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痕
作者:陳琢瑾      更新:2017-05-06 13:56      字?jǐn)?shù):2929
    這是個無雨的早晨,一片又一片零碎的云從天邊飄過,陽光仿佛惺忪的睡眼在這還未蘇醒的城市忽隱忽現(xiàn)。

    晨光落進(jìn)窗里的時候,我坐在樓下餐廳的窗邊喝著一盞雀舌茶,吃著Trista新學(xué)做的箱壽司。

    我注意到餐桌上的一只木盒,我好奇的打開它,濃郁的金槍魚蒸飯的味道瞬間的彌漫,橘紅的魚子在上面裝點出一副簡單的笑臉。

    我玩笑的問Trista,“這上面的屎怎么可以長得這么鮮艷?”

    她沒有理會這個無聊的玩笑,只告訴我說:“那是給清子的。還有這個!彼f著把一只裝著藥膏的玻璃瓶放在餐桌上。然后她像往常的每個早晨一樣出門,騎著那輛本田摩托去她在第一郡的咖啡店。

    樓下的餐廳橫向的大窗偏向客廳的一邊,墻角的地方陽光始終是照不到的,一隅的幽暗竟使得落進(jìn)窗里的晨光也仿佛孱弱的病者。我受不了一個人沉浸在這樣的光與暗,我回到了樓上我的房間。

    上午九點,對面樓下影音租賃店的柵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被慢慢地拉開,像每個這樣的早晨一樣,在對街的玻璃反射的陽光里,在CD傳出的“D*g in the sun”的歌聲里,清子枕著一支胳膊趴在柜臺上,一支Marlboro Beyond在她染著猩紅甲油的雪白指尖青煙繚繞。

    我?guī)е呛蠺rista做的壽司和那瓶藥膏穿過烈日焦灼的街道,走過夕顏已謝的門前。

    清子聽見我走進(jìn)店里的聲音,抬頭看我,微笑的眼神逸著惆悵。

    “這是Trista早晨做的!蔽野涯呛袎鬯痉旁诓AУ墓衽_上,“也許你會喜歡!

    “可以打開嗎?”她看著那只木盒,在柜臺上的煙灰缸里摁熄了指間的香煙。

    “當(dāng)然可以!

    她小心地打開那只盒子,金槍魚蒸飯的味道在空氣中隱隱的飄散開來。她看著盒中那些橘色的魚子裝點的笑臉,不禁驚喜的笑出聲來,“謝謝!”

    我在她抬手間看見那胳膊上深深的淤痕,看著那張歡喜的笑臉,我的憐憫仿佛多了一絲心痛的味道。

    她望見我的眼神,刻意的遮住那片淤青,笑里生出一絲凄涼。

    “那我就不打擾了!蔽野涯瞧克幐喾旁诠衽_的角落。

    “請等一下!彼谖肄D(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叫住我,“那個,可以叫你汐染嗎?或者……”

    “當(dāng)然可以!

    “汐染,”她第一次這樣叫我的名字,聽來就仿佛面前的是多年的朋友,“謝謝你!

    “都是Trista準(zhǔn)備的,我沒做什么!蔽覝\淺一笑,離開她的小店,走過門前烈日依然焦灼的街道,回到對街的樓上我的房間。

    這一整天,我都坐在窗前,聽著清子的店里傳來的“D*g in the sun”的歌聲,仿佛熾熱的驕陽也已然失去了它的熱力,仿佛這個世界隨時都會從傳說中梵天的夢里消失殆盡。

    黃昏的時候,我站在窗前,望著小街的盡頭,等待著Trista的身影出現(xiàn)在那個熟悉的街角。只是我沒能等到Trista的出現(xiàn),我在這個黃昏的雨到來之前離開了這條小街。

    在這天的下午,我接到林嘉豪的電話,他的貨在通關(guān)的時候出了問題,貨車?yán)锉凰殉隽藘晒锏囊吧料。我有理由相信這些沉香不是林嘉豪的,沒有人會傻到用自己的貨來走私這些沉香,尤其運的還是老撾大紅酸枝。

    兩天后的清晨六點,我乘坐的S2次列車抵達(dá)河內(nèi)。暗藍(lán)的天空下,城市尚未蘇醒。我走進(jìn)一家小餐廳,點了一份很久沒有吃過的雞肉河粉,湯里過量的味精依然甜得令人心慌。

    上午十點,我去見阮文森,他于我的突然到訪并不感到意外,他告訴我,這天他要去海防見他的其中一個女人,我的事須在那之后再談。

    我坐在阮文森的車上,和他的兩個保鏢坐在后座。阮文森自己坐在前面的副駕駛座上,從一上車,他便閉目休息。我知道這不過是于我的敷衍,而我于此無可奈何,唯有耐心的等。

    下午兩點,吃過午餐,阮文森支開了身邊的人,開著一輛紅色英菲尼迪把他的女人送回家,然后與我去了他在海防近郊的一幢別墅。那里離市區(qū)不遠(yuǎn),卻很僻靜,五十米外的城郊公路上也很少有車來往,更是聽不見那些惱人的100CC本田摩托的穿梭聲。這是一個可以安靜的殺人的地方,甚至可以慢慢的欣賞一段死亡的過程,且不受打擾。

