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失蹤的薛詠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17-06-15 08:48 字?jǐn)?shù):3737
安寧皮革廠是個有點年頭的縣辦老企業(yè),在城東街一條破舊的巷子里,巷子的兩邊是老式的木板房子,挨挨擠擠的筒子樓里住著很多廠里的老職工,房子很舊,街道很狹窄,陽光不怎么能照進(jìn)來。公用的水籠頭和院子里的那一小片空地常常因為各種爭端而引起糾紛,誰家的女人厲害或者誰家的男人官大,在這院子里就是老大。只要院子里發(fā)生點什么事,大家就看西洋景一樣擠出腦袋來圍觀。我們的宿舍在家屬樓的樓上,是后來加蓋上去的兩個大通間,男左女右,中間上樓梯是廁所,很容易分辯。木板搭建的宿舍,踩上去咚咚地響,屋里有一點動靜整棟樓的人都知道。
剛開始參加工作的新鮮勁一過去我就覺得上班沒有一點意思。廠里又招了一批新的臨時工,宿舍里人更多了,每天不到深夜一兩點鐘安靜不下來,早晨天還沒大亮,又是嘰嘰喳喳說話聲,起床聲,鞋跟敲擊樓板的聲音。每天除了跟同事閑聊八卦或者逛街看電影就沒有別的事可干,生活單調(diào)而枯燥。
而最讓我頭痛的是吃飯問題,食堂只供應(yīng)中餐,晚餐得到外面去吃。黎平輝在我剛回來上班的第二天就來廠里看我,順便也幫我把書送了過來。不知道為什么,在離別了兩個月之后再見面時,我們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動和興奮。后來他又來過我們廠里幾次,每次我們都是隨意地交談幾句就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這樣的情景是我完全沒有預(yù)料到的。曾經(jīng)我們無話不談,曾經(jīng)我們可以推心置腹,曾經(jīng)我們說這一輩子天涯海角都不相忘,可是短短的兩個月時間,為什么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我確定我的心和對他的感情都沒有改變,可是卻好象隔了一層什么,難道這么短暫的時間就能讓我們變得生疏了嗎?我不想接受這樣的改變。
梅云朵和蘇秀燕是我?guī)У膬蓚徒弟,瘦瘦的秀燕也是從農(nóng)村來的姑娘,別看她長得又瘦又小,但很能干,跟她上班比較省心。胖胖的梅云朵是城里姑娘,命運卻很是坎坷,母親在她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本來就在外地工作的父親在外面又結(jié)了婚成了家,從此以后再也沒有回來過,好象把她這個女兒徹底遺忘了。她跟著年邁的外婆一起生活,初中都沒有畢業(yè)就開始跟社會上一幫小**混在一起,所以上班對她來說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我們?nèi)齻人一個崗位,大部分時間是兩個人上班,有時候我們?nèi)齻人一起當(dāng)班,梅云朵不是請假不來就是遲到早退,她有無數(shù)的借口和理由,每次的理由都不一樣,但又讓你明知她在說謊也不好意思去揭穿她,這讓我和秀燕心里都憋了很大的一口惡氣,總想著要找個什么機(jī)會收拾她一頓,讓她以后不敢再這么放肆。
在宿舍里住了三個月之后,我實是在受夠了那樣嘈雜和混亂的居住環(huán)境,李笑妍他們家在縣城的郊區(qū),離廠里不遠(yuǎn)不近,于是她就一直早出晚歸,聽說我想出去租房子,她也要從家里搬出來,于是我們倆人花二十塊錢在外面租了個小房子,總算有了自己的落腳之處。
有了工作之后,媽媽對我找對象的要求又提高了一個檔次,盼望著我這只山窩窩里的小雞哪天能飛上枝頭做鳳凰,然后光宗耀祖,然后雞犬升天。
