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烏斯圈
作者:
陳琢瑾 更新:2017-05-06 14:02 字?jǐn)?shù):4663
很晚的時候,我坐著Trista的摩托回到這條第五郡上的小街。對面的影音租賃店里依然亮著燈光,清子像往常一樣坐在轉(zhuǎn)角的玻璃柜臺后面,安靜地吸著一支Marlboro Beyond。
我去開院門的時候,Trista把摩托停在門邊,走去對街清子的店里!斑@么晚了還沒關(guān)店?”
“韓去送影碟還沒有回來! 清子莞爾一笑,在一旁的煙灰缸里熄了那支半截的香煙。
Trista看著煙灰缸里的煙頭,“我聽說女人懷孕了就不能再吸煙了,對身體和孩子都不好。”
清子郁郁的一笑,沒有說話。
“會生下來嗎?”Trista壓低了聲音,小聲地問。
清子依然沒有說話,涂著猩紅色甲油的指尖輕輕地?fù)軇幽侵话雸A的煙灰缸,偶爾摩擦著柜臺的玻璃發(fā)出短促又刺耳的聲音。
Trista這時又回頭看著門外的我,“怎么不進去?”
“等你!蔽艺f。
“先進去吧!盩rista朝我做了個怪臉,“別找借口站在那里偷聽女人說話。”
一旁的清子在她的話里禁不住的笑起來,卻也掩不住眉宇間的郁色。
“說得我像八婆一樣。”我埋怨地看了Trista一眼,推著摩托走進院里。
這晚,Trista和清子聊了很久,直到阿成回來的時候才離開。
我站在窗邊看著她走過街道,走進門里,等著她走上樓來。只是幾分鐘后,樓下的房間亮起了燈光,直到深夜。
小街在子夜雨后的月光里安靜下來,陣陣的微風(fēng)吹過窗前的風(fēng)鈴,一紙箋語在風(fēng)里輕柔地?fù)u曳發(fā)出叮叮的聲音。
Trista的房里傳來小提琴的旋律。我聽著她的提琴聲,細(xì)細(xì)的回想那熟悉的音律,在我的CD架里尋找著那張CD。
幽暗的房里,“My Ocean”在空氣中流轉(zhuǎn),海浪的聲音,吉他與提琴交織的弦音,海鳥的鳴叫,還有漁船靠港的引擎聲。閉上眼睛,仿佛就靜坐在黃昏的海濱木屋的門廊上?粗巴猓趾鋈幌肫鹪(jīng),在室友的埋怨聲中坐在宿舍的床上一遍又一遍的彈著吉他的夜晚。
樓下的琴聲依然靜靜地傳來。我關(guān)了CD,取下墻上的吉他,指尖撥弄著琴弦,和著Trista提琴的節(jié)奏,卻發(fā)覺我的手指也像那些零碎的記憶一樣疏遠了曾經(jīng)。
翌日的早晨,吃早餐的時候,Trista問我,“昨晚是你在彈吉他?”
我點了點頭。
她取笑說:“彈的不怎么樣!
“以前彈的很好的。”我辯解說,“只是很久沒碰了,左手又有風(fēng)濕,弦又摁不緊!蔽覜]有告訴她真正的理由。
她卻看見我中指的指腹,于是把我的手掌攤在她的手心里,“這里怎么有一道疤?”言語間,微涼的指尖在我的指腹上來回的滑動。
“上學(xué)的時候和人打架弄的。”我笑說,“很久以前的事了!
“應(yīng)該很深。是因為這個才摁不準(zhǔn)弦的吧!彼p摁著那道疤痕上縫針留下的痕跡,“你怎么總是受傷?”
“誰都一樣,正常的事!蔽覠o所謂地一笑。
“才不是!彼鹑蝗涡缘恼Z氣,“不喜歡你受傷!
