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那洶涌而至激情澎湃的后青春時代(2)
作者:
宣兒 更新:2017-05-23 20:19 字?jǐn)?shù):2409
李默宇看出我情緒上的變化,他是了解我的,我怪他既然什么事情都能從我臉上看出來,那為什么就看不到我心里對他書房里那張照片的在意,為什么不在我來藍(lán)城后取下它,為什么要掛在書房,他一個人獨在的地方。每次我看見他坐在書房看書或是在電腦前打字,我都會在心里想,他又和她在一起了。我從未提出任何要求,取下照片,對我說,他愛我,我沒說,我從來沒說,我也永遠(yuǎn)不會說,我只是在內(nèi)心里期盼著。內(nèi)心,內(nèi)心里的東西是多么強大。我后來反思自己,我干嘛要撕開現(xiàn)實的傷口非要到他的內(nèi)心里走一遭呢,我們所有悲劇的開始或結(jié)束,都源于此。無論是生活中還是其他方面,我們就像兩個孩子,彼此需要又彼此拼命存護(hù)心底里那些屬于自己的東西。在今天看來這些都沒啥錯啊,可那時,那時候太年輕,許多事情要用時間來擺渡。
后來天慢慢黑下來,李默宇突然跟我說,明天我們回藍(lán)城。我們?nèi)ベI了路上吃的方便面,然后我就開始收拾東西。我想的是我不跟他回藍(lán)城了,就在中途搭火車或航班回北京,后來路上不知怎么又改了,我還是和他回了藍(lán)城,回了我們出發(fā)前住了一個冬天和一個春天的藍(lán)城。
然后就是藍(lán)城機場,這個永遠(yuǎn)的分別。
我的體溫檢查沒出現(xiàn)異常,排隊等侯登機,我望了望窗外,天空陰暗,從早上就沒停下的雨此刻又大了許多,雨點打在侯機廳的玻璃窗上,我想起我們行走三峽一路上的所有艱辛,那是哪一天,我們走到了忠縣快到奉節(jié)了,因為錯過了水上飛艇,等下一艘要到第二天,我們不想在此地停留,李默宇去和一黑車司機談價,我覺得要價太高,這時來了兩個摩的司機,我說,我們坐摩的吧,可以省好多錢呢。
那是個油菜花開的早上,我還記得那片開著黃色小花的田野,李默宇的摩的在我后面,他說這樣可以一直看著我。我肩上背著我們倆人的電腦包,電腦里有我們路上寫下的文字和拍攝的圖片,后來在一座大山的轉(zhuǎn)彎處,我那輛摩的司機突然加速,我再回頭就看不到李默宇了。李默宇后來告訴我,他當(dāng)時特別緊張,他怕他把我給弄丟了,就催司機快些再快些,轉(zhuǎn)彎時車速太快,他從車上摔下來,頭先著地,躺在地上好久才蘇醒過來。
我站在李默宇前面,我把頭靠在他胸前,我的眼淚流淌下來,我又看見了他當(dāng)時的樣子,他從摩的上下來,他說,我以為你被人拉跑了。我從包里掏出創(chuàng)可貼,他額頭磕破了,血從眼角那兒往下淌。疼嗎,我給他貼上,我說都怪我沒聽你話,要是坐黑車就不會這樣了。他說,你沒事就好。
那天到了縣城我們找了家好點的小旅館,之前我們住的地方條件都很簡陋。中午,我們躺在旅館大床上,走廊里飄來豆干炒臘肉的香味兒,辣辣的,陽光暖暖地從窗子那兒投射進(jìn)來。走廊里有人高聲說話,是我聽不懂的四川口音,窗外有棵桃樹正在開花,花瓣兒鮮艷,從敞開的窗子那兒伸過來幾朵。李默宇說,再往前走就是江塞了,到時候我?guī)闳タ刺一~。我把頭貼在他的傷口處,我說,我們起來吧,起來去打一針破傷風(fēng)。他說,不用。我說,光貼創(chuàng)可貼是不行的,要是傷口感染了怎么辦。他說,不會。直到午后四點我們才從床上爬起來。那天我們吃的是極辣的紅油火鍋,我還記得那些青菜在紅油里飄浮的樣子,毛肚含在嘴里的麻和辣。
