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病從心起
作者:蔡白玉      更新:2017-10-20 12:35      字數(shù):2784
    毛德志看著火爐里那團黑色的灰燼蜷縮著,一陣燒灼的疼痛把他沉思中驚醒過神來。

    張榮祖提著酒壺從門外走進來,沖著手心哈了兩口寒氣,毛德志忙把火爐里的灰燼扒進爐火中。

    “真冷,這天氣受不了。酒也買了,菜是四海客棧的,咱這鎮(zhèn)上,就四?蜅5臇|西能入得了口,”張榮祖說罷坐在毛德志對面。

    毛鴿子忙上前接過他手里的酒菜走出門去。

    毛德志沒有吭聲。

    張榮祖看了他一眼,“大哥,你臉色不太好,怎么啦?”

    毛鴿子用盤子托著酒菜走上前來,擺好杯盤,看了毛德志一眼,“大人,我在外面候著,有什么事您叫我!

    張榮祖看看毛德志又看看走出門去的毛鴿子,“大哥,想什么呢,來喝酒,你聞聞這味道,香著呢。”張榮祖往杯子里倒?jié)M了酒,朝毛德志跟前遞過來。

    毛德志接過酒杯,想了想又放下,站起身來,用背對著火爐,身上依然是一陣陣寒氣襲人。

    “大哥!睆垬s祖看看毛德志后腦勺,“怎么啦?”

    “冷!

    “寒冬臘月的,開春就好了!

    毛德志悚然一驚,好象突然醒悟過來,“前心后背都涼,老了!

    “不會是剛才在塔上著涼了吧?”

    “我喝一口。”毛德志轉(zhuǎn)過身來,端起酒杯一仰頭把酒倒進了喉嚨,又一連喝了三杯,“好酒!”

    張榮祖嘆氣,“其實,天氣冷只是季節(jié)的變換,冬天過了春天就來了,總有個盼頭有個盡頭,可是這人心啊,要是冷了,想暖過來可就難了。”

    “這番話倒不象是從你嘴里說出來的!

    “在大哥眼里,張榮祖幾十年都沒變,吊兒郎當、不求上進!睆垬s祖自嘲,“沒辦法,天性,改不了,跟在大哥身邊混口飯吃我就知足了!

    “你還這樣想?”毛德志瞪了張榮祖一眼,“步兵營幾號人的眼睛盯著你,長點心吧。”

    “大哥,本來我也想著干點成就出來,可是你看……那袁崇煥三個月前還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好嘛,眨眼之間就成了階下囚,從天堂掉進地獄了!

    “皇上不是還沒敢給定罪嗎?”

    “朝廷想要他腦袋的人可不只一個兩個。”張榮祖撇一下嘴,“得罪太多人了!

    “不要嘲笑別人,總有一天,你我的下場也好不了多少!泵轮菊酒鹕韥,看著窗外寒風怒號的陰沉沉的天空,“有時候想想,還不如死了早點解脫。”

    “大哥,”張榮祖看著毛德志佝僂的背影,“大哥要是這么悲觀,我以后指望誰去?張榮祖從十幾歲起就跟在大哥身邊,你可不能丟下我,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毛德志搖了搖頭,“你呀,這些年也長進了不少,我都知道!

    “多虧了大哥提攜,沒有大哥就沒有我張榮祖的今天,大哥就象我的再生父母。”

    毛德志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你還記得父母長什么樣子?”

    “不記得!睆垬s祖從鼻孔里哼了兩聲,“他們也許以為我早就死了,也許他們早就死了。”

    毛德志嘆口氣搖搖頭,“時間過得可真快,轉(zhuǎn)眼就是半輩子了!

    張榮祖放下酒杯,站起身來走到毛德志身邊,“大哥,咱們也得給自己想想退路了,就算皇上今兒個對你百般千般信任,哪天他一翻臉,天大的功勞也是白搭,”張榮祖吧嘰了幾下嘴唇,“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自古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什么退路?”毛德志看了他一眼,“你可不要動歪腦筋!”

    “沒有,我一切都聽大哥的安排。”

    毛德志走到窗前,狂風呼呼地拍打著紙窗,寒風陣陣襲來,毛德志突然說,“袁崇煥的兩個貼身侍衛(wèi)來黃花城了。”

    “來黃花城干什么,樹還沒倒猢猻們就想散了!

    “他們是從戚家武館出去的人!