“心疼我?”我把她的那只手握在手心里,“喜歡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
“以前的喜歡難道是裝出來的?”她從我的手心里收回那只手,捧著面前的一杯咖啡,故作不滿地看著我。
“才不是。”我學(xué)著她的語氣,“只是越來越喜歡!
她質(zhì)疑地笑說,“這大概又是你的間歇性**綜合癥吧?”
“Trista,”我轉(zhuǎn)動著桌邊的咖啡杯,回避著她的眼神小聲地問,“我一直在想,為什么你和我之間總要留著那一點距離呢?是不喜歡愛情,還是,只是沒有那么喜歡我?”
她沒有說話,微微地?fù)u頭。
時間仿佛在彼此的沉默中凝滯,呼吸的空氣也仿佛變得深沉。
我于是轉(zhuǎn)了話題,“不知道你還會拉小提琴!
“小時候跟媽媽學(xué)的!彼齻(cè)過身望著那一排窗格,一半是庭院的灰色,一半是天空的亮白,“只不過她喜歡古典樂,我不喜歡!
“那怎么學(xué)的?”
“先跟著她學(xué)會了,以后就不用再拉古典樂了。”她得意地一笑。
我看著那張笑過之后憂郁的臉,“什么時候,你會說你的故事給我聽!
“真的那么想聽我的故事嗎?”她捏著一支細(xì)匙轉(zhuǎn)動著杯里的咖啡小聲問我。
我默默地點頭。
“為什么?”
“因為喜歡你!蔽野察o的微笑。
她看著我,又望去窗外。
隨風(fēng)而走的云隱隱地裂開,陽光從遙遠的天空落下金色的一束在灰色的庭院里,錯落的光影就像初秋郊外的稻田。
翌日,星期天,一整個上午我都看見Trista的那輛摩托蓋著一塊雨布停在樓下的院墻邊。
中午,我做了兩個人的午餐,只是我去她的房間叫她的時候,她沒有應(yīng)聲。我知道她在房間里,只是她突然的反常卻也叫人無從猜測。
下午四點,我聽見樓道里傳來Trista上樓的腳步聲,一點點的近,又一點點的遠。我輕輕地拉開房門,聽著樓上通向天臺的房間傳來她仿佛自語的聲音。我想要上樓去,只是我猶豫著終也沒有走出那道門,我不確定這一刻她是否希望我在她的身邊。
夜深時,我從睡夢中醒來,意外的發(fā)現(xiàn)Trista抱著一只Hello Kitty的毛絨玩具蜷縮在我床尾的一角,像只離群索居的魚。
我看著一盞夜燈幽暗的燈光里她柔弱的身影,扯過毯子小心的蓋去她的身上。
她側(cè)過埋在那只Hello Kitty懷里的臉,極小聲地問我,“嚇到你了?”
我搖頭,“哪能那么容易嚇到!
“不想問我為什么嗎?”
“想問,”我說,“只是怕你不喜歡我問!
她側(cè)過身,卻沒有說話,伸出一只手來,有意無意的拿她的指甲摳了摳我的腳心。
我在那只腳驀然的抽搐間禁不住的笑出聲來。
可她的臉上卻依然是安靜,安靜的仿佛憂郁,“小時候,我媽媽就喜歡這樣摳我的腳板心。她說,小時候摳摳腳板心,長大了就能走很遠……”
“為什么要走很遠?”
她笑而不語,笑里依然是無以散去的憂傷。她一點點地挪到我的身邊,拉起我的一只胳膊,將她微涼的頸枕在上面。許久,勻凈的氣息里細(xì)細(xì)的一句,“想和我**嗎?”
