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兒子,乖,睡覺吧
作者:霍君(火堆兒)      更新:2016-02-02 21:01      字數(shù):3719
    陳晨蹲在大門口,看五爺給黑犍牛刷毛。今天的五爺和以往不一樣,刷得格外仔細,格外認真。今天的黑犍牛也和往常有點不一樣,站在牛樁子里,一聲又一聲地發(fā)出哞哞的叫聲。叫的時候,脖子轉(zhuǎn)向五爺。好像在和五爺說話。黑犍牛大概也和他一樣煩惱,在和五爺說心里的傷心事。

    黑犍牛的傷心事可以和五爺說說,可是自己的傷心事又該和誰說呢。

    給爺出了一個餿主意,三天的尋人啟示播完了,連爸的毛兒都沒看見。爺上火了,腮幫子都腫了。咋辦呢,想個啥辦法才能把爸找回來呢。哎,真是愁死人。想不出好辦法來,自己的腦袋不就成了只會吃飯的家伙兒了么。

    黃毛,想個辦法出來,就知道搞對象。還有你,嘎嘎婆,就知道欺負蘆花雞,有本事給我下出一個好主意來。你們啊,都是一群吃貨。

    五爺,仿佛沒有聽見陳晨的自言自語。依舊聚精會神地給黑犍牛刷毛。黑犍牛也依然哞哞地向五爺傾訴著衷腸。

    陳晨的腿蹲麻了,辦法也沒想出一個來,索性就坐在了地上,呆呆地看著五爺給黑犍牛刷毛。

    不知過了多久,五爺終于停止了刷毛。輕輕地拍了拍黑犍牛的后背,然后,五爺牽著黑犍牛往西走。黑犍牛卻不聽五爺?shù)脑,站在門口,一聲緊似一聲地哞哞叫。叫著叫著,五奶就出來了。五奶朝黑犍牛揮了揮手,跟他走吧,我也救不了你。走吧,走吧……五奶捉起袖子開始擦眼睛。

    該干啥干啥去!五爺罵完五奶奶,又牽著黒犍牛往西走。黑犍牛不再叫了,沉默著,也是乖乖地跟著五爺。五爺?shù)耐群孟裼胁×,每向前邁出一步,都顯得特別艱難。

    陳晨有了一個預感,黑犍牛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不明白五爺為啥要這么做。也許黑犍牛老了,掙不了錢了,五爺就把它給賣了。

    黃毛……陳晨哀傷著叫了一聲,摟住黃毛的頭,雖然你一個辦法也沒給我想出來,我向你保證,肯定不把你送走。

    咕咕——

    不用回頭看,肯定是奶奶又再給蘆花雞洗澡了。這個蘆花雞真是夠不要臉的,奶都給她洗了好幾回澡了,還想當媽媽。還不到洗澡的季節(jié),要是人,早就凍感冒了。

    涼水——感冒。

    陳晨的靈機一動。他要洗個涼水澡,讓自己感冒了,感冒肯定要發(fā)燒,一發(fā)燒肯定要去醫(yī)院。那時候,爸爸肯定會再來醫(yī)院看他。他相信,爸爸是疼他的。上次住院,爸爸去看他,還用手摸他的腿,問他疼不疼。然后,又用手摸他的頭,說兒子的腦門冰涼不燒呢。爸爸的手掌好溫暖,看他的眼神也好溫暖。弄得他好想哭出來,好想說,爸爸,不要再走了。

    恩,就是這個注意。陳晨呲了呲牙,算是給自己的聰明才智一個小小的鼓勵,一個小小的獎賞。另外,還有些許的驕傲和自豪。驕傲和自豪來自他做為一個男人所承擔的責任感。

    陳建松,你放馬過來!陳晨一個叫板,他堅信,他的力量可以把陳建松拉過來。那只撫在他額頭的手給了陳晨無限的勇氣。

    他把計劃定在晚上。白天家里的眼目甚多,不利于計劃的執(zhí)行。爺和奶看他洗冷水澡還不瘋了。哎呀,天咋還不黑啊。盼著天黑干啥?天黑好睡覺哇。天不黑誰攔著你睡覺了?大白天的誰睡覺啊。

