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近高潮的一瞬間，阿莞忽然感到自己的呼吸變得異常困難。難到了無法維系生命的窒息地步。

    她只是本能地稍稍一掙扎，想喊出點什么，但喉嚨和嘴巴都像被什么粘質(zhì)的東西緊緊給封住了一般，充斥著一股死亡的甜味。于是她心甘情愿地放棄了努力，聽任著那粘粘的甜味填塞了她胸中每一顆氣息的空間。她的大腦迅速在缺氧中沉睡，它可不樂意再去猜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該怎么就怎么吧，它累了，它需要永寂般的休息。

    永寂并不給予阿莞以安憩的機會，不一會兒它用幻象來賜予她超越一切的動力。暖流又回歸到她肉體中，一下子烘釋了所有的重壓。那甜味的死亡立即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遙遠的，模糊的又是極其熱烈的呼喚：“來吧，來吧，快來吧！……”

    來吧，你將飛翔，難道你忘記了自己在破鏡前最后的晚妝？你忘記了自己是如何一抹一抹地扮成永遠美麗的愛人！你真以為那是一次普通的妝扮嗎？不不。我的阿莞，我的女主人翁，那是我替魔鬼轉(zhuǎn)贈給小彤，小彤又轉(zhuǎn)贈給你的狂歡油膏。魔鬼的油膏。我可不管你到底是不是那真正的狂歡女王，我都一定要把它贈送給你，讓你擁有一次跨越生命的飛翔。我在千萬本典籍之中尋找著狂歡的配方，那真正有魔力的配方，而不是侵蝕你靈魂的搖頭丸、白粉或鴉片。那些受著三倍詛咒的毒品。我竭盡全力尋找。我找到了澤芹、歐芹、菖蒲、絮菊、茄塊、天仙子，這些中草藥一般的植物全都隱匿在這路修羅圖書館最深邃的角落里，我取得了它們最佳的配比，將它們浸泡在烏頭汁液中，加上植物油和蝙蝠血，用我的心火慢慢熬制，熬盡了漫長的時間和全部的思索。我們誠摯的咒語向你呼喚，呼喚聲使熬制膏藥的鐵鍋由黑變亮，動蕩著五彩的光輝。踢開那些花花綠綠的化妝品吧，用我回春的膏脂抹入你豐腴的肌膚。你會看見在破鏡前的你是第一次無比的美麗迷人，最高貴的氣質(zhì)正從你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中滲透出來，像霧氣一樣縈繞在你的四周。

    你等什么，你還等什么！快飛，快飛翔吧，不要遮掩你赤裸的身體，張開雙臂，像一個真正的女士那般飛翔。看見了嗎，漫天的磷火、流螢、花朵和芬芳，正圈出了一片狹小的水面。你要飛翔，就必須勇敢地沖破它，沖破這支離破碎的水面和鏡面，沖破水天相接處的茫然，真正地飛向廣闊無邊的天空。飛呀，飛翔吧！

    你成功了，你成功地飛出了那口井！拍凈身上沾著的濕泥和綠苔，不要再頭看了，向上飛翔，像歷年的狂歡女王那樣無所畏懼地飛翔，大聲呼喊。聽，向西邊聽去，看到嗖嗖的聲音了嗎？哦，不用聽了，不用了，只要看就行了，看見了嗎！一顆灼目的亮點正沖你飛來；是的，那是你更快飛翔的工具，是一顆橫掃天宇的彗星，一把歷代女王必乘的掃帚。它從那高高的布羅肯山峰俯沖下來，飛翔了幾萬公里來到你的身邊。它是專為你而飛來的。騎上它吧！你黑亮的長發(fā)和黃金般閃爍的皮膚不比歷年異邦的女王差。是的，魔鬼也青睞你黑色的瞳孔內(nèi)放射出的柔和光芒！你不是人群選美大賽中的佼佼者，你是魔鬼和他的信使選中的瑪格麗特女王！

    你終于敢開口笑出第一聲了：“哈哈！——”是的，你暢快地笑出第一聲了。你側(cè)身坐在長長的掃帚柄上，橫掃天宇。你歡樂地放聲大笑。你終于意識到你是真真無拘無束的飛翔者，而不是在恥辱和迷亂的迷宮里四處碰壁的行走者，你看，你飛得多快，多張狂！你在和光線并駕齊驅(qū)，你在和翱翔長空的雄鷹并駕齊驅(qū)，你在和群星并駕齊驅(qū)！

    你當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向那個方向飛去。你只要緊緊握住掃帚的柄，看著它向后掃出一條又長又寬呈銀白色澤的尾巴就行了。由我來為你測繪飛翔的軌跡吧！你是從你和我共同的雙子星座出發(fā)的，沿著夜空和你舊夢的邊緣肆無忌憚地盤旋。你飛！飛越了雙子座，飛越了巨蟹座，飛越了獅子座，飛越了大熊座，飛越了獵犬座，飛越了牧夫座，飛越了武仙座，飛入了天琴座。你稍稍駐足了，因為你正飛越織女星，那讓你夜夜抬頭昂望的愛之女神正刻沉默無聲。如果她敢于像你這般英勇無畏，她或許早已飛越了那條窄而淺的銀河！她卻在沉默無聲中翹首盼望那天威所賜的一年之會，她已像石塑一般在沉默中凝固了！

