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湮滅  第2節(jié)  李玉秀過回了平安娘
作者:凝神      更新:2017-02-04 13:32      字數(shù):2654
    四月初七的大豐集罷市后,李玉秀沒有直接回家,她把三輪車騎到了中心小學的家屬院里,去找二閨女和她商量要找?guī)讉人來幫忙采金銀花的事。傍晚放學后,明潔手麻腳利地炒了幾個老娘愛吃的小菜,又給她燙了一壺老酒,讓老娘吃飽喝足商量完事,才把老娘送出小學校門口,看著老娘騎車上了公路,直到看不見背影為止。

    李玉秀吹著春風騎三輪車行駛在她走了幾十年的公路上,十幾分鐘的時間就拐到了公路岔向大澗村的水泥路上。這條路兩邊田里都長滿了小麥.麥田的地堰上,成排的楊樹或成垅的金銀花墩,彰顯著麥田主人的精于算計和勤勞。在水泥路與兩邊地堰間,都挖著深深的水溝,以便夏季雨水多的時候,從田里往外泄洪水。水溝在春、秋、冬三季基本上是干枯的。這條從大澗村通往大豐鎮(zhèn)的水泥路,是大澗村與金盛集團村企合營后,由金盛集團出資大澗村出力共同修建的。之前一直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動不動就會被雨水給沖斷,阻礙村人的出行。李玉秀常年趕集走這條路,也是深受其苦。這幾年可就不一樣了,騎行在這水泥上坡的路了,用她自己的話說,比之前省了一百帽頭子的力氣。

    此刻天已傍黑,吃了點小酒后又吹著風的李玉秀竟然暈暈乎乎的了。暈歸暈,要強的她還是輕一腳重一腳地蹬著這輛載了她幾年的三輪車子,有些艱難的行進著。路兩邊的楊樹已看得人分不開椏了,黑黢黢地,連排成一堵?lián)躏L遮目的城墻,白白的水泥路還能看得分清。只聽得后面有“突突”摩托車聲響,李玉秀努力地想再靠邊騎一點,卻不知怎地,眼前突然一黑,就連人帶車一起滾進了路右邊的深溝里。

    當李玉秀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jīng)躺在了鎮(zhèn)衛(wèi)生院急診的病床上。

    在縣醫(yī)院手術室外的走廊上,站著李玉秀的兩女三子以及兩個女婿三個兒媳。他們?nèi)齼蓛傻恼境梢换,面容憂戚而焦慮地等待著。李玉秀已經(jīng)被護士推進去整整四個小時了,明潔來來回回地在手術室門外徘徊,踮著腳伸著脖子從門玻璃往里面看了無數(shù)次了。那玻璃原本就是毛玻璃,明潔明明知道那是根本也看不到什么的,可她就是抑制不住來回地重復著這個動作。手表、手機上的時間,更是看了又看。當她再一次做踮腳的動作時,一個趔趄差點了就跌倒下去,幸好在一旁的夏至眼疾手快,正好伸出胳膊把二姐給擋住。二姐就勢撲在夏至懷里,再也抑制不住奔涌的淚水,嗚嗚地哭起來。這是夏至認識二姐這么多年以來,第二次見這個剛強的女人落淚。第一次是在二姐與姐夫抬杠時,生氣憤怒的哭叫,而這一次卻是大放悲聲。夏至掏出一張衛(wèi)生紙,來幫二姐拭去滿臉的淚水和混在淚水里的清鼻涕,像哄一個悲泣的孩子似的拍打著二姐的后背,小聲地安慰著她:“二姐,別擔心,咱娘吉人自有天相,什么事都不會有的!

    “夏至,你趕快進去看看,我不敢啊,咱娘是不是不行了,怎么就是不出來。俊倍憧奁弥币泶,篩糠似的在夏至的懷里抖著。

    二姐心疼加著急,已有兩天兩夜沒有合眼沒吃東西了。大姐跑到藥房開了幾支葡萄糖,強行讓明潔喝下去,她的情緒才穩(wěn)定了一些。

    明善見二姐虛弱成這個樣子,不覺心疼,他從口袋里掏出二百塊錢來遞給大姐明廉說:“大姐,咱娘這兒,有我們兄弟幾個先守著就行了,你先帶著二姐她們幾個到外面找個館子,弄點熱湯熱水的東西吃吃,都這樣在這里耗著干等,也沒有什么用!

