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午夜的爭執(zhí)
作者:
陶林 更新:2016-01-20 15:09 字?jǐn)?shù):1840
翔文和炳覺還沒有停止書房里的爭吵,阿莞沒敢徑直闖入打擾他們。她在廊下拉住那個丫環(huán)小紅的手說,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們一來就讓你們深更半夜地起身忙這忙那的,真不好意思!那丫環(huán)聽了阿莞的話后朗聲一笑說,瞧陳小姐說的,我們做下人的么。對了,我們家小姐沒嚇著你吧,陳小姐?阿莞連忙說,沒有,沒有,你們家大小姐挺好的。那丫環(huán)搖了搖頭說,我知道你說的是客套話,其實你一定看出小姐的瘋病了——我們做下人的不該多嘴多舌議論主子的短處,只算為如花似玉的小姐嘆一聲紅顏命薄罷了。這丫環(huán)的話又為阿莞添了一分凄然,她感到流婉的臉像白霜一樣凝在自己心頭,她問,大小姐的瘋病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治好呢?丫環(huán)說,羊角瘋,恐怕是治不好的。阿莞便不敢再問了,她想到了流婉說的那些話,不禁疑竇大開,說,你們家大少爺這人不錯吧!丫環(huán)說,是不錯,為人豪爽慷慨,對待我們也好,從不使壞臉色。阿莞噢了一聲,點點頭說,我看也是的。那為什么只有他和小姐兩個人守著這所大宅子呢?丫環(huán)說,我家大老爺在南洋做買賣,財路廣通五湖四海,但他又不敢丟下這份祖業(yè),便差大少爺來守著。大少爺又丟不下自己最憐惜的瘋妹子,便一并將她帶來了。阿莞說,咦,流婉可不是這么說的。丫環(huán)說,瘋話嘛。阿莞問,這么大宅子里連主帶仆的一共多少人。垦经h(huán)想一想說,八九個吧,少爺小姐管家廚子男傭女傭還有一個老奶吧,人不多的,宅子里荒涼得很。阿莞點點頭說,難怪,流婉沒病也憋出病來了。丫環(huán)搖了搖頭說,這倒不一定在理了,少爺這人結(jié)交了很多的朋友,各條道上的、各種身份來歷的:有大學(xué)堂里的大先生;有留洋的大學(xué)生;有洋行里給外國人聽差的;也有紗廠里的粗工,還有黑道上幫會里的大爺,多得不得了。唉,我真說不清少爺吃不愁穿不愁的整天要跟這么多雜人來往干什么,他們聚在一起就商量些聽了叫人渾身冒雞皮疙瘩的話,又是打又是殺的——哦哦,我們嘛,只管隔三差五地殷勤伺待就行啦,不會覺得寂寞。再說,只要有女眷來,少爺總是會安排她們陪小姐解解悶的。小姐的病是天生的。阿莞臉一紅說,我不是翔文的女眷。那丫環(huán)聽了掩唇吃吃一笑說,我可沒說是陳小姐……翔文少爺一看就是個不錯的人,但我就怕他也像我們家少爺那樣。阿莞驚奇地問,你們家少爺怎么啦?那丫環(huán)說,他都二十大幾的人了,卻從不想成家立業(yè)的事,你說怪不怪!除去結(jié)交那么多的雜人不算,他的怪勁還多著呢?比如每天早晨雞一打啼,他就急匆匆地起床練劍,說是聞雞起舞;再比如一有空就向我們打聽鄉(xiāng)下的情況,收成啦,捐租啦,兵匪啦。有一兩次,他還真的跑到了我們那窮鄉(xiāng)僻壤中去了——我還從來沒見過炳覺少爺那樣一點不像個少爺?shù)纳贍斈!少爺么,就該聽聽(wèi)、溜溜鳥、逛逛窯子——哦哦,結(jié)交些正正經(jīng)經(jīng)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之類的。
丫環(huán)走了之后,阿莞兀自一人佇立在炳覺書房的窗下耐心等待。已是后半夜了,秋風(fēng)蕭瑟,極涼極冷。阿莞身上的狐皮大衣已經(jīng)留在了流婉的房里,她單衣薄裳,抗不住寒氣,不禁瑟瑟發(fā)抖。
炳覺書房的外墻上貼滿了茂盛的爬山虎,雖是遭了霜打、密葉蔫了許多,但還是能將窗戶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只在縫隙中泄出一絲一綹的微光。然而遮不住翔文和炳覺的爭吵聲,吵聲極清晰地傳出,在子夜的闃寂中分外響亮。
……“炳覺,咳咳,我再說一遍,我深夜趕來絕非是乞求你諒解。我所做過的一切,我都認(rèn)真地反思過了,我不能說無怨無悔,也不能說自己清白無辜,但我肯定沒做過一絲一毫叛變的事。我用不著跟你賭咒發(fā)誓,咳咳,我也不想說用什么什么來擔(dān)!乙呀(jīng)把鷹羽的事和他的話原原本本都告訴你了,并且,我有勇氣將它向每一個人宣告,包括一切懷疑我的人!這點足以證明我的真誠!”
“鵬展,我也再說一遍,我絕不是懷疑你,如果我心中有一絲一毫這樣的念頭,我寧愿背著個叛徒的罵名去死!但面對著大家,這個問題根本無法說清,是的,根本無法說清。為什么鷹羽他死了,你還活著?為什么你要寫那份自供狀?在那里面,你說了些什么?”
“鷹羽他沒有死,他沒有死!他活著,一定活著,在哪個無聲的角落里注視著我們,不管他講得如何的荒誕,我還是相信他的故事了,那是我向莞君講述這個故事時受她的啟發(fā)突然領(lǐng)悟到的!我們的戰(zhàn)士是不會死的,他絕不會讓時光和殘暴的力量抹殺他的智慧。再說他又是多么留戀人生,他根本不想死,在他瞑目的最后時刻他說:‘原來還是美的,我這樣掙扎一生就是為它而好好活著!’我雖然不知道他的‘原來’指的是什么,但我分明感覺到他的生命像抓住懸崖上的藤一樣緊緊抓住生的希望。我不得不佩服周醫(yī)生的見解,我們和他的努力一樣都是為人活,而非要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