而我卻一直沒有從跟張彰的事件里逃脫出來,城里人看不起我,鄉(xiāng)下人我又看不起,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吊在了半空中,這種兩難的境地讓我十分難受。有時候被媽媽說急了,我就想雙眼一閉隨便找個人嫁了算了,怎么活不就是一輩子嗎?可是到了那一步又實在是心有不甘。
薛詠失蹤了?!這將近一年的時間里,我好象得了失憶癥一樣,已經(jīng)把她忘得干干凈凈。我記得去年春節(jié)的時候,她回來說結(jié)婚了,卻又每天不停在嘮叨那幾個跟她交往過的男人,象祥林嫂一樣重復(fù)一遍又一遍,住了好幾天,又說讓我借點錢給她,她不想回那男方家里去了,我當(dāng)時有些生氣,這不是騙婚嗎?不跟人家過日子就不要拿人家的錢。黎平輝也十分反感我跟她在一起玩,讓我離她遠(yuǎn)一點。我實在憋不住了就數(shù)落了她幾句,她一堵氣就回去了,然后再也沒有跟我聯(lián)系過。
廠里輪休的時候我回到家才知道她媽媽找到我們家去了,說她那次回來在返回婆家后沒呆幾天偷偷跑了,她老公找了她大半年也沒找著,所有的親戚朋友也都問遍了,也沒有半點音信,F(xiàn)在那個買她的男人天天住在她們家吃著鬧著,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薛詠能到哪里去?我想不出來。以她不管不顧的性格,最大的可能就是又看上了哪個男人,跟人私奔了。當(dāng)然還有一個人最有可能知道她的去向,我正想著怎么跟楊子明聯(lián)系,沒想到他倒找我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李青松。參加工作后的李青松更加的風(fēng)流倜儻了。我們在小飯店里吃了一碗面條之后,楊子明提議去看電影。
安寧縣城有一新一舊兩個電影院,一部電影在兩個電影院之間來來回回的放,《黑樓孤魂》是一部講述冤魂復(fù)仇的故事,我都已經(jīng)看過兩遍了,去看第三遍純粹是沒有地方可以去,當(dāng)消磨時間。
一直到進(jìn)了電影院我也沒弄清楚楊子明來找我的目的,他們象兩大金鋼一樣把我夾在座位中間,楊子明手里拿著零食,一口一個妹妹叫得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李青松還象在學(xué)校里的時候一樣那么矜持,獨自抽著煙很少和我們說話。
“你跟李平江怎么分手了?”楊子明把一包瓜子塞進(jìn)我手里,“你們倆不是說畢業(yè)后就要結(jié)婚嗎?”
“有嗎?忘了!逼鋵嵨覍钇浇瓫]給我回信心里還是有些介意的,嘴里說得那么好聽,一說家里不同意,然后他連爭取一下的意思都沒有,我在他心里的份量大抵也不過如此吧。
李青松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楊子明推了我一下,“你個沒良心的,這么快就把人忘了?他知道了得有多傷心!
“鬼才知道他傷不傷心呢,說不定早就把我忘了!蔽移擦艘幌伦,“其實我也沒有跟 他談什么戀愛,所以也談不上什么分手!
“你以前不挺喜歡他的嗎?”
“喜歡,沒有吧,好象就是開了個玩笑,他應(yīng)該也沒當(dāng)成一回事。”我笑了笑,“那還不是拜你所賜?”
楊子明尷尬地咧了一下嘴。
那是我們高中畢業(yè)前的兩個星期,我們幾個同學(xué)湊了錢買了些東西約在學(xué)校后面的小樹林里吃喝。楊子明一個勁地給我倒酒,同學(xué)一個一個跟著起哄,喝得我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可是他們還不肯善罷甘休。這覺得他們是成為想讓我喝醉了出洋相,最后無論誰說什么我都不聽,也不再沾一滴酒,頭靠在樹桿上有點暈暈沉沉的,眼前樹影人影重重疊疊,腦子里象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嗡嗡亂叫。
楊子明又拿著酒瓶走了過來,嘴里說著,“最后一瓶了,喝完最后一瓶……”
我努力地睜開眼睛,使勁地?fù)u了搖頭,“真的不能喝了,惡心!