    我跟著阮文森下車,走進(jìn)他的別墅,一個很小的庭院,花色的馬賽克鋪滿了每一寸角落,尋不見一丁點泥土的痕跡。走進(jìn)樓門,沒有門廳,迎面便是寬敞明亮的客廳,空間的設(shè)計,會令人進(jìn)門的一刻誤以為是落進(jìn)了愛麗絲的兔窟。

    阮文森進(jìn)了屋便開始循規(guī)蹈矩的沏茶,然后倒進(jìn)兩只小小的茶杯里,很滿,滿得多一滴便會溢出來。

    “喝茶!彼脙筛种改砥鹨槐瓉,擺在我的面前,一滴不灑。

    我捻起他敬過來的那杯茶,滾燙的茶水沿著指間從杯沿一點點的溢出來。我忍著手指被燙傷的疼痛,將它懸在面前故作鎮(zhèn)靜的聞香。

    他看著我,捻起另一杯茶,不加猶豫的喝下去,“我知道你會來找我,但那件事和我沒有關(guān)系,和你也沒有關(guān)系!

    我忍著灼熱的痛喝下指尖的那杯茶,不緊不慢的將茶杯擺去茶桌上,“阮先生,如果有一天,我在背后算計你,會怎么樣?”

    他不屑的看了我一眼,“你知道我第一次殺人是什么時候嗎?”

    “聽人說過,17歲!蔽艺f。

    他驕傲的一笑,笑里冷若刀鋒。

    我刻意笑得不以為然。

    “你不相信?”他驀地沒了笑臉,眼神里只剩了猙獰。

    “我當(dāng)然相信!蔽矣谑怯謱⒃掝}引回我來見他的目的,“我知道這次那幾車貨里夾帶的那點沉香不是你的,但也同樣不是我朋友的,這點你和我一樣清楚。只是那些在貨里做手腳的人好像一個手指頭都沒少!

    “有些事說出來你也不懂。”阮文森回避道,“這件事我會讓人去解決,但不是你想怎么辦就能怎么辦。”

    “你說的沒錯。”我默許的一笑,“我沒想過對這件事指手畫腳。我要的只是三天之內(nèi)被扣押的貨能合法運到浦寨。”

    “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阮文森拿出一支雪茄伸進(jìn)雪茄刀里,鋒利的刀口鍘斷雪茄的瞬間相互摩擦發(fā)出清銳的聲音!澳阒牢沂窒掠卸嗌偃藛?這些人雖然都在靠著我吃飯,但沒有這些人,我也沒有今天。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的。”

    “也許這件事本來就不復(fù)雜呢?”我說,“說不定還能一舉兩得。”

    “不可能!彼灰詾槿坏钠沉宋乙谎。

    “未必!蔽艺f,“在新清和浦寨的邊境上每天都有人往返雷區(qū)挑貨走私,這些人每天可以為了十幾萬盾去賣命,只要價錢公道,吃幾天牢獄的苦頭又算的了什么。而且以阮先生你的人脈,讓這些不相干的人頂下這件事應(yīng)該不難!

    阮文森想了想,“那還有呢?”

    “你手下那些手腳不干凈的人也不必急著撈出來!蔽艺f,“這些人吃些苦頭沒壞處,你還能借別人的手給他們一點教訓(xùn)。等他們熬不住了再把他們撈出來,那個時候,你覺得他們是會感激你,還是會記恨你?”

    阮文森細(xì)想了片刻,一雙深陷眉骨的眼睛望著我,深邃得叫人無從猜度他的心思,“你說的這些我早就想過?蛇@件事要是這么做,我不是等于和你一個外人來算計自己人!

    “不是所有的墻都透風(fēng)的。”我四下望了一眼。

    阮文森盯著我,沒有說話,沉默的吸著雪茄。

    我知道這于我已然是最好的答案!拔蚁胛铱梢栽诤觾(nèi)等你的消息了。”我說著站起身來。

    “你先等一等!比钗纳畔履侵а┣眩患辈痪彽刈哌^來,站在我的面前。

    我猜測著他即將說出的話里會有怎樣的變數(shù),而他只是將中指上的“指虎”彈出一節(jié)鋼刃,利索的傾斜著刺進(jìn)我小腹的左側(cè)。那一秒,我甚至沒來得及感到刺入的疼痛,那感覺就像一團(tuán)果凍里被瞬間的刺進(jìn)了一支水果叉又被抽離。直到我聞著空氣中的血腥,感到鮮血的濕熱,劇痛才瞬間的涌上來,心臟的緊縮令我仿佛吸不進(jìn)氣去。

    我低頭看著襯衣上一點點化開的血跡,我能感到它只穿透了一點皮肉,絲毫沒有傷到內(nèi)臟,就連血都滲得十分緩慢。

    他站在我面前意味深長的一笑。

    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我而言,至少這點皮肉之苦令我不枉此行。人活著總得要學(xué)會衡量得失,畢竟有失再有得才是真正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