    爺捂著腮幫子盯著他忙碌的屁股。

    下午的時間還不是很難熬,因為是周六,張子涵來了。子涵來了時間不長,陳浩帶著皮皮也來了。加上黃毛,嘎嘎夫妻兩個,蘆花雞,隊伍就很龐大了。和幾個孩子比起來,小動物們快樂多了。皮皮盡管欠缺了女性的嬌媚,但是以其敦厚贏得了黃毛的垂愛,黃毛愿意鞍前馬后地為她效勞著。黃毛頗感安慰的是,陳晨和陳浩關系的修復,讓他的心里不再有愧疚感。終于可以和皮皮正大光明地眉來眼去了。嘎嘎和嘎嘎婆初時并不怎么歡迎皮皮,皮皮的樣子乍看呈兇相,所以他們只是遠距離的觀望。時間漸長,并沒有發(fā)現(xiàn)皮皮對他們生出惡意來。相反,倒是看出幾分憨厚來。嘎嘎夫妻兩個為了驗證自己的眼光,主動接近皮皮,見皮皮沒有反應,膽子大了起來,偶爾用嘴巴觸碰一下皮皮的身體也是有的。皮皮也都容忍了。嘎嘎和嘎嘎婆心里就有底了,喜新厭舊地認定了皮皮這個朋友。明察秋毫的黃毛,早把嘎嘎和嘎嘎婆的小動作看在眼里。但是,他假裝看不見。因為皮皮在,他要拿出一點風度來。切,饒過你們。

    相比,三個孩子的情致就低落很多。各自懷著自己的心腹事。陳晨的心腹事揣在懷里,他不準備和陳浩說,也不準備和張子涵說。張子涵的心腹事是盼著陳晨爸爸早一天回來,陳晨早一天去上學。這段時間陳晨沒去上學,幾乎天天都要哭鼻子。每天最怕的就是走進教室,同學問她“張子涵,陳晨呢,又沒來?把你給甩了吧,以后跟我好吧”。她有別的選擇么,除了哭?云老師罰把她弄哭的同學去貼墻根兒,幾個幸災樂禍的才收斂了些。陳浩的心腹事是想媽媽,想辦法攆走侉子。一鍋羊糞豆燙看來分量太輕了,沒有嚇走侉子。

    咋辦呢,你們說?

    咋辦呢,誰知道咋辦呢。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吧,我腦子的辦法都睡著了,就是想出來,也不管用。

    陳浩明白,羊糞湯的主意沒有發(fā)揮作用,陳晨不愿意再幫他的忙了。所以,他有必要苦口婆心地向陳晨說明,不是他的主意不好,是敵人太強大,比變形金剛還要厲害。一個主意好比一顆子彈,一顆子彈是打不倒敵人的,所以要一排子彈。一排子彈呢,就相當于好多個主意。啾啾,這個子彈打到了侉子的眼珠子。啾啾,這個子彈打到了侉子的心臟。啾啾,這個呢,打到了肚子上,肚子開花了,露出了大屎包,侉子就個屁著涼把眼翻了。

    陳浩將兩只黑眼球藏起來,翻出來的白眼樣子非常滑稽,張子涵想笑,但是看著陳晨一樣的嚴肅,就使勁忍住了。

    將來我要是找到我爸和你媽了,我會想出好多辦法來整你媽,也讓她個屁著涼把眼翻。

    你要是敢讓我媽個屁著涼,我就讓你爸也個屁著涼。

    陳晨不再是陳晨,變成了憤怒的一只小公雞,脖子上的羽毛炸了起來,隨時準備投入戰(zhàn)斗。陳浩也不再是陳浩,變成了另外一只小公雞,脖子上的花羽毛也炸了起來,做好了迎戰(zhàn)的準備。一場惡戰(zhàn)馬上就要開始。

    千鈞一發(fā)之際,張子涵哭了。她哭得很傷心,顧不得女孩子的儀態(tài),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在張子涵的哭泣聲中,兩只小公雞脖子上的羽毛一點一點地倒伏下去。

    不打了還不行么?