透過白棉布口罩,我淚水彌漫,眼淚越流越多,在嘈雜的侯機廳里,我?guī)缀趼牭搅藴I水流淌的刷刷聲,棉布口罩已經(jīng)完全被眼淚覆蓋。
飛機開始降落,一朵朵白云像海上靜止的浪花,舷窗外夜里的夢中景像浮現(xiàn)出來,那是殺人游戲之后又做的一個夢。我和芙歌坐著13號線一樣的火車,透過車窗我看見開滿鮮花的鐵軌和懸崖邊的樹皮屋,我們試圖在這兒下車,去那個一晃而過的小木屋看看,卻發(fā)現(xiàn)除了返回起點沒有別的選擇。后來我們在人來人往的街上行走,街燈一盞盞亮起來,馬路上有被水澆過的痕跡,我看見遠(yuǎn)處一輛灑水車,車尾卷起細(xì)小的水花,灑水車紅得亮眼,像消防車,安靜的路口全是紅燈,好像被灑水車涂上了顏色。我領(lǐng)著芙歌沿著光滑的馬路向前奔跑,街上突然人多了起來,我們跑過一個又一個路口,終于跑沒了紅燈,然后綠燈閃耀,夜色溫柔。
飛機降得更低了,白云被茂密的森林托起來,像臺球桌上鋪滿了奶油蛋糕,正午的陽光穿過夾雨云層,隨機身向下俯沖,急切切地像是要給這些奶油蛋糕插滿蠟燭。當(dāng)燭火熄滅,森林的綠色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飛機停在了貝爾嘉機場。
老米拉叫柳德米拉,中俄混血,在編劇班那會兒我們都還年輕,那時我們叫她米拉,現(xiàn)在我們都老了,米拉也老了,我們開始叫她老米拉,她比之前更胖了,體重是我的一倍還多。午后四點,老米拉跟我說,李默宇來了,剛下飛機,她問我要不要她陪我去他房間看他或者我自己過去。我說,等晚上吃飯時大家一起見吧。
夜晚的宴會廳里燈火輝煌,陸續(xù)有人往里面走,之前見過的,再打個招呼,沒見的,彼此擁抱。老米拉讓我穿的那條花布長裙我沒穿,裙子很好看是她從俄羅斯帶回來的,她說就是特意為了這次聚會給我買的,挑了最小碼,我對她說我特別喜歡,但今晚先不穿,等明天我們出去玩兒時再穿。我選了江南布衣家的黑裙子,貝爾嘉晚上的氣溫比白天降了十幾度,我在黑裙外面披了條長圍巾,淡黃底色,上面有幾只墨綠色的蝴蝶,熱了可以系在腰上或當(dāng)圍巾扎。
進(jìn)門時我沒看到李默宇,后來聽見有人喊他名字,米拉扯著我的手往他那兒走,我們握了握手。他胖了,眼鏡好像還是原來的樣子。就座時我想和他隔開些,米拉發(fā)現(xiàn)了我的意圖,飛快地把我捺在他旁邊,我拉住她,讓她和我挨著。
干了杯北大倉,56度,頭微微有些暈,李默宇遞過來一支煙,給我點上火,往我碗里夾了塊鹿肉,他說,你看你這么瘦,要多吃肉。我低著頭不說話,有人提議我和李默宇單獨干一杯,老米拉給我倒?jié)M酒,我們杯子碰在一起。那時我們有夢,關(guān)于文學(xué),關(guān)于愛情,關(guān)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北島的詩突然從我腦子里閃現(xiàn)出來。
接下來幾天我們沿著貝爾嘉湖一直走到下游的拉布拉圖,那是我們停留的最后一個夜晚。去往拉布拉圖的大巴車上,李默宇坐在我后面,車身起伏顛簸時能聽到他輕微的喘息聲,還有他嘴里呼出的熱氣,散布在我挽起的長發(f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