“一會回寢室睡一覺就好了!睏钭用髂弥破砍易炖锶诉^來,我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們在干什么呢,沒看她不能喝了,跟你們有仇啊。”突然不知從哪里伸出來的一只手,把楊子明手里的瓶子搶了過去,只聽到“嘭”的一聲巨響,一瓶啤酒在遠(yuǎn)處的樹林中炸成了碎片,噴出一片七彩的汽泡。
我看到了李平江的臉,他把我從地上拖起來,叫薛詠,“你還不把她扶回去?”
薛詠忙跑過來,“我以為她沒事!
“她都這個樣子了還沒事?”李平江看了薛詠一眼,“你背得起她嗎?”
“我試試,沒背過!毖υ伓紫律碜影盐彝砩弦焕,我一下就把她嚇得趴在了地上。
李平江看了她一眼,“我來吧,你把她扶到我背上!遍L得高高壯壯的李平江背著我朝學(xué)校走來,薛詠小跑著跟在后面,嘴里嚷著,“慢一點,等等我!
“路小露,你干嗎喝那么多酒,不要命了?”
“高興啊,馬上要畢業(yè)了,終于可以不用讀書了!
“你不喜歡讀書?平時不是挺用功的嗎?”
“裝的,其實一點也不喜歡!
“那也不至于這么高興,你沒看出他們是成心想把你灌醉!
“為什么呢?”
“因為你很讓人討厭?”
“為什么討厭我?我得罪惡他們了嗎?”
“嗯!
“我沒有啊,怎么得罪他們的?”
“因為他們喜歡你,而你不喜歡他們。”
“那你喜歡我嗎?”
“不喜歡!
“那你剛才干嘛幫我?”
“不想讓他們欺負(fù)你,傻瓜一樣的!
“你喜歡我吧,”我嘻嘻一笑,“你喜歡我,氣死他們?nèi)!?br />
李平江停下腳來扭過頭看我一眼,“別鬧了,不要亂開玩笑!
“沒開玩笑,突然地很喜歡你呢,英雄救美嘛!蔽已鎏旃笮,“你要是敢當(dāng)著我們班所有的男同學(xué)說喜歡我,如果我沒考上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就嫁給你!
李平江身子一抖,手一松,我滋溜一下就從他背上滑了下來,跌倒在石板路上,痛得我一陣哇哇大叫。
薛詠喘著粗氣跑過來,“怎么啦,怎么摔地上了?”
“我說他今天英雄救美,等我畢業(yè)了就嫁給他!
薛詠看著李平江,“你答應(yīng)啊,這有什么不敢的!
李平江滿臉通紅地轉(zhuǎn)身就要跑。
“他怕了……”我剛要爬起來,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手掌上擦破了頭,薛詠忙把我從地上扶起來,“路小露,你別亂開玩笑,把人家嚇跑了!
“我不明白,喜歡一個人為什么不能公誠開布的說出來,為什么要用小聰明耍手段,喜歡就是喜歡,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說出來,我討厭那樣的方式和男人!
李平江走過來,“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如果一個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連表白的勇氣都沒有,那樣的男人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我不喜歡這樣的男人!”
李平江點了點頭,一把抱起我朝學(xué)校走去,我們就這樣穿過學(xué)校的操場、教學(xué)樓、宿舍……在老師和學(xué)生們的眾目睽睽之下走過去。
張二天早晨,在我們寢室的大門口張貼了一張大字報,上面只有一行大字:路小露,我喜歡你!
把一場宿醉醒來之后的我嚇了個魂飛魄散,盡管我也暗地里后悔過,后悔自己的沖動和冒失,可我不能借口自己醉了就不信守承諾。我也曾試圖去了解李平江,卻發(fā)現(xiàn)我們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他那種得過且過不求上進(jìn)的性格更是我無法接受的事,而我當(dāng)時只是沒有找到一個毀約的理由而已……輕許的諾言,荒唐的玩笑,最終還是成了辜負(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