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事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18-11-17 15:48 字?jǐn)?shù):5228
1629年臘月時節(jié),再過十天就是新年了,剛剛從一場戰(zhàn)亂的惶恐氛圍中略微舒緩過來的京城內(nèi)外滿目荒涼。大街上行人步履匆匆,雖然臨近年關(guān),大街小巷里完全沒有半點往年新年臨近時的繁華熱鬧。
巍峨森嚴(yán)的皇宮大殿之上,金軍雖然已經(jīng)退出了京城,但仍然在邊城拉開長長的戰(zhàn)線伺機(jī)而動。戰(zhàn)報頻傳,人心惶惶。位列大殿之下的文臣武將面面相覷,各自把頭埋進(jìn)脖子里,連大聲喘氣的動靜都不敢發(fā)出來。
崇禎從龍椅上站起來走兩步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里憋著一股怒火想要發(fā)作卻又硬生生的逼回了肚子里,他的眼睛掃過大殿上眾臣的面孔,特意溫和了語氣問,“諸位愛卿,誰可當(dāng)三軍主帥,把金軍驅(qū)逐出關(guān),保大明社稷安寧?”
大臣們的頭像被秋霜打過的茄子,以僵尸的狀態(tài)擺出統(tǒng)一的姿勢。
崇禎的眼里閃過一縷蘊(yùn)怒,加重了語氣,“怎么,沒有一個人敢出來應(yīng)戰(zhàn)嗎?!”
大殿上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國丈,”萬般無奈之下的崇禎只好點了老丈人周奎的名,“愛卿認(rèn)為誰可當(dāng)此重任?”
周奎顫顫微微地上前一步,道:“皇上,老臣覺得此事非秦良玉將軍出馬不可,皇上可急召秦將軍援救邊城。”
“秦將軍遠(yuǎn)在西陲邊韁,”崇禎皺緊了眉頭,“時間來不及了吧?!”
“那黃花城邊城可不可以抽出部分兵力來?參將毛德志一向?qū)噬现倚墓⒐ⅲ彩腔噬闲诺眠^的人,那里糧草兵源充足,毛德志屬下的騎兵營能征善戰(zhàn),統(tǒng)領(lǐng)胡文毅武功高強(qiáng),年輕有為,可調(diào)來重用。”
崇禎瞪著周奎,好半天才喘出一口氣,“周奎,你怎么敢打黃花城的主意?那是我大明祖陵之地,是京北的重要關(guān)口,如果稍有閃失,聯(lián)將死無葬身之地……你是想把聯(lián)活活氣死嗎?!”
“微臣不敢,皇上,微臣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請皇上恕罪!”周奎雙膝一軟跪了下去,眾大臣緊跟著趴在了大殿之上。
崇禎終于怒了,“你們……這幫昏庸無能之輩,看咱大堂之上,聯(lián)面前站著這么多七尺男兒,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能擔(dān)此重任?需要一個女流之輩來護(hù)我邊城嗎?!”
“皇上此言差矣,秦將軍乃巾幗英雄,對皇上又是忠心耿耿,除了她別無人選!
崇禎默然無語良久,忽唏噓感嘆,“人言江山代有人才出,為何我朝竟然不如上朝,有如戚將軍這樣的良才勇將來寬聯(lián)之心,反而出了你們這等庸俗無能之輩,而今落到要指望一個女人來救聯(lián)于水火之中,”崇禎越想越氣,一咬鋼牙,“袁崇煥呀袁崇煥,你也是枉費了聯(lián)對你的一片苦心,太讓聯(lián)失望了!”
刑部劉尚書不小心咳了一下。這一聲咳嗽好象不輕易間提醒了崇禎,“袁崇煥可有什么新的說詞?”
“這個……”劉尚書眨了眨眼睛,“回皇上,他除了喊冤,什么話都沒說!
周奎冷笑,“皇上,這次可不能輕易饒了他,上次他二話不說斬了毛文龍,那可是我大明朝堂堂一品將軍,這回更是把京城和皇上的安危都置之不理,任憑金軍長驅(qū)直入,單憑這一點,就罪該萬死!”
“就是,”眾大臣立即隨聲附和,“皇上,國丈大人所言極是,要不然他真不知道這是誰的天下了,把京城安危置于何地,把皇上的安危置于何地,是何居心?!”
“皇上,這個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說不定他早就跟金軍串通好了,皇上不可不防!”
