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濛
作者:
陳琢瑾 更新:2017-05-06 13:53 字?jǐn)?shù):3069
清晨,夜色未盡,蒙昧的星光從云起的天空漸已消隱,隨風(fēng)而至的細(xì)雨在這微寐的小街靜靜地落下,像風(fēng)塵的旅人細(xì)聲的淺吟。
如每一個晨光不曾到來的黎明,樓下房東的窗里又傳來“Ailein Duinn”前奏的笛聲,就像她的過去,儼然不絕的憂傷回轉(zhuǎn)在這條第五郡上的小街,在這樣落雨的清晨,聽來就像我左肩舊疾的風(fēng)濕痛得令人壓抑。
我點了一支Marlboro Caisp mint,香煙隨著氣息飄散在窗外,又被雨中的細(xì)風(fēng)吹回藍(lán)色光潔的外墻,有的彌漫、消散,有的飄進(jìn)樓下微啟的窗里。
樓下,Trista的房間亮起昏黃的燈光,映在小街的對面凌亂的釘著舊招牌的墻上,一片儼然瘡疤的猙獰,卻叫那墻里一扇白色小窗有了一絲溫馨的顏色,只是依然不改她被**的凄涼。
“這么早起?”Trista的聲音,清晰的漢語,卻是略帶江南的口音。
我探出窗外,低頭望去,Trista正仰靠在她空空的花架上望著我,寬松的T恤透著胸線的輪廓。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又禁不住的要低頭去看仰靠在花架上的她,“你也一樣!
“你的手機(jī)昨晚忘在樓下的餐桌上了!彼哉Z間側(cè)過身,手里拿著那只西門子3508i筆直的伸在窗外。
“在下雨呢!蔽铱粗掷锏哪侵皇謾C(jī),雨點一滴一滴的落在上面,有的濺開,落去更低的地方,有的粘住,散成細(xì)小的一片!傲軌牧,那可就是我下個月的房租!
她并不領(lǐng)會我的玩笑,只對我說,“它在震動!币幻孢@樣說著,一面把手機(jī)泛著綠光的屏幕給我看,“你的電話,可是沒有名字。”
“那就掛了吧!泵看问謾C(jī)的鈴聲響起的時候,我總會習(xí)慣尋找一個理由去摁下掛機(jī)鍵,這時也不例外。
“可今天早晨她已經(jīng)是第三次打過來了!彼闷娴膯栁,“你真的不打算接嗎?”她于是又把手機(jī)上顯示的電話號碼念給我聽。
那個電話我再熟悉不過。大概半年前,它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手機(jī)上,電話里卻聽不出是誰的聲音,說話的口音就像是故意裝出來的那種,儼然電影里綁匪打來的電話,是刻意要叫你聽不出她是誰。只不過她的聲音極盡溫柔罷了。
那時我告訴她電話打錯了,她卻說出了我的名字。我問她的名字,她卻始終沒有告訴我。此后的半年,她始終是這樣偶爾一通電話過來,有時問我的境況,有時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總是寥寥的幾句,叫人聽不出說話的習(xí)慣。后來我也曾有幾次回?fù)苣莻電話,可除了她打給我的時候,總是關(guān)機(jī)。
看著樓下的Trista,看著她手里的那只手機(jī),我故作滿不在乎的從窗臺上拿起昨夜的那杯Macallan,冷漠的喝了少許。酒里已然少了許多香醇,多了雨水與窗欞的味道。
Trista走上樓來,輕敲著我的門,卻未及等我的回應(yīng),便推門走了進(jìn)來,拿著那只手機(jī)遞向我的面前,任性地摁下了接聽鍵。
我埋怨的望著她,接過那只手機(jī)放在耳邊,卻不想說話。
“最近還好嗎?”電話里依然是那個極盡溫柔的聲音,像雨夜里漆黑的屋角細(xì)細(xì)的淺吟。
“還好!蔽乙讶徊辉賳査钦l,我已然于她沒有多少戒備。我只是在于她敷衍的間隙深吸著一支Marlboro,就像是催著它盡快的燃盡。
她在電話里細(xì)聲的問我,“在吸煙?”
“嗯!
“是不是你的風(fēng)濕又痛了?”她說,“好像有雨聲!
我已然不記得是在什么時候?qū)λf過我左肩的風(fēng)濕。我沒有回答,唯有燃燒的香煙在微明的房里頻繁的忽明忽暗,儼然無聲的言語。
隨之而來的是彼此間的沉默,唯有氣息的聲音在電話里往返。
她于是一聲“保重”,在我的沉默中掛斷了電話。
在這不長卻覺漫長的時間里,Trista始終安靜地望著我,儼然一個蠟像館里參觀的游客。
我回避著她看我的眼神,低頭望見她那雙赤著的腳。
“又沒穿鞋!蔽艺f著脫去腳下的拖鞋,拿腳尖推去她的腳邊,“穿上吧,女人赤腳不好!
