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滑稽的宴會
作者:
陶林 更新:2016-02-26 14:04 字數(shù):3002
“那分別是一塊馬肉和一塊鹿肉,”路修羅解釋道,“都是我最誠摯的朋友普羅米修斯送給我的。同時,受偉大的弗朗索瓦—瑪利之托,我將它轉(zhuǎn)贈給貴國的圣人先生。很高興,我見到他時,他還是一名普通的鄉(xiāng)村教師。要知道,他的確很善于啟蒙教育。他說,假如誰送給他十二塊干肉,他一定會盡心盡責(zé)?墒呛苓z憾,我只有兩塊干肉,所以只能換來一個晚上的長談。但就這寶貴的一夜,偉大的老師還心不在焉的。他像查黃金的成色一樣偷偷咬了一口該死的馬肉,又算又硬的東西令他很不愉快,所以在清晨還沒到來的時候,我們的談話就匆匆結(jié)束了!君子以誠信為本,對于大老遠來的朋友,圣人先生客氣地退回了我的禮物。現(xiàn)在他們安靜地躺在你的盤中,帶有圣人的牙痕和口臭,希望你不介意!”完了,阿莞的確什么也別想吃了。她注視著兩個木乃伊一般的干肉,想象著牙齒的痛苦,那種痛苦實實在在地讓她感覺到喉嚨里堵著塊石頭。
“路先生!我再重申一便,請對我們的文化和先賢們保持應(yīng)有的尊重!”隱身人又抗議起來了,“你刺傷了我們的自尊心!事實上,那天晚上,他很熱情地和你討論了很多,很系統(tǒng)的問題!而且,他不止一次表示,對于你,他是非常尊敬的!”
“應(yīng)該是敬而遠之吧!”路修羅說,“他根本不去推論我是否存在……得了,現(xiàn)在再爭論這些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我的東方侍從朋友,你和你的先賢一樣,都需要了解一種精神,那就是笑的精神。這是迄今為止,人們從我這里獲得的唯一的寶物。他們從他那里獲得了天地和奴役,從我這里獲得了笑以及笑所帶來的解放。這點確實是你們的先賢所欠缺的,因為沒有笑意,所以在兩性方面,他顯得很拘謹,不和諧,充滿了敵意……要知道,我的精神分析研究首選病例就是他,之后是你朋友的朋友,你朋友的朋友的妹妹……”
路修羅和隱身人越爭論越遠,又是什么精神分析,又是什么民族氣質(zhì),完全忽略了阿莞的存在。阿莞也不吱一聲,她托著腮,一手捏著一根筷子撥弄兩條肉干,想象著這沒完沒了的晚宴何時才能結(jié)束。這時,第三盤菜旋轉(zhuǎn)到她的面前了。這盤菜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只是一碗湯,湯碗里擱著三只金光閃閃的勺子,僅此而已。阿莞拿起一把勺子喝了一口,味道挺不錯的,像是一條鯉魚燉出的鮮湯。她就多喝了幾口。
“啊,這湯不錯吧!”路修羅看到自己的客人對魚湯情有獨鐘,顯得非常開心,“那么你就多喝點吧!貴國南海的美人魚,燒出的湯和她們的皮膚一般細膩!這湯汁,也是它們凝固之前的淚水,很難弄到的。貴國上下雖然是天上飛得不吃氣球,地上跑的不吃汽車,長翅膀的不吃飛機,四只腳的不吃板凳,但美人魚這樣的美味除了我路修羅,沒人能弄到的!做這道菜不但需要很高的技藝,還需要很大的決心。你難以想象,那個頭發(fā)金黃,乳房小巧的人魚姑娘哀求得是多么地可憐,不是因為要款待你們雄辯的哲學(xué)家們,我差一點就心軟了!”
阿莞快要發(fā)瘋了,她早把勺子甩得遠遠的。她真想吐,可又吐不出來。這道美人魚湯喝下去很舒坦,渾身都發(fā)熱,并有輕飄飄的感覺!昂苡幸馑,貴國的兩位哲學(xué)家一個能說會道,一個結(jié)結(jié)巴巴,但他們都是一流的辯論家。有一個家伙很不識貨,認為我的美湯比不上狗熊的爪子好,真是太淺薄太可笑了!狗熊的爪子有什么好的,沾滿了泥巴和熊糞!對了……你知道嗎?”路修羅忽然將自己的聲音壓得很低,“你知道,她為什么缺兩只胳膊嗎?”
“她?她是誰?”阿莞一頭霧水。
“她呀,她……”又來了,路修羅又開始擠眉弄眼了,“她是那個,那個女神……光著上身的,米諾斯的,那個美神!”
“美神,女神……是,是維納斯嗎?”阿莞小心翼翼地問。
“太對了,滿分!”路修羅打了個榧子,“嘿嘿,是因為我偷偷把它們卸了下來,燒了另一碗燙款待那位結(jié)巴先生了。盡管我也挺討厭他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但我們一見如故,我覺得他和我在氣質(zhì)上最接近……可惜那美人胳膊湯已經(jīng)喝光了!”