朝堂上一片嗡嗡之聲,跟剛才的閉嘴不言正好相反,大家七嘴八舌爭先恐后說得群臣激昂,慷慨陳詞。
崇禎看著大堂上的眾臣,想著這兩個來月的擔(dān)驚受怕,臉色越來越難看,“刑部勿必嚴(yán)加審問,這次如果他不給聯(lián)一個合理的說法,格殺勿論。聯(lián)這次誰也不求,親自掛帥,親自統(tǒng)領(lǐng)各路援軍兵馬,誓必把金軍驅(qū)逐關(guān)外!
“皇上!”眾大臣短暫的錯愕過后,齊聲歡呼,“皇上鴻福齊天,皇上圣明!”然后一個個伸出脖子挺起胸來,臉上露出輕松愜意的表情。
錦衣衛(wèi)頭目郭征曹真想說什么又閉上了嘴,崇禎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曹征忙走上前來,把一封密函遞過皇上身邊的何公公。
崇禎從何公公手里接過密函,展開一看,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在地,何公公眼急手快地扶住了他,擔(dān)憂地問:“皇上……”
“退朝吧!背绲潝[了擺手,兩個人踉蹌著朝后庭走去。眾大臣相跟著退出皇宮,一路上嘰嘰咕咕,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邊城內(nèi)外,狼煙四起,烽火連營……
崇禎在龍榻上歇了一會,睜開眼睛,何公公忙奉上早就準(zhǔn)備的好參茶,看了祟禎一眼,“皇上,又出什么事了?”
崇禎想了想,“剛才還說起戚家軍……戚家武館那老太太過世了!
何公公哦了一聲,“快九十的人了吧,也算得上是高壽了!
“九十了?時間過得真快啊!背绲潝[了擺手,何公公退出門去。
冬天的風(fēng)象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在王家村村后的山坡上,一座新砌好的墳頭前,風(fēng)撕扯著墳上的紙幡,吹落掛在樹枝上的最后幾片枯葉,枯葉在寒風(fēng)中打著哆嗦散落在墳地的四周。幾只烏鴉鳴叫著從灰蒙蒙的天空里一掠而過,一陣狂風(fēng)吹來,揚起的塵埃把墳頭上掉落的紙幡和枯葉一起掩埋在塵土里。
跪在墳前的王幟直起身來,這是一個剛剛?cè)鲱^的男人,輪廓分明的臉上挺直的鼻梁和一張好看的嘴唇抿成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臉上那絲淡淡的憂傷稍縱即逝,眼神中閃現(xiàn)出一種堅定不移的銳氣,他朝四周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小山包上,一個身著灰色衣衫的人從一塊大石頭后面伸長了脖子往這邊張望著。又一陣狂風(fēng)卷起塵土迎面向他撲了過來,他忙用袖子遮住臉,收拾好墳前的祭品朝村里走來。
村路上行人稀少,有幾個孩子在村路上嘻笑打鬧,一看到王幟走過來,四散而逃。王幟笑了笑,兀自朝村頭一排精致寬敞的院落走來,院門上掛著的牌子上寫著四個大字——戚家武館。朦朧中,他看到武館門前的臺階上站著一個老太太的身影,她還象往常一樣朝村口張望著,那嚴(yán)肅的面容后是深深的凄涼和悲傷。他使勁地晃了晃頭,挺了挺腰抬起胸膛朝武館走來,武館的大門虛掩著,院子里傳來陣陣器械搏斗的聲音。
院子里正在練武的幾個年輕人一見他進(jìn)來,忙放下手中的兵器圍了上來,“師傅!
“繼續(xù)練吧。”王幟擺了擺手。大家又各自散開擺開了架式操練功夫。
“爹,”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從廂房里跑出來,眉清目秀的樣子十分招人喜歡。她是王家的大小姐,王幟的女兒珍珠,她走到王幟跟前接過父親手里的食盒,“大春哥他們都想去京城,要不讓他們一起去吧?”
王幟朝院子里的小伙子們看去,“誰想去?”
靠在柱子上打瞌睡的大春聽到王幟的聲音忙睜開眼睛,跳到王幟跟前,“師傅,我想去!”
“我……我……我們都要跟師傅一起去京城!”大家嘻嘻哈哈地又圍了上來。
王幟微微一笑,看著躲在人群后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是嘛?小山,你呢?”