    別哭了,我們真不打了。

    張子涵睜開被淚水糊住的眼睛,那你們兩個和好。用她的小手捉了兩個男孩子的手,放在一起。

    哎,陳晨嘆了一口氣,心說,爛事一大堆,咋還有心情打架呢。算了吧,又不是陳浩讓他媽跑的,就饒過他吧,何況人家還救過自己呢。男子漢,該大度就得大度。尤其是當著張子涵的面。

    我錯了,陳浩,對不起。

    這么干脆的道歉,陳浩頭一次享受到。他有些受寵若驚了,眼淚差點掉下來。

    兩雙小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終于到了晚上。

    陳晨撂下飯碗,打了一個長長的咳聲,拿眼挑了一下飄紅,媽,你一個人睡覺多害怕啊,還是我跟你作伴吧。

    又對著陳慶旺,爺,我腿全好了,您就放心地讓我去吧。

    只象征性扒了兩口飯的陳慶旺,沒有吭聲,心思全在眼前一個漸行漸遠的煙霧圈兒上。

    你這個媽,咋跟我奶養(yǎng)的豬似的,這能吃呢,我困得睜不開眼了。

    過去奪飄紅手里的碗,扔在桌子上,讓我奶刷碗吧。

    一路上,飄紅都在滿腔怒火地指責陳晨,自作多情,我一個人挺好,誰用你陪了?總自以為是地夸大自己的作用,也不照鏡子瞅瞅自個胎毛褪干凈了沒有……一句接著一句。陳晨有些納悶,過去他要跟爺和奶住上幾宿,飄紅媽可是會生氣呢,他的耳根子會老長一段時間得不到清凈。什么兒子就是不如閨女好,閨女是媽的小棉襖,什么你個沒良心的,還沒怎么著就不和我站在一個隊伍上了。原來,和誰睡在一起就是和誰站在一個隊伍。今天是怎么了呢,看樣子飄紅媽很不樂意讓自己和她站在一個隊伍了。生氣了?

    小氣勁兒的,生就生唄。他可沒有心情哄她。他是男子漢,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飄紅利索給陳晨鋪好了被子,睡覺吧。

    這早睡覺,睡不著。

    睡不著也得睡。

    我睡覺,你干啥?

    我玩會牌。

    你玩你的,我看會電視。

    越來越不聽話,跟你爸一塊合著伙把我氣死得了。

    陳晨就納悶了。他沒做什么呀,咋會和爸一起合伙要氣死她呢?

    好兒子,乖,睡覺吧——不僅說著,還動作著,飄紅把陳晨抱到小床上,不容分說地扒了陳晨的衣服,把陳晨像一顆炮彈般闖進被筒兒里。一點反抗的余地都沒給陳晨留下。

    陳晨索性就躺下,還索性閉上了眼睛。假寐。一邊拿耳朵聽著飄紅的動靜,一邊想著自己的計劃。

    啟動電腦的聲音。過了一小會,鍵盤敲擊聲響起。陳晨把眼睛張開一條縫隙,他發(fā)現(xiàn)飄紅媽根本沒玩牌,在津津有味地做著另一件事情。這件事情一定比玩牌有趣多了,而且,這件事情一定是怕別人知道的,所以,她才撒謊。

    咋還不睡覺啊?

    顯然,飄紅媽津津有味做著自己的喜歡的事情的同時,還沒忘了偶爾關注一下陳晨。

    媽,我想拉拉。

    不行少吃點。

    讓黃毛跟我去就行了

    把衣裳披上點,別感冒了。

    春天正漸漸地走向深處,可晚上的風還是涼浸浸的。到了院里,陳晨把肩上的衣服甩了,搭在黃毛的背上。

    老式壓水井的水簸箕下,放著一只水桶。桶里的水滿滿的,散發(fā)著新鮮的清涼氣息。幾顆星星扒著桶沿兒滿意地打量著自己容光煥發(fā)的容顏。劈的一聲,水吞沒了陳晨的一根手指,星星的鏡子就碎了。水面上滾著一層金色的碎珠兒。

    手指從水里抽出來,金色的碎珠兒互相追逐團聚著想重圓一片完整的夢。很快,一顆頭深深地扎進水里,金色的夢再度粉身碎骨了。

    陳晨的頭拔出來,再扎進去。如此反復。他有了一絲自虐后的快感。

    夜不動聲色地用懷抱接住那些被甩出來的大大小小的水珠子。

    痛快,好痛快!

    那條溜光的身子,被星光點化成一尾銀色的魚兒。魚兒一個跳躍,桶里的水伸出玉藕般的手臂接住魚兒,將魚兒緊緊地擁在懷里,讓魚兒恣意地享受著水的熱情。