我默默地聞著她凌散的發(fā)絲間天竺薄荷的香氣,沒有言語。
“不想嗎?”她側(cè)過臉來看我。
我驀地坐起身來,把她的身體壓在身下,一只手摸索著她睡裙的裙邊,一點點的卷起來。
她看著我,不好意思的一笑。
只是當(dāng)我要去吻她的唇,她卻又刻意的避開,一次又一次,態(tài)度堅決。
我停下來,撐著床支起身看著她。
她沒有說話,只低頭看了一眼,一只手不經(jīng)意地摸過側(cè)腰,摸到**的邊緣,又停下來,把手放回原來的地方。
我抑住每一根興奮的神經(jīng),一雙手支撐在她身體的兩側(cè),低頭沉默地看著她。
她于是又試探的伸著一只手貼著我的小腹一點點的向下試探,又驀地停下來,宛然會意的小聲一句,“給你!
我再次的試探著去吻她的唇,而她又一次的避開。
“為什么?”我費解地問。
而她只是沉默。
“怎么沒用力給我一巴掌?”我悻悻地問。
她卻因了我的話笑起來,“為什么這么說?”
“不知道,”我一笑,翻身在她的身邊平躺著,看著天棚上壁燈的光影,“有點后悔了,感覺像考試,結(jié)果不及格。”
她搖了搖頭,“我是說真的。想和你**!
“我可是有些**嗜好的人!蔽艺f。
“像小電影里的那樣?”她說得很含蓄,有那么一秒我甚至沒反應(yīng)過來,因為?茨欠N電影的人一般都不這樣說。
“有很多種,”說起這個我就又不免有些興奮,“大多是中規(guī)中矩的,不過也有不少我喜歡的那種!
“看過很多?”她說這話時甚至抬起頭看了一眼我的CD架,就好像那里面也藏著那種電影。
我在她抬起頭的時候一只手從她的頸下伸過去,輕輕地握住她另一側(cè)的肩膀,偶爾不經(jīng)意的曲起手臂,指尖有意無意的觸碰著她的胸。她始終沒有拒絕的意思,倒更像是若無其事。
“是看過很多嗎?”她見我沒有說話,又看了一眼我搭在她胸前的那只手,于是把她的一只手也搭去我的手背上,我的整個手掌就那樣貼著她的身體,先是一絲絲的微涼,接著一點點的溫暖。
“那種事,女人和男人大概是不一樣的!彼f。
“有些事就像吸煙一樣,會成癮,而且癮會越來越重。真到了上癮的時候,女人和男人都是一樣的。”我一只手從床頭柜上的煙盒里抽出一只Marlboro,又摸著打火機點燃它。
“我就是想試一試!彼f,“倒也不是對那種事有多想。”
“以前沒做過?”我忽然覺著意外,接著莫名的慶幸,又神經(jīng)質(zhì)一般的欣喜,這些情緒一波一波的涌上來,倒像是沖淡了欲望。
“沒做過!彼苄÷暤囊痪,叫人聽不出她那話里的情緒,“你一定不相信!彼f著又一笑。
“我信!蔽艺f,“不過換做別的女人這樣說,我倒未必會信的!
“為什么?”
“感覺吧!
“那……”她問,“想和我**嗎?”
“想,只是忽然覺著好像還不是時候。”
她沒有說話,只側(cè)過臉來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她一笑,“我還是等到你說的那個吻再說吧!
“不明白!
“就像上學(xué)一樣,總得先有個入學(xué)通知書。然后上小學(xué),再到中學(xué),一級一級的讀上來,這樣才好?偛荒軇偡畔掠字蓤@的小手袋就跑去提個公文包!蔽疫@樣的打著比方,結(jié)果就連我自己都覺著這比喻有些好笑。
她似乎也覺著把那種事比喻成這樣來說很好笑,一直都躺在那里悶笑,許久,又驀地不笑了,很認(rèn)真地問我,“那和之前的女朋友呢?”
“那不一樣,”我說,“就像有的人是小學(xué)時認(rèn)識的,有的人是工作時才認(rèn)識!
“她一開始就能接受你那些嗜好嗎?”她好奇地問。
“嗯,大概是她之前讀了太多心理方面的書,覺著女人偶爾也要柔弱一點才討人喜歡。可平時她又是怎么都做不到溫順的人,結(jié)果……”我不知該怎么往下說,畢竟這對話里的人也算不上是什么光彩的事,“總之就那樣吧!