真是吃人的魔鬼!阿莞皺起眉頭來,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開始討厭起路修羅來,盡管他威嚴(yán)無邊。路修羅并沒有察覺,他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著自己和那個結(jié)巴的交情。講到最后,阿莞注意到,他已經(jīng)稱呼起那個人叫“我的小甜心”,“我的愛人”了。真令人無法容忍。
第四道菜上來了,餐盒居然是一個籠子,籠子周圍蓋著嚴(yán)實的黑布,籠子頂端有一個跪著的青銅裸女。就在阿莞納悶之時,嚴(yán)實的幕布自動打開了。阿莞看到籠子里擠滿了肥肥胖胖的小人們,他們一個壓著一個,幾乎是密不透風(fēng)?吹交\子的幕布被打開,他們都在大喊大叫。阿莞不能理解他們的語言,但從他們的表情上就可以猜出來,他們在叫:“放我們出去!”此時的阿莞,心驚膽戰(zhàn),目瞪口呆。
“太吵鬧了不是嗎?”路修羅冷冷地笑著,“那么,塞壬,來點歌聲!”他一聲令下,籠子頂端那個跪著的青銅女人立即站了起來。她騷首弄姿,然后放開喉嚨歌唱。她唱得是一些惡俗的歌曲,在夜總會里,阿莞每晚都要聽這樣的歌曲,聽得非常生氣,非常難受?墒,它卻對籠子里的人們起了作用,他們不再大喊大叫,也不吵吵鬧鬧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溢著陶醉的神情。與此同時,他們的身體又開始膨脹,很多的肉已經(jīng)擠出了籠子之外!叭绻阆胂碛弥┤素i的話,”路修羅微笑著說,“用叉子直接叉出來就行了,籠子對于他們是存在的,而對于食客們是不存在的!當(dāng)然,如果這道菜不投你的胃口的話,你可以不吃。我記得貴國的南方人有種吃法,就是將活得的猴子放在桌子中央,然后用錘子砸開它的腦袋,取它的腦漿吃;還有一種吃法,說是將剛出生活的小老鼠裝在盤子里,然后用筷子夾著,沾著調(diào)味的面醬直接吃——真厲害,這樣無所畏懼地吃下去的話,我想,要不了多久,我的兄弟,面目慈祥的瘟疫之神會帶點好果子給貴國的天才美食家們調(diào)調(diào)味的!——啊,我只是順便說說而已,有感而發(fā),絕非出于恐嚇或者是幸災(zāi)樂禍的什么念頭!”
阿莞什么也沒說,她用沉默來抗議路修羅這些惡心的把戲。她也不敢抬頭再看那個籠子一眼,只是那個該死的青銅女人還在不停地歌唱,像一只吱吱叫的母耗子,盡管她的嗓音的確很甜,而且甜得發(fā)膩。阿莞真想跳上去捏死她,縱然捏不死,也要捏個半死!盁o恥,下流!”阿莞暗暗地罵道。
“從某種意義上說,那位周先生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他說我這是吃人的宴席!不過,我的女王,我要向你保證,我這里的每一道菜都與真正的人肉無關(guān)。我再次重申,我是這樣的一種魔鬼:我對人肉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關(guān)心里面的東西。這或許也是我在眾多魔鬼中脫穎而出的原因所在。我知道什么更值得關(guān)注,其實就像你面前的這道油炸大甲蟲一樣,這些魔鬼菜譜之外的菜都是一種高明的比喻而已?傄锉M其用嘛,我看到甲蟲死得很可惜,不能白白浪費了。這只蟲可是用來招待那位狂傲的詩人的……希望你能好受一點!
現(xiàn)在,阿莞所面對的第五道菜肴正如路修羅所說,是一盤油炸大甲蟲。黑糊糊的甲蟲像一個悲劇一樣橫尸盤中,它的所有爪子都被油給炸酥了,上面鼓著很多的小泡泡。甲蟲的肚子上還涂著潔白的奶油,散發(fā)出迷人的清香。與甲蟲黑得發(fā)亮的外殼相比,奶油白得耀眼。盡管這道菜做了很好的加工,但它依然不能阻止阿莞嘔吐了出來。酸胃水連同那小瑪?shù)氯R娜點心和美味無比的美人魚湯涌了出口,一瀉如注。路修羅的上一番話就是針對阿莞的失禮而說的。
“那么,是不是我們先休息一會兒?”路修羅柔聲問道,“看看有趣的好萊塢大片,刺激刺激胃口,然后再將萬餐最后必不可少的壓軸菜給吃完呢?……我的東方侍從朋友,聽聽我的勸告,不要讓午夜提前來到。你的寫作之夜漫長而無趣,而我和我女王的共飲卻價值千金……讓我們來點美味的酒漿吧!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