我除掉漢奸,還畫著一朵金花,花上有兩根花蕊!睏钜嗲飮@道:“隊長真是神通廣大。我潛伏那么久,也只查到幾個蝦兵蟹將。”梁倩笑道:“這一次的事,至少給了那些賣國求榮的人一個教訓(xùn),大小漢奸已經(jīng)膽寒。蔣子謙再想找人合作,就沒這么容易。”她叫巫婷仍回“夜巴黎”去,那里三教九流,進(jìn)出的人多,線索也較多;又叫她以后別帶紅紗巾了,防著橋本他們認(rèn)出她來。巫婷脫下皮鞋,把鞋根一掰,抽掉了一層,原來鞋后跟是加高了的。她穿回鞋子笑道:“他們只記得一個高個子女人,我的個子可并不高!币宦沸χ吡恕
楊亦秋道:“說她粗心也粗心,細(xì)心起來卻也細(xì)心!绷嘿坏溃骸皸钕壬阋埠芗(xì)心,所以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睏钜嗲锏溃骸按蠹易约喝耍挥每蜌,叫我亦秋好了!绷嘿恍α,道:“好,亦秋,你也別再跟我客氣,別叫我梁小姐!睏钜嗲锷斐鍪謥硇Φ溃骸耙谎詾槎ā!绷嘿话子癜愕氖终戚p擊他的手:“絕不反悔!”她望著楊亦秋道:“我要你明天和我一起去鎮(zhèn)江,找一張圖!睏钜嗲锏溃骸版(zhèn)江?什么圖?”梁倩道:“一張事關(guān)國運(yùn)的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