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命運(yùn)之輪轉(zhuǎn)動了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17-06-14 17:54 字?jǐn)?shù):1916
這個冬天的雪是在除夕那天漫山遍野下起來的,親戚鄰居們家家戶戶忙著走親戚竄門,每年除了去外婆家一趟,我們家也沒有什么直系親屬可竄。正月十五的時候,薛詠來了,一進(jìn)門就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歇了好一會才用微弱的聲音說,“渴死了,給我倒杯水!
“你這是從哪里來?” 我倒了杯熱水遞給她,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沒見,薛詠好象變了個樣,整個樣子蒼老而憔悴,身上散發(fā)出一種難聞的氣息,袖子上有一層油漬,鞋子上沾了一層厚厚的黃泥,“不是坐車來的?”從我們家走路到薛詠家大概四十里山路,我們以前走過一次,大概要五個小時。
“沒有,”薛詠一口氣把水喝完,又自己倒了一杯水,“小露,我結(jié)婚了!
“啊,什么時候?”
“去年十二月份。”
“哎,你怎么沒告訴我……跟誰結(jié)婚了?”
“嫁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了,沒法告訴你,幾千里路,昨天才回來!
“不是上次來我們家的那個啊!
“不是,那個早就分了。那次從你這里回去后,跟我媽大吵了一架,她罵我不要臉,是雙沒人要的破鞋,白白讓我讀了這么多年書,她做了一筆賠本的買賣,以后沒有男人會要我,于是我就干脆把自己賣了,賣了五千塊錢給她!
“真的假的?” 我看著薛詠的臉,總覺得她在開玩笑。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薛詠冷笑了一下,笑得我毛骨悚然。
“為什么呀?干嘛嫁那么遠(yuǎn)?以后見面都難了!蔽液脱υ佂瑢W(xué)三年,我們在一張床上睡了兩年,那個在寒冷的冬天里用腋窩幫我暖腳的女孩,那個出門總是會跟我手牽手走在一起的伙伴,那個生起氣來也只會惱怒而又無可奈何委曲求全的姑娘。我突然覺得她好陌生。
薛詠這才告訴我,在她走馬燈相處過的幾個男朋友中,有一個是社會上的小混混,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角色,跟薛詠相處的那半個月里,天天呆在她們家要吃好的喝好的,不然就打打罵罵潑皮耍賴,牛皮癬一樣賴在她們家不走了,說是要倒插門過去當(dāng)上門女婿。最后是她媽媽東拼西湊了五百塊錢才把那人打發(fā)走。為了這事,差點(diǎn)沒把她媽媽氣死。
“小露,我哪能跟你相比?你家庭條件這么好,父母那么關(guān)心你寵著你,生怕你吃一點(diǎn)虧受一點(diǎn)苦,我媽認(rèn)為養(yǎng)了我這么個賠錢貨,還白白送我讀了這么多年書,她做了筆賠本的買賣,所以我把自己賣了用錢來還清她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從此以后我不欠她的。”
我知道薛詠家條件不好,她爸很早就去世了,有個姐姐十六歲就嫁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還有個弟弟也早就綴學(xué)回家務(wù)農(nóng),幸虧她媽做得一手好豆腐,這樣生活才能勉強(qiáng)維持下去。
“那你也不能這樣,你媽又沒逼著你去找男人!蔽胰ミ^薛詠家兩次,她媽媽確實(shí)嘮叨,一天到晚罵罵咧咧的沒有停過嘴,認(rèn)為薛詠如果初中畢業(yè)就找對象結(jié)婚,家里不僅省了一大筆錢,還且結(jié)婚成家了就不用她操心。
“我就想早點(diǎn)嫁出去,那個家我一天也呆不下去,比坐牢還難受!
“你又沒坐過牢!蔽野琢怂谎,“現(xiàn)在這個男的怎么樣,對你好嗎?”
“還行吧,不過你也知道要靠花錢買媳婦的地方能好到哪里去,窮山惡水的地方。” 那是個一天只能吃上一頓飯,上個廁所都是在外面的地里隨便刨個坑,沒有電燈沒有馬路……只有一眼望不到邊的黃土地的窮山溝。薛詠說起那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那個家攢了幾十年的家當(dāng)就全花在買她這個媳婦上了,所以剛?cè)サ哪前雮多月里,他們象看賊一樣看著她,生怕她跑了。這次那男的跟她一起回來,她把他留在自己家里,大清早趁他不注意才跑了出來,因?yàn)樯砩蠜]有一分錢,所以她走了四十多里路花了將近一天的時間才走到我們家。
“人在哪個地方都要靠兩只手生活,命運(yùn)是要靠自己去改變的!
“我這一輩子肯定沒希望了,就等死吧!毖υ伒芍劬粗旎ò,“要是哪一天你得到我的死訊也不要大驚小怪,我就這個命!
“哪有那么容易死?我們還早著呢,以后也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在這短短的幾個月時間里,在我的生活里都發(fā)生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我跟李平江分手了,我去相親了,我認(rèn)識了黎平輝,我看著寶珠姐離婚結(jié)婚,薛詠把自己賣了,賣到了一個我聽都沒聽說過的遙遠(yuǎn)的窮山溝……在我剛剛走過的十八年的歲月里,故事已經(jīng)一出接一出精彩上演。
薛詠哭了,壓抑的嗚咽聲混雜在元宵節(jié)的最后一拔鞭炮聲里,漸漸沉寂在夜色里,沒了痕跡。
而我終于在這個剛剛過去的春節(jié)里等來了安寧皮革廠上班通知書,能過父親和黎平輝的努力,我有工作了。
象一只終于逃出了牢籠的小鳥,在拎著行李踏出家門的那一瞬間,我想起了那句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這是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初期的一個春天的早晨,我終于在縣城里找到了一份可以旱澇保收的工作,用媽媽的話說,這一輩子我的吃穿問題可以不用發(fā)愁了。
從辦公室報(bào)完到出來,一個白白凈凈的中年女人把我?guī)нM(jìn)了一間很大的集體宿舍,指著一張半新不舊的高低床說我可以隨便挑一張,行李就塞到了床底下,我就這么簡單而迅速地成為了安寧皮革制品廠的一個合同制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