    然后明善又對著二姐說:“二姐,大家都很難過。咱娘倒下了,你們不能也把自己的身體搞垮了。還要打起精神,保持體力,來照顧咱娘才是真的。這開刀才上第一步,接下來,還會有長期的住院治療呢,這可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

    最后,明廉帶著三個弟媳婦一起出去吃飯去了,明潔說什么也不肯去,她堅決要等到母親從手術室里推出來。

    明清兩個手插在他那略嫌肥大的工作制服褲的口袋里,在手術室門口的連排座上,一會兒坐下,一會兒起來。見明遠和兩個姐夫到衛(wèi)生間里去抽煙去了,明清又踱了一會兒,用手撓了撓頭皮,眨巴了半天的眼皮,走到明善跟前,怯怯地說:“明善,要不,你看這樣行不,我就請了三個小時的假,崗位上不能沒有人,我就先回去頂一下班,你們先在這里守著,等咱娘出來了,你們排個值班表,我們輪流來照顧咱娘。排好了,你打電話通知我。你看怎么樣?”

    坐在門口的第一個座位上的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明潔,聽到明清說話,睜開了眼睛,嫌惡地說:“你們都走好了,咱娘由我一個人照顧,你們都該干嘛干嘛去吧,掙錢要緊!

    明清知道二姐的脾氣,不敢回嘴,也不看二姐,兩眼直直地盯著明善,等他回話。明善略想了一下說:“也好,大家都在這里,也派不上多大用場,你和明遠還有姐夫們都先回去吧,這里我先和二姐守著就成。有什么事,我再給你打電話聯(lián)系吧!

    明清像得了赦令似的,兩手從褲兜里抽了出來,晃晃地向外走去。

    明潔無奈地嘆了口氣:“咱娘白疼他了。”

    明善笑了笑,沒再說什么。他掏出手機,給大豐鎮(zhèn)派出所負責這個案件的干警撥了個電話,大抵問了一下他們對于嫌犯的問訊情況,并向他們匯報了一個自己母親在縣醫(yī)院的治療狀況。警官小黃告訴他,嫌犯連營已松口了,在今天上午,已主動承認李玉秀確系自己所撞,只不過,當時害怕承擔責任,就騎車逃逸了。明善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二姐,姐弟倆也松了一口氣。

    風里來雨里走的李玉秀,從此開始了她吃喝拉撒都靠人照顧的生活。一天、兩天,十天、半月,還挨得下去。家里的親屬隔三岔五地來看望她,如同上泉里的泉水似的,漾上來一波又一波的。小輩的叫她“三奶奶”“三姥娘”“三大娘”“三妗子”“三嬸子”等等,長輩或平輩的都叫她“平安娘”。

    平安娘一開始還能唾沫星子亂濺的跟大家開個玩笑:“你們都不用來看我啦,這山高路遠的,老天爺不過是給我放了幾天假,讓我在醫(yī)院里偷個懶唄,沒什么大不子的,等我出院了,咱姊妹娘們再一起拉話啊。”

    一兩個月過去了,還躺在床上不能動,平安娘就急了。不能下地走路,不能騎車趕集賣貨,這個跟坐監(jiān)有什么兩樣啊?期間,幾個兒女排班輪流來照顧她,兒子有些事情不方便,就安排自己的媳婦過來,可平安娘打死也不肯讓兒媳婦伺候自己拉屎刮尿,她從心里覺得和兒媳婦總是隔著這么一層肚皮。她自己說過,再好的兒媳婦不是婆婆養(yǎng)的。不是自己養(yǎng)的,自己怎么好意思讓她們來伺候呢。再者,平安娘在村里,在家里,抬著下巴頦子做人,當了大半輩子的仰臉老婆李玉秀,現(xiàn)在,突然間讓她窩在這五尺長的被筒里,做回平安娘,讓自己那幾個俏得跟纓子似的兒媳婦來伺候自己,她覺得是老天爺在羞辱她。

    起初,撞她的連營的爹媽還時不時來看看她,給送些醫(yī)藥費,后來,早已人影子看不見一個,所有的費用都由三個兒子來出了。

    平安娘實在忍受不住這樣整天五花大綁似的日子,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到第四個月一結(jié)束,兒女們就給她辦了出院手續(xù),把她抬回老家小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