    你繼續(xù)飛吧！飛越仙女座，飛越仙后座，飛越那些被千年王朝封上各種官階的星群，那一團威壓在大家頭頂上的官僚讕言。你這顆放肆的掃帚星，你掃過了文昌，掃過了北斗，掃過了上輔左樞，掃過了上宰少弼，掃過了上丞少衛(wèi)。這道貌岸然斑斑亮點，這厚顏無恥的惡光之源。銀亮的掃帚早已掃盡你們的遺臭，你們妄想重新霸占這自由的天空。讓你自由來去，自由飛翔，我尊貴的女主人翁，你掃得太起勁了，你渾身上下都淌出了晶瑩的汁水，你還不歇手？瞧你，在這天穹的至高處，無所顧忌地赤裸你的身體，向著天底下一切衣冠楚楚的仰望者裸露你的胴體，你高聳的雙乳，你修長的手臂和朋腿還有你那濃密之中幽深的溝澗。你瘋了！你太放肆了！你這永遠淪為下賤的陰，這坤、這水、這草木、這妻這妾這妓娼，你想干什么？你竟敢調(diào)轉(zhuǎn)掃帚的長柄，將它指向紫微的星域，你要干什么！你竟敢以無可阻擋的速度飛向北宸，飛向天樞，飛向北極，飛向小熊座庇護下的帝星！那至高無上，權(quán)勢沖天的帝星！

    你自由來去，你無所畏懼，你像每一個瑪格麗特女王，每一位狂歡女王那樣藐視一切權(quán)威。管你是哪能一個流氓、淫棍、財迷的皇帝，我以高耀上中天的赤裸直面你五爪龍袍下腐臭的軀體，我要將你骯臟的名字從天宇的中心徹底掃清！我來了！

    哦，我的女主人翁，你別光顧著揮帚清掃。你看看，你俯身看看在那高高的觀天臺上，在那架巨大的渾天儀旁，一個身著朱紅朝服、老而干瘦的觀象官吏被你嚇著了。你這大逆不道的妖婦，你犯了帝星，你想使天下大亂嗎！那個精通易卦天官的老奴才被你嚇得屁滾尿流，狼狽進跌下觀天臺。他要飛跑著向深宮、向酒池肉林美女堆中的皇帝報告；你的死期到了！你的死期到了！帝星完全被妖星遮蔽了！

    好了，好了，我勇敢無畏的女王，女革命者，你累了，你太累了！別喘得那么急，擦擦額上的汗，將亂糟糟的長發(fā)攏齊了！快停止，別盤旋在這座紫色皇宮上空哈哈大笑了，你已將把滿宮的太監(jiān)、宮女和臣奴嚇壞了。你還揮起掃帚來擊打什么？那飛檐上的怪獸，那盤著古老圖騰的墻壁，那張牙舞爪又歌功頌德的守門石獅？好吧，你砸，你砸吧！你砸壞了自有人來修復它，更重的鎖鏈，更重的勞役。

    你終于累了，你滿臉通紅。你害羞了，為什么？……唔，原來你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你需要方便一下……好吧，去吧，你飛到那蓋著金黃硫璃瓦的宮殿頂上，解決你的問題吧。沒人會偷窺你！噓，別撒出這么響的聲音來。你給予了這皇城最后一唾，你這永不妥協(xié)，永不接受招安的女革命者，我的女主人翁，我的阿莞！你方便完了沒有，你想把這宮殿給沖垮嗎？

    好，你繼續(xù)飛翔。這次別飛那么高了，你要貼著大地飛行。你看到這廣袤的土地正在午夜的最下方沉沉睡著，彎彎的月牙兒正從它睡夢的邊緣悄悄擠了上來。你看到你的渾身沾滿月牙折射來的光輝，你光滑的肌膚又將這些光輝反射到你目所能及的區(qū)域里。你像一輪滿月那樣與大地在黑暗中的廣袤交相輝映。是啊，你這一直幻想著成為母親的姑娘，你已永遠失去身為人母的機會了，但你能否用你內(nèi)心的光輝喚醒這沉睡在黑暗中的大地。這廣袤秀美的山川河岳，這苦難深重的華夏沃土！它一直在黑暗中沉默不語，它因支離的身軀而沉默，它因久久的苦難而沉默。我的姑娘，你潔白的身軀和你雪亮的掃帚或許是無法一時喚醒她。喚醒她暢開博大的胸懷，丟棄永久沉默、永久冷漠的注視，喚醒她讓每一個可愛的兒女自由地吮吸著她的乳汁，喚醒她拿出深深的母愛來。但你已經(jīng)能自由地飛翔在她的身體上了，你貼著她飛翔，你幸福地流下淚來！飛吧，抓穩(wěn)你手中的掃帚，你以一往無前的速度飛翔！

    你看到腳下的大地已經(jīng)從精心糊裱的山水畫框中逸出，她不再被玩味，不再來修飾雅趣，她像你急促的呼吸一樣真實。你看到了那成片綿延的麥田，它在銀光的照耀下顯現(xiàn)一片豐收的金黃。你緊貼著麥浪飛翔，麥芒劃過你光滑的腿，讓你在飛翔中體味大地肌膚的撫慰。你又忍不住放聲大哭了，你潔白的牙齒像月色中河渠的反光一般明亮。你抬起頭來，驚訝地發(fā)展半空中的月牙兒已漸漸變寬，變成了船一般的形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