“師傅,我?”小山做了個鬼臉,“我不去,我守著武館等師傅回來!
“你說的啊,不許反悔!”
“不……”小山一急跳了過來,“大家都去了我一個人守著武館怎么行?”
“不是你帶頭起哄才怪呢,以后別在師傅面前玩心眼!
“沒有,師傅,我什么都沒說!毙∩侥樢患t,“我只是覺得師傅可以帶我們見見世面,一路上我們還可以照顧師傅和珍珠!
“行啊!蓖鯉媒忾_身上的斗蓬遞到珍珠手上,“既然你們都想去,那好吧,打得過我的就可以跟我一起去!
“師傅!”大伙頓時象泄了氣的皮球。
小山抿了抿嘴,沖大伙一使眼色。大家會心一笑,一哄而上把王幟團(tuán)團(tuán)圍在中間,抱腿的,抱胳膊的,從后背摟住了不放手的……
“想以多取勝?”王幟微微一笑,“準(zhǔn)備好了啊!
“大春哥!”小山招呼依然站在走廊上,,做出一幅事不關(guān)已樣子的大春,“過來啊,你功夫最好,你不幫忙我們肯定打不過師傅。”
大春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會自不量力呢,咱們這樣的一百個也不是師傅的對手,師傅要是一出江湖,那些什么名門大派的名字都得往后挪。”
“胡說八道!”王幟眉頭一皺,臉色沉了下來……
五歲時的王幟,在院子里跟隨母親學(xué)功夫,一招一式中,雖然有些笨拙,但可以看出孩子反應(yīng)非常機(jī)謹(jǐn)。十歲,跟隨母親遍訪各大名門正派武林高手。十五歲,王幟得母親蓬萊幻影劍法真?zhèn),此劍法如夢似幻,靈巧多變,出劍隨心而動,劍隨意轉(zhuǎn),詭異多變,王幟在江湖上小有名氣。蓬萊戚家武館落成,十五歲的王幟成為武館掌門人,開館授徒,名震四方。十幾年前,幾個域外高手前來武館挑畔生事,雖然最后在母親的點拔下化險為夷,但王幟還是深感不安。一大早他就從床上爬起來,從兵架器下取下長劍,在手里掂了幾下,拔劍重習(xí)蓬萊幻影劍法。腦子里想著昨天那些人的套路,一招一式比劃著,有些不得要領(lǐng),母親什么時候站在他身后的,他竟然一點也沒察覺出來。
王老太太站在走廊上靜靜地看著天井中劍光寒影中的的王幟。
王幟收劍之后才看到站在走廊上的母親,“娘,您怎么這么早起來了?”
“娘知道你睡不著。”王老太太走到兒子跟前,“昨天的事還沒放下?”
王幟點點頭,“娘,為什么老是有人上門來挑釁,煩死了!
“江湖就是如此,你名氣越大,抱著各種各樣的目的前來的人就越多。幟兒不要太放在心上,勝敗乃兵家常事。你現(xiàn)在還小,只要勤加苦練,將來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
“那練武的目的就是為了贏了別人爭個第一嗎?我不想跟別人爭這種東西!
“世間事,有太多的身不由已,”王老太太拿過王幟手中的劍,“幟兒,剛才看你的劍法,有一、兩個關(guān)鍵的地方感覺你使不上勁。”
“是,娘,我也有這種感覺,還是沒有學(xué)到母親的精髓,達(dá)不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老太太把劍還給王幟,“再練一遍給娘看看。”
王幟又重新完整練了一遍蓬萊幻影劍。
“幟兒,”王老太太端詳著王幟手中的長劍,“走吧!
“去哪里?”
“我給你看一樣?xùn)|西。”王老太太領(lǐng)著王幟來到臥房,從壁柜的暗格里掏出一個刀箍。
“這是什么?刀?”
“你試一下。”王老太太拿出刀箍遞過來。
王幟伸手一接,只覺得手一沉,刀箍差點掉在地上,他手握刀柄用力一拔,刀箍竟然紋絲不動,“娘,這刀怎么拔不出來?”
老太太欲言又止,“你先拿著這個練練,等順手的時候咱們再想辦法!