“我喜歡這樣!彼羝鹈夹娜涡缘膿u頭一笑。
“穿上吧。”我再次的說。
她于是不再堅持。在她穿上那雙拖鞋的時候,卻望著我放去桌上的手機(jī)。
我從煙盒里抽出兩支煙來,一支遞去給她。
她豎起掌心一個拒絕的手勢。
“我記得剛來的時候,見你抽煙的!蔽乙廊挥浀盟榈哪欠N煙仿佛彩虹的顏色,“可是好像很久沒在樓下的餐桌上看見你的Sobranie了。”
她隨口一句,“大概是因為你!
“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不解地問,“我也抽煙!
“為什么吸煙?”她從我的指間捏住那支就要燃到盡頭的Marlboro,放去窗臺上的煙灰缸里。
“我嗎?”我想了想,答不上來,于是隨便說了個人家常說的理由,“男人吸煙不是很酷嗎?”
她鼻息里哼的一聲露出一副笑臉,就像是在嘲笑一個小朋友的幼稚。“那男人喝酒也是因為那樣很酷嗎?”
我隨口一聲:“或許也沒錯!
她聽了,一絲壞笑,宛然奚落地問:“那上一次呢?”
她的話讓我忽然想起那晚挨了她一記耳光的尷尬,自覺難堪的一句,“那是個意外!
她趴在窗臺上那只小魚缸的旁邊,仿佛有意捉弄地問我:“那天晚上,你是真喝醉了,還是故意的?”
我刻意很不正經(jīng)的一笑,“說不定是趁著喝醉了故意的!
“是真的?”她驀地一臉慍色,眉心也仿佛是皺成了一條線。
“只是開個玩笑,”我避開她那像要殺了我的眼神,認(rèn)真的一句,“那晚的事,不好意思!
“這么說,那晚是真的喝醉了?”
“真喝醉了!
“為什么?”
“記不清了!
她拿手指貼在魚缸的玻璃上慢慢的移動,成群的孔雀魚追著她的指尖來回地游弋!翱倳袀理由!
我開始有些煩她的沒完沒了,“哪來那么多理由,平時應(yīng)酬、**喝太多,誰不都一樣,常有的事!
她皺了皺眉,對著魚缸小聲說:“我只是以為你不是!
我于是笑著問她:“是你以為,還是你希望我不是?”
“有什么差別?”她側(cè)過臉來看了我一眼,又在面紅的一刻側(cè)過臉去。
我本想開一個**的玩笑,只是那話終也沒有說出來。看著她那張臉上的嚴(yán)肅,我忽然覺著很累,累到不想去說多余的話!八懔,這話再說下去也沒什么意思!
她于是也不再多說,沉默地望著對街那扇白色小窗,許久、又好奇的猜測著問我,“喜歡清子?”
我沒有答她,只說:“我看你倒像是喜歡過阿成!
她不置可否的一笑,“你是不是總這樣答非所問?”
“看來我是猜對了!
“不和你說了!彼龣M了我一眼,“吊兒郎當(dāng)。”
我哼的一笑,那四個字叫我越想越覺著好笑,笑得儼然成了個傻子。
她沒好氣的說:“難道是被我說對了?”一雙眼睛不知是好奇還是糾結(jié)的望著我。
“真是那樣倒好了!蔽姨匠龃巴,極力的望向遠(yuǎn)處的天空,天明的顏色,刺激著黑暗中的眼睛有一點疼痛!皫自铝耍俊
“3月24。”她總是清楚的記得每一天的日期,就像一個守望未歸的人一般清晰的數(shù)著每一個日子。
“雨季好像提前了!蔽腋械阶蠹绲奶弁矗夹牟唤(jīng)意地蹙起。
她微涼的指尖輕貼在我的肩上,像是有些擔(dān)心的問我:“不喜歡西貢?”
“只是不喜歡雨季的濕氣!蔽铱粗侵皇,雪白的顏色,在我穿著黑色襯衣的肩上像夜晚高原的山脊縈繞的云。
“為什么來這里?”她冷不丁的問,“為什么不離開?”
“也許是為了逃避,”我說,“也許是沒想到會遇見你。”
她的手指仿佛專注的輕敲在魚缸的玻璃上,吸引著魚缸里成群的孔雀魚,儼然是沒有聽見我的話,一臉無奈的嘆了一聲,“你這像在**!
我不以為然的一笑,笑得刻意幾分輕浮!爸皇俏业拈g歇性**綜合癥。”
她因了我的話禁不住的笑出聲來,點了一支香煙,細(xì)細(xì)地吸著,又捏著它放在我的唇邊,轉(zhuǎn)過身去,望著窗外的遠(yuǎn)方望不盡的天空問我,“還記得吸第一支煙是什么時候嗎?”
“忘了,也許太久了。”我沒有告訴她,我依然清楚的記得,那是在一年前離開那個城市的夜晚,依然記得那時窒息般的痛,依然記得即便是窒息時也無法忘記的離開那個人的痛。
Trista始終望著遠(yuǎn)方,直到我話里最后一個音節(jié)從空氣中消失,才小聲的問我:“什么時候,你的故事會說給我聽?”
“如果我說,我來這里,只是因為想要離開另一個地方,你一定不信。”
她瞇著一雙眼睛,看著天際的盡頭日出的彼方,自語一般小聲地說:“這話我信。”
我微笑,默默地深吸著那支Marlboro,看著它在漸明的天色里忽明忽暗,看著它燃盡最后的煙火,沉默在雨水浸滿的煙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