    張榮祖愣了一下,忽然又笑了起來,“大哥是不是太敏感了,八桿子都搭不著的事,別想多了,自尋煩惱。”

    毛德志低下頭。

    “大哥,別那么悲觀。我知道你放不下,這不有我嗎?”

    “十年了,我寢食難安啦!

    “我知道大哥難受,但你得想想文毅、青兒,還有小寶他們的后路……我是無所謂,除了自己,啥也不用想,今朝有酒今朝醉,無牽無掛,一死百了。”

    “榮祖,不要怪她,這么多年了,她也不容易!泵轮緡@了口氣,“都是半截身子在黃土里的人了,什么恩怨都不要放在心里了!

    “哎呀,大哥,這都哪一年的陳芝麻爛谷子了,我哪配得上她啊,就是胡大安說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早就有自知之明了。”張榮祖看了毛德志一眼,“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早就想明白了,倒是大哥……”

    “別說了!泵轮究戳藦垬s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兩人端起酒杯,一仰脖子,都把酒倒進了喉嚨。

    “興旺剛才上山了,”張榮祖笑了一下往后院看了一眼,“他和青兒的婚事也該操辦了!

    毛德志沒有吭聲。

    后院傳來興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興旺站在參將府門口往院子里張望。

    老管家探出頭來:“興旺少爺來了,小姐在屋里,快進來吧!

    “興旺,”毛青青聽到聲音迎出門來,看著興旺凍得通紅的臉,忙把他迎進屋去,“這個天你跑出來干什么?多冷啊,快進來!

    “好幾天都沒看到你了,我爹不在家,趁我娘不注意的時候,就跑出來了,”興旺剛想笑,又噘了噘嘴,“剛才在山腳下看到文毅哥了,你都沒看到他怎么對我說話,哎呀,氣死我了,姐,我真的很生氣,好討厭他!”

    毛青青笑,“興旺,文毅哥現(xiàn)在是騎兵營統(tǒng)領,每天有很多公務要忙,他做事的時候我們不能打擾他。”

    “從小到大你就幫他說好話,這些年他就一直對我們愛理不理的,不是我以前認識的文毅哥了!

    毛青青頭一偏,“他是大人了啊,我們也長大了,人長大了都會變的!

    “那青青姐也會變嗎?”

    “會啊,但不變的是興旺永遠是我的好弟弟!

    “那就好!迸d旺把頭往毛青青身上靠過來,“明年我就十七歲了,姐!

    “嗯,我們的興旺少爺也長大了!泵嗲嗤蝗幌肫鹗裁,臉一紅,“你爹又去京城了?”

    興旺搖搖頭,“說是去京城,應該是回老家了吧,我聽他跟趙管家說的!

    “回平安鎮(zhèn)了?你沒跟著回去一趟。”

    “我娘不讓我回去,我也不喜歡那里,誰都不認識。”

    “你不是說有個表哥嗎?”

    “你說任遙?”興旺湊到毛青青跟前,“他要去投奔李自成,所以我娘才不準我回去!

    “這個話不能亂說!泵嗲嗤T外看了一眼,老管家送來茶點,看著毛青青和興旺,會心地笑了笑。

    傍晚時分,狂風終于停了下來,太陽露出了云層。毛青青和興旺去后花園里練了一會劍,轉(zhuǎn)眼之間,夕陽西斜,倦鳥歸巢了,毛青青剛起身給興旺披上厚厚的褂子準備送他下山。只聽門外傳來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緊接著是老管家的一聲驚呼。

    毛青青愣了一下。

    興旺抬頭往外面一看:“什么聲音?”

    毛青青突然醒過神來,拔腿沖出屋去,

    走廊上,毛德志一頭裁倒在地,頭上血流如注,昏死了過去。

    毛青青嚇得腿一軟,驚呼一聲,“爹!”

    傍晚的陽光從屋檐下的瓦楞下投射下來,照在毛德志蒼白發(fā)青的臉上。他的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渾濁世界,他的靈魂脫離了軀殼,飄浮在半空中。

     一個威嚴的聲音從空中傳來,如雷貫耳,“毛德志,你害死了我的仁兒,該當何罪?!你還想幫著狗皇帝找到戚家軍,你是想把他們都滅了嘛?!他們都是你曾經(jīng)的同胞兄弟,你良心何在?!你死了會下地獄的,毛德志!”

     “將軍,饒命啊,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不是這樣的!”他聲淚俱下的哭喊著,乞求著……

     “爹,你醒醒!”他聽到了女兒著急的哭喊聲,還有府里上上下下的腳步聲。他累了,只想就這么躺著,再也不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