“這?”王幟一看母親不想再說話的樣子,舉起刀箍,輕用內(nèi)力,突然覺得一股綿柔之力不斷地從丹田之處慢慢地涌上指尖,刀箍在他手中微微地顫了幾下,他的手掌與刀箍似乎融為了一體,雖然有些力不從心,卻感覺比用劍的時候更得心應(yīng)手一些,王幟忍不住欣喜地叫了起來,“娘,這個好象不錯。”
“蓬萊幻影劍是娘練的,多了些女人的嬌柔之氣。我們幟兒是男人,以后要把男人的陽剛和霸氣融入到蓬萊幻影劍中。”
“娘,這刀怎么拿出來?我想要這個刀!”
“這不是娘的東西!
王幟看了母親一眼,小心翼翼地問,“戚家的?”
老太太嘴唇動了一下,“幟兒,你先拿著練吧,等娘幫你找到了合適的劍再換回來。”
王幟點點頭。
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里,王幟潛心鉆研蓬萊幻想劍法,在劍氣的輕巧和靈動之中加入了刀法的剛毅和霸氣,蓬萊幻影劍在王幟手上達(dá)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劍氣所到之處,柔如小溪流水百折不撓潺潺而下,烈如電閃雷鳴摧枯裂朽山崩地裂。刀箍所到之處,勢如虎嘯狼奔風(fēng)卷殘云一氣呵成,氣如吞云鎖霧浪卷云飛力拔千鈞,慢慢地他也習(xí)慣了劍和刀箍的配合使用。隨著戚家武館在江湖上名聲日盛,王幟手中開館授徒。再遇到有人來武館挑畔時,王幟能躲則躲,實在躲不過了就讓幾個有點功夫的徒弟出去敷衍幾下,漸漸地大家認(rèn)為蓬萊幻劍法只是徒有虛名,反而在江湖上不再被人提及……
大春一看王幟的臉色,忙躲開了,小山忙上前,“師傅,對不起!是我們?nèi)悄桓吲d了!
王幟咧了一下嘴角,“我們隨時都要記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好的功夫只是你沒遇到真正的對手而已!”
“師傅,我們記住了!
“來吧!我陪你們練練!”
一眾徒弟排開陣勢與王幟對峙,你來我往、輪番上陣、一涌而上……王幟以掌代劍,只用了五成功力,眾人已漸漸不敵,功力稍差一些的,已經(jīng)被逼出圈外,小山帶著幾個功夫稍好的人加強(qiáng)了攻勢強(qiáng)行迫近王幟的身邊,只見王幟聚神提氣,凌空一掌以綿綿之力朝眾人頭上暴雨般襲來,大家嚇得紛紛丟了兵器,抱頭鼠竄。
“師傅!”大伙兒叫嚷,“你不能讓著我們一點。俊
王幟從半空中飄下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驹谠鹤又虚g,氣定神閑地看了大伙一眼,“我可以讓著你們,在外面遇到了危險的時候可以求人家讓著你們嗎?!生死關(guān)頭,一招半式,眨眼之間,輕則傷身重則丟命,不能有一絲半點的僥幸心里!
“師傅,我們記住了,”小山仍然不死心,“師傅,你帶我們出去看看吧,人家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們出門可以多長點見識。”
“見識?等你們象關(guān)熊關(guān)虎一樣可以出去闖的時候,誰要是還賴在家里不出門,我也會把你們都趕出去的!”王幟抬起頭來看著遙遠(yuǎn)的北方,“聽說京城差點就被后金的兵馬攻陷了,后金的兵馬還在邊城四周虎視眈眈。萬一出了差錯,我怎么跟你們家里人交待?”
大春一聽這話又從走廊上鉆了出來,“那我們更擔(dān)心師傅啊,要不我和小山陪您去吧?”
“你們倆得守著武館,等我回來!”
“那您要是不回來了呢?”
王幟一愣,“不回來……我上哪去?”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師傅那么好的功夫,說不定就闖出了一番大作為,那陜西的闖王正在到處招兵買馬,師傅這樣有勇有謀的人才他們求之不得呢,說不定就把師傅劫了過去。”
王幟走到大春跟前,“老實交待,你在牢里認(rèn)識了什么人?”
半個月前,大春因為在街上跟人打架斗毆被縣衙抓去關(guān)了半個月,老太太去世那天王幟才把他保釋出來。
“沒有……沒有啊,”大春趕緊跑到眾師兄弟中間,“師傅,村長他們在家等著你議事呢,您快回去吧。”
王幟看了一眼大春躲閃的目光,嘆了口氣,走出武館朝家中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