“說不定我能做個跳級的好學(xué)生!彼嫘Φ囊痪,又側(cè)了側(cè)身,大概是覺著這樣靠在一起多少有些熱的難受,于是向著另一邊躺了躺,后頸枕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們就這樣躺在床上不著邊際的東拉西扯,不知什么時候,連欲望都仿佛消失了。
她慢慢地蜷起身體,背對著我將一雙腿一點點的蜷縮進翻起的睡裙里,枕著我的手臂,微涼的指尖在我的左手腕上游走,又靜止于手腕上的那塊疤痕,“它也有故事嗎?”
我又想起那年的夏天,那個殘陽如血的黃昏,那個校園里長不見盡頭的林蔭道。
“我想聽它的故事!彼郎?zé)岬臍庀⒃谖业募∧w上游走。
于是我對她說了那個十四歲的夏天發(fā)生的故事。
“一定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彼稽c點的靠緊我的身體。
我搖頭一笑,“會要回去的,還沒有把那些人的肉燉來吃掉,時間太久會壞掉的!
她驀地抬頭看著我,又將臉貼在我心臟的地方淺淺的笑,“忽然想起一個人!
“Hannibal?”
她點頭,“喜歡他的故事。”
“那我的故事呢?”我問。
她拿指尖輕扣我的肋骨,“會心痛!
“你還沒有告訴我,今晚為什么……”
她打斷了我的話,“是我媽媽的忌日!
“對不起。”
她細(xì)微地?fù)u頭,挪動著身體橫躺著,枕在我的腹上?晌覅s忽然莫名的覺著,我們像是各自走去了很遠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都睡著了,我做了一個醒來便無法憶起的夢。
天亮的時候,Trista站在窗前,安靜地凝望對街的影音租賃店。
我在她的身邊推開一扇窗,在迎面的風(fēng)里點了一支Marlboro。
Trista小心地捏著那支點燃的香煙從我的指間一點點的抽離,尋著窗外未干的雨痕,哧哧的一聲,雨滴被吸進煙頭里!敖淞税伞!
“戒不掉了!蔽覠o奈的一笑,重又點了一支。
她于是不再拿走我指間的煙,望去對街從店里推出摩托的阿成,看著他的摩托飛一般的消失在街角,又看著清子問:“阿成不幫你看店嗎?”
清子站在小店的門邊抬頭望著Trista,一張溫婉的笑臉,“阿成去送影碟。最近生意好了很多!
Trista沉默的一笑。
清子于是又朝我笑著一聲,“早,汐染!
“早,清子。”
Trista一旁極小聲的問我:“如果阿成知道清子不會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他會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現(xiàn)在不才是他本來的樣子嗎?”我望著這條小街的遠方,雨后的霧靄令它深遠得仿佛沒有盡頭。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彼f。
“Trista,”我轉(zhuǎn)而問她,“有愛過一個人嗎?”
她沒有回答。
我接著對她說:“我還在等你說的那個吻!
“汐染……”她安靜地點了一支Marlboro,枕著一支手臂側(cè)趴在窗臺上,望著窗外的天空,“也許,你和我像現(xiàn)在這樣就好!
“只能到此嗎?”我落寞的將指間的香煙摁熄在煙灰缸里。
她輕敲著窗欞,不想回答我的話。
“我有點后悔了!蔽屹氣說,“昨晚我真該……”
“為什么?”她出乎我意料的看著我溫柔的一笑。
“昨晚我該像個**才好!蔽艺f,“讓你討厭我也好,恨我也好,都比這樣要好!
“別說氣話了,你不是那樣的人!彼呷ゴ扒埃瑢⒚媲暗拇白油耆赝崎_,張開一雙手臂,迎著雨季里濕熱的風(fēng)宛然經(jīng)